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众人都知道高姑娘会入宫,她们也都在等,等这位高姑娘会以什么位份入宫。
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在太后娘娘入宫数日后,圣驾又去了一趟慈宁宫,才有圣旨传来。
——高氏女封为从五品美人,入住凝香阁。
凝香阁位于钟粹宫的西偏殿,数月前,秋狩伴驾的杜婕妤就住在东偏殿的玉翠阁内。
消息传来后,众人讶然,邰谙窈也有点意外。
不是这个位份高,而是比众人想象中的要低,虽然惯来选秀时,新妃最高位份也就是美人,但高姑娘不同,她毕竟是太后娘娘亲自带入宫的,又是皇上的亲表妹,她们以为高姑娘初入宫的位份会远不止如此。
即使不是一宫主位,也应当会相差无几才对。
初入宫美人的位份是不低,但相较而言,当初仪嫔入宫时,还能被赐下封号,高美人的位份对她的身份来说就有点平平无奇了。
尤其二人都不是正儿八经地选秀入宫,前后还只隔了短短的半年时间,众人难免会拿二人出来作比较。
邰谙窈也能察觉到些许这其中若有似无的微妙。
她想起太后刚回宫那日,她埋怨时瑾初不替她考虑,时瑾初淡淡问她——他还不替她考虑?
她不禁去想,时瑾初给高美人这个位份时,是不是也想到了今日?
想到了她会被拿来作比较。
邰谙窈杏眸不着痕迹地轻颤了一下。
秋鸣长吁了一口气,小松子带来消息时,她就提心吊胆的,现在终于能放下心:“看来皇上对高美人也不是那么满意。”
她这话说得很小声,也怕被传出去,然后给闻乐苑招惹来麻烦。
邰谙窈忽然出声:
“皇上现在在哪儿?”
殿内人一顿,小松子忙忙道:“奴才回来时,恰好看见圣驾回养心殿了。”
没去御书房,许是午时回养心殿休息了。
闻言,邰谙窈瞥了眼楹窗前挂着的鸟笼,她从软塌上起身,众人讶然,但联想她刚才的问题,小松子手疾眼快地退出去让人准备仪仗。
绥锦也去拿来鹤氅,替她披好:
“昨夜里又冷了下来,主子路上慢点。”
邰谙窈只是忽如其来的念头,但片刻,绥锦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袖子中握了下手帕,顺从地披着鹤氅出门。
一出来,她就冷得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许多,她回头看暖房,其实有点后悔出来了。
但邰谙窈没有回去。
她不知道高美人的位份有没有时瑾初替她考虑的原因在,只要有一点可能,也值得她走这一趟,没人希望自己的一片好意会石沉大海,半点涟漪也泛不起来。
今日是高美人入宫,日后还会有其余新人。
邰谙窈拢紧了鹤氅,她踏入了风雪中,暖阳恰好,透过树荫零零散散地落在她身上,碎光如金。
甘泉宫,主殿。
高美人入宫一事,不止邰谙窈一个人关注,赵修容也清楚高氏女这个身份的分量,一直有让人盯着消息。
得知高氏女被封为美人后,赵修容稍绷着的背部放松,慵懒地靠回位置上:
“高美人初入宫,等她搬入钟粹宫后,记得让人送去贺礼。”
玲霜低声:“奴婢会记得的。”
赵修容扫了眼颇有点冷清的殿内,她冷不丁问:“还没查出来?”
玲霜心底一紧,她堪声:
“奴婢还在查。”
她围着看守梅林的宫人去查,但这宫人每日接触的人太多,一个个细查,还不能惹出动静,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她也没能查出什么不对劲。
赵修容想到她被摆了一道,眉眼就涌上些许冷意:“这梅林不大不小,死了个人,居然没一个人发现?”
话音甫落,赵修容倏地一顿,她脑海中蓦然想起什么。
尸体在梅林,又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甚至她那日去梅林都没有发现不对。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能有谁?
赵修容下意识地想起皇后娘娘和敬妃娘娘,论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做出这些事的,也只有这两人。
但她有点疑惑,坤宁宫和重华宫距离梅林都有一段距离,即使是她们也不该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目,将红绒抛尸梅林。
赵修容又想起了朝阳宫和长春宫。
这两个宫殿和梅林离得最近,也只有这两个宫殿的妃嫔能不引人注意地抛尸。
赵修容轻声呢喃:
“长春宫……”
一个没脑子的周嫔和一个惯来低调的姚美人,当真有这个本领么?
