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齐康,纯睡觉,睡得很熟。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看了看怀里的他,有一种我这些年都是抱着他睡的错觉。
你看,人的记忆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总能悄无声息地依照着人的潜意识,补齐那些空缺的内容,倘若不细细思考,或许真的会产生“这就是事实”的错觉。
他睡得很沉,有一种很恬静的气质,我有点想亲他,但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亲他的话,那就不止亲他了。
我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过了一小会儿,他睁开了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等他开口说话,但他很安静,像是在等着我先说,我们四目相对了一小会儿,还是我先开了口:“老师说要几点来?”
“九点。”
“那还来得及,现在刚八点钟。”
他“哦”了一声,想起身去洗漱,但是一动身体就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看了看我的脸色,问我:“要不要……”
“你知道的,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完全不够,给老师们留个好印象,你先去洗漱吧。”
我不认为我说这句话有什么奇怪或者特殊的,但齐康的表情很怪,仿佛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语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用很轻的声音说:“听你的。”
我从管家的手中要到了齐康的课表和授课老师的简历,然后发现他每天的上课时间是从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四点,课程安排得非常合理,授课老师年纪也偏大,经验非常丰富,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我没有去见齐康的老师们,因为我终究不是齐康的家长,甚至比齐康还要小一些,我过去的话,齐康或许会很尴尬,这也不利于他的学习。
但我在路过临时充当学习室的书房的时候,透过门玻璃悄悄地看了几眼,齐康端坐在书桌的后面,脊背挺的笔直,聚精会神地记录着笔记,看起来非常用心。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当年的影子,并为此感到了隐秘的欢喜。
我知晓我自己的那点心思的确上不得台面,我觊觎着当年熠熠生辉的齐康,怀揣着和他共入爱河的美梦,然而事实却是我得不到当年的齐康、我被他狠狠地抛在了身后,便也只能从现在的齐康身上,去找寻一些过去的影子。
我像是在玩一个拼拼补补的游戏,捡到一个曾经很想要的、但现在破破烂烂的娃娃,将娃娃带回了家,但会控制不住本能地想将它“恢复原样”。
然而我心知肚明,我只能将它尽力地“恢复”,却不可能让它焕然一新——因为时光是不可逆的,我再也找不到曾经的那个崭新的娃娃了。
我收回了视线,悄无声息地离开,司机带我去了一所知名的大学——我要作为演讲嘉宾,面向学生们讲一节公开课。
演讲很成功,学生们也很热情,在演讲后的互动环节里,有人询问我目前的情感状态,我没有迟疑,直接回答:“正在恋爱中。”
提问的学生追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我反问她:“男孩子不可以么?”
整个礼堂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我也有注意到原本昏昏欲睡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几个“特邀记者”,现在都打起了精神,甚至拿起相机为我补拍了几张照片。
我真切地感受到时代是大不一样了。
在十多年前的时候,尽管法律也允许男男结婚,但因为缺乏配套生育科技,大环境还是对男男夫妻比较苛责的,常用的说法就是——男男夫妻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只有冲动的欲望缺乏责任心,对社会毫无贡献可言。
但随着近十年来,辅助生育技术的突飞猛进,两个男性也可以通过科技手段,孕育自己的后代,虽然目前的风险很高、成功概率不大,但社会风评却有了极大的扭转。
人们开始吹嘘男男之间的爱情,并且极力加入到劝生孩子的行列中——生一个还不行,至少要生两个,才能对得起两个男人。
这种社会风气让我觉得微妙至极,然而背后的资本力量非常雄厚,我倒也没有得罪他们的必要。
学生们起哄想让我说出更多的细节,我面带笑容地打着太极,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看了一眼手表,对他们说:“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接下来还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抱歉,我要先离开了。”
话说完了,学生们对此也表示了理解,纷纷表示“不必道歉”,我在保安的护送下上了车,等到车辆开出了校园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吩咐司机:“开车去公司。”
“是,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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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节日筹备的员工非常用心,在情人节当天提议提前下班三个小时,并且为每个员工定制了一份小礼物。
我批准了提前下班的申请,也收到了小礼物——一张花束兑换券、一张蛋糕兑换券和一盒巧克力。
一般这种礼物我会顺手送给身边的员工,或者放进抽屉里,但今天我莫名其妙改变了主意,让助理帮我兑换了花朵和蛋糕,然后拿着蛋糕、鲜花和巧克力,回去见我的太太。
我回来得有些早,加上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走出电梯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一长串人在迎接我回来。
我倒也没感到失落,甚至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虽然管家先生总是那么贴心,但偶尔他过于看重的“仪式感”,有时候将我夹在太高的位置上了,我不得不在电梯开启的那一瞬间,进入到“工作”的模式中,极力不要表现出放松的情绪。
我难得放松地从电梯走到了客厅,我的工作人员见我后,眼神是惊讶的,但举止丝毫没有慌乱,温声询问我是否要更换衣物,并且想帮我拎手中的蛋糕。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询问他:“我太太在哪里?”
