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理寺少卿,裴少韫见识多少龌龊肮脏之事。
在拿到香囊,他本想一把火烧了,炉子都备好,可真要掷进火炉时,猩红的火光映在半边脸颊,他攥紧在掌心,随手扔在地上。
不巧身边的属下,擅长药材香味的,路过拣起,就发现其中不对劲,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刺穿香囊,捻了香料,嗅了几下,便直言不对。
裴少韫寻声望去,在听完属下的叙述,他方才明白。
百万明擅长辨认药材,自小是在医馆长大,断不会贸然认错。
故此,是江絮雾故意用香囊害郭子吉。
裴少韫也不是没见过小娘子用阴招。大理寺前几日还遇到一名女子因夫君谋财害命,杀了亲生父亲。
得知这一切真相的女人,在深夜为男人下毒斟酒。
当夜男人死在书房,大理寺当天查出真凶是谁。
他派人去缉拿,可这名女子自缢在丈夫的书房。
裴少韫也不意外,可在他印象里,江絮雾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一边在梦中说欢喜他,一边又在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现在却用这招,对付其他男人。
裴少韫暗道是不是误会,但他挑起兴趣。
在知晓混入进去的药材不会害人性命后,他让人将香囊收起。
百万明还想过问,“大人,这香囊是谁的?”
裴少韫负手而立,淡然一笑了,“是一株芙蓉花。”
“芙蓉花?”
他不明所以。
可裴少韫将这事搁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京州的三起命案,再查不出眉头,三皇子和他都无法向圣上交差。
-
江絮雾近日在装病。
许是那日江絮雾装的太柔弱,江母也没闹幺蛾子,让她好好歇息。
江絮雾过了几天的清静日子,后来她想再约沈长安,将信笺塞进了提盒,约他去京州的柳风书斋一见。
这次沈长安欣然应下,甚至回了一盒黄花木提盒。
抱梅拎着提盒来,江絮雾一愣,撂下羊毫笔,“这是?”
“这是沈大人让小厮送来的回礼,也不枉小娘子这几日送吃食,还算知道回应小娘子。”
抱梅满心欢喜,还好不是小娘子一头热。
江絮雾不知沈长安还会惦念她。
她惊讶,随着黄花木提盒被掀开,是一只木兰簪花,底下正好压了一封信笺。
江絮雾翻阅一看,见笔墨干涸,字迹遒劲,细看,信笺普通,未有香味,只有笔墨味。
上方只有几行字迹。
江絮雾扫了一眼。
望江小娘子亲启:
春寒料峭,擅自珍重。
寥寥几句,江絮雾不难想象,在翰林院办公的书房,克己复礼的男子,一笔一句地下笔。
江絮雾唇角上扬,想放回去,却见提盒下还有物件,她好奇一模,冰冰凉凉,江絮雾探出手,只见一块弯月镶嵌花卉,玉质透亮,不同凡物。
可清正廉洁的他,怎么会有这种配饰,除非是他最珍贵的物件。
江絮雾心底泛起涟漪。
当日,她用香料调成了青桂香,装入香囊中,也不知他喜不喜香。
她这手艺还是父亲教她的,她的父亲家中开香料铺子。
她幼年总喜欢跑到父亲的跟前,看他制香,久而久之,她便记住了。
遥想以前,父亲还会抱着她在肩头喊她小名。
“圆雾,圆雾。”
可现在,江絮雾压下心中烦闷,将调好的香囊,让抱梅放进提盒。
江絮雾原本不抱期许,在收到抱梅提回的黄花木提盒。
她便不自觉露出笑意,特别是看到了回信。
又是关切的话。
江絮雾也回了关切的话。
一来二去,江絮雾得到了趣味。
不是因为沈长安的回信。
而是有人在与她通信,在这浮华躁动的今生,是从未有过。
江絮雾渐渐的在信中诉说了自己的近况。
今日调香时沉香被打翻在地,院子里的梨花落了一地,屋檐的狸猫整夜的叫唤……诸如此类,琐碎的种种小事都被她写在信中。
江絮雾从未跟人聊起这些,她上辈子跟裴少韫聊起过,可他总是笑而不语,就仿佛,从未在乎她说的话,久而久之,江絮雾的话少了。
她找不到倾诉的人,寻抱梅说,又发觉抱梅不懂,只会托腮望她。
江絮雾也不再说这些心里话。
如今她把沈长安当成信友,一字一句,琐碎之事一一告知。
沈长安从不抱怨,回信的字数也多了,只不过大部分围绕的都是江絮雾。
狸猫可被婢女抓住,梨花落一地尚美……
其中过问更多是身体病安好?
也不知沈长安从哪里知晓她生病,不过江絮雾猜想是抱梅告诉他的吗?
江絮雾不想庸人自扰,将今日的信件送出去,她又开始调制香料。
翰林院中。
沈长安又收到了信笺,他思忖再三,落笔轻下。
偶有同僚路过,见他在写信,踏进来却见他慌张地将信件合上,笔墨却打翻在地上。
一片狼藉。
这让同僚诧异,沈长安回过神,半蹲下收拾残局。
同僚名叫钟常与他同一官职,可他还是难得见沉稳如山的沈长安有这么慌张的一面。
他戏谑道:“你这样子,莫不是近日有了喜欢的小娘子?”
