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爷我害相思病”
林如海从贾府男丁听戏的小楼下来,在廊下透气,一抬眼就看见有道倩影闪进了慈航殿内,看着像是贾敏,所以趁着四下无人,悄悄上去一探。
方才贾敏抱怨的话,林如海悉数听进耳中。
前世他与贾敏的亲事十分顺遂,就连成亲那日都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自,还真是多做多错,贾赦和贾母的一番安排,反而让贾敏对自己先厌了几分。
林如海满腹心事上了小楼,贾赦正好在找他。
正当此事,有个小道士模样的人跑上来:“老太太遣人来传话,想见一见林家大爷。”
贾赦知道老太太就等着这个,拉着林如海笑嘻嘻:“你可回来的正好,正巧今日我母亲也,早就像见你一面了。”
贾母是超一品封诰的老夫人,在京中老太太里除去那些太妃之流,她辈分已是极高。
她愿意见小辈,是小辈的荣幸。
林如海从善如流:“请。”
贾赦亲自领着他进去,上了主楼,给贾母磕头。
崔氏着急忙慌,就站在楼上窗前查看外面状况,见贾赦领着人进来。
她眼神好,远远瞧见见林如海模样长相,不由开口夸道:“难怪大爷总挂在嘴边念叨,如今一看还真不错。”
贾母仍是端坐着,她还不至于像媳妇这般心思活络,等不及自己先起身看人长相。
贾母:“相貌只是锦上添花,让他过来说话。”
崔氏会意,让人将幔子放下来,自己和王夫人都往后回避,见贾敏从另一个小楼梯上来,招招手,让她也到后面暂避。
贾赦领着林如海上楼,丫鬟移了个簇新蒲团过来。
林如海给贾母磕过头,贾母让他起来。
近前一看,大儿媳妇没说错,这孩子长得模样齐全,就是京城里也难见几家公子有他出色。
只见他身穿了件天青袍子,腰间系着暗绛云纹腰带,明眸皓齿,面如冠玉。
贾母一脸慈爱,问林如海年岁如何,家中几人,当下读哪些书,林如海一一答了,举止得体大方,贾母十分满意,让人送了他几样表礼。
叮嘱他道:“好孩子,今后好生读书,将来进京,时常走动。”
荣国府送的礼,只是府上对外最寻常的样式,几个金银锞子,并没有对林如海还特别优待。
依着贾母散财童子的性子,见到林如海这等模样的人,多半会赏点稀罕物件。
林如海暗忖度,今日礼物贾母给的礼物越是平常,越有问题。
林如海长辈不在京中,荣国府意动做得就更要矜持,免得将来落个非要把女儿嫁过去的名声,让贾敏被人看轻。
临了等人把林如海带出去,贾母才回身对大儿子贾赦道:“你带他逛一逛京城也罢,莫要带着人胡闹,耽搁念书。”
贾赦知道老太太对这趟安排满意,拱手笑道:“谨遵母亲教诲。”
贾敏只在帐幔后默默听着,眼观鼻,鼻观心,叫人看不出喜恶。
反是如心安定不下来,谁又能想到,这位林家公子才和姑娘在下面背着人,打了一个照面。
如心看一眼姑娘,又看林如海,两人都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蹊跷。
如心又不敢和太太奶奶说今日的事,一颗心几乎要被憋死。
清虚观上香回去,荣国府似乎没什么改变,一家子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贾赦怎么按捺不住,也不敢再拿妹子玩笑,前儿还会说漏嘴调笑一二,现在却是只字不提。
可怜一颗热心肠的贾赦也是忍了四五日,晚间就寝时候,实在憋不住,问大奶奶崔氏:“此事可是成了?”
帐子里黑沉沉一片,外间守夜的丫鬟点着一盏夜灯,烛光微微。
崔氏在黑暗里笑道:“母亲约莫是要找媒人说和,真盘算着哪家合适出面,大爷可千万管住嘴,不要胡说。”
贾赦想来也是,母亲素来有成算,若真要自己办事,就像上回一般,会亲自叮嘱他把林如海请来,还训斥他不要带人学坏。
一想到自己真能为妹子物色到一个好夫婿,他也十分自豪。
近来贾赦日子过得还不错,前儿又办成的另一件要紧事,便和妻子分享:“大爷我分得清轻重,正是要紧时候,前儿史家那边送东西进去,圣上总算不盯着咱们,我想着若真能成,咱们家中的亲事没和京中的人搅在一处,也能让上面看见臣子忠心。”
崔氏听贾赦说的头头是道,恭维道:“大爷英明。”
贾赦不由想到二弟那门亲,这世间好些事情都是说不准的,当年给老二定亲的时候,也没想到王家会有今日的发达。
贾赦叹道:“先前父亲定下王家亲事,料想不到王家竟能有今日,惹得圣上忌讳猜疑。”
自己嫁进来家底不如王家深厚,现下已经有眼皮子浅的下人背地里言三说四,崔氏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过贾母看得远,现下也不是很给二房人脸,管家的事还是在大房手上。
身旁的贾赦又冷笑:“要我说,也是王家手段了得,钱只进王家库房,又不过王家手……”
夫妻二人又略说一会儿话,各自睡去。
这几日林如海心中有事,睡得不太安生。
原先瞧着老太太是对他有意的模样,怎么随后就没了信儿?
