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辛回到值班房以后,从行李中翻出了摆钟。
郁辛很喜欢这个摆钟,以前还在顾淮家时,一个人就总爱盯着摆钟看。
那时候的他看着摇晃的钟摆,心中一下一下数着,每当数到整数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实感。
但顾淮却不喜欢这个摆钟,他觉得这个摆钟太久了,长得也笨重,没有美感,每次郁辛盯着看时,他都会投来不解的眼神,并且说一些难听的话。
其实要真算起来,与顾淮结婚五年,郁辛与他之间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和摆钟的长。
心中觉得有些好笑,郁辛伸手抽开了摆钟下的一个小柜子。
这个小柜子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有已经淘汰的一毛钱,还有撕开捋平的糖纸,以及画着笑脸的小扣子……
都是些哪怕掉在地上都无人注意的小东西,但却被郁辛收在这个小柜子里,保存的好好的。
郁辛看着这些小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了傅恒郢的那枚胸针。
银色的橙花流光溢彩,中央花蕊处镶嵌着不仔细看都无法发现的碎钻,但却为这枚胸针增添了几分光彩,显得更为精致。
胸针看起来太过昂贵,与郁辛的那些小东西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但郁辛还是将胸针放了进去。
他将胸针,与他最为宝贵和珍惜的一切,放在了一起。
因为第二天要去结婚的原因,郁辛翻找出了身份证和户口本。
郁辛指尖磨蹭着手里这两样东西,一想到即将用它们来做什么,心脏便不由自主的猛跳。
这是他上一次结婚时未曾感受过的新奇体验。
郁辛记得,那时候的他很平静,结婚于他而言似乎只是早晚要经历的人生阶段而已,并不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如今却是截然不同了,是为什么呢?郁辛垂眸想着。
……
翌日一早,郁辛便和傅恒郢一起去了民政局。
郁辛今天精心打扮过,他找出了自己最新的衣服,连头发也小心翼翼的打理过。
尽管这些变化很细微,郁辛站在镜子前自己都觉得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心中隐隐期待傅恒郢能够察觉。
这种隐晦的小心思,让郁辛在与傅恒郢见面时,心中更为紧张。
他以前从未这样过,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郁辛对别人几乎是没有期待的。
他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清楚明白的知道,期待是一种沉重的东西,投注于他人身上,不安定因素太多,若每每失望,难受的只会是自己。
而如今,傅恒郢让他又重新有了期待。
郁辛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期待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吃过早餐了吗?”
才上车,郁辛便听见傅恒郢嗓音温和的询问。
郁辛闻声侧目看去,摇了摇头。
然后便见傅恒郢从身侧拿出了打包好的早餐,递给郁辛。
郁辛认识这家早餐店,他高中的时候经常去吃,那位老板人很好,每次郁辛去买都会多给一些。
只可惜后来毕业,郁辛去了外地上大学,再参加工作,各种大大小小的原因累计起来,他就没再去过这家早餐店了。
“你回了学校?”郁辛看着包装袋上的logo,朝傅恒郢问道。
傅恒郢正在开车,目光直视着前路,模样认真,他听见郁辛的话,微微侧目瞥了郁辛一眼,随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但虽如此,他的脸却仍旧是往郁辛这边靠拢的。
“顺路去了一趟。”傅恒郢答。
顺路?
郁辛脑子里将路线过了一遍,怎么想都想不到如何顺路,但又觉得傅恒郢总不至于是专门跑过去为他买的早餐,便决定不再想了。
“谢谢。”郁辛低声道。
“郁辛。”傅恒郢却是忽然叫起了他的名字。
郁辛一愣,侧目看去,只见傅恒郢表情无奈,“我们现在就要去结婚了。”
郁辛不明所以,便听傅恒郢继而说道:“不必总对我如此客气。”
面对傅恒郢这话,郁辛一瞬间不知所措起来。
他正想说道歉,车却正好逢红绿灯,傅恒郢缓缓踩下了刹车,扭头看向他,开口打断了郁辛要说出口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傅恒郢手覆上郁辛的手背,“为自己的爱人带早餐,是身为伴侣份内的事。”
自己的,爱人……
郁辛听着这几个字字,耳朵开始逐渐发热,他抬手捏了捏耳垂,声音很低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两人到民政局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但却已经有不少人在大厅等待。
郁辛和傅恒郢取了号码,便坐在一旁。
民政局结婚登记处与离婚登记处就在隔壁,也因此,大厅里结婚的新人与即将离婚的夫妻都坐在一起。
分明是同一处大厅,但却是形成两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面如胶似漆的新人,一面是两看相厌的旧侣。
整个大厅,展现着婚姻的两个极。
郁辛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浮现起些许复杂的情绪。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郁辛从小对于情绪的感知便特别敏锐,再加上性格的原因,就导致他非常容易共情。
高敏感高共情的情感功能,让郁辛清晰的感知着这个世界,他就恍若一只纯真的小兽,莽撞的进入了这人间。
而此时此刻,郁辛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结婚办理处喜悦的新人,又看向离婚办理处前一对对连触碰都嫌恶心的伴侣。
脑海里不自觉的便浮现起,顾淮在面对他时,脸上不自觉便流露出的厌恶表情。
而与之一同浮现的,还有傅恒郢带笑的眉眼,以及掌心的炙热。
他身处两极之间,一时间思绪万千。
人这一生分分合合,那他与傅恒郢,又有多久的未来呢?
