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昏迷以后,七、八两层楼发生坍塌,我们紧急转移到六楼,等妮妮异能恢复就可以……”
“还有,祁哥他……对不起,我没能找到……”
……
……
……
像隔着水膜,人声含混渺远。
叶依娜一脸担忧地诉说处境时,林秋葵正无比‘冷静’地挑选着猎物。
童佳,袁南,排除。
江然,间谍,备用。
叶依娜有跆拳道功底。
唐九渊再听话都不至于束手就擒。
倒是夏冬深年纪大,自保能力几乎为零。
她问:“我昏迷了多久?”
“两个小时左右。”说完,叶依娜终于察觉反常:“你……还好吗?”
——系统承诺,为保证奖励的可行性,这次时间逆流中的时间特指主观时间。
也就是说,不考虑与外界的时间差,决战半小时昏迷两小时,她必须在半小时内杀够三个人。
确定数量,林秋葵起身径直走到莱维提普前,提起他的衣领,从大腿外侧拔出小刀,接着将刀尖对准他的喉咙。
她的动作快得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童佳第一个出声:“秋葵,你要做什么?”
“秋葵姐……夏叔!”
“她不对劲。”
“不对,我找不到她的意识。她的意识……好像海洋吞没,或者本身变为海洋,我不确定她是否需要治疗。”
“老大你你你该不会是……我草,我草,我震惊了,这也太刺激了,居然真他妈有这一趴啊……”
……用刀抵着他人的咽喉,林秋葵忽然想起祁越。
想起某个春天的傍晚,祁越像打盹的狮子卧在房车顶上,支着下巴,语气轻蔑又傲慢地教训队友:“想赢就要快——要快,废物吗这都不行?慢得要死还打什么打,找个壳打乌龟拉倒。”
他一直都是这样。
脾气暴躁,容易生气。
一生气就要骂人,其实骂来骂去只有那么几个词。
任性的骄傲的祁越。
已经死去的祁越。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有刀架在我脆弱的脖子上?拜托,即便是非常时期,你们也绝不能这样对待一名拥有尊严的坚国公民。更何况我们刚刚才一起死里逃生不是吗?”
莱维提普本来没当回事,扯出一个疲劳却不失尊严的微笑,发现肃穆的气氛并未因此缓和。
好吧,他承认,这下他有点害怕了。
“嘿,亲爱的林……队长女士,我能谅解你男朋友所遭遇的不幸给你带来了打击,也许——请注意,我是说也许,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稳定,可你还拥有许多关心你的朋友。”
“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所有的痛苦终将过去,所以……先放下刀可以吗?”
没有回应,恐惧翻倍。
“嘿,听我说,我不想死,我也失去过家人,也许你想跟我聊聊?”他佝偻着腰,一边说一边扭头,仰头,视线撞上一双荒芜的眼睛。
“哦,我的天哪,你……”
他不禁怔住了,在那双眼睛前。
下一秒,刀刃切断主动脉,鲜血喷射而出。
“第一个。”林秋葵低声对自己说:“来自坚国的间谍。”
而后抛开尸体,手指江然:“你,过来。”
“林秋葵。”
童佳站了起来,腹间还未系紧的白色绷带陡然掉落,像一条弯弯的小河,流淌到地上。
“不管你有多痛苦。”她说:“都不能在我面前杀人。”
林秋葵定定看着绷带,心想祁越也有一条,总是被他弄得很脏。
余光中一名退休医生俯身企图救治一个奄奄一息的间谍。
没关系,没用的,她清楚他的能力极限。
况且她下了死手。
“林秋葵。”这时,袁南也站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祁越死了,你得接受现实。”
……现实。
林秋葵垂眸笑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看向叶依娜:“你看我像个疯子么?”
——我没有疯。
叶依娜觉得她在说这个。
可是,但是……
不管了。
她迟疑片刻,终究变换朝向,让长棍尖锐的那一端面对童佳。
“童队长,我认为你们应该先坐下,别忘了……你们伤得比我重。”
进阶本就生死一线,童佳身负重伤,袁南也处于过度使用异能后的恢复期,这个时期的他们对上叶依娜的确没有绝对胜算。
在怪物面前艰难维护的团结表面到底逃不了破灭的结局,小腹的伤崩裂作痛,童佳一手搭着墙壁,不觉皱眉:“出了这种事,作为队友你应该及时制止她,而不是陪着她丧失理智。”
叶依娜:“我相信秋葵姐,她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不管她要做什么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盲目的信任没有任何意义。”童佳声调降低,气势凌冽:“你看不出来吗?祁越的死让她崩溃了,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叶依娜却不为所动,来回说着那句:“她是我的队长,我相信她。”
林秋葵对她们的争执不感兴趣,见江然左看右看迟迟龟缩着想动又不敢动,她直接上前按住肩膀,将他拖拽到另一个角落。
“呃,老……老老大。”江然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刚想问她找他有何贵干。
冷不防对方往前倾身,如幽灵般附在他的背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不关心你从哪里来,也不在乎你为什么来。听好了江然,我只有一个问题,”
“在你看的那本里,主角,到底是不是我?”
