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馨香,邪媚异常,唯有丝丝风动,吹得檐下铃儿叮当作响。
云时卿敛息屏气负手而立,他看了看屏风前的墨蓝色氅衣,轻抬眸,唇边勾出一抹笑:“柳大人,这间雅室今日为云某所用,你在此偷香窃玉,是否不合规矩?”
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人影疏动,但无任何回应。
云时卿仔细分辨一番,并未在这间房内发现第三个人的气息。
他抬步往屏风后走去,视线里,柳柒正伏靠在引枕上,衣襟松散,喘息不止。
雅室里异香渐浓,云时卿仿佛不被影响,几步来到了贵妃榻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柳柒,揶揄道:“柳大人在玩什么把戏?偷风戏月,还是惹草招花?”
柳柒的额间与颈侧布满潮汗,每呼出一口气,四周的邪香便更甚一分。
他喉结滚动,头也不抬地说道:“出去。”
云时卿支着下颚,语调格外疏懒:“大人未免也太过狂妄了,该出去的人难道不是你?”
柳柒侧过脸,眉骨上的一滴冷汗随之滑落,那双本该温情脉脉的凤眼,此刻却被怒意取代。
见他这般,云时卿反而得寸进尺,嘲弄道,“大人好歹是个习武之人,又在官场沉浮多年,怎的连这种小伎俩都防不住,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柳柒本就欲念焚身,被他一口一个大人喊得燥怒难耐,眼神倏然一沉,当即拔下束发的玉簪刺了过来。
云时卿侧身闪避,电光火石间,那根玉簪只来得及划破一片裘绒便被他击落在地。
铮然一声脆响,玉簪断裂。
云时卿看向玉簪残骸,只一瞬的分神便被柳柒扼住了咽喉,身体被他步步逼退,脊背猝不及防地撞在绣有绿萼梅的乌木屏风上,整个人随屏风一起失重倒了下去。
柳柒跨坐而来,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一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满头乌发垂泻,动作间衣襟也愈发松散,露出了大片雪白的锁骨。
连语调也变得森冷:“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
云时卿全然不惧他的威胁,唇角放肆地上扬:“难得见到如风如鹤的柳丞相失态,我怎么舍得走?”
柳柒绷紧下颌,双目赤红,颈侧青筋毕现。
他越是失态,云时卿就越发得意,“不如我取一面镜子过来,叫你瞧瞧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柳柒胸廓起伏明显,屋内溢满了浓香。
云时卿握住柳柒颤抖不已的手臂,只微一发力,顷刻间,两人就已交换了位置。
柳柒的双手被他紧紧箍住,几次挣扎下来,所剩无几的气力几乎消耗殆尽。
见他不动了,云时卿俯身低头,果真在他眼里窥见了一丝慌乱,不由促狭道:“大人此刻衣不蔽体,又做了投怀送抱之举,莫非是想断了述律公主的念想,与云某做实断袖的关系?”
柳柒目光沉凝,嗓音沙哑:“云时卿,你今日若敢动我——”
云时卿截过他的话:“怎样?”
柳柒冷笑,一字一顿:“我、必、杀、你。”
云时卿也哼笑了一声:“你意乱情迷地出现在我房间里,到头来却还要反咬我一口——柳柒,这便是你的君子之道?”
柳柒眼神迷乱,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语气却不见有半分软:“滚!”
云时卿与他离得极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各处的变化。
四周异香浓稠不散,柳柒理智渐失,眉梢眼骨上绽露出的情态,是有悖于他霁月光风的贤相身份的风姿。
云时卿神色晦暗,当即松开了对他的桎梏起身离去。
可就在此时,云时卿惊觉丹田内有一股浊乱的气息在游走,那些被他刻意屏隔在外的甜腻邪香竟不知在何时窜入了口鼻之中,继而扩散至肺腑。
“无耻下作。”即将行出雅室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清冷冷的讥讽声。
云时卿顿足,半晌后转身回到柳柒身旁,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人拉至眼前,哂道:“我无耻下作,难道你就高洁清雅?”
两道呼吸绵缠难分,即便是满腔的恨意,也被这妖媚的香气覆灭。
不等柳柒开口,云时卿便把他摁回地面了,柳柒略有些失神,旋即沉声斥道:“云时卿!”
云时卿的眸色似染了血,手掌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坊间流传的话本你看过了吗,《宿敌丞相惹风月》里有一首艳词,可要我说与你听?”
不待柳柒出声相骂,他便猛地掐住柳柒的下颌骨,徐徐念道,“天地倾,鸾凤倒,馨香迷情乱。唯余手中之温润,耳畔之清响。银烛背,冰肌莹。纵有菩提水,更哪堪,情浓体动,春意相融。”
柳柒遽然瞪大双目,不等回神,顿觉胸口一凉,那只布有薄茧的手已经贴上里衫,握住了他的腰。
柳柒蓦地僵住,浑身过电般一颤。
那邪香诡异至极,一寸一寸蚀骨吞肌,连理智也蚕食殆尽。
柳柒半似清醒半似沉溺,直到腰间束带被解开时,才攒了些气力,一脚将人踹开:“云时卿,你竟敢这么对我!”
