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恒回城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砸傅家的门,而是径直去了章家。
毕竟就算是在众人心目中愚笨无比的小太子,多少也知道抱大腿的道理。
沈明恒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看门的护卫,没等通报便大大方方地闯入。
沈明恒嘴上骂骂咧咧,咬牙切齿:“舅舅,傅家狗胆包天敢来刺杀孤,你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孤要将他们抄家灭族,碎尸万段!”
“太子殿下,一场误会,还望恕罪。”傅尚书正好也在章家,他听到声音从椅子上起身,含笑对沈明恒躬身一礼。
傅良安排人去暗杀周时誉一事他并不知情,可将沈明恒牵扯进来就不是小事了。侍卫们认出和自己交手的是太子,虽然沈明恒没受伤,还是惶恐地禀报了傅尚书。
傅尚书来不及收拾儿子,当机立断上门拜访章惟德,先一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小太子不值一提,如果影响了他们傅家和章家的同盟关系,那才是糟糕。
他才刚将来意说了一遍,沈明恒果然上门告状了。
傅尚书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面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章惟德苦笑了一下。
章惟德也微微颔首以示安抚,表明两家关系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罅隙。
章惟德满眼慈爱:“太子殿下怎来得这么急?累着了吧?来人,还不快给殿下上茶?”
相比起沈绩这个亲生父亲,沈明恒要更亲近章家一点,这也是沈明恒蠢成这样他们还愿意全力扶持他的原因。而且沈明恒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很好哄。
章惟德笑着道:“这件事臣已经知道了,是下人会错了意,傅尚书已经罚过,殿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傅尚书连连点头:“殿下,以章傅两家的关系,臣斗胆托大,在臣心里,殿下就像是臣的子侄,臣疼爱殿下还来不及。”
“少来。”沈明恒一点不懂政治上的你来我往、语言艺术,他不客气道:“那匕首明晃晃对孤刺来,你一句误会就可以解决?要不是孤武艺高强,若是伤着孤了,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是臣监管不力,那些下人任由殿下处置。”傅尚书做出愧疚神色,心中烦躁。沈明恒这人向来不依不饶,又分不清轻重缓急,偏偏他们还得供着他。
沈明恒果然没给他好脸色:“几个下人就想打发孤?你当孤是要饭的吗?”
懂了,是来要钱来了。
傅尚书松了一口气,能用钱解决的事算什么大事,他从容笑道:“自是不止,殿下千金之躯,此次遇险受惊,臣愿奉上千两以贺殿下平安无伤。”
一千两给出去他也心疼得很,如果不是形势不由人,如果不是身为读书人还要几分形象,这一句话就该是——你又没受伤,差不多得了!
沈明恒脸色稍霁:“千两黄金,勉勉强强吧?”
“黄金?”傅尚书语调骤然高昂,他说的分明是白银!千两黄金,这要是给出去他们傅家都得伤筋动骨。
他神情难看极了,一个不愁吃穿的太子,哪来这么大的胃口?若非此事是傅良临时起意,他都要怀疑是章家教的了。
章惟德也吃了一惊:“殿下,傅尚书一月俸禄不过二两银,一千两黄金,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出来的。”
沈明恒好整以暇:“二两银俸禄不也照样拿得出一千两白银?傅尚书,你再逼自己一把就能拿得出千两黄金了,孤相信你。”
章惟德不知道今天的沈明恒怎么变得这么难缠,他问:“殿下近来缺钱吗?”
否则怎么又是惦记国库,又是像土匪一样抢钱?
沈明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如梦初醒:“哦对,舅舅,沈承孝他祖父可以为他花钱养三千学子一个月,你呢?”
章惟德很后悔,他就不该多嘴。
章惟德挤出和蔼笑意:“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呢?”
沈明恒不假思索:“听说有个词叫‘金屋藏娇’,孤也想用金子建个宫殿。”
人汉武帝只是建个屋子,而且只是说说,你一开口就要个宫殿。
章惟德眼前一黑,出不起,真的出不起。
章惟德深吸一口气,试探问:“殿下是看中哪家闺秀了?”
敢怂恿太子要金屋,胆子当真是大得很。
只不过他的眼线怎么没告诉他最近沈明恒和哪家女子走得近?
“舅舅说什么傻话呢?”沈明恒一脸诧异:“建了金屋子当然是给孤自己住啊。”
“傅尚书出一千两,舅舅再出一千两,舅舅,孤对钱没有概念,两千两够吗?”沈明恒理直气壮地问,看他的态度显然要是不够的话打算要得更多。
“两千大概是……”不够的,搭个狗窝都勉强,但章惟德看着沈明恒认真的眼神,尾音硬生生拐了个弯:“够的吧?”
