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便宜没好货。”
楼慕恹恹的闭上眼睛。
8月份的伽罗基地,即便身在海上,依旧带着一股夏季的潮热,沉甸甸的空气压在身上,不一会儿皮上便泛起一股子黏腻,油汪汪的,好似蟾蜍分泌在体表的液体。
少了一枚扇叶的风扇在头顶旋转,但好像解决不了太大问题。楼慕躺在铺了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上,一转头就能看到窗外不算宽敞的路面以及前方的一大片墓园。
此刻正值傍晚,漫天的霞光从墓碑的后面渗透过来,将碑影拉的老长,整个墓园陷入一种逢魔的诡异。
哎,突然怀念老家的海景别墅。
那是唯一一次身体检查全部通过,他与家人难得的一次旅行。
他记得夜晚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记得一家人坐在餐桌后吃着晚餐的画面,记得不远处是亮着红光的烤炉,而烤炉后面就是大海。
夜晚海水冰凉,父母都睡下后,他偷偷跑出别墅,独身一人站在海岸边,感受家之外的不同天空。
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他渺小如一只蝼蚁,被风撕扯着衣衫。
水浪一波波淹没脚踝,将细腻的沙石带上脚掌,那时的胸中的畅快,是20多年的人生从未产生的情怀。
然后,一件衣服披到了身上。
回过头,是哥哥高大的身影,视线向上,是一张无奈而宠溺的笑脸。
“夜晚风凉,别吹着了。”
别吹着了……
眼底掀开一条缝隙,嘈杂的海浪声在耳边褪去,只留静谧房间中风扇在吃力的旋转。
注视着天花板上霉斑的一角,好似那是一朵花纹,透过那朵花,楼慕看到了曾经回忆里的画面。
穿越至今,他一直尽量规避回忆起过去。但情绪这种东西,有时候在特定场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收放自如的。
“我还能再回去么……”
将手臂搭上额头,他在逼仄的屋子里喃喃自语。
“……”
屋里静悄悄的,这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
【可以。】
但突兀响起的声音令床上的少年颤抖了一下。楼慕拿下手臂,偏过头。
呈现在瞳孔里的,自然是窄小的贴满壁画的房间以及掉了漆的白色木门,没有说话的系统,因为系统不会具现化在眼前。
楼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系统?”
【完成系统发布的最终任务,宿主将会获得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
也就是说,愿望可以是:回家。
金色的火花在心底燃起。
【宿主可以通过那次机会,再次返回到自己的世界。】
果然。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如海浪般席卷上来,又如沉甸甸的石子堆积在胸口。
“我明白了。”
他一定会踏过所有障碍,完成最终任务。
无形的海浪似乎再次漫延上脚踝,海风中,他和哥哥于沙滩上并肩前行。
海鸥在远方长鸣。
.
夕阳入海,斗转星移。
晚上八点,楼慕在黑暗中睁开眼。
床头钟表嘀嗒响动,他的手按上腹部,那里轻微的刺痛感在提醒他,是时候下去吃饭了。
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浑噩的脑子终于迎来清醒。他擦了把脸,便推开门,走过狭窄的过道,来到旅馆楼下。
电扇的扇叶绑上驱赶苍蝇的灰色布条,此刻正在一楼餐桌的正上方旋转,墙角悬空放置的电视,此刻正播放当地的新闻。
“不是说有雨么?哎,怎么还没下。”
老板娘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后,看着电视,嗑着瓜子,似乎楼慕下楼的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
挑眉看向身后:“怎么?”
楼慕从晦暗的楼道走入光下,按着绞痛的腹部:“还有东西吃么?”
“晚上没吃饭么?”老板娘问。
楼慕乖巧的摇头。
“哦,等着。”
随手丢出瓜子,老板娘走进后厨。
灯泡在头顶洒下温润的光,餐桌的盒子里还有几个没扒皮的蒜瓣,酱油米醋依次码放。
楼慕坐在长凳上,看着头顶电视播放的新闻,没等几分钟,后厨便端出一碗冒着袅袅烟气的面条。
老板娘顶着薄汗将面条放在楼慕面前,另只手在脖子底下扇了两下风。
“小孩子下次不要那么晚吃饭,对胃不好。”
顺手转过住客超18点不供饭的牌子,在听到楼慕轻声应答后,女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抬手抓一把瓜子:“哎,这雨什么时候才下啊……闷死了。”
茶色的汤汁上漂着油花,五片牛肉整齐的盖在根根分明的面条之上,浓郁的香味从白色的瓷碗中飘散出来。
楼慕左手拿着汤勺,将一口汤送进嘴里。
浓郁香甜。
“好喝。”
“哈哈哈。能有幸吃到老板娘下的面条,是你小子的福分。”
一名壮汉掀开门帘走进屋子,帘珠在门口来回摇荡,撞击声噼啪作响。男人径直走到电视下方的长桌后坐好。
“老板娘,今天还能再下一碗面么?”男人抻抻脖子,又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刚从黑街那边回来,忙了一天,累死了。”
“又去那地方?”女人嗑瓜子的动作顿住,迟疑了一下,“……所以那东西,抓到了么?”
