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红玉来通报晨管家来了后,其与青栀一同将放置在一旁的红木墨画秋海棠围屏移到正中间来,再将晨管家请进来。
“公子。”管家宋晨冲屏风后的人略一拱手,才道今日之事。
原来是白溪吟定了个主意,说是他院里既然添了人,自己也要学着管家,故而让管家每月月初给他三百两,他院里的侍儿公公们的月钱从他那处拿,就不走晨管家那边的账了。
宋杬卿微怔,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晨姨。”
三百两,这么多?
他每个月的月钱就有10两,还不算每季的布匹和新打的首饰。虽比不上宫内的皇子们,但在京城的郎君们当中,这也算多的。
爹爹该不会是借着这个名头给他塞银子吧?
难不成是前几日买衣服找人借钱的事被爹爹知道了?
咳。
宋杬卿面色微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很有钱的。
他叫青栀进来,问他侍儿公公的月例银子是多少。青栀的他知道,每月一两五钱。
听得青栀细说,他才知道,他院里规矩是二等侍儿每月一两,三等侍儿每月八钱,打杂侍儿公公每月五钱。
他院里的要比白溪吟院里的稍次一些,但待遇不错,而且逢年过节还会有额外的奖赏。
宋杬卿小腹不舒服,略听了些便睡了,青栀为他掖好被子。
虽然是快八月的日头,可他自小体寒,锦被也不厚,不会捂得慌。
外头绿芮同红玉二人正在同新来的人交代每日所做任务。
绿芮沉静,红玉活泼,性子都是极好的。二人此刻也是温和又不失威严地同他们讲,只要一心为公子着想,工作上不出岔子,他们以后的日子定不差。
晚厢阁不小,前面有个院子,后面还有一座庭院,花草树木多的是。每日需要洒扫庭除,以保持阁内洁净。
不然屋子里放那么多人做什么?
一等侍儿常要贴身服侍宋杬卿,管理钗钏盥沐,精通针黹之事;二等侍儿则是端茶倒水,浣洗衣物,修枝浇花;三等侍儿则是看门跑腿,打水煮茶;粗使打杂的侍儿公公,要经常擦洗地板、梁柱,掸灰除尘。
若宋杬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后发现裙袂染上重重的灰尘,那便是他们工作不上心。
至于小厨房里的人,一要砍柴,二需烧火做饭,时而做出些爽口小食,哄得宋杬卿开心了,奖赏自然不会少。
这些人都是由白溪吟身边的云霞管教过的,又都签了死契,如今见公子容貌又好、性子也柔,干起活来自然卖力,莽足了劲儿想让公子记着他们。
这几日宋杬卿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而且这几天许多食物他吃不得,菜中不见一丝辣味儿,他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没味觉了。
母亲和姐姐们让人送了许多补品来,爹爹见着他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自是心疼极了,少不得多嘱咐几句,不过还是勒令身边人不准偷偷给他准备辛辣寒凉之物。
宋杬卿不便行走,连宋于修新给他弄来的说是开白花的垂丝海棠树,他都没能动身去看。他让人种在后院了,待来年三月,他便能看见满树的白海棠。
他的庭院里种了许多花,牡丹、秋海棠、芍药、蜀葵、扶桑等,树木有梨树、泡桐、桂花树、海棠树等等。
月信期一过,宋杬卿又是一位“身强体壮”的小郎君,爹爹也不拘着他,准他出门了。
他离了床第一件事,便是去飘香楼大吃一顿。
他这回出门,可是好大的排场。马车后跟着十来个侍儿公公,再加上爹爹安排的侍卫,个个腰佩刀剑,面容冷酷,远远看着就觉得不好惹。
他还去了不远处的茶楼静坐,这儿的果子茶味道别具一格,还请了位说书的夫子。
宋杬卿坐在二楼,隔着一道帘子听着她讲一本鬼怪异志,略有些浮夸,但他觉得挺有意思,在场的其他人却是兴致缺缺,一脸索然。
有人忍不住叫唤:“说来说去都是这个故事,能不能换一个?”
“是啊是啊!”立即有其他人附和着。
那中年的书生见众人如此,脸上也觉得有些臊,这个故事她也实在是说腻了。
她眼眸一抬,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倏地拿起那惊堂木一拍,发出“啪”的一声。
众人目光立即被声音吸引了去。
书生扬声道:“好!既然诸位都已经听惯了这故事,书人便换一个,来说说凌朝那位赫赫有名的煞神!”
“好!”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应和。
又有人小声道:“非议皇室子弟,恐怕有失妥当……”
此人话还未落,便有人抢过话茬:“怕什么!我朝民风开放,前些日子黄师台的张夫子酒后大论凌帝后宫之事,如今不也无事?”
帘子挡了视线,宋杬卿看不到人,听着声音觉着是个年轻女郎,似乎带了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那人笑道:“李夫子莫不是怕了?”
想必她是清楚李、张夫子素日不和之事。
那李夫子,即是那说书人立即涨红了脸,竖着眉,高声道:“如何不敢?”
