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勉的案子牵扯出来了许多人,杨平冤案,祁家庄火烧案只是凤麟一角,广陵江总督也被烧到了屁股。
广陵江,南方第一运河,广陵江总督管理着漕运和河道,并且统领军务,朝廷正二品,乃一方实权大员。
温言是没想到会扯出他来,前年广陵江夏季暴雨,出现了特大洪涝灾害,泄洪不当,一连淹没了五个县。
这事,送到朝廷上的是两个县淹没,三个县有涉及到,但救治及时,并未发生相关疫情。
朝廷明文规定,超过三个县被淹,取消两年政绩考核。
五县被淹的事情,杨新雨透露出来的,他被留有一命,就是因为藏了当时被淹无家可归百姓们的上告血书。
温言做不了主,密信去给女帝,回应得到了一份圣旨,以及一枚调动军营的令牌。
这事,温言没有瞒着谢知繁,毕竟,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动广陵江总督,弄不好把命交待在这里。
前年来查洪灾的官员们,回去路上翻了船,淹在广陵江,尸骨无存。
谢知繁不再计较温言之前的抢功,这件大事的功劳足够他们两个分。
他去信给亲叔叔谢云,汇报了此事。
朝中,出现了弹劾广陵江总督的声音,要让他上大都来,一旦他离开,谢知繁和温言就好下手清理其党羽。
被淹没的五个县,休宁县,伊川县,玉泉县,桃渚县,鸣化县,中下游分别遍在司州,定州,陇州。
其中,上报上去的,只有在定州的桃渚县,陇州的鸣化县,两州刺史还被批治水不利。
漏掉的三县,全在司州境内,也是被淹没最严重的三个地方。
广陵江总督府,总督周承明穿着简朴,下属们看上去都比他要衣冠楚楚些。
九名沿江刺史和三名沿江郡守到的整齐,除了司州刺史曹知勉不能来,他们坐在长方的茶桌上,视线都在亲手在泡茶的周承明身上。
钦差现在要重查前年泄洪的事件,恐怕还会查往年的所有洪灾案,顺势还会查漕粮。
“听说这次南巡队伍里还来了个人物,你们有谁知道这位大驸马吗?”
见在座的都摇头不知,周承明行云流水的在分杯倒茶,平淡说自己也不知道来了这么个人,闻弦知雅意的下属们,收回看向他的视线,默不作声。
得罪大皇子,这事还得掂量掂量。
他们更倾向斩断谢云的一臂,让谢知繁有去无回,这样大驸马独木难支,也不怕她继续留在这里。
她不过是凭空出现,以往没有任何政绩,能力绝不如军务出身的谢知繁。
况且,一路都是谢知繁在查案,这个大驸马都没出现过,如今,恐怕也不过是想抢功劳才出头。
知下属们所想,周承明又继续说道,
“这位大驸马手中握有女帝赐予的尚方宝剑,你们说,该怎么办。”
惊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视线重新汇聚到周承明身上,这可棘手了。
周承明面前的茶杯全部已倒好,他望着面前的一群人,缓缓说道,
“大驸马出了事,本官难辞其咎,可若是她自己生病了,大夫们又束手无策,该如何。”
让她灰溜溜回大都去,留下谢知繁。
领会其意思,茶杯也一杯杯来到刺史们和郡守们的面前,青州刺史,纪绫尘第一个喝下,她被谢知繁盯得紧,很想把他除掉。
已经过关的定州刺史,陈聿修最后喝下,几件事上他都做得干净,不惧查河道破堤,也不惧查漕粮丢失。
他不想参与此次事件,交锋过后,他觉得谢知繁没那么容易被留下,更何况他收到消息,周承明,被弹劾了。
还在这里充老大,都要死到临头了。
陈聿修这个政绩垫底,又爱收税敛财的贫困州刺史,周承明对他不冷不热,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嘲讽。
驿站里,温言变的没时间睡觉,她要看完傅明庭给挑选出来的案卷,深夜,昏昏欲睡的她,一手撑了半张脸,歪头困得睁不开眼。
姜伯渔进门来,手里端着夜宵。
他无情的拿外头掰下来的冰柱贴在她另一半脸上,温言一下子寒颤冷醒了,想骂姜伯渔的嘴,被他要拿走热腾面而住口。
温言也饿了,卷面吃得快,突然,外头出现了喊刺客的是声音,听方向是谢知繁那边传来的。
这已经是他年后的第二次遇刺了,温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直待在驿站里,不再随意走动。
温言吃着面,感觉鼻下有热意,她伸手去摸,手指上沾染了血迹,
“姜伯渔,快去喊先生来,快快快。”
警戒看着外头的姜伯渔,回头看到温言鼻下流血,立即让她仰头,点住心脉穴道。
忙得焦头烂额的傅明庭,听到温言出事了,赶过去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鼻下血流不止。
随行大夫把脉望症,一连三个都瞧不出问题,只说是身体阳虚。
倒是祁云昭听闻了此事,向傅明庭推荐叶三娘,短短两日,温言可见的人虚弱了下来,傅明庭同意他们上前看诊。
证人们也暂时都住在驿站里,叶三娘一眼就瞧出了温言是中毒之症,还是慢性毒,体内毒素积累现在发作了。
仔细瞧过后,叶三娘写下一张方子,
“傅先生,此毒并无性命之忧,但会损耗身体,解药也不难配,只是有一味药,我这里已经用完。”
“哪一味药?”