拉下衣领,露出缠满绷带的胸口,男人叹了口气。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似乎是被雪白的绷带刺痛了眼睛,女人放下瓜子,表情不好的走进厨房。
“看在你受伤的面上,下不为例。”
“哈哈哈哈,好。”
煤气灶打火的电流声传了出来,老板娘走后,堆满桌椅的前厅安静下来。
楼慕用牙齿细细嚼碎口中的面条,咽下后,看向斜对面,与自己隔了一桌的壮汉。
“那位叔叔,能说说你是被什么伤到的么?菌种?”
楼慕偏着头,乖巧如枝上停留的白鸽。
如果男人想说,那这次聊天就是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契机。
等待面条的过程似乎有些无聊,听到孩童稚嫩的嗓音,壮汉转过头,放下环抱的手臂。
“小小年纪可不要对那么危险的东西产生好奇啊。”男人指了指脖子另一侧蜈蚣样的伤疤,“喏,这就是小时候好奇这玩意儿付出的代价。”
看少年并没有反应,只睁着一双澄净的双眸注视自己,男人的动作顿了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叔叔呢,是一名猎菌人。”
他想了想,重新开口。
“虽然只是最低等级的一级猎菌人,但这份职业带给我的收入及社会地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老板娘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男人才止住话头。
想了想,壮汉最后补充:“不过这份职业的荣光都是拿命搏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小子可不要学我!”
“啊,老板娘你真够偏心的。”看着碗里的面条,壮汉不满的控诉,“那小子有5片牛肉,我却只有两片。”
“就你眼尖。”老板娘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呸!和小孩子比,赵老三你可真够出息的。”
两人在那边斗嘴,楼慕在这边放下碗筷。白色的瓷碗底部,面条已经被吃的丁点不剩,只余下少许汤汁。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楼慕瞥了眼翻转过去的限时供餐木牌,将面值30的纸币压在碗下。
而他的声音,也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窗外的路灯有萤虫飞舞,两侧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通向黑暗,静谧的夜晚,似乎有鼓点声在黑暗的尽头响起,伴随古老的腔调。
这声音令楼慕起身的动作顿住。
朝窗外望去,面戴哭丧面具的白袍人自浓郁黑暗里钻出,挥舞着白色灵幡,领着队伍徐徐靠近这里。
那些人的出现,同样也吸引了后知后觉听到声响的老板娘与壮汉。
“啊——撒——”
吟唱的嗓音庄严带着一丝悲戚,在永夜下,打着灯笼的队伍缓缓靠近,如来自彼岸的幽灵。
刻满金色铭文的黑坛被女人捧在手里,随着四周人向外抛洒红色粒子,黑坛的盖子微微颤动,好似有东西要从中溢出来。
“啊——撒——啊——”
合唱如异世的冥曲,神秘的队伍走至窗前,身影暴露在大片灯光之中下。拎着灯笼的人将手伸进布袋,抛洒出的红色粒子撞击窗子,发出弹珠般的脆响。
在这片诡异如幽灵般前行的队伍中,楼慕率先注意到他们的影子。
扭曲、动作迟缓,仿佛深海的水母在扭动着触须。他将视线转到身边的两人身上,但很明显,老板娘和壮汉并未发现异常。
要说么?
不,说了应该也没用。
大部分人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事实。
头顶的灯光在此时闪烁了几下,电扇慢下了旋转的速度,陷入黑暗的屋子变得更加潮热闷湿。
但只是片刻,屋子便重新恢复正常,那时行进的队伍已经走远,而楼慕看到的那个怪异的影子,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要害怕,只是我们当地举行的驱菌仪式。”
等举办仪式的队伍走远,老板娘出声安抚楼慕。
“驱菌仪式?”
既然有赏菌节,为什么又要费心驱赶它们?
“菌是种不吉利的存在,所以每年的赏菌节,我们这片区域都会举行这种驱赶仪式。”
楼慕敏锐的察觉到女人话里的冲突:“既然菌种是不吉利的存在,那这座城市为什么每年都要举办赏菌节?”
大概是没遇到过思路这么清晰的孩子,楼慕一针见血的询问似乎让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她无奈的笑了笑。
“大概只有我们这一片区域才觉得菌种是不吉利的吧。”
看向窗外的永夜,老板娘的目光满是惆怅。
“刚刚赵老三提到的黑街,曾叫星落第一大街。”
“那里曾经是距离伽罗家族最近的一条街区,也是我们的家……”
幽幽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大概在9年前,那头菌种突然出现在城市里……”
老板娘注视窗外,眼眸中有火光缓缓蔓延,倒影中,一道巨大的身影自城市拔地而起,人们的哀嚎似乎还在耳畔绵延。
仰起头,女人将眼泪逼回至眼底:“百米高楼在那一刻倾倒,十字路口等待路灯的行人被拦腰斩成两半,城市被染上红色……我的父母……”
听着老板娘的讲述,末日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窗外有闪电划破长空,雷声滚滚而来。
迟来的大雨,还是浇注而下。
【最新任务发布:请宿主根据指示路线找到牧马人酒吧,成为一名一级猎菌人。】
系统任务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