她随即又是一拍那惊堂木,清了清嗓子,说道:
“想必诸位都知道,那位煞神就是当朝宣王。这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生父墨贵君乃墨大将军长子,生母乃当今圣上!听闻此人天生赤瞳,此乃不祥之兆!墨贵君诞下宣王后,没几年便香消玉损,有人猜测其缘由或许与宣王有关。而且——”
李夫子骤然一顿,忽抬手拿起茶碗呷了一口,悠闲之貌,让其他人看了牙酸。
有人忍不住叫嚷道:“李夫子,你说话莫要藏一半露一半的,快说下去!”
那李夫子见众人皆眼巴巴看着他,哼笑着,示意一旁扎着两个小辫的女童拿着小簸箕下去。
众人见此纷纷白了她一眼,嘴里发出哂笑声,可还是一个接一个掏出铜板扔进去。
甚至有人扔了些碎银子,估摸着有一二两的样子。
听着不断响起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李夫子笑着多喝了口茶。
宋杬卿觉着有趣,示意青栀将那小童唤过来。
那小童本来见着簸箕里银钱比往常多了许多,脸上笑意不断,如今又见眼前这位公子如此容貌,穿金戴银,出手定是阔绰,脸上笑意更甚。
然后她就看见眼前这位公子温温柔柔冲她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板,在她眼前晃了晃,放进去。
小童惊愕地望着他:!
宋杬卿无辜地看回去,眨眨眼,见小孩快哭了,心下不忍,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文来,手放进去,久久未松开。
小童深吸一口气,眼神死死盯着他的指尖。
宋杬卿松开手,那枚铜板落下去,发出“叮”的一声。
小童飞快的将簸箕抱在怀里,“倏”的一下溜走了,脚底抹油了一般。
宋杬卿在那儿笑弯了腰,身后的几人亦是忍俊不禁。
“好了不闹了,青栀你给她送去。”宋杬卿拿了一块碎银交给青栀。
那小童估计不认得他了,当时还想偷拿他荷包来着。
李夫子见收来的簸箕里银钱数目不少,心中顿时得意起来,笑眯了眼,缓缓说道:
“而且听闻当时柳侍君亡故亦与宣王有干系,故而陛下勃然大怒,将宣王交给远在关外的墨将军抚养,据说在这期间,宣王还曾私逃出宫——”
立即有人嚷道:“这莫不是你胡诌的吧?”
“咳……书人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伪。”李夫子话头一转:“这宣王虽身有不详,可其在军事上颇有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赫赫威名不输墨老将军!”
底下有人接话:“那是,毕竟是墨家血脉!”
李夫子继续道:“而且,听闻宣王本人亦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侠肝义胆,行善积德。当日于狂马之下救下薛家公子,又主动请缨临沂剿匪,可谓是一片赤子之心啊!”
她声音愈发激昂慷慨:“临沂山匪猖獗,宣王出手定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下面立即有人附和称赞。
而宋杬卿则是听得一脸茫然。
嗯?
侠肝义胆?行善积德?
宣王是这个人设吗?
不是说叫“煞神”吗?她这说的是哪门子煞神?这不净夸她了嘛?
她是不是收了宣王的钱?
下面立即又有人反驳:“我怎么听说宣王生性暴虐,时常要挖人心肝做下酒菜?”
“我听说宣王好美色,夜御十男不在话下!”
“我还听说宣王杀人成性,每日必要生饮一杯人血!”
…………
一时间,诸多女客都在论述自己听到的传闻。
宋杬卿听了全当个乐子,还想着猪肝不比人肝好吃?
夜御十男——
噗。
“你们当真亲眼瞧见了不成?尔等可曾亲眼目睹宣王剜心杀人?”
在众多女声中,突然传出一道男声,众人当中站起来一个戴面纱的蓝衣公子,言辞中隐约带着怒意。
宋杬卿略一挑眉,这位公子似乎有些义愤填膺。
“这倒是……不曾见过。”众人面面相觑,皆一阵哑然。
松雨冷哼一声,沉声道:“诸位要学会明辨是非才是,莫要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一时间,茶楼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露羞愧之色。
松雨先朝那簸箕扔了块碎银,后示意李夫子继续,再坐下喝茶。
李夫子一喜,忙一拍惊堂木,扬声道:“咳……话说这宣王已是及冠之年,然后院空置许久,不知何时娶夫纳侍?”
“宣王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可谓是一位良配!”
底下有人笑道:“李夫子可又是在胡扯了,宣王天生赤瞳,令人胆寒不已,哪家公子敢嫁过去?”
“对啊,自古以来,赤瞳便寓意不详,其亲近者或是暴病身亡,或是缠绵病榻,谁敢把自己儿子嫁过去?且宣王自战场回来,一身血气未消,京城的公子都是金枝玉叶,怕是新婚之夜见着了都吓昏过去!”
…………
宋杬卿听着那些人说的各种理由,似乎一切都归咎于宣王的眼睛,它是血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