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稚雪陷入了连绵的梦,梦里一片混乱,画面一帧帧的,各种场景与时空交错。
他八岁的时候,十岁的陆弈辰第一次来到他们家。父母和他说,这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我有哥哥了吗!”小稚雪眼睛亮晶晶的。
“不,不是你哥哥。你就当他是……咱们家一个佣人吧。”
言家和其余根基深厚的家族不同,言父当年投资大爆后才成功跻身上流,名副其实的暴发户。领养孩子不是因为爱心,只是为了名声。毕竟在他把陆弈辰带回家让媒体大肆报道的一个月前,他公司旗下的工地还出了重大事故,波及了无数家庭。
小稚雪于是将手中的皮球砸到了陆弈辰身上,转头想要博取父母的称赞。
言父只是敷衍地拍了拍小稚雪的发顶,“阿雪乖,自己玩去。”
十岁的陆弈辰面无表情地看着言稚雪,并弯下腰替他捡起了皮球。
画面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十五岁的言稚雪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和一群人窝在角落里喧嚷,言稚雪手里还拿着酒瓶。
陆弈辰大步走向他,把人从沙发里拽出来。
“你干嘛!”
陆弈辰目光很沉,动作不容拒绝。
“别碰我!”言稚雪眼见陆弈辰要把他拉走,直接将手里的酒泼向他。
陆弈辰被泼了一脸,发梢和一颤颤的睫毛在滴水,但他依旧不放手。
言稚雪见对方无动于衷,就想要把玻璃杯子也砸过去吓吓他。
言稚雪忘了自己有没有砸,他听见了碎裂的声音、尖叫的声音和……鲜血。
此刻手中小小的玻璃杯忽然变成了碎裂的车窗碎片,他发现自己身处在车子后座里。
眼前是发疯的父母,言父开着车冲向了吊桥。
不要……不要!
“唔……”
……
做噩梦了?
病房内,坐在言稚雪床边的陆弈辰看见了言稚雪睡梦中都不安稳的样子,便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言稚雪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陆弈辰下意识地伸出手,随后一顿,又收了回去。
医生说了言稚雪没什么事,只是身体虚弱,好好吃药休养就行。
分明是个脆皮鸡,却还爱折腾,陆弈辰叹了口气,不由想起年少时候去酒吧拦人、游戏厅逮人、搜查没收零食的经历。
陆弈辰也注意到了言稚雪脖子上的纹身,想必又是他自我折腾的其中一个方法,他无法理解言稚雪为什么要将刺青纹在这里,因为看起来很疼。
红色的花瓣从言稚雪的耳廓后延伸而出,玫瑰带刺的藤顺着言稚雪纤细的脖子线条而下,没入锁骨之中。
不过确实很漂亮。
“叩叩。”
陆弈辰循声转头,看见自己站在病房门外轻轻敲着玻璃窗的秘书,便起身将门带上。
“陆总。”于秘书手里捧着一叠文件,“都处理好了,谢家已经被我们请离。”
陆弈辰点了点头。
于秘书下意识地往房内看了眼。
言稚雪在病床上显得有些瘦弱,或者说他原本就如同瓷器一般,需要小心放置。
陆弈辰道:“记得把我明天的档期空出来。”
“好的,需要留下司机吗?”
陆弈辰道:“不用,我和言稚雪去领证。”
于秘书:“……”
于秘书:“言少手中的股份……真有那么值吗?”
于秘书在国外时就跟着陆弈辰了,别看陆弈辰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则是个工作狂,否则事业也不会上升得那么猛,别说谈恋爱了,在国外灯红酒绿,狂欢至上的环境里平时连酒吧都不泡。
如今平时清心寡欲的上司居然要和一个七年没见面的人结婚?
