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邰谙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喂了鹦鹉,但她没有想到,这白鹦鹉不似她宫中的念白乖顺。
她捻着黄梨去喂鸟,结果鹦鹉不仅没吃,口中咿呀地叫唤着“走开!走开!”,翅膀一扇,爪子在她手背上挠了一下,直接飞到鸟笼上。
猝不及防,时瑾初将人捞入怀中,邰谙窈也在察觉到不对时,就立即收回手,但手背上依旧被挠破了皮,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嘶——”
邰谙窈垂眸一看,手背上破了皮,还冒出点丝丝殷红。
果盘被打翻,洒了一地,殿内狼藉,唯独白鹦鹉踩着鸟笼,半点没有因为伤人而有不安。
外间张德恭听见动静,忙忙推门进来,见到殿内这一幕,脸上皆是愕然。
时瑾初握住她的手腕,眸色微凝,见张德恭愣着不动,不耐道:
“还不去请太医!”
乍然惊慌过后,邰谙窈回过神,倒是没觉得伤口很疼,她有点恼自己的不谨慎,明知道这只鸟的脾气不好,还去喂食作甚。
想起秋鸣曾经说的话,邰谙窈也不指望一只鸟给她赔罪,还要担心时瑾初会不会因此恼她。
她长吁一口气,有点不安地抬眸,轻声:
“是嫔妾不好,没清楚白主子的习惯,就擅做主张。”
时瑾初稍顿,待听清女子的话后,他心情一刹间变得极差,他冷声问:“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的手还在溢着血丝,人却是做出卑谦的姿态道歉?
他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邰谙窈惊诧地抬眸,从时瑾初的态度中察觉到端倪,不禁觉得郁闷,传闻到底准不准?
她转变路线,半是埋怨半是松了口气道:
“她们都说您疼爱白主子,嫔妾不是怕您生气么。”
时瑾初挺冷淡地笑了笑:“哦,她们是谁?”
邰谙窈噎住,没回答得上来,她装作没听见,杏眸恹恹地耷拉,软声喊:“皇上,嫔妾手疼。”
时瑾初不欲搭理她。
惯是会装模作样。
白鹦鹉顺好了毛,才扇着翅膀准备回来。
邰谙窈手还疼着呢,对这鹦鹉也有些警惕,往时瑾初怀中钻了钻,闷声:
“您养的鹦鹉怎么这么凶。”
时瑾初护住人,视线在白鹦鹉身上停留了一刹,片刻,他平淡命令张德恭:“拎下去。”
张德恭忍不住露出一抹愕然,他按捺住情绪,亲自将白鹦鹉拎了下去,但他控制不住地往仪嫔看了一眼。
他都快看不懂了。
自从皇上四年前养了这只白鹦鹉,这数年来,都惯来是重视,偶尔亲自喂养,光是照顾白鹦鹉的宫人就有数个,比一般的后妃都金贵,尤其冯妃一事后,后妃对这只白鹦鹉更是敬而远之。
这是唯一一次,他见到皇上对白主子冷下脸。
张德恭有点纳闷。
他惯来是知道仪嫔得宠,却是不知道皇上居然这般看重仪嫔么?
张德恭不禁在心底把仪嫔的位置往上提了提。
太医来得很快,邰谙窈的伤口不是很严重,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她有点郁闷地垂下头。
高高兴兴地来,结果带了点伤回去。
她一想到回去后,绥锦不赞同的眼神,就不禁有点头疼。
她拉着时瑾初的衣袖,一双杏眸哀怨地望过来:
“绥锦又要念叨嫔妾了。”
绥锦这个奴才名字出现在她口中惯是多,时瑾初都有点习惯了,他没有对这件事提出评价,尤其是知道在衢州的数年都只有绥锦一人陪着她后,他只是轻描淡写:“朕陪你一起回去。”
邰谙窈杏眸一亮,但很快又变得恹恹:“高美人初入宫,您今日该是去钟粹宫才是。”
侍寝什么时候都行,要是她今日真的领回了时瑾初,难免会和高美人有冲突,她才懒得招惹高美人这个麻烦。
话音甫落,张德恭脸色不由得有点古怪,他差点忘了将这件事报上去,一时间,他欲言又止。
时瑾初扫向他:
“有话直说。”
张德恭悻悻道:“慈宁宫刚刚传来消息,让高美人搬去合颐宫了。”
殿内倏然一静。
邰谙窈仿佛没听清,她问:“什么?”
张德恭只能重复道:
“高美人搬去了合颐宫。”
邰谙窈立时不说话了,她安静得低垂下头,眉眼都看不清,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
她只是不解地想,为什么是合颐宫?