云时卿较劲般拽住他的脚腕,紧盯了半晌适才欺身凑近:“为何不敢。”
四目相对,水火相融,即使彼此理智尚存,却也难抵身体的本能。
春情烘动,欲念辄起,柳柒满头乌发铺陈在屏风上,将绽放的绿萼梅一一覆没。
二人习惯了争锋,本该千般旖妮、万般悱恻的事,却被他们搏弄成了角逐场。
暖阁纱幔无风动,丝丝奇香显妖娜。
窗脚莲池氤氲升,涓涓细水潺然响。
天光暗,暮色起,雅间里昏暗寂静,唯有两道克制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恍然间,一滴热汗自云时卿的眉梢眼骨处滴落,正中柳柒的下颌。
两位丞相平素唇刀舌剑互不相让,眼下这一个多时辰的共枕同欢,竟都没开口说过半句话,即便是疼入骨髓,柳柒也不曾出声。
浓情散尽时,那异香也止了下来,云时卿合衣掌灯,床帐内一片狼藉,屏风附近也不遑多让。
柳柒不知何时昏迷过去,云时卿在屋内静坐良久,直到外面游廊里有脚步声靠近,他才简单收拾一番离开了。
回到府上已近戌时,暮色苍苍,微雨重重,竟比雪天还要清寒。
侍女早在花厅里备好了清淡热茶,他还未来得及解下狐裘大氅,便灌了几杯香茗入腹。
“两杯茶水都不足以解渴,相爷受累了。”一名颈部缠有红色绸布的女子抱臂倚在门框上,食指勾玩发梢,嘴里含笑打趣。
云时卿心烦气躁,未予理睬。
夕妃慈几步入内,就近靠在一旁的桌角上:“以往那些人想方设法往府里送美人讨相爷欢心,都不见相爷享用过,怎么今日出去一趟,就惹了一身腥回来?”
云时卿微微侧目,眼神蓦地一沉。
夕妃慈吃吃地笑,对他的警告不以为意:“相爷莫恼,相爷如何风流那是相爷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奈何相爷身上这股香气太盛,让人无法忽略。”
云时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问道:“你识得此香?”
“我当然识得。”夕妃慈悠悠解释道,“执天教内有一种禁蛊,名唤‘昆山玉碎’,此蛊由三十六种毒性雄虫的阳-精为饵,佐以芙蓉叶、合欢花、淫羊草以及……反正配料奇多,颇为复杂,炼制数日后再喂饲教中的血蛊,若血蛊成活,即为‘昆山玉碎’。”
她坐在桌上晃动着双腿,又道,“不过精炼的蛊药毒性太猛,几百只血蛊能成活下来的不过一二。此蛊极淫,遇酒生香,可诱之情动,中蛊者骨软筋麻、周肌无力,即使华佗再世也难解其毒,唯有与人行鱼水之欢方可得控。”
云时卿颦蹙眉梢,默然不语。
见他一副吃了黄莲的模样,夕妃慈不禁感慨丛生:“难怪相爷满身异香,原来是在外面与人枕上绸缪、被中恩爱了呀。”
云时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调冷厉:“是你下的蛊?”
夕妃慈摇头,满脸委屈地说道:“相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对你用蛊?更何况我是叛教之徒,在外用蛊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可没那么傻。”
话说至此,她又暧昧一笑,“奴家多嘴提醒相爷一句,昆山玉碎蛊每逢月中必会复发,而唯一能压制蛊毒的方法便是与初次那人行乐——哎呀,相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不是一晌贪欢,把人给灭口了?那下次蛊毒发作,就只能肠穿肚烂了呀~”
花厅内寂静如斯,夕妃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没得到回应,顿觉无趣,跳下桌往外走去。
这时,云时卿又问:“我并未中蛊,为何也会深陷情欲?”
夕妃慈说道:“昆山玉碎蛊遇酒便能释放奇香,闻者皆可情动,尤其第一股香最要命,纵然是大罗金仙也会堕魔,如痴如狂,理智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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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百官于待漏院晨集,点卯后持笏前往文德殿例行朝会。
然而今日点卯时,除了老母患病守孝床前的邓侍郎缺席之外,一向作风严谨的柳丞相居然也告了假。
众人不禁猜测起柳相告假的缘由,一路上窸窸窣窣没完没了。
也不知是谁胆大包天,压低嗓音说了句“云相说不定知道柳相缘何告假,毕竟他们俩有旧情。”
另一人小声反驳:“旧情归旧情,他们如今又没住在一处,云相从何得知?”
云时卿自幼习武视听灵敏,这点风吹草动皆被他听进耳朵里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正月气候清寒,散朝时天未破晓,街道两侧灯火初明,赶早的商贩摊肆均已上工。
云时卿乘轿回到府上,刚行至前院花厅时,忽觉身后有一道劲风袭来,他旋身躲避,面颊陡然发凉,一抹泛着冷光的残影从眼尾处疾速闪过。
“咚”地一声闷响,一把精铁铸造的长刀飞插进花厅板壁,刀柄上镶有两枚泣血的宝石,杀气森森,锋芒毕现,朱红流苏尚在细密地震颤。
官帽左侧的幞头被刀刃削断,轻飘飘落在地上。
云时卿无需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这样的一口精铁宝刃,恐怕整个大邺朝上下再难找出第二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