梁子玉大声地反驳着,一时之间坐在他们周边的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他们这边。
“咳咳。”
江念归轻咳了几声,示意梁子玉坐下来:“梁兄,这里人多眼杂。”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梁子玉也后知后觉地坐了下来,只不过表情看上去还是很不满。
“难不成那位江公子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江念归手指间转着茶杯,装作一副好奇但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这句话瞬间打破了梁子玉本就压在心里的不满,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拽着江念归的胳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
江念归听完之后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没想到江公子竟然是这种不喜诗文的人,梁兄也别在意,他毕竟是主子。”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却在心里暗暗想道:“江行寂怎么会是不喜诗文的人?不管是话本里描绘的,还是平常所见的,对方应当不是这种人。”
这边,梁子玉还在对这份差事唠唠叨叨,话里话外全是不满,恨不得现在就远走高飞去完成自己的毕生心愿。
江念归回过神来,脸上依旧是平淡无波的:“梁兄也别太难过。”
他简单地安慰了几句,最后以如今对方身上没多少钱财为由打消了梁子玉想要离开的念头。
梁子玉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还能出来待上许久,但如今他已经有职在身,出来都不能出来太久,以防江行寂突然找他有什么事情。
这一点让本就不喜欢这份差事的梁子玉更加的不满了,但苦于他爹的强迫,只好抬手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按理说梁子玉离开之后江念归也不会在茶馆待着,但今天他却是在梁子玉离开后继续坐着,看样子并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样子。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腰走了进来。他既没有找个空位置坐下,也没有点任何的茶水。
而坐在窗边的江念归看到对方之后脸上冷漠的表情瞬间转换,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教养很好的世家公子一般。
“叶公子。”
“老伯。”江念归见对方走了过来,微微颔首笑道,“您快坐。”
他抬手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垂首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随后又态度礼貌地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对面前这位名叫叶行舸的年轻人印象还不错,因此前些天帮对方的事情一有结果就过来找了对方。
他们之前约定好了,只要有“叶行舸”亲戚的下落,他就来这个茶馆靠窗的方向。
“是有消息了吗?”
江念归喉咙泛起一阵痒意,但他很快就压了下来,微微蹙着眉,做出了一副担忧且激动的样子。
老人点了点头,他在江家送了几十年的菜,打听一个人在哪里还是有些人脉的。
他把消息告诉了江念归,语罢还关心了几句,毕竟对方家里又长辈去世,如今还要千里迢迢地赶来找人。
江念归感激地点头,话里话外充斥着难以遮掩的兴奋:“真是多谢您了,如此大恩大德,当真是没齿难忘。”
老人笑了笑,表情很是慈祥,看上去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孙子似的,言语之间都是对江念归的关心。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就互相道别了。
江念归一边看着那位老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一边在心里暗自想着对方刚才说的那个地方。
他倒是没想到许介尽管离开了玉凉城,却没有走那么远,而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镇落脚。
“你觉得他对于父亲病逝的事情参与了吗?”
一条羊肠小道,站在江念归身后的黑衣人正是十一,称一种保护的姿势紧紧地跟着,听到对方的询问之后还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只不过江念归并不是非要得到对方的一个答案,问完之后甚至都没有等到十一回复就开始自己讲了起来。
“看来是有所参与喽?”
一句问话他偏偏用肯定的语气讲了出来,带着一种早有预料的笃定感。
十一手里握紧了剑鞘,眉眼低垂:“属下不知。”
在没有吩咐之前,他并不会贸然开口讲明自己的想法,毕竟他只是一个暗卫,并不是谋士。
江念归抬眸向远方望去,半束的长发被一阵风吹起,刚好吹到了正站在他侧后方的十一的怀里。
不知道他用的究竟是什么熏香,不仅身上带着,就连长发都沾染着这股淡淡的玉兰香味。
十一本想抬手将这缕长发拨弄开,但没想到那阵风如此的恶趣味,竟然轻飘飘地又将长发吹走了,发尾如同羽毛一般向上划过了他的喉结。
站在前面的江念归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在这一阵风中,身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走吧。”
十一回过神来,抑制着喉咙处的痒意,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江念归。
本来身为暗卫是要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一出现在阳光下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差不多和护卫无疑了。
江念归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于十一是什么想法,即想要让对方保持着如今的阶级感,又因为前世对方做的那些事情而感到亲近。
“主子,小心。”
跟在后面的十一猛地伸出手拽住了江念归的胳膊,稍微一用力就将对方拽离了前面的水坑。
正陷入自己思绪的江念归猛地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往下一看,自己差点就一脚跨进泥泞的水坑里。
十一十分迅速地松开了手,仿佛再多一秒自己就会被江念归怪罪似的。
江念归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整理了一番衣衫,很快就继续往前走了。
这些天他在荒山和玉凉城往来了许多次,这让本就身体孱弱的江念归差点躺在床上下不来。
身为娇生惯养的江家少主,江念归平时出行都很少亲自步行,因此这几天走了走之后脚上磨出水泡倒也是意料之中。
这一点他昨天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这么严重。
昏暗的蜡烛从桌子上移到了床头,宛如融金般的烛光肆意地铺洒在江念归的身上,将对方裸露在外的小腿仿佛涂上了一层蜜般。
“要挑破了。”
江念归半坐在床上,一双.腿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中探出,自然地垂在床边。
“啧。”他眉头稍蹙,垂眸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十一,“那现在弄吧。”