邰谙窈有点烦躁。
她有做好合颐宫会入住新人的打算,但不代表她能接受那个人是高美人。
谁不知道高美人意味着麻烦。
位份低,偏背景高,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
她不愿意。
但她不能提出反驳,因为高美人搬入合颐宫是太后的懿旨,她一旦有异议,就是对太后的不满。
邰谙窈想要按住心底的烦躁,攥着衣襟的指骨渐渐泛白。
时瑾初也沉默了一阵子,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回事?”
张德恭也打听了原因:“听说是高美人说和仪嫔主子一见投缘,便想住得离仪嫔主子近一点。”
时瑾初唇角有点讽刺,他问:
“她还和谁投缘?”
难道她和谁投缘,就让她搬入谁的宫殿?这宫中什么时候听她的安排了。
邰谙窈一直不说话,安静得不同寻常。
张德恭不敢接这话,他恭敬道:“中省殿已经让人替高美人搬东西了。”
时瑾初眉眼冷了点。
他旨意中清楚地写明,让高美人入住钟粹宫,中省殿搬宫前,不知道来请示一番?
时瑾初也知道他是在迁怒,中省殿不敢对太后的命令有异议。
但……
时瑾初扫了眼一言不发的女子,知晓她是不愿却不能提出抗议,他见不得她这幅模样,好像再是委屈也只能默默承受一样。
但中省殿已经在替高美人搬宫了,他这个时候再让中省殿停下,就是明面上打了太后的脸面。
邰谙窈和他心知肚明,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
许久,殿内气氛凝固,适才的温情和旖旎一点也不剩,时瑾初看都没看张德恭:
“下去。”
张德恭不敢出声,忙不迭地退下。
待宫内没了人,时瑾初替女子理了理有点乱的衣裳,他平静道:
“你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待年后,朕寻个机会让你搬出来。”
邰谙窈知道,高美人住在哪个宫殿,她都没资格提出异议,且不说她只是个嫔位,尚不算合颐宫主位,即使她搬入了合颐宫主殿,也没资格对这件事置喙。
她也清楚时瑾初这是安抚她。
但许是察觉到时瑾初对她态度不同,又许是别的情绪,她忍不住地问:
“凭什么她一来,就是我给她腾位?”
话落,她再也忍不住地偏过头,咬住唇,杏眸也一点点地泛红。
她都住进合颐宫半年了,高美人才来一日,高美人本来就不该是合颐宫的,便是要让,也该是高美人让她。
凭什么退让的人总是她。
她控制不住眼泪啪嗒一声掉落。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时瑾初垂眸,女子在哭,她也真的格外难过,哭得压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难过的又不止今日这一件事,情绪汹涌又被她一点点竭力地压下去。
时瑾初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心底有一点说不出的烦躁,不是针对女子。
他抬手替女子擦眼泪,她偏过头去,不许他碰,惯是乖顺和软的人浑身透着些许抵触。
时瑾初的手僵在她脸侧,许久,他垂下视线,淡淡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
她哭成这样,他能拿她怎么办?
她说得也没错,凭什么是她给高美人让位置?
时瑾初又去替她擦眼泪,这一次,他不许她躲,指腹擦拭过脸颊,泪痕被一点点抹去:“没有让你给她腾位置的想法。”
邰谙窈知晓适可而止,但理智压不住情绪,她说:
“您说的让我搬走。”
时瑾初一点也不吝啬认错:“是朕说错话。”
他拥着人,口吻平淡:
“让她搬。”
邰谙窈的眼泪终于肯停住,她抬起杏眸,刚哭过一遭,她杏眸透彻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就这般一错不错地望着时瑾初:“什么时候?”
她就是不愿和高美人住在一起,说话都得顾忌着太后而要处处拿捏分寸。
时瑾初和她四目相视,低头,轻碰了碰她的唇:
“待年后。”
如今距离过年,只有不到十日时间。
邰谙窈抬手擦脸,她吸着鼻子,依软地抬起脸,想去亲他,许是身高问题,最终,她的唇只贴在了他下颌处,她忍住情绪:“您不能忘了。”
时瑾初喉结缓缓下滑,他按住女子在他怀中,眸色稍暗,但他只是低声应她:
“嗯。”
她渐渐平息下来情绪,脸和眸都因哭闹而染上绯色,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怪是可怜。
时瑾初掩住眸中的情绪,他掐了掐她的脸:“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哭一遭。”
邰谙窈不理会他这话,若是可能,谁想要哭?
邰谙窈勾住时瑾初的小指,她声音还透着点哑意:
“您刚才说,要陪嫔妾一起回去的。”
什么不能招惹高美人?
不论高美人打着什么名义搬入合颐宫,但事实就是在给她添堵。
邰谙窈心底冷笑,是她脾气太好么?