“产自北方的红参,这边很难找到。”
傅明庭的面色沉如水,他瞬间明白了为何要对温言下毒,要赶她回大都去。
“叶姑娘,可还有其他办法?”
叶三娘对这个温润有礼的先生很有好感,告诉他,她知道定州刺史府里有被搜刮去的红参。
当时有药商运来一批药材想在南方打开市场,专卖南方没有的药材,只是没料到定州雁过拔毛,巧立名目收税,生意完全做不下去,稀罕药材全进了刺史府。
“傅先生,在下愿意为大驸马尽一份力。”
祁云昭自荐去探定州刺史府取红参,如今伸冤翻案在望,他不想温言出事功亏一篑。
傅明庭迅速做决定,让他有需求尽管提,务必取到红参。
祁云昭让两名同伴随他一起去,将祁小河托付给傅明庭照顾。
叶三娘给温言施针,减缓毒素渗侵,祁小河站在一盘,捧着银针盘,清澈的眼中是担忧。
担忧温言出事,父母惨死报仇一事无望,更担忧小叔会出事。
见温言转醒,傅明庭松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无言默默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感觉如何了?”
“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牙齿好痛。”
“你中毒了。”
“不是吧,针对我啊。”
就她一人出事,其他人都好端端的,温言觉得还不如刺客来呢,搞下毒这一套,难受。
“已经在找解药了,是我疏忽了。”
傅明庭有些自责,
“你怪自己干什么,要怪也怪他们卑鄙,快给我喝点水,喉咙要着火了。”
温言论事就事,不怪自己人,只怪贼人诡计多端。
傅明庭扶起温言起身,她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就着他喂下的水喝下,清凉的水在体内流下去,她叹出舒服。
自责的还有姜伯渔,他恼自己大意没有发现那个帮厨的问题,因为看她身世可怜,就没有设防,温言的夜宵,一直是她在做。
傅明庭在温言睡下后出来,宽慰姜伯渔,
“傅先生,是在下的错,觉得那姑娘可怜,才会帮她,让她负责大驸马的夜宵膳食。”
“伯渔,经此一事,希望你不要对一些看起来是弱者的人失去警惕,他们不代表善。”
自小被教导要锄强扶弱走侠道的姜伯渔,要纠正自己的偏见,诚如傅明庭所说,弱,不代表善。
“傅先生,大驸马如何了?”
