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李家长子身体抖如筛糠,躲在李老爷身后,颤巍巍喊他。

    此时整个李府都被一股强烈的低气压笼罩住,哪怕是常年生活在满是瘴气笼罩的玉虚镇,早已经习惯了妖魔的气息,李家父子仍旧被这雷暴带来的可怕威压震慑住。

    仿佛有千金重鼎压在胸口,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强烈的窒息感让父子二人紧紧扼住咽喉,双腿一软,不自觉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他们尚未看清楚门外靠近过来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可这强大的气场,恐怕只能是看守金光洞的那顶级凶兽了!

    “兽神大人!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吧!”

    “饶我们一命!”

    李家父子眼前发黑,咚咚咚地磕着响头。

    电光仍旧在李府上下飞窜着,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求饶而停下来。

    轰——

    一道闪电直直地朝着李老爷头顶打过去。

    然而,银白的电光却在堪堪要触到对方的前一刻,被拦截下来。

    一口通体漆黑的石锅,不偏不倚,罩在了李家父子身上。

    正站在门口调动雷电的天劫,懵了。

    他九天雷劫,想要劈谁,还从未有人能拦得住。

    短暂的愣神之后,天劫转过头,看向丢出那口石锅的青年。

    灵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定定立于房间中央。

    他双目清明,看起来像是完全不曾受到迷魂香的影响。

    一手将那石锅送出,另一只手指尖掐诀,灵泽迅速布下一张天罗阵送出去。

    李府上空顷刻间被一张透明的结界笼罩住,将所有异常的气息都掩盖。

    天劫不明白灵泽为什么要将石锅罩在那父子二人身上,但这二人胆敢把主意打到他哥身上来,他今日必要取这二人的性命的。

    噼啪!

    噼啪!

    噼啪!

    银白的电光化作雷鞭,一下一下抽打在那黑色的石锅上。

    那石锅哪怕果真如灵泽的大师兄所言,乃是女娲娘娘补天的五彩石所炼制,也断然不可能顶得住九天雷劫这样高强度的连续鞭笞。

    眼看着黑色的石锅底部已经有了裂痕,不消片刻,怕是就要被劈碎。

    “住手!”

    灵泽眉头紧锁,沉声呵斥。

    银白的雷鞭停顿一瞬,紧接着,变本加厉地落下来,一鞭将那石锅打得裂开。

    “水灵索,收!”

    灵泽情急之下,将自己的神识凝结为水灵索,捆缚在天劫身上。

    他一时没控制好力道,那绳索抽打在天劫身上,发出“啪”的一声。

    天劫粗短的小手被绳索束缚住,挥打雷鞭的动作终于顿住。

    他直直地看向灵泽,眼中有无数细小的电光闪烁着,

    “哥……”

    他只喊了一个字,便再不言语。

    他眼中满是困惑,尽是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他替天行道,要收了这二人的性命,他哥却不站在他这一边,反倒要来对付他?

    那区区一根水灵索,怎么可能捆得住九天雷劫,天劫想要挣脱束缚,易如反掌,可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处,任由那绳索把他抽疼了,勒紧了。

    他不能反抗。因为那水灵索是以灵泽的神识凝结而成,拉扯水灵索,会给他哥带来很大的痛苦,他舍不得。

    可是,他知道,他哥就是算准了他舍不得伤害自己,才用出了这条水灵索。

    这让天劫更难过了。

    僵持片刻,见灵泽不欲多做解释,天劫周身暴戾的气息都收敛了,像只泄气的白色皮球,缓缓转身,贴着地面,往门外流出去。

    东厢房,雷震子在告诉小天劫迷魂香的事之后,见那小鬼头像闪电般窜出去,并未跟过去。

    雷震子知道小鬼头是担心灵泽安危,所以跑去西厢房了,可是他心道,一个劣质迷魂香而已,灵泽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根本不可能中招,小鬼团子急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小鬼团子回来了,蔫成一滩,流到床上,拉上萝卜精和韭菜精,转头往外走。

    “诶,去哪?”

    雷震子在身后问他。

    “离家出走。”

    小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后。

    灵泽追上小鬼头的时候,一鬼一萝卜一韭菜已经走出玉虚镇,进入乾元山脚下了。

    可是灵泽知道,以天劫的速度,他如果一心想要离开灵泽,灵泽不可能这么快追得上的。

    “小天。”

    灵泽御风而行,绕至小鬼头面前去。

    小鬼头没理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拉着韭菜和萝卜,从灵泽身边绕开,继续往前走。

    灵泽重新追上去,索性跟着小鬼头的脚步沿着崎岖的山路而行,

    “天宝,哥哥给你赔不是,别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小鬼头最抵抗不了的就是灵泽叫他“天宝”,此时灵泽态度柔和,语气说不出的绵软,小鬼头就算还在生气,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终于仰起头,看向灵泽。

    灵泽见他态度松动了,立即蹲下来,抬起手臂,熟练地将那一团揽进怀里,手指在白布上的勒痕处摩挲着,

    “给我看看,刚才勒疼了没有?”

