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林是云澜剑尊的大弟子,手里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单一枚都要上千块上品灵石的丹药,温寒烟一口气吃了好几瓶,感觉身体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
至少没有随意动两下便喘不过气的虚弱感了。
丹药化作柔和的灵力在体内流淌,似春雨般寸寸滋润过她的经脉。
在这阵暖意温柔中,温寒烟半梦半醒,仿佛回到五百年前的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剑光跳跃,剑风勾动落叶。
“温师姐!温师姐我们再也不敢了!”
几名穿着外门弟子服侍的少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神情狼狈。
在他们身前,白衣少女潇洒收剑,裙摆在空气中轻扬。
“还敢不敢再欺辱同门了?”
“不敢,不敢!”
“行了,这次就小施惩戒,如果再被我发现下一次,我定然不会轻饶你们,落云峰不需要这样的弟子。”
温寒烟微抬下颌示意右边空地,“你们走吧。”
“多谢!多谢温师姐手下留情……”
几名少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风一样跑远了。
“好了,他们都已经走远了。”温寒烟转过身,朝着假山道,“你出来吧。”
假山旁绿叶掩映,分明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过了很久,叶片微动,假山后面钻出来一道瘦小的身影。
“……多谢温师姐相助。”
“小事一桩,只是日后遇到别人欺负你,你不能再这么软弱任人揉捏了,知道吗?”
温寒烟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他也穿着外门弟子服,但是衣服并不合身,裤脚袖口都短了一大截,衣料也破破烂烂的。
他头发很长,长得遮住眼睛,只露出白得不太健康的肤色,还有一小片瘦削的下颌。
温寒烟皱眉:“你叫什么?”
少年安静许久,轻声:“空青。”
“你以后跟着我吧。”温寒烟直截了当道,“正好我洞府内还没有外门弟子服侍,你愿意不愿意?”
空青一愣,长长的额发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弟子愿意的。”
“寒烟,你在这做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温寒烟先冲着空青微颔首,摆手示意他站到她身边来,才转头看向来人。
“师兄?”
青衫少年仗剑而来,墨发高悬,发尾在日光下轻晃出一道残影。
这里分明有两个人,他的眼睛里却只能看见一人,目光紧锁住白衣少女。
“说好了陪你抓兔子,怎么我刚布下宫步阵一回头你就没影了。”
季青林扫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长剑,皱眉问,“你和旁人动手了?”
“嗯,正巧碰见几名外门弟子在欺负他。”
温寒烟指了一下身后的空青,季青林的视线这才慢悠悠扫过去。
被盯着看的少年瑟缩了一下,小幅度又朝着白衣少女身后躲了躲。
季青林眉头皱得更深了:“其他人呢?”
“走了。”温寒烟笑了一下,“我正打算回去寻你。”
“你教训外门弟子何必自己出手?直接扔去思过崖就是。”
季青林收回目光,上下打量温寒烟,“刀剑无眼,伤到你怎么办?”
温寒烟有点不高兴:“我才没有那么弱。”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便被季青林右手提着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什么?”一小团毛茸茸的白色在少年指尖挣扎,温寒烟惊喜抬眸,“你抓到了?”
“自然,这有何难?”季青林勾唇,把兔子塞进温寒烟怀里,“只是这宫步阵却没有教会你。”
他手中空下来,修长指尖熟练掐诀,一道青芒掠过,咒文明明灭灭沉浮于掌心。
宫步阵成。
温寒烟眼睛里却只能看见兔子了,爱不释手一把一把地摸,头也没抬地敷衍:“下次,下次。”
季青林有些无奈,反手收回宫步阵,眸底却柔软一片:“也就只有你能有‘下次’,若是被师尊知晓我用这种借口四处贪玩,恐怕要被他罚去思过。”
“真的?”温寒烟一偏头,不太信,“外人都说‘云澜剑尊如何如何冷漠不近人情’,我却不觉得。”
“那是对你。”季青林耸了下肩,“他对我都没有这么好。”
温寒烟眨了下眼睛:“那师尊以后会像对我这样,对别人好吗?”