一时间于秘书也拿捏不准自家老板和言稚雪的关系。
陆弈辰吊着眼皮道:“哪有什么值不值,任何股份都只是赌桌上的筹码,看自己怎么玩罢了。结婚的事……也是一种筹码,不必太认真。”
“对了,把东山的别墅给言稚雪收拾出来。”
病房内似乎有了动静,陆弈辰转身就进去了。
言稚雪睁开眼,意识还有些迷蒙。
头顶是天花板,左边是白墙,右边是……噫。
言稚雪皱眉。
陆弈辰怎么在这?
言稚雪将自己从混沌的各种画面里拉出来,愣了好一阵才想起昏迷前的事。
片刻,言稚雪哑声道:“我想回家。”
陆弈辰:“哪里?”
言家主宅和他原本离家出走后的住的公寓已经被收押走了,而言稚雪目前未婚,并未达到遗嘱上的继承标准,老宅也住不了。
言稚雪反应过来,有些生气,“我可以睡马路、睡天桥底下,我不想在这里。”
言稚雪不喜欢医院。
陆弈辰手指摩挲着表,“协议结婚的一部分,就是你可以使用我的资产。”
言稚雪一顿。
是哦。
言稚雪昂起了头,“那陆大总裁身价百亿,空一个房产出来给我不难吧?”
说完便马上掀开被子,踉跄着站起来,但他刚站直就觉得喘,手脚也有些软。
言稚雪涨红了脸,平时他也不至于这样,只是车祸、变故、下雨,他没办法调整过来。
之前有外人在他勉强支撑着,但如今他也懒得装。
言稚雪背对着陆弈辰,闷声道:“好歹要结婚了,你就算要报复我,也得留我一条命是吧,你就这么看着?不给我找个轮椅?”
陆弈辰:“没轮椅。”
言稚雪:“……”
陆弈辰:“如果你要求,我可以抱你下去。”
言稚雪:“你神经?”
陆弈辰看着眼前那个又倔又可怜的背影,哭笑不得。
逗猫还挺好玩。
言稚雪手紧紧地攥着床头勉强支撑,双腿不停打颤。
士可杀不可辱,他言稚雪就算摔死,死这里,也不让陆弈辰抱他一下。
片刻。
言稚雪面红耳赤,声音比蚊鸣还细,“你抱我下去。”
“嗯?”陆弈辰心道,这还没坚持到半分钟呢。
言稚雪放弃了,直接撑着就要靠自己走出病房,然而腿一迈开就失了力,整个人往前摔。
陆弈辰反应很快地接住了人,托住言稚雪的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言稚雪像一条死鱼那般瘫在陆弈辰怀中,颇有一种看淡红尘的感觉。
陆弈辰把人抱出病房外,就见于秘书推来了一个轮椅。
言稚雪:“……”
狗逼陆弈辰。
上了车,精神不济地言稚雪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快到目的地了,他才发现他们去的是东山别墅。
言稚雪一顿,“你住这儿?”
陆弈辰推着言稚雪的轮椅穿过绿荫前院,往别墅大门走。
陆弈辰不住这,但这会儿他起了玩心,故意逗言稚雪道:“不然呢?都协议结婚了,总得同床共枕是吧?”
陆弈辰其实刚回国,也还没正式入住哪儿,只是他之前就有在国内买了几套房,行李下飞机后也托人送去市中心,距离他国内公司最近的房子去收拾了,并不是东山的别墅。
他住的是靠近公司的房子,位处市中心,再怎么闹中取静也抵不过东山的自然园林。东山别墅更适合言稚雪。
言稚雪听到同床共枕,浑身毛孔都要站起来了,像一只炸毛的猫咪,“协议结婚为什么要住一起!”
“那虽然是协议,但也是结婚啊。”陆弈辰很无辜。
言稚雪气恼道:“我要住别处。”
陆弈辰把以前言稚雪欺辱过他的台词搬出来,“言大少,寄人篱下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再闹就要扫地出门了。”
“……?”