大不了他再送个“工匠”去,沈明恒想一出是一出,工匠建个两三年,说不定他也就腻了。
“那太好了,你们直接送到东宫去吧,太重了孤懒得拿。”他很警惕:“别想着少给,孤虽然不会碰这些粪土,但是孤会让人检查的。”
章惟德颇觉头疼,这两千两黄金虽多,但堆起来也就那样,以沈明恒不知民生疾苦的目光,定然是瞧不起连个屋子都堆不满的金色砖头的。
“殿下,其实这……”
“舅舅,别跟孤说不值得或是金屋住起来不舒服这种话,孤可以不住,但孤一定要有。”他微微抬头,神色傲慢:“孤只是要些金子罢了,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他一副自己已经牺牲很大的样子,末了迟疑片刻,“不过,天上的星星……”
神情跃跃欲试。
“殿下放心,臣这就为殿下凑钱。”章惟德吓了一跳,不敢让沈明恒细想,唯恐下一秒沈明恒又要个摘星阁。他神色一凛,大义凛然:“这钱虽不是小数目,但殿下想要,臣自然无论如何会为殿下凑齐。”
“不过……殿下,恕臣无能,便是倾家荡产,章家只能拿出一千两了,再多也拿不出来了。”章惟德面色有几分哀戚,像寻常人家为生计发愁的当家人。
他倒没尝试说一千两都拿不出来,以他对沈明恒的了解,且不说沈明恒不会信,便是信了,只要没达到目的一定会纠缠不休。
沈明恒满意了,他又看向傅尚书,不客气地问:“尚书大人你呢?给是不给?”
“臣……愿为殿下效力。”傅尚书不想给,可他看着章惟德暗示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
罢罢罢,谁叫傅良冲动,惹到了这个煞星。
“嗯?你这什么表情?你不愿意?”沈明恒突然翻脸,重重地踹倒桌椅,傅高业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只觉得沈明恒果然比传言中还要喜怒无常。
沈明恒余怒未消,他看向章惟德:“舅舅,孤早说傅尚书狼子野心,他有钱却不肯给孤,那他拿这么多钱做什么?造反吗?”
这逻辑蛮不讲理,傅高业却不敢应,他深深躬身,故作惶恐:“臣不敢。”
“你连造反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明恒冷笑一声,开始翻记仇的小账本:“去年有一次孤出宫,傅良见到孤居然没有跪地行礼,还有前年,你们下请柬邀孤去参加尚书你的寿宴,结果你居然穿了红色?真是岂有此理,长安城内谁不知孤偏爱红衣?你分明是在恶心孤!”
“这些旧事暂且不提,孤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今早大明殿上,你居然敢瞪孤!孤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竟还买凶刺杀?”
太子殿下情绪激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剑杀上傅家。
傅尚书听得头昏脑涨、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先要否认哪个,“不、不是……”
除开大典,面圣尚且不需要行跪拜大礼,你算哪根葱?再者说了,他的寿宴,按理来说该是沈明恒自觉避嫌吧?再再者说,今天早上他什么时候瞪沈明恒了?他分明都不曾予这人半分眼神!
沈明恒的剑被他扔在了山林间,他摸了摸身上,没有找到别的武器,于是又看向章惟德,“舅舅,他说刺杀是误会你就信?即便真是傅良自作主张,周时誉这时候死了,傻子都会觉得是孤下的手。”
他指着傅尚书的鼻子大骂:“狗贼,敢陷害孤,要不是孤恰巧路过,还真中了你的计了。”
他这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大聪明,言语也混乱,一时说是刺杀他,一时又说是陷害,但章惟德听进去了。
章惟德眸光一暗,安抚似地笑道:“多亏殿下身手不凡……对了,殿下何时有了这种身手?父亲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这不是外祖派来的人教的吗?他怎么会不知道?”沈明恒随口答了一句,又不满地抱怨:“舅舅,你究竟是孤的舅舅还是傅尚书的舅舅?”
沈明恒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傅高业这才从劈头盖脸的责骂中反应过来,猝然脊背一凉。
他知道沈明恒是在无理取闹,却也心知章惟德多疑,必然会对他有所猜忌,而傅家虽还算显赫……
傅高业只傅良一个独子,自然没办法送一个女儿进后宫,随着几位皇子渐渐长成,他们这些士族也必须要开始站队。
如今傅家是选择了沈明恒没错,可如果章惟德……他们必须尽早脱身另寻后路,否则一旦沈明恒登基,章家总揽大权,傅家满门危矣!
知道沈明恒的武功在父亲掌控之中,章惟德稍松一口气,匹夫之勇,料想也惹不出什么事。
章惟德不假思索:“臣自然是为殿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