时瑾初态度明显,即使高美人有太后做靠山,也不至于在宫中能肆意妄为。
她如今还是名义上的宠妃,太后再是照顾高美人,也不会一点不顾忌时瑾初。
既然如此,同是后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时瑾初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介意叫她高兴:
“在养心殿用午膳,还是去闻乐苑?”
圣驾送仪嫔回了闻乐苑,午膳都是在闻乐苑用的,众人惊讶,但好在圣驾在午膳后就离开了,别人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高美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得知圣驾陪仪嫔去了闻乐苑后,她当机立断地选择在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省得叫人看笑话。
梢芝低声:“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仪嫔也太不讲究了。”
高美人心态平和:
“只是午膳罢了,还没到晚上呢。”
合颐宫,邰谙窈站在闻乐苑内的游廊上,听着外间叮叮咚咚地嘈杂声,是中省殿的人在帮高美人搬东西。
同样是美人位份入宫,但高美人的阵仗可比她当初浩荡多了。
光是太后的赏赐就琳琅地搬来数个箱子,她来宫中时是打着陪着太后的名义,也带来了行李,如今都一起搬来了,不似当初邰谙窈入宫,只有一个小箱子。
绥锦和秋鸣都站在邰谙窈身后,秋鸣格外郁闷,她对高美人的到来当然是不欢迎的。
她小声嘀咕:“这才刚入宫呢。”
邰谙窈半耷拉着眸眼。
是啊,才刚入宫呢,就敢调换宫殿,日后可还得了?
邰谙窈没看太久,她转身回了殿内,但她没有忘记交代:
“待她们收拾好,送份厚礼过去。”
绥锦低声应下,她管理着库房,收礼和送礼都是要她记录在册的。
对于高美人搬入合颐宫一事,邰谙窈不喜,自然也会有别人高兴,颉芳苑,云贵嫔轻抚小腹。
她怀有皇嗣,该是如今最被太后看重的妃嫔。
偏偏来一个高美人,太后心底天平自然会有偏向,她得到的重视也不过如此。
高美人搬入合颐宫,她是最乐见其成的,巴不得这二人斗起来。
对于高美人的做法,她只是冷笑一声:
“刚入宫就这么高调,有位太后姑母,果然就是有底气。”
高氏女再低调谨慎,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她显然没觉得调换宫殿有什么不对。
但她也不想想,如今宫中做主的人是谁。
她越过那两位直接找上太后调换宫殿,会给皇上和皇后留下什么印象。
午时过后,高美人才真的搬入了合颐宫。
她住在常乐轩,正是蒋御女曾经住过的宫殿,如今蒋御女被打入冷宫,常乐轩自然就空了下来。
高美人刚搬进来,就收到一堆贺礼,从皇后娘娘到低位妃嫔的都有。
中省殿也送来宫人,美人位份一共是六个人,高美人带了梢芝入宫,中省殿添补了五人的空荡。
梢芝看了眼名单,她说:
“仪嫔送了个青花瓷的玉瓶。”
在众多贺礼中不算好也不算差,不会越过高位,也不会叫人看轻。
高美人看了眼那个花瓶,她吩咐道:“摆上吧。”
梢芝有点惊讶: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都送了花瓶,主子当真要摆上仪嫔送的这个?”
高美人看了一眼梢芝,梢芝咽声,不再质疑,将青花瓷的玉瓶就摆在了内殿里,一掀开帘子就能看见。
高美人见殿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对着铜镜看一眼,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她道:
“走吧,去给仪嫔请安。”
这合颐宫只有两位主子,高美人初来乍到,仪嫔位份又高,按规矩来说,她的确的该去请安。
再说,她打着和仪嫔投缘的名义搬进来,怎么可能不去见仪嫔一面?
邰谙窈得知高美人上门也不惊讶,否则,这个时候她早待在暖房,也不是闻乐苑了。
她让绥锦将人请进来,就在外殿接见了高美人,邰谙窈弯着杏眸,再是和煦不过:
“你刚搬过来,怎么不先熟悉一下宫中事务。”
高美人掩住唇,有点不好意思:“嫔妾入京的第一日就觉得仪嫔和善,今日擅做主张请姑母让嫔妾搬来合颐宫,还希望仪嫔不要嫌嫔妾烦。”
高美人说她和善,又提到了太后,既是捧着她,也是提醒她。
邰谙窈抬眸,她说:
“当然不会。”
高美人没有过多停留,主要还是今日时辰不早了,她还得回去准备晚上的侍寝。
傍晚时分,御前人也是真的来了合颐宫,却不是去常乐轩。
听说御前来人特意出来等待的高美人,在听见闻乐苑的热闹后,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