傅明庭叹气,
“情况不算好。”
“傅先生,在下可以为大驸马传内力给她逼出毒素。”
“伯渔,此事暂等叶三娘他们回来,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暗箭难防,我们以后都多注意些。”
傅明庭又宽慰了他几句,离开去忙了。
中毒一事后,温言的饮食全由寒酥负责,照顾的活,落在了姜伯渔的身上,其他人也都不放心。
姜伯渔进去后,发现温言气息不稳,他刚俯身想掰开她眼睛情况,温言就自己睁开了眼,四目相对,装睡的人眨了一下眼。
中毒躺了快三天的温言,全身都不舒服,根本睡不着,她拿捏住姜伯渔此刻的自责。
苍白病脸的温言,没了平日里的高傲嚣张,虚弱的枕在姜伯渔的腿上,头胀疼的让他按头疏解。
握剑的手,指腹粗糙但轻柔温暖,温言闭着眼呼出高温的热气,按压使得头疼好上一些。
姜伯渔低头看着这只高傲孔雀在哼哼唧唧难受,莫名的,有一丝想笑。
温言枕着他的腿,左右翻身都按了一遍头,才渐渐睡沉去。
姜伯渔犯了难,他从未和女子这般近距离过,温言枕在他腿上,脸朝着他的腰腹睡着了。
无奈托起枕在他身上的脖颈,横抱起熟睡的病人,转身将她放在暖被之中。
接着他也打了个哈欠,来到隔壁的通房,洗漱后也睡下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剑架在温言脖子上,师妹让他杀了她,说她也是狗官。
他不知为何下不去手,师妹又变成了那个投毒的厨娘,怯怯望着他,端着一碗热汤走近,说着不要嫌弃她的话,她只会一些简单的膳食,很怕温言不会吃她做的。
姜伯渔之前就是因为她的自卑,才会帮她,温言嫌弃简陋不想吃,他会不经意间让她吃下去。
厨娘越来越靠近,眼眸楚楚可怜望着他,
“姜大哥,你也会嫌弃我吗?”
“你为什么要害人。”
姜伯渔的话惹来厨娘发疯的大笑,可怜神色变得狰狞,她说了什么姜伯渔没有记住,在她朝着温言扑去的时候,他手中的剑抹了她的脖子。
傅明庭的话不断出现,姜伯渔发现自己也厌恶这种持弱行凶的人,师父的话,并不全对。
定州刺史府内,敲锣声不断,提醒府内遭贼。
祁云昭命叶三娘先离开,他和顾远桥断后,
“庄主小心。”
叶三娘带着红参赶去救治温言。
一身夜行衣,把脸包裹住的祁云昭和顾远桥,持剑击退追击的侍卫们。
被扰到的陈聿修问管家府中丢失了何物,
“回大人,库房里的药材少了几支红参。”
“红参有何用?”
“回大人,红参是治寒治毒之物。”
陈聿修揉眉的手停下,瞬间醒神,
“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大人。”
大驸马中毒,偷药偷到他府上了。
来盗药的人本领实在高,侍卫们不是对手,管家急的来报他们要逃走了。
“一群废物,拿剑来!”
陈聿修提剑去了外头。
祁云昭对上陈聿修的时候,暗暗吃惊他的内力深厚,文官之中竟然有武艺如此高的人。
好在祁云昭不是一人,有帮手顾远桥在夹击,他伤了陈聿修的手臂一剑后,不恋战,立即离开。
陈聿修也在吃惊这伙盗药人的武艺高,不似普通侍卫,倒更像是江湖路子。
大驸马身边竟还有高手保护,陈聿修觉得这趟浑水一丁点都不能去掺。
在管家战兢的目光中,陈聿修又给自己划了一道伤口,对外宣称他遇刺受了重伤。
先行一步的叶三娘,早一天抵达驿站,配好药后给温言服下,傅明庭感激作揖,心下的担忧消去了一些。
叶三娘轻声回他说该谢祁庄主,是他吩咐她救人的,
“都要谢,傅某感激不尽。”
等祁云昭回来时,温言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已经能坐起来谢他了。
祁小河高兴扑到他怀里,
“小叔,我快担心死你了,温大人说你要是死了,她就让傅先生收我做养女,虽然傅先生博学多才,长得也好看,但我肯定还是想跟着你......”