“夫人正在楼下右侧的a18室上课。”
“先不必打扰他,等他上完了课,再叫他到c06来。”
“是,先生。”
上下两层的空间实在太大,为了方便记忆,每个房间都设置了对应的编号。
a18是我为齐康安排的“教室”,而c06,当时的功能设置就是为了与可能会有的恋人共度一个浪漫的夜晚。
c06安装了相对先进的智能系统,可以调节成多种不同的模式,我切了一个,最后换成了度假模式,很快,室内的情景切换成了沙滩和海浪,影像虽然不够真实,但声音却用了杜比生效,几可乱真。
室内的空间很大,除了餐桌之外,还有钢琴、浴缸和柔软的水床。
工作人员们鱼贯而入,将水床上的床单被罩换了全新的,甚至贴心地在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方正的盒子。
不必打开,我都知道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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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康进门以前,工作人员刚好点亮了金色的蜡烛。
齐康推门而入,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这个房间很漂亮。”
我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对他说:“进来坐。”
齐康走到了我的对面,拉开了房间里唯二的椅子,他坐了下来,目光先是看向了鲜花,然后看向了蛋糕,最后看向了我。
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颇为体贴地关上了门。
我单手拿起了鲜花,递给了齐康,说:“送你的。”
齐康双手接过了花,他脸上的惊喜丝毫不作伪装,很郑重地说了:“谢谢。”
我其实在等待着他的甜言蜜语,但又心知肚明,齐康不可能对我甜言蜜语。
他说的“谢谢”,也不过是因为收到了“礼物”而给出的礼貌反馈,并不代表他对我有丝毫的爱意。
想到这儿,我的情绪有些低迷,随手指了指蛋糕,问他:“喜欢吃这个么?”
“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蛋糕?”
实话实说,他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鲜花和蛋糕都是助理帮忙兑换的,我着实不了解里面用了什么材料。
不过这种尴尬的情景,倒也很好解决,我拿起了塑料刀具,切开了一小块,露出了内里的模样,然后回答齐康的疑问:“里面是红丝绒和水果。”
“那这个蛋糕一定很贵。”
“还好。”
“鲜花和巧克力也很贵。”
“也还好。”
“从来都没有人送过我这么贵的鲜花,这么贵的蛋糕和巧克力,许皓然,你对我真的很好。”
齐康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注视着我的眼神说的,他的脸上带着很快乐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他是真的觉得我对他很好。
而我心知肚明,我送他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公司群发的通用的情人节礼物。
他的要求不高,很容易就会满足,并且坚持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我有点想告诉他,我送他的这些,在往年都是我随手扔到一边的东西。
也有点想告诉他,我并没有精心为他挑选礼物,他之所以会觉得这些东西不错,不过是因为他看到的好东西太少了,过往收到的礼物也太少了。
我的心里翻滚着各种阴暗的想法,每一个都能让眼前的他难受得哭出来,甚至委屈到缩成一团。
但我还是想看到他笑着的。
于是我说:“喜欢就好,情人节快乐,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