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拒绝温迪的好意。
说来奇怪……明明也算得上是心心念念的佳酿节,可真的身处其间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奇怪的落差感。
对此,流浪者摆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你居然还会对这种酒鬼城市抱有什么不合理的期待吗?”
很难说清,也不好理解。
就像是应该是有一种浑身上下都泡在暖水里的舒适惬意,可真的坐在这里的时候,仿佛水之来得及没过膝盖的位置,我坐在这里,却感觉胸口仍是空荡荡的干燥。
那暖意也的确真实,但是只是因为风太温柔,空气太暖,给了我一种被包裹的错觉。
在温迪说出那种评价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替他辩解几句。
……不是的。
不是这种轻浮又肤浅的理由。
凯亚的秘密和我不一样,那是一份藏在他眼罩下始终未曾真正痊愈的疼痛,远在我第一次来到蒙德暴露出我与家人的秘密时,他就是明白的。
他很清楚那种被迫选择所需要面对的负面情绪,也很明白摆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他预先更换了自己的立场,所以才能轻描淡写的说出那种话。
——他明明对那个时候的我都心软过呀。
但我看着温迪的眼睛,知道这种辩解对他来说大概没有什么用处……温迪难道不知道吗?这记录了蒙德所有故事的风神难道真的没有理解凯亚·亚尔伯里奇的秘密吗?说到底,他的秘密与我无关,温迪现在关心的也不是他究竟为了这个秘密付出了多少。
他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干脆:哪怕排除掉这份秘密带来的困扰,凯亚·亚尔伯里奇单纯感情的浓度也是不合格的。
至于其他方面?
哦其他方面的凯亚当然是很好的,很受欢迎人也不错,是蒙德最的不是这个吧?”温迪带了点少见的威胁盯着我,煞有其事地强调着:“他的这些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本质上的联系。”
我只好苦笑。
温迪说要送我走,但也不是大大咧咧直接一阵风就把我吹走,佳酿节最重要的归风日就在这几日,就算没有凯亚的影响,陪陪罗莎莉亚也是很重要的;猫尾酒馆的玛格丽特老板偷偷摸摸告诉我她写了信给迪奥娜,小猫本来躲人躲去了清泉镇,估计这两天说不定也会回来找我。
她算是勉强接受了我不会成为一个彻底的蒙德人这件事,但是如果来一趟却没和她见面,小猫的脾气肯定是要闹起来的。
流浪者没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很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好声好气地和温迪商量着,准备多留几日——而且还是留到佳酿节之后。
这些交谈内容,凯亚自然一无所知。
——第二天晨曦酒庄送来了邀请,酒庄女仆长亲自跑一趟来说的,我那几瓶酿着玩的果酒还有一部分被凯亚放在了酒庄的地窖里,连本钱都没有的几瓶便宜果酒却被放在那种地方,被人弄得煞有其事隆重非常,只是的邀请这一次不是凯亚的意思,而是迪卢克老爷的邀请。
“具体细节不太明白呢。”
女仆小姐笑容温和,带着特有的宽容魅力:“迪卢克老爷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希望晚上可以在在晨曦酒庄用餐,也算是莱艮芬德家的一点心意。”
温迪在我身后探出脑袋,笑容可可爱爱:“是心意,还是歉意?”
“您说的正有意思,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女仆,听不懂呢。”爱德琳笑着摇摇头,可我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原本的一点受宠若惊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女仆小姐的确滴水不露,可在温迪的那句话面前,她却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是歉意,吗。
因为凯亚·亚尔伯里奇不会是那个主动开口道歉的人,而昨晚的那几句听上去更像是戏言的调侃玩笑也不至于让迪卢克老爷如此郑重其事地让爱德琳亲自来邀请,除非有什么事情是让那位前骑兵队长感觉到了行为的不合时宜,判断认为这是一份对他人的冒犯和不满,作为家主,作为义兄,他自觉承担起主动道歉的责任,所以才来邀请我前去晨曦酒庄。
“……我知道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告诉自己,感觉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微笑的能力,对着爱德琳点了点头:“我下去会去的,多谢迪卢克老爷的邀请。”
佳酿节快开始了,但也等于可以开始需要倒计时结束的时间了。
——糖果,好像快要吃完了。
我在晨曦酒庄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不是意想不到,只是觉得不应该在这里看到他。
“怎么露出那种表情看着我?”凯亚有点局促的清了清嗓子,避开了我的视线。
他从女仆手中接过引路的灯盏带着我往前走,酒窖里的味道很奇怪,但也不算是完全接受不了,我看着他举着一盏灯走在我的前面,那盏灯火影影绰绰照不亮太多的东西,凯亚·亚尔伯里奇转过头看着我的时候,侧脸却被额发和眼罩遮掩,只有唇角的一点笑弧还算得上清晰。
我慢慢跟在他的背后,这样的路不适合手牵手一起走,凯亚见我没有把手送过去的打算,便也很自然的放下了自己伸出的手。
他走在三五步左右的前面,时不时侧过头听着我的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不太规律的吱嘎声。
“我以为你会很避讳回来晨曦酒庄的。”
“也别说的那么生分嘛,”凯亚苦笑起来,声音有些微妙的心虚:“我也是会时不时回来吃饭的……之前的爱德琳还在埋怨招待的一直都是骑兵队长,如果我真的回不来,我怎么能把那几瓶放在迪卢克的酒窖里面,你今天怎么可能还在这里看见我?”