十一放下江念归刚刚被热水泡过之后变得通红的脚,上面的水泡看上去很是吓人,尽管对于司空见惯的十一来说没什么。
脚上传来刺痛,江念归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十一刚动手的时候就侧过了头去,按压在床上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忍耐,一直忍不住地想要向后撤,好在十一的手掌如同铁铸的一般。
“很快就好了。”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到只能听见烛芯爆裂声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深山寺庙猛然响起的钟磬声。
江念归微抬起下巴,眼尾微微泛着点点水光,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紧绷着:“我知道。”
他表面上一副冷硬的表情,但身体忍不住的一些小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情。
十一见状甚至有些迟疑了,他处理伤口一直都是快准狠,这些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
他抬眸,一张微冷但莫名可怜的脸猛地撞入灰色眼眸。
不知不觉间,十一尝试着放轻自己的力气,尽管对于江念归来说没有什么用。
“嘶——”
原本双手向后撑着的江念归突然痛呼出声,身子向前倾,伸手按在了十一的肩膀上:“……继续。”
他们两个现在的距离有些近,江念归稍一垂眸就能够看见十一纤长但线条利落的眼睫,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眼尾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
十一绷紧了身子,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快速将江念归的伤处理好。
“属下去烧些水。”
十一转身将纱布之类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高大的身影看上去如同一座山峦。
“嗯。”
江念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忍痛的原因,说话时的声音都是略显细弱的,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他探身拽着被子盖在了身上,只剩下脚露在外面,苍白的脚踝上多了一个鲜红的手印,看样子是被人紧紧地握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十一手掌的温度,江念归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水色。
“主子。”
就在这时,十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壶热水。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搭配着纤细的一手就能啮断的脖颈,江念归现在看起来倒是像极了被猛兽蹲守着的猎物一般。
“放那里吧。”
他现在不太想喝水,整个人都因为刚才的事情变得萎靡不振。
十一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依言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床头放着的蜡烛突然熄灭,紧接着响起来的就是江念归明明清冷,但莫名带着蛊惑的声音:“快上来。”
他催促道。
江念归说完之后就率先躺了下去,并没有在意十一的反应,或者说,他对对方的反应了如指掌。
果然,十一听到这道命令之后便毫无犹豫地走了过去,脱下了黑色外衫之后就翻身上了床。
尽管十一就坐在江念归的身边,但他如果不仔细的话险些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好了,休息吧。”
衣物互相摩挲的窸窸窣窣声响起,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哪怕他们两个现在躺在同一张床上,甚至中间也只隔了两三寸的距离,但十一的存在感却少到离谱。
江念归背对着十一,月光隐隐绰绰地铺在了墙皮斑驳的墙面上。他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反而是精神抖擞。
尽管对方的存在感很少,但江念归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炽热体温,和他常年的手脚冰凉完全不一样。
就这么安静了片刻,突然江念归开了口:“十一。”
“属下在。”
十一回应之后就等待着对方的吩咐,但对方却没了动静。
就当他以为自家主子是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道声音微冷但语气缓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没睡?”
十一沉默了,但依旧是认真地回答了起来:“还没有,主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江念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开这个口,但现在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许介的事情要尽快处理,若是等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晚了。“
他说了一句废话。
十一:“属下明天就去查看清楚。”
这番对话结束之后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十一没有丝毫的尴尬,毕竟身为暗卫,面对无休止的孤寂是家常便饭。
但江念归却心里很是不满,仿佛就回到了之前的无理取闹的样子。
他翻过身,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抬眸看向身边规规矩矩躺着的人:“你之后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这句问话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是之后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似的。
十一心里也难得升起了些许的无奈,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属下之后会一直跟在主子身后。”
服从和忠诚这两点像是组成了十一似的,他很少去思索江念归做事情的原因和结果,自从第一次看见对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为对方而活的。
但奇怪的是,如此表忠心的话,江念归听到之后眼中竟然没有太大的满意,反而如同审判罪犯似的盯着十一。
并且反问:“是吗?”
这句反问让十一一愣,在心里思索自己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太对,以至于主子对自己的信任都减少了。
江念归问完之后不等答案,兀自闭上了双眼:“睡吧。”
他无理取闹地开启了这个话题,如今又突兀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是。”
十一应声,如同往日的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