这话好比平地一声惊雷!江然炸开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吓得原地蹦起两米高!!
“你、你……你怎么知道?!”
“回答!”
她一个使劲,他骨头被捏得好痛!
“嗷啊,嗷嗷嗷嗷疼,别捏。”
江然求饶,慌忙坦白:“我看的《末世x咸鱼x野狗》,一篇女频言情文,暗恋的女神给我推的。本来想着一口气看完就能找她聊剧情了,谁知道通了个宵就穿书了!”
林秋葵:“你知道所有剧情。”
“也不是全知道啊……”
江然声音虚了下来:“那本字数太多,我直接看的盗文,盗文网的尿性你懂,日常缺章乱码。那会儿都凌晨三点半了,我困得要死,很多剧情都跳着看……”
“比如祁哥的死,真不是我不说!主要那部分好像搞得太惨了被读者举报,锁了,全网都找不到啊!连接上下文我顶多知道第一把武装队要死,小孩要死……差不多所有人都死光,祁哥也没躲过去,然后老大你才要开第二把……”
他说话时,林秋葵的手还放在他肩上。
江然特别紧张,斜着眼珠,时不时看一眼那几根看似纤细无害的手指,似乎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就被掐死。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补充:“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虽然我没看过这段剧情可我女神看过啊!她跟我说过,最后你是咔嚓了间谍和那俩研究员重启的时间线!”
“没错,那俩间谍应该在隔壁楼第七层,他们还没死呢!不然您佬多走几步,找他们当祭品怎么样?毕竟我还知道一些剧情,留着我能给你剧透!比如……比如比如,我想想啊,比如你待会儿去隔壁会遇到……”
够了。
她是主角,主角光环能救祁越。
林秋葵知道这些就够了,再多反而影响未来。
她随手推开江然,转身走向电梯。
“秋葵姐……”叶依娜在身后叫她:“你要去哪里,我能陪你去吗?”
她没有回头:“不用,半小时内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自己想办法走。”
如果她回来了,就代表她没能找到那两名研究员。
届时她或许会为了祁越亲手杀死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或许不会。
她不知道。
她说不准。
因为童佳说得没错,失去祁越的她已经没有了理性。
她变成疯子。
彻头彻尾、失控的疯子。
“林秋葵!”她按下电梯键,换童佳叫住她:“冷静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阿钢的弟弟死了,小薇的奶奶死了,莱维提普的姐姐死了,现在他们也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经历,不停地失去,这就是末世。”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死。你信或不信,我非常确定在场每一个人都会死,并且无一例外都是惨死。可在那之前我们都还活着,人活着就只能学会接受。尽管这次重逢相处时间不是很多,可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你不会就这样变成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徒。”
“……”
叮咚,电梯到位了。
千疮百孔的金属门徐徐拉开。
林秋葵站在门外。
她知道,她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去,争分夺秒地赶往另一栋楼,绝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
她也知道,身体里残留的为数不多的理智勉强知道,童佳说得没错,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失去。
可是。
那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不是救世主。
她并不是前来拯救这个世界的。
恰恰相反,她是从另一个世界偷渡来的逃兵。
原本的人生失败,颓废,腐烂,她在那里活得无人问津,结局横死街道,然后才来到这里。
看懂了吗?
她才是那个迫切地寻求救赎的人。
而祁越就是她的救赎。
唯一的不可取代的救赎。
她不相信有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整整走了二十三年,还能放下苦苦奢求得之不易的光,就像不相信溺水的人会轻易放开最后一根稻草。
因而她微微偏过头,特别平静地问了一声:“如果死的是袁南,你也会这样说么?”
“什么?”
“扪心自问,假如今天被活活炸死的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亲人,是你爸妈,你也能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吗?我们都在失去,所以必须学会接受?”
“也许你能,但我觉得不能。”
“因为此时此刻你能说出这些漂亮话的前提是,那些死去的人仅仅是你的队友。你还没有真正感受到那种绝望,你没有他们还是能活,可我不能。”
“我不能没有祁越,我不想、也没有能力接受这个结果。”
“事已至此,无论我要做的事能不能成功。希望你不要自以为了解我,了解我和祁越的关系,以及祁越对我的意义。不要再多管闲事地审判我,指导我,替我发言,否则你只能祈祷你不会有那一天。”
“失去你生命中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人,然后有一个所谓理智、正义的局外人冷静地劝你接受。”
“有祁越,我可以比你们想象的任何圣人都要好。没有祁越,我也可以比你们想象的任何恶徒更加糟。”
“这就是我的答案,童佳。”
“后会有期。”
“仅限这个时间线祝你不会有死在我手里的那天。”
说完,衣角翻飞弧度,林秋葵走进电梯,独自一人走进浑浊的淡雾。
再也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