赵修容心生怀疑,但她还是让玲霜顺着这个思路去查。
而这时外间传来动静,小李子推门进来,他低声:“娘娘,有人瞧见仪嫔的仪仗朝养心殿去了。”
赵修容眉眼的情绪寡淡了些许,她话音不明:
“她倒也轻狂起来了。”
今日是高美人入宫的日子,按理说,今晚应当会是高美人侍寝。
也不知仪嫔是怀着心思去的御前。
甘泉宫的对话无人得知,而慈宁宫的偏殿,高美人陪着太后入宫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殿内,高美人坐在圆桌前,她敛着眸眼,一时瞧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婢女梢芝缄口不言。
皇上给姑娘位份,她们这次入宫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个位份也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和她们预想中的位份,美人太低了。
低得在后宫之中根本不起眼,若不是靠着和太后的关系,许是一入宫就要泯然众人矣。
许久,梢芝轻声安慰:“姑娘,这才是个开始呢。”
高美人冲她笑了笑:
“我知道。”
话落,她又心平气和地提醒梢芝:“如今我入宫,也有了位份,你的称呼还是要改一改。”
不能再叫姑娘了。
梢芝忙忙点头。
高美人起身,虽然和想象中的位份有落差,但她没有露出对这个位份的不满,她清楚,即使是这个位份,都是姑母替她争取来的。
皇上不想让高氏女入宫。
如此一来,她的姓氏不仅不能给她提供助力,反而会叫皇上生出抵触。
她入京前,就有想过这一幕,没什么好怨的。
她的身份已经给她提供了很多助力,也叫她享尽了许多富贵,这宫中除了一个仪嫔是沾了邰修容的光入宫外,也只有她一个人能不按规矩选秀就入宫了。
但当初姑母嫁给先帝时就是太子妃,入宫就是皇后。
同是高氏女,尤其如今高氏比以前更是显赫,她和姑母的起点却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高美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让宫人收拾行礼,但没让人搬入凝香阁,她对梢芝道:
“走吧,和我去见姑母。”
她一到慈宁宫正殿,就被宫人领了进去,太后正坐在内殿榻上,瞧见她来了,招手:
“钰儿过来。”
高美人扬起笑,她走到太后跟前,轻服了服身,一脸赧然,还有点歉疚:“钰儿让姑母费心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什么都没说。
同是高氏女,太后也只是替在母族考虑罢了。
高美人落座,她倚在太后肩膀上,做足了小女儿的姿态,她话音亲昵也透了点忐忑:
“钰儿初入宫廷,也不知能不能和宫中娘娘们相处愉快。”
太后没接这个话,新妃入宫,就等于分割了旧妃的利益,岂能相处愉快?
她垂头看了眼她这个侄女,顺了顺她的后背:
“姑母在呢,没有人会怠慢你的。”
高美人蹭着她的肩膀,轻声仿若痴缠撒娇:“钰儿一个人也不认识,难免会觉得害怕。”
闻弦知雅意。
太后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个侄女过来,不是请别,而是有别的想法。
太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她问:“你有什么想法?”