言稚雪震惊,陆弈辰记忆力可真tm好啊。
“那我也不要同床共枕,你也不恶心!”言稚雪耳尖发红,凶巴巴道:“别墅那么大,我不信没一间客房。”
“你有选择的权力?让你给暖个床,磨磨唧唧的。”
“……你别欺人太甚啊陆弈辰!”
果然出了国回来,人都变得不正经了!
陆弈辰忒不要脸!
难怪选了东山别墅,他早就听说了,许多富人把情人养在这儿,陆弈辰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两人进了屋,管家笑盈盈道:“欢迎言少,陆总,您今晚有留下吗?有的话我让人打扫好客房。”
陆弈辰笑道:“没有,今晚我住我那。”
言稚雪:“……”
言稚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陆弈辰骗着耍了一顿。
梅开二度是吧。
他怎么就学不会教训。
言稚雪差点给整自闭。
他心道,以前他还嘲笑陆弈辰阴郁,什么话都不会说,是个蠢笨的小哑巴。
现在他觉得还不如哑了呢。
陆弈辰挑眉,“怎么?难不成你想一起住?”
言稚雪阴恻恻地笑:“我哪敢啊,万一触及了陆先生的什么商业机密,我几条命都不够的,是吧?”
陆弈辰好笑地看着言稚雪,“你想说什么?”
刺他公司不合法呢。
不过这些年关于他的传闻也大多是走的不正当路子,陆弈辰也习惯了。
言稚雪冷冷道:“不仅仅是商业机密,住一起是怕我看见陆总带人回家吧?”
混迹上流圈的老板,言稚雪不信这些年陆弈辰没玩过。
虽然陆弈辰还真没玩过。
但陆弈辰觉得此刻对言稚雪解释说他没玩过也挺怪的。
因此陆弈辰只是轻笑道:“言少,我怎么听说这些年你身负婚约,却在外到处疯啊?不是怕我带人回家,怕的是你言少不守规矩吧?”
陆弈辰还得知,言稚雪情人怕是可以排到纽约去,不过他那身体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和情人喝酒玩乐,气气谢儒和家人,挥霍金钱。
“正好我们到家了,领证前和你商量拟定一下协议结婚的明细。”陆弈辰道:“比如第一条,我希望你能切断和那些情人的来往。”
“凭什么?”
“凭我们结婚了,祖宗。我可不希望以后天天上花边新闻,理解一下,我做的可是极看中信誉的金融投资和房产。”
言稚雪心道,陆弈辰把自己扔在著名小三区东山别墅,却要他照顾两人形象不和情人来往。
做梦。
他一天一个。
叮咚。
书房在二楼,陆弈辰推着言稚雪的轮椅,摁了电梯键。
言稚雪吐槽:“这房子就两楼,到底是什么想法才会安装的家用电梯啊?”
陆弈辰解释:“这里的房子僻静,很适合养病、休息与老人居住,有电梯并不奇怪。”
这住宅区外头也基本都是坡道,没有什么阶梯。
言稚雪一愣。
陆弈辰对这个别墅的想法是这样的吗?
不可能。
言稚雪不信陆弈辰没什么恶劣的想法,这人现在怕是恨不得用一百八十种办法羞辱自己,一雪前耻吧!
两人来到书房,陆弈辰转身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进房内。
“我下午有会议,合约放在桌子上了,你看了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吧。”
“看完了好好休息,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明天还有事要办呢。明早我会来接你去领证,领了证去律师楼办理股份转让。”
雷厉风行。
不过看来,陆弈辰是真的要回国发展了,言稚雪手中言家与谢家的股份就是陆弈辰进军市场最好的入门票。尤其是谢家庞大的产业,拿到股份就可以在其中拥有一席,搅乱谢儒的步伐。
可是……为什么?
陆弈辰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为什么还要回国争一席之地?
于是言稚雪再次问了那个问题。
“陆弈辰,你为什么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