    小鬼头抬起粗短的小手,将灵泽的手推开,“不要你管。”

    白团子看着气鼓鼓的,可推拒的力道并不大,也没有从灵泽怀里挣开。

    灵泽笑起来,索性在旁边草地上盘腿而坐,将小鬼头放在双腿之间,帮他揉着刚才勒出痕迹的地方。

    白团子哼哼唧唧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劈那两个人,他们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死吗?”

    “他们死不足惜。”灵泽说。

    “死不足惜,你为什么还要向着他们那一边?”

    灵泽闻言,抬起手,掌心抚摸小鬼头圆滚滚的脑袋,轻笑出生,

    “傻团子,我不是向着他们那一边,我是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小天劫闻言,胸口又有些气闷了,

    “哥,你其实……还是在意的吧,我是九天雷劫这件事。”

    灵泽一时无言,只微微睁圆了一双眼看向怀里的小鬼头。

    小天劫垂着头,眼皮也耷拉着。

    他很多时候,行为像个婴孩般懵懂无知,那其实他只是因为初生出人类的神识不久,不了解这个以人类为主体的世界。

    可他毕竟不是个真的人类孩童,他的心智远比人类孩童要成熟,很多事情,他看在眼里,虽不言明,心底却是门清。

    比如,他很清楚地记得,灵泽最开始在渡劫台上,用一份仙豚手闷饭把他引去玄天宗的小厨房时,对他是存着很深的恐惧的。

    那时候,他只是想要靠近灵泽,想要和他亲近,灵泽都会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后来他叫灵泽哥哥,灵泽叫他小鬼,他们关系日渐亲近,灵泽不再像原先那样怕他,逐渐卸下了心房,可这不代表灵泽对他的戒备,就全然消散了。

    “你总教育我不能伤害无辜,实际上,我一旦出手,哪怕对上的是那十恶不赦的恶人,你依旧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

    “因为他们是人,所以你对他们心存怜悯,因为我是天劫,所以你忌惮我,怕我伤害他们……”

    灵泽认真地看向怀里的那一团球状闪电。

    绝缘的白布下面,细小的白光时不时闪动两下。

    灵泽觉得,现在连那每一丝细小的电光里,都透着低落。

    “小天。”

    灵泽沉声喊他。

    小天劫转过头,从下往上看着灵泽的侧脸,就听灵泽继续说:

    “那李老爷,他以前和毕方是熟识的,想来在阵符师协会也是有些人脉的,这才能将任务破格派到玄天宗去。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突然出事,必定会惊动官府和阵符师协会,如果他们下令彻查此事,寻到你的蛛丝马迹,以毕方那样多疑的性格,肯定会追究到底的。

    “如果惊动了国师,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继续把你留在我身边。

    “我从来没有站在李家父子那一边,也没有怜悯他们,我只是担心……担心他们会带走你。”

    讲到这里,灵泽直直地望向那闪着幽幽电光的一双眼,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小天,我不是忌惮你,更不是怕你伤了他们,我是害怕……害怕失去你。”

    那最后几个字,灵泽轻声讲出来,却是重重地砸在小天劫的心上。

    小天劫的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太奇怪了,天劫以前从未经历过,忍不住抬起手,粗短的小手按压在自己心口位置,感受着那里的心跳——

    为什么,他的一颗心,突然不受他的控制,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乱撞。

    小天劫困惑着,怔怔地望着灵泽的侧脸。

    灵泽这时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收音贝壳,托在掌心,送到小天劫面前去,冲他浅笑,

    “呶,这里头,是我刚才假装昏迷,悄悄录下来的,那李家父子残害亲子的口供。”

    说到这里,灵泽又揉了揉小鬼头,

    “你是不是太小瞧你哥哥了?那种低劣的迷魂香和催|情|药,怎么可能难倒你哥我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我刚才不过是将计就计,陪着他们演了一出戏罢了,为的就是能拿到这证词。

    “依据北斗大陆的律法,杀人偿命,这证据交去官府,我再请玄天宗的长老师叔帮忙施压,那李老爷必定会受到严惩的。

    “至于那李少爷,我自有其他法子对付他。”

    灵泽后来讲的这些话,小天劫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盯着灵泽那一双红润饱满的嘴唇,心想,那唇瓣看起来软软的,不知道吃起来,是温热的还是微凉的,干燥的还是多汁的。

    灵泽讲完,见小鬼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也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忍不住伸手,指腹轻点了点小鬼头那圆圆的小鼻头,

    “想什么呢?”

    小鬼头抬起手,搓了搓被灵泽手指碰到的地方,垂下眼,没头没尾地说:

    “哥,我想吃……吃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