高美人弯眸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钰儿陪姑娘来宫中这几日,也只和皇后娘娘、还有仪嫔有过接触。”
太后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果然,高美人继续道:“钰儿一见仪嫔便心生好感,也觉得和她有几分投缘,钰儿初来乍到,身边有熟悉的人也会自在点。”
她轻声,图穷匕见:
“听闻,合颐宫如今只住了仪嫔一位主子。”
坤宁宫也只住了皇后娘娘一人,但她压根没提起坤宁宫,想也可知,提了也没用。
她也不想去坤宁宫。
圣驾只有初一和十五才会去坤宁宫,她去了也根本讨不了好,反而会叫皇后对她心生不喜。
太后沉默了一阵。
她当然不信高美人说的什么投缘好感一系列的话,合颐宫有仪嫔,而仪嫔惯来得宠,高美人若是去了合颐宫,见到皇上的机会也会多一些。
相较而言,钟粹宫虽然也没有主位娘娘,但杜婕妤不得宠,圣驾一年也不见得能去两次。
再说,钟粹宫的位置距离养心殿也有一段距离,反而是离慈宁宫颇近,显然,时瑾初下旨的时候,压根只打着让高美人能常来陪她的主意。
高美人说完那句话,就一直保持安静,等着太后的决定。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她说:
“你说的也是,你和仪嫔都是才入宫,想来也是有话说。”
闻言,高美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她知道姑母会顾着她,但也不敢确定姑母就会顺了她的心意。
太后也没经过时瑾初,她身为太后,有些事情还是能做主的,直接让人找来中省殿的程公公,将高美人的宫殿调换了。
邰谙窈一无所知,她此时正到了养心殿前。
游廊上,靠内里摆了炭盆,元宝缩着取暖,瞧见仪嫔时,直接让人去里面通报。
邰谙窈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养心殿内。
宫人都留在了外面,邰谙窈本来以为时瑾初会在处理政务,但她进来后扫了一圈,居然没看见人。
邰谙窈有点纳闷,人呢?
这时,内殿传来些许声音,邰谙窈好奇地转身进了内殿,帘子被掀开,就见时瑾初好整以暇地坐在炕上,叫她注意的是,被摆在时瑾初跟前的鸟笼。
内里也是一只鹦鹉。
却是一只纯白色的鹦鹉,没有她宫中的那只颜色艳丽,但谁都不能说这只鹦鹉不好看。
鹦鹉被娇养,笼子没关,它踩在杆子上也不飞,叼着时瑾初手心的鸟食吃。
邰谙窈想起了秋鸣当时说的话,在时瑾初掀眼看过来,问她怎么来了时,她轻轻哼唧了声:
“嫔妾当皇上在做什么,原是金屋藏娇呢。”
时瑾初挑眉,居然也没反驳这句话,而是冲她招手,低笑道:
“怎么,杳杳还要和一只鹦鹉争风吃醋?”
邰谙窈隐晦地扫过他脸色,瞧出他心情不错,也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软下声音:“嫔妾若是争了,皇上是向着嫔妾,还是向着它呢?”
张德恭讶然地看了仪嫔主子。
他以为在那只鹦鹉送到闻乐苑后,仪嫔就该清楚皇上对这只鹦鹉的重视。
冯妃当初怀着身孕,都因此得了皇上一声训斥。
但叫张德恭意外的还在后面,只听时瑾初慢条斯理道:
“一只鸟而已,怎么能和杳杳相比。”
张德恭差点没控制住情绪,愕然抬头,又很快低下。
邰谙窈半点不信他这话,她终于走到了时瑾初跟前,时瑾初松了鸟食,见女子不靠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将手递给她。
邰谙窈本来想坐到另一侧的,但见状,只好和他窝在一起,她解开鹤氅,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中,对他的话也提出质疑:
“人人都说皇上宠爱白主子,胜过后宫妃嫔,这话莫不是拿来哄骗嫔妾的?”
这只白鹦鹉全身是白色,时瑾初养了数年,但叫人摸不清头脑的是,时瑾初一直没有给其取个名字,宫中奴才提起这只鹦鹉,也就用白主子代称。
邰谙窈心想,幸好这宫中还没有姓白的妃嫔,否则岂不是要觉得难堪死,好好一个人,还不如一只鸟得脸。
时瑾初又埋在她颈窝笑,笑得邰谙窈浑身发痒,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邰谙窈一脸赧然和绯色,压低声:
“您别笑了,好痒。”
有人在她脖颈亲了亲,慢条斯理,有温热洒在脖颈上,他没再提起白鹦鹉,邰谙窈也顺势略过,她痒得直往时瑾初怀中钻。
张德恭早退了下去。
闹腾许久,邰谙窈愣是热出了一身汗,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轻恼地瞪时瑾初一眼,不敢再和时瑾初坐在一起,趁机挪到了另一个位置。
她瞧了眼鸟笼,许是在宫中喂念白喂久了,她顺手拿起旁边的黄梨,喂给鸟笼中的白鹦鹉。
时瑾初也没拦她,靠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眸底有一刹的情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