他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太多,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凯亚熟门熟路地从一个柜子上拿出几瓶风格和这里相当格格不入的普通果酒,他打开一瓶凑过去闻了闻味道,露出了无比夸张的陶醉表情。
“酿的不错,不亚于迪卢克老爷的珍藏佳酿。”他拎着其中一瓶颜色最好的走过来,笑着对我说:“晚上就喝这个吧,怎么样?正好也让迪卢克尝尝你的手艺。”
我看着凯亚的眼睛,忽然很不想就这样被他迷迷糊糊的糊弄过去。
“你真的不知道迪卢克叫我来是什么意思吗?”
他曾经说过,会在其他人喜欢我的程度上,再多给我一点点。
这个一点点是多少?
现在的程度我已经不会觉得冒犯了,多尝一点糖也不会觉得牙齿疼痛,一只手捧不动的糖果我可以用双手去接,或者干脆让他放在我的怀里,那么这样一来我可以要的更多吗?
——我可以再多要一点糖吗?
凯亚·亚尔伯里奇似乎愣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欢喜和激动,而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茫然。
“……什么?”
他看着我,下意识地问道。
在那样的注视中,我感觉到手指尖有些微微的麻,还有一点点的冷。
仿佛那些因为感性而生的怦然心动翻滚升温的血液,正在这里重新冷静下去,缓慢的,全部的,不可遏止的。
我抓紧手指,掌心还有一点最后的温度,我抬眼看着凯亚的眼睛,慢慢问道:“迪卢克很可能是要和我道歉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要承担起义兄的责任和义务,对自己
兄弟的冒犯表达歉意……我可以接受这份道歉,前提是,凯亚·亚尔伯里奇这个男人,当真默许了自己兄长承担起的这份责任。
凯亚却像是愣住了。
“什么?”
一贯巧舌如簧的骑兵队长忽然变得笨口拙舌,结结巴巴地一个字都说不明白,他的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酒瓶,试图辩解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这副罕见的局促狼狈样子,倒是从未见过。
我很想笑,却也有点笑不出来,只是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比想象中更了解这个男人:他若是做好了准备知道如何顺着我的心思,熟练哄着我让我忽略这个问题,我可能会生气;但是他现在这样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慌张样子,我也只是仅仅只有一点点的满足而已。
他的喜欢是真的,迟疑也是真的,瑟缩不前的胆怯也是真的。
……能给的糖果吃完了,再要大概就是不礼貌了。
我松开手指。
掌心有些微微的潮湿和细微的刺痛,那是用力过度捏出来的痕迹,离开了手指的庇护,那点陌生的潮湿在空气中碰撞出了一点单薄的凉意,我慢慢摩挲着自己有点失去感知的手指,看着仍被凯亚拎在手中的那瓶酒,摇了摇头。
“今天晚上,我大概不会留下了……这几瓶酒和晨曦酒庄的风格不太一样,凯亚队长若是喜欢的话,找个合适的对象和时间慢慢品尝也很好,但是果酒不是陈酿,还是要尽快喝完比较好。”
这种酒,不喝的话很快就会坏掉的。
凯亚脸色一怔,下意识伸手就想来捉我的手腕,我微微错开了他的手指,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从那只眼睛里看见名为胆怯的情绪,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怯懦和慌张,那只落空的手停在半空,声音也有些隐隐发抖:“……我是不是昨天的玩笑开得太大了,你生气了?”
不是的。
……不是的呀。
我看着那只隔开了一点距离的手,有些出神。
我没有生气的。
“昨天的那些话……其实我在最后也只是在想:如果是凯亚的话,说不定真的没有关系。”
是你的话,好像就可以。
……但是,你好像还没有做好玩笑之外的准备。
最后决定我能接纳多少糖果的并不是我手掌的大小,而是你指尖到底能捏住多少分量的糖。
你给的很多了,那就这样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没有生你的气,凯亚。”
我只是,有点想纳西妲了。
在蒙德的风中沉浸太久,最温暖的风也已经吹得我有些冷了。
——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