郁辛想到这,眉头不自觉微微拧起。
“在想什么?”
手背忽然覆上了温热的掌心,傅恒郢的低声询问在耳侧响起。
郁辛闻声扭头看去,一眼便对上了傅恒郢关切的眼神。
“没什么。”郁辛摇了摇头,但低垂的眉眼却不经意流露出伤神。
傅恒郢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眼神停留在郁辛脸上,注视着那微蹙的眉眼,似是暗暗思忖着什么,沉默半响后缓缓开口。
“你知道,民政局为什么要将离婚登记处与结婚登记处放在一起吗?”
郁辛听着这话有些茫然,他不明白傅恒郢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为什么?”
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不成,放在一起不是为了办事方便吗?
“婚姻有始,也有终。”傅恒郢握起郁辛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缓缓说着,“而始只有一种,是结婚,终却有两种,一种是白头偕老,另一种是分道扬镳。”
“民政局将始与终都摆在了这里,为的是让人想清楚。”
想清楚?
郁辛静静听着傅恒郢的话,放眼将大厅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一圈,他这样敏感的人,瞬间明白了傅恒郢的意思。
他开口接过来傅恒郢的话头,轻声开口道:“让结婚的人看着婚姻的另一种结局,想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结婚,是否已经明白,爱情不止是眼前美好,未来还有琐碎的财米油盐,最终可能落得惨淡结局。”
郁辛说着,扭头看向了傅恒郢,继续说着,“也让离婚的人回忆起,他们也曾像这些新人一样恩爱,自己是否想清楚要离婚,如今坐在这,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已经下定决心。”
“是这样吗?”郁辛问。
傅恒郢轻轻点了点头,握着郁辛的那只手微微收拢,“郁辛,还记得我与你求婚那天说过的话吗?”
那天傅恒郢说了许多话,但郁辛每一句都记得。
他说,“要不要和我结婚?”
他还说,“与你求婚,是我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
郁辛明白傅恒郢的意思,也知道,傅恒郢之所以会忽然说起这个,实在安抚他。
而这安抚,也的确是有用的。
“今天我想再说一遍。”傅恒郢看着郁辛,眸子缓缓对上郁辛的眉眼,抬手轻抚郁辛的眼角,认真的说:“和你结婚,我是想清楚了的。”
郁辛愣住了,他看着傅恒郢,感受着眼角粗粝的指腹,被握着的手渐渐收拢,扣入傅恒郢的指尖。
两人十指紧扣,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我也,想清楚了。”
郁辛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贯的温柔,但模样却是认真而坚定的。
傅恒郢看着他这副模样,指尖捏了捏,喉结微动。
他很想吻一吻郁辛,可这里太多人了。
他的爱人那样害羞,大概无法接受,而他也的确不会去做超出郁辛意愿的事。
郁辛和傅恒郢来得时间早,所以登记处的叫号很快到了他们。
两人将需要的证件递给工作人员,正准备按流程起身去拍照,谁知却被工作人员给叫住了。
“两位,麻烦等等,信息好像出了点问题。”
傅恒郢和郁辛听着这话都有些茫然,心里也摸不准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能又坐了回去。
同样是茫然,相比起来傅恒郢比郁辛要镇定许多,分明是第一次结婚,却还反过来拍了拍郁辛的手,安慰前面已经有过经验的郁辛。
“郁辛先生是吗?”工作人员看向郁辛,确认道。
郁辛点了点头,预感大概是自己这出了问题。
但他对婚姻法并不熟知,之前一次结婚的经历,领证时也很顺利,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所以对现在的状况也不太清楚。
只见工作人员将郁辛的户口本递给郁辛,在电脑上点了几下,说道:“经过系统查询显示,郁辛先生您目前还处于一段婚姻续存期间,按照法律规定,是不能进行新的婚姻缔结的。”
郁辛听着这话懵了,还处于一段婚姻续存期间?
可他和顾淮,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郁辛看了一眼傅恒郢,又看向工作人员,随即开口道:“我与他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
工作人员听着这话摇了摇头,“郁辛先生,离婚协议并不能作为离婚证明的,这只是你们双方签署的协议,真正的离婚,是需要于民政局办理离婚业务,这才算解除婚姻关系。”
所以说,他现在和顾淮,还没有离婚?
他和傅恒郢,也无法结婚?
郁辛现在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而也就在这时,傅恒郢开了口。
他问道:“请问正式办理离婚后,多久可以进行下一段婚姻办理?”
“这个的话……”工作人员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但却还是说:“马上就可以的。”
傅恒郢听着这话,点了点头,牵着郁辛起身离开。
“方便将顾淮的电话给我吗?”傅恒郢问郁辛。
两人此时此刻正站在民政局外的大树下,阳光透过叶间落在彼此身上,树影斑驳。
郁辛明白傅恒郢要电话的用途,他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傅恒郢不解,“为什么点头又摇头?”
郁辛垂下眸子,抿了抿唇角,缓缓开口解释道:“点头是因为……可以给你他的电话。”
“那摇头呢?”
“摇头,是因为……”郁辛说到这,看向了傅恒郢,似是深思熟虑过一般,慎重的说:“关于离婚的事,我想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