祁云昭抬头看向温言,后者理直气壮,
“看什么看,这个事后安排不满意吗。”
“在下并未不满,大驸马你好些了吗。”
祁云昭意外好脾气,他并没有生气温言的乌鸦嘴,温言的安排,很妥当,小河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在江湖过舔刀的生活。
“咳,好多了,谢谢你们为本官冒险,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提。”
“在下并无求恩意,只要大驸马安康,在下便安心。”
祁云昭只求曹知勉落马,为祁家讨回公道。
“你放心,本官不会放过曹知勉。”
温言给他承诺,
“如此,多谢大驸马。”
祁云昭望着温言,挺拔如松的身姿,双手抱拳感谢。
聚义山庄的人离开,温言后靠在软垫上,姜伯渔喂她喝药,解药要连续服用小半月才能清除毒素。
“鱼儿啊,这药也太烫了些,本官的嘴也是嘴,你爱惜些。”
人好多了的温言,又开始不着调,还给他取别名,姜伯渔告诉自己,她还在生病,不要和她计较。
吹凉了药后,一勺接一勺喂她喝下,让她没空说话。
温言用眼神控诉他,姜伯渔那张漂亮的玉树临风脸,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唇边微微勾起,在她喝完药后,不给蜜饯吃,
“换人,我要换人,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温言气得那枕头砸他,但软绵绵的没力气,枕头只掉落在榻下。
姜伯渔捡起枕头,拍去灰尘,然后拿走垫在室内的贵妃椅上,直接躺下午睡,不理温言的叫唤。
温言对这个不称职的侍卫,非常有意见,但奈何身体还有恙,只能受气。
只是,傅明庭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同样的事件,寒酥不能离开厨房,饮食实在容易被钻空子。
姜伯渔,贴身照顾温言,她被迫开始自己穿衣洗脸,没有人再伺候她。
冬日里不需要日日沐浴,姜伯渔晚上端来热水给她洗漱,润完脸后,她开始泡脚。
驿站房间有限,为了护卫温言的安全,姜伯渔就住在温言的通房间里,吃住都与她一起。
晚上的睡前洗漱,温言在泡脚,姜伯渔在擦他的剑,温言见他日日保养这柄剑,就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习剑的。
姜伯渔告诉她会走路起,他就被教导握剑了。
“那你过得不是很惨,那么小就天天早起,哎,你抓过麻雀没,我小时候可喜欢抓了。”
“师父不在的时候,我会偷偷打麻雀,烤了它们吃。”
“哈,你也会干这种事,我偷偷烤麻雀被我娘发现,后来都没吃上过。”
或许是回忆童年都比较幸福开心,两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等温言全部弄完躺床上后,她还在问他为什么要帮庄穆凝。
在洗脸的姜伯渔,没多想,
“师父命我下山,师妹的遭遇令人惋惜,让我救出她。”
温言听后起了身,然后盘腿而坐,
“所以,救出她就行,是吗?”
对付陈聿修,温言恐怕做不到,她一点都不想见到他的“朋友”。
“也可以这么说。”
姜伯渔现在也明白了要定一个朝廷大员罪,不是有证据就可以。
这就好办了,温言卸下心中一个包袱,如果可以,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到陈聿修,简直噩梦。
吹熄灯火后,室内黑暗。
不久后,还未入睡的温言看到了房梁上有绿幽幽的眸子,尖叫声响起,姜伯渔提剑过来,温言立即跳下床躲在他身后。
当灯光再亮起时,房梁上的东西看清楚,一只瘆人的黄鼠狼看起来在笑,温言被吓到了。
姜伯渔一剑串了黄鼠狼,扔到了外头,当他回房后,不见温言身影,找了一番后见到她在通房小间里,躲在了他的被窝里。
“你出来,已经处理掉了,你睡这里我睡哪?”
“不要,万一又有脏东西来怎么办,姜大侠,姜大哥,你行行好,你去睡我的床吧。”
温言一闭上眼就是那黄鼠狼那类人的笑,根本无法待在那梁下。
姜伯渔拿下蒙在她头上的被子,难得好言安慰她,
“我就在这里,不会有谁能伤害到你。”
昏黄的暖灯下,温言从被子里露出来,她抓住被角摇头,
“我害怕,我不要一个人过去。”
任谁半夜里被这么吓,都会吓到胆。
只穿了寝衣的两人,都感觉到了冷,温言拉过被子要盖住,姜伯渔扯去不给她盖,僵持了一会儿,姜伯渔连人带被把她抱过去。
温言死命不要落在自己的榻上,她蛮力的挂在了姜伯渔的身上,姜伯渔掰她手,一手落掉后另一手又立即靠上来。
温言死活不愿意继续待在大屋里,姜伯渔被她犟得无奈,只好又抱她去了小间,他睡在了温言的榻上,舒展开了手脚。
而温言,几乎没有好好睡,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实在无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她偷偷抱着被子下床去,睡在了离姜伯渔只有三丈远的贵妃椅上。
有人在,温言很快就放松睡去,姜伯渔睁开眼,看向呼吸沉稳下来的人,接着又闭上眼,女子香萦绕的暖被,他很不习惯,许久后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