“这……”季青林正欲开口,却见空青神情僵硬地盯着他身后。
他意识到什么,迅速转回头。
一袭白衣胜雪的男人负手立在树荫下,眼睫低垂,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眸光无悲无喜。
温寒烟却没察觉,见季青林没回答,又问:“你怎么不说话?我没有入门的时候,师尊是不是对你像对我一般好?”
“难道师尊的好,是会转移的?”
“寒烟,快别说了。”季青林给她使眼色,奈何少女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留意。
“不会。”
一道浸冰碎玉般的清冷声音响起。
温寒烟一惊,猛然转过头。
白衣墨发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身姿挺拔,垂眼凝视着她。
刚才在脑海里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温寒烟下意识忘了对师尊的敬畏,壮着胆子问:“如果您收了新的弟子,就会对我不好了吗?”
云澜剑尊只是静静看着她,黑沉眸底似古井无波,没有立即开口。
周遭气氛陷入一种紧绷的死寂之中。
季青林硬着头皮想打个圆场:“寒烟,师尊他……”
话还没说完,他便怔住了。
那个疏寒比霜雪更甚的男人稍俯身,宽大手掌轻轻揉了一下少女的发顶。
他唇角微勾,清浅的弧度浮现,却似冰雪消融。
温寒烟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师尊原来也是会笑的,也可以这样温柔地摸她的头。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声音。
“阿烟。”
“除青林之外,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弟子。”
……
不知道过了多久,经脉丹田中针扎般的刺痛感被平复下去。
温寒烟从幻梦中睁开眼睛。
依旧是这扇窗,窗外依旧是那片山水,那棵梨树。
如今正值凛冬,梨花并未绽放,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那里。
五百年了,她的院落分毫未变。
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温寒烟收回视线,调息片刻翻身下床。
右手边的博古架上摆着剑架,剑架上是一把两指宽的长剑,白玉无暇,冰透锋锐。
正是她的流云剑。
温寒烟轻抚剑身。
流云剑感受到主人久违的气息,震颤着发出一道清越剑鸣,几乎要破鞘而出。
温寒烟拔剑出鞘,剑身原本应当散发莹润的透亮光泽,此刻却灰蒙蒙的,像是落了一层灰。
“抱歉,现在没有灵力能喂给你。”温寒烟叹口气。
她现在自顾不暇,恐怕没办法将流云剑发挥出十成剑意。
如果她能有很多很多灵力就好了。
温寒烟重新收剑入鞘,却没有察觉到一道绯红流光自空气中掠过,散发着不祥的光晕钻入她袖摆,无声没入剑身。
流云剑震颤了一下,像是察觉了什么。
但很快,它便再次猝然一震,冷不丁安静下来。
这点细微的变化,并没有人注意到。
下一瞬,温寒烟便感觉一股淳厚的灵力顺着手腕涌入剑中,流云剑芒陡然大盛,按捺不住爆发出一阵清脆的剑鸣声。
【现在你是新手阶段,我可不是无良系统,新手大礼包已经给你了——驭灵初期的灵力,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是时候大干一场了!】
温寒烟攥紧剑柄,冰凉坚硬的触感熟悉,像是刻入骨髓般铭心。
铿——
流云剑铿然出鞘,发出一道尖锐的啸鸣,灰蒙蒙的剑身并不起眼,但在她掌心却勾动起满室风影。
剑尖轰然撞上青芒闪跃的宫步阵。
青芒一颤,紧接着幽然黯淡下来。
宫步阵破。
强行破阵造成的冲击力令她本就是强撑的身体承受不住,温寒烟唇角逸出一缕血痕。
她面不改色抬手抹掉,提剑便走。
这宫步阵是季青林亲手教会她的。
她自然知道如何破解更省力。
【没想到你竟真的有点用处。】温寒烟盯着四散的灵光。
【若没有你相助,仅凭流云剑,我怕是破不开季青林的宫步阵。】
【那是,我可是无敌的。】龙傲天系统语气染上几分得意,显然十分受用。
温寒烟唇角忍不住上扬,右手挽了个剑花,单手推开门。
房间里的动静不算小,外面守着的弟子恐怕一早就听见了。
温寒烟一抬头,便看见空青正如临大敌按剑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几名外门弟子。
见她从门内大步走出来,他脸上冷凝神色微顿,满目惊愕地看着她。
“寒烟师姐?”