“胡说八道。”沈长安严肃地道。
钟常失笑摇摇头,他没注意到。
在沈长安起身,乳白的骨节手腕和耳廓处早已通红。
-
江絮雾跟沈长安信件来往,也不忘去铺子看下生意如何。
因好久未出门,江絮雾认真梳洗打扮一番,抱梅还特意从别处摘来几株海棠花。
人比花娇,肤如凝脂。
江絮雾换好衣裳后,从后门上了车舆,自从上几次遇险,江絮雾这次出门携了几名家丁跟随。
她先是去香料铺子,见生意络绎不绝,又查了一会账,她这才上车舆,去了胭脂铺子。
闲逛差不多,江絮雾去了一趟书斋。
她想置办新的文房四宝,故此去了南市的书斋。
南市的书斋今日没多少人,江絮雾戴着幂篱,白纱流转,花香袭人。
王掌柜见到江絮雾以为是京州贵女,笑眯眯地迎着她上楼,刚想为她介绍新来的文房四宝。
谁知,上楼遇到闲暇时分来买书卷的裴少韫。
今日的裴少韫一袭圆领月牙长衫,儒雅温和,谪仙般的郎君,伫立在走廊间,四周恍若黯淡无光。
江絮雾捏紧绢帕,心想她戴着幂篱,裴少韫肯定认不出她是谁。
她如释重负,佯装看不到他。
可她才走一步,身后的裴少韫淡笑道:“江小娘子,好巧。”
江絮雾面色一慌,步履加快,便听到裴少韫轻笑道:“对了这香囊是否是小娘子的。”
一听香囊,江絮雾侧身,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把玩罗绮苍葭香囊。
是她给郭子吉的香囊,怎么在这里。
江絮雾脸色变换,“裴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欲要离去,裴少韫不紧不慢地道:“小娘子不懂没关系,只需要抓住香囊之人,再送入大理寺好好审讯一番。”
江絮雾侧身见裴少韫唇角弯起,恶劣的笑容,让她心里沉闷。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换个地方说话,可否?”
江絮雾和裴少韫随后出现书斋对面的酒楼雅间,抱梅和家丁都守在门口。
抱梅本来担心江絮雾,想要寸步不离跟进去,可江絮雾让抱梅在外头候着。
雅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少韫坐在木杌,慢条斯理地斟茶品茶,“小娘子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江絮雾抿唇,没有摘下幂篱,轻声道:“裴大人不是知道了吗?”
“哦?我知道了什么?”
江絮雾暗道他真难缠,“这香囊是我赠予他人了。”
“我知道。”裴少韫将香囊随意抛在桌上,轻笑道。
“要不是无意看见,我还不知,江小娘子还有这种魄力。”
江絮雾不知他查到多少,惴惴不安,故意为难咬下唇,“我只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江小娘子,你可真会说笑,前些天在寺庙,我属下可是见到小娘子跟男人私会,你说这也是没有办法吗?”
江絮雾心惊,他怎么连这个都知晓,她斟酌再三,仰起头,透过白纱看向坐在木杌上的裴少韫。
“裴大人,我记得这件事不归大理寺管辖吧?”
裴少韫摩挲瓷釉茶杯,淡笑道:“江小娘子,你不要避开我的过问。”
“身为大理寺少卿,逼迫我一女子过问私事,难道我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好一个逼迫。”
裴少韫起身,拢起笑意,眉眼的阴鸷让人看得心惧,一步步往她这边走去。
江絮雾挪动脚步,眼神警惕。
一前一后。
裴少韫嗤笑一声:“江小娘子,莫怕,我可是好人。”
江絮雾隔着白纱狠狠剐他,他要是好人,全天下的好人都死光了。
裴少韫接着笑道:“我只是好奇过问,小娘子也莫要紧张,只是我听闻,小娘子最近跟翰林院某位官人走的很近,还让人给他带吃食。”
“裴大人管得太宽,再说,送吃食能算什么。”
她想到上辈子。
江絮雾压抑心中的闷气道,“若是我送给裴大人吃食,裴大人是不是会直接扔掉。”
这话带着莫名地怨气。
正好被裴少韫敏锐地察觉到。
他凝视眼前戴着幂篱的少女,虽不见其貌,可花香袭人,再听这意思。
裴少韫眉眼轻佻,想起梦中爱慕他不已的江絮雾。
莫不是,她见自己不理会他,才找别的男人,故意让自己瞧见,欲擒故纵?
裴少韫明白过来,嗤笑一声,眼底凉薄尽数藏起。
“若是有莫名其妙的小娘子送吃食给我,我定然不会接。”
江絮雾:“是吗?如果有小娘子送糕点给裴大人,可裴大人接了过去,却背后扔掉,这算什么行径。”
听她清脆的声线在隐含怒意,裴少韫不得其意,但他不甚在意。
他宛如逗弄正在竖起浑身刺的娇花,甚至他想掀开幂篱,瞧瞧芙蓉美人动怒,是否堪为绝色。
“扔个糕点,应当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