那日去给贾母磕头,也没见贾敏的身影,她不会当真置气,果然不想要自己吧?
虽然林如海很有自信,凭着他前世与贾敏的多年夫妻相处。
敏儿分明最喜欢自己这样的风范和脾性,断然不会因为贾赦几句话置气,当真不要他。
为何还没消息呢?就连旁敲侧击也无。
林如海翻腾几回,被子里的汤婆子烫的他脚疼,捂出一身热汗。
他把汤婆子几脚踢出去,重重喘两口粗气。
“大爷,您哪儿不舒服?”
常安没睡踏实,听见林如海在床上不住的翻身,有些担忧的问。
林如海用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
“相思病。”
常安没听清楚,又问:“您哪儿不舒服,小人没听清。”
林如海叹气,重活一回还是得慢慢来,纵使有四十余岁的经历,也无法跳出十六岁的桎梏。
“没什么,早些睡。”
……
荣国府仍是没动静,林如海的日子分外清闲,除去上次黄尚书家一段插曲,再没人向夫子打探过林如海。
而且苏大学士有许多人要见,腾不出心思管林如海的闲事。
至于下一回会试要下场的其余三人,素来爱玩的苏哲都埋头苦读,林如海也不好意思打扰,一直等过了年去,荣国府那边才送来一份寻常年礼。
先前时不时就要请他去玩乐的贾赦也没再来找他,林如海也不好递帖子拜见。
一来二去,直到开春,苏大学士让人安排行程,林如海、苏哲、陈香和钱牧四人先回江南,他留在京中有事。
及至发船之前,贾赦才和贾政骑着马姗姗来迟,看这模样,竟然像是专程赶来送他的。
贾赦拱手道:“许久不见,前儿圣上指了差使,我还想着赶不上送你一程。”
原来是有公务,怪不得近来不见贾赦的面,林如海暗自揣测,想必圣上收了打压老臣的心思,才给贾赦这样的闲人指派公务。
让你办事,方显得倚重。
林如海拱手还礼:“劳动将军大驾,惭愧惭愧。”
贾赦上下打量着自己给妹子物色的夫婿,过了个年,这小子似乎壮起来一点,不像先前弱柳扶风,腰细的仿佛一掐就断。
而今虽然瞧着仍是瘦,明显有了筋骨,说话中气都强健起来。
贾赦又道:“这一段时日你长了个子,却也学会不少酸话,回去好生念书,快些上京考试。”
这样的调子,多半是和贾母学的。
林如海从善如流,贾赦和贾政二人等行船起锚,才策马回转。
贾赦见二弟不太爱说话,心里明白这位弟弟兴许是觉着自己和林如海交好,反而不想和他为伍。
明明都是读书人,贾政和那些清客谈天说地的时候,还算健谈,今日怎的又当了闷葫芦?
贾赦问他:“二弟也是,怎的话也不多说两句,莫非你觉得此人不妥?”
贾政嘴巴一张,飘出两个字:“甚妥。”
贾赦见撬不开他嘴,最近二弟也不知被谁惹了,郁郁寡欢,话是越来越少。
兄弟俩回到家去,先和贾母禀报,林如海人已经送走。
公府大爷回想今日林如海简朴衣装,恍惚记得原先大奶奶提过要给林家那边送点衣裳,怎么最后没送。
江南人士进京,衣衫必是不够的。
林如海这厮万幸相貌还成,不是人靠衣装,是人捧着衣裳。
贾赦喝着热茶,问到:“先前不是说要送大衣裳,怎么又不送了?”
崔氏笑笑:“那林家也不是清寒之家,他上京穿的简薄,自然有他的道理。大爷今日送客,没和旁人打声招呼?”
说着伸出一根指头,给贾赦使了个眼色,悄悄指指小姑贾敏的方向。
贾赦颔首会意,想必又是妹妹的主意,打着哈哈哈笑道:“是是是,还是大奶奶想的周到。”
王夫人见贾政回来,亲自给他奉茶水,贾政尝了一口,嫌弃茶水不够醇香,王夫人想要再换一盏。
贾政摆手:“不必。”
王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立在那边面上无所适从。
……
行船走了半日,出京城地界,夜间下锚停泊,春风剪剪,寒意袭身。
苏哲摸进林如海船舱,邀他和几人一处饮酒驱赶春寒。
苏哲看出来贾赦等人对林如海的不同,必是对林家有所图,旁敲侧击,故意道:“荣国公府待你,还真是上心。”
陈香喝得半醉,脸颊发红,抚掌笑道:“我们如海少年英才,谁人不喜?”
林如海杯中的酒半点没动:“这一段时间拜访过和祖上有旧的人家,在下也是沾祖上的光。”
苏哲笑而不语,只往自己和陈香杯中添酒,也没劝林如海多喝一盏。
林如海担心看他一眼,一会儿若是喝多了,苏哲又想起爱而不得伤心事,会不会又念一晚的钗头凤?
苏哲莞尔,举杯小酌:“薄酒驱寒,不至于醉,但愿林兄弟,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