空青讶然瞥一眼她掌心还未归鞘的流云剑,有点不敢置信,“方才……是你做的?”
虽然他知道,这房间里除了她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但他还是不敢往哪个方向去想。
——她不是重伤未愈,刚才甚至连动一下都费劲吗?
“是我。”温寒烟不欲多说,单刀直入,“带我去朱雀台。”
空青正摆手让身后弟子退后,闻言静默片刻,一双眼睛黑沉沉望着她。
半晌,他苦笑一声,收剑入鞘,“你想去朱雀台,我带你去便是。”
温寒烟没动。
她仗剑而立,一身素白衣裙随风猎猎作响。
“你当真愿意带我去?”
温寒烟陈述事实,“季青林说了,拜师大典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放我离开。”
“季师兄此举,我自然是不认可的。”
空青看温寒烟一眼,叹口气道,“但……师姐,季师兄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看着她唇角残存的血痕,沉默了一会。
“你身体虚弱,还是……留在这里养伤吧。”
温寒烟与空青对视片刻,倏地笑了。
“你劝我,究竟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因为担心旁人?”
空青唇瓣动了动,脸上浮现起挣扎的神色。
当年那句掷地有声的誓言落地时,他也是在场的,自然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点。
也就不受控制地想得多了一点。
良久,空青才艰难道,“寒烟师姐,我知道你心情不悦,可是你没有与纪师姐相处过,其实她……不是坏人。”
一阵风起,周遭枯枝残叶摩挲,簌簌作响。
空青的声音很轻,散尽风里。
“……你不必这样,容不下她。”
温寒烟视线越过空青,落在不远处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上。
将空青带回院中之后,少年过长的额发剪短,露出俊秀的五官。
那时候他的神情羞涩,眼神也总是躲闪,不敢多看她。
起初温寒烟以为他不愿亲近她,倒也没有多在意。
直到后来她一夜静修之后推开门,在院落中看见这棵梨树。
空青到她院落中后便拥有了合身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再也没染过尘泥。
然而那时他却满身都是泥土,听见她的动静,猛然抬起头来。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漾满了明亮的光辉。
“寒烟师姐,你来啦!”
少年羞涩地扯起唇角,努力控制着飘忽的眼神,直视着她轻声说,“前些日子听说你喜欢梨花的味道,我便……自作主张,替你寻了一棵回来。”
细碎黑发间,少年耳根无声泛红。
温寒烟看向空青的脸。
五百年过去,他已经成熟许多,此刻与她相对而立,眼神不偏不倚,定定与她对视。
他发丝一丝不苟地束进发冠里,不再凌乱。
白皙的耳廓也不再会为她染上红晕。
温寒烟笑了:“原来,就连你也这么想。”
人都会变,空青自然也会变。
但或许他也没变,他自始至终都是落云峰的弟子,只听云澜剑尊的。
温寒烟收回视线。
她从来没有容不下纪宛晴。
她只是想去看一看。
此刻朱雀台热闹非凡,几乎半个潇湘剑宗的人都去观礼。
分明主角之一是她的师尊,为何她去不得?
“既然你想拦我,那便来吧。”
温寒烟抬手挽了个剑花。
原本她只是不甘心。
那五百年前的约定,好像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让她显得这么格格不入。
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蠢货。
其实她并不是一定要去这朱雀台,但是这样多的人一个接一个排着队阻拦她,她反而非去不可了。
见温寒烟要硬闯,空青进退两难。
他攥着剑柄,拔剑也不是,不拔剑也不是,最后只好像五百年前那样求助于她:“寒烟师姐,我怎么可能对你拔剑?你……你再想想好不好,算我求求你?”
回应他的是温寒烟挥出的一道剑风。
【该角色符合人设: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炮灰小弟。】
【任务:请一招制敌,剑指他咽喉居高临下地说:“打败你,只需要一招。”】
……这话说出来,好奇怪。
不过,她躺了五百年,骨头都软了,正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剑风掀起温寒烟脸侧碎发,她冷淡抬眸。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