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乐园。
单白是第一个走进火焰囚笼的人。
他的屏障之力能隔绝大部分热量,跳动的火舌也无法直接点燃他的皮肤,但穿过火焰墙的刹那,过高的温度差点让他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
园区内部的光景,宛如修罗地狱。
六百多名人质全部聚集在乐园主干道上,四周和天穹被赤炎覆盖,游客们的脸被过高的温度熏得发红,每一双眼睛都惊恐地望着摩天轮的方向。
孩子们吓得大哭,尖叫和哭喊声不断,家长们神情焦急,一遍又一遍地哄着,生怕他们被罪魁祸首盯上。
造就这一切的元凶,看起来颇为享受众人恐惧的目光。
摩天轮最顶上的轿厢铁门大开,打了鼻钉的寸头青年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里,肢体动作不羁。
s级通缉犯,火焰牢笼,包吉。
“怎么来了个小孩?”包吉讽刺道,“你们组织真是来着不拒啊。”
单白喊了他的名字,板着脸,说:“祸不及无辜,组织和你的恩怨,冲我来。”
他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打着摩斯密码,通过迷你收音器向园外的队友传递情报。
这种火焰类的能力者,组织早有不少处理经验。
包吉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轻而易举地被远处狙击手锁定,只要单白配合狙击手,在火焰墙上造出破绽,为子弹争取时间,特制的子弹便能立刻逆转局势。
目前的难点是,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他也无法对抗火焰墙。
“别把老子当傻逼。”包吉大笑几声,支起一条腿,“我要不是把这些人挟持了,你们还会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周旋?怕是火箭炮核弹都要一起上了吧?”
“但没关系,有热武器的话,尽管试试看好了,我的能力早就进化过,你猜会不会有用?”
单白心下一沉。
包吉如今的表现,和他纸质资料上记录的差距犹如天堑,目前对方的实力深不见底,他摸不清,也不敢轻易行动。
之前也有被“潘多拉”侵蚀的超能力者,在一时间实力得到巨大的提升,伤害量从普通的半径十米进化到数千公里,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但一时间的强悍也毋庸质疑。
他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硬碰硬不是个好选择。
见单白沉默不语,得意的笑容冲上包吉的嘴角,他摊开双手,声音响彻整个空间,“这是我的领域,哪怕是神来了也得低头——”
话音落下,周身火焰一齐蒸腾。
“啊——!”
“不要!”
“救命!!”
熊熊燃烧的赤红色如同滚动的岩浆,人质们被吓得脸色苍白、惊叫不断,慌张再一次蔓延开来。
单白立刻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准备硬抗这一击,同时单手摁上耳麦,准备提醒队友协防,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包吉时,却发现对方失去了方才的嚣张,表情堪称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沸腾的火焰,没有伤害任何人。
燃烧过后,赤色墙体像从拼图板上脱落的拼图块,一块一块掉下来。
原本严严实实的烈焰牢笼,在短短几分钟间千疮百孔,天顶炎盖撤去,露出苍穹的本色。
窝在母亲臂弯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妈妈,你看天上。”
所有人讶然地发现,天空染上了一大片璀璨的白金色,像滴入水中的颜料,不断向外扩散,赏心悦目,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女孩问。
母亲收拢双臂,更加用力地抱住她,眸中隐约有泪光。
“可能是神来救我们了。”
单白找准时机,立刻动手。
无声无色的屏障自他指尖射出,将包吉结结实实地控制在原地!
“……怎么会?”包吉喃喃自语,瞪大双眼,却动弹不得。
他朝着单白咆哮:“你们用了什么!?……你们藏了秘密武器?!”
“不行,不可以,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然而,他叫嚣得再狠,也只是强弩之末。
下一秒,蛰伏已久的特制子弹破空而来,穿越近千米的距离,精准击中他的胸口!
坐在轿厢边上的包吉,身体一晃,维持着难以置信的状态,自摩天轮上坠落。
“嘭!”
躯体落地,阴谋破碎。
耳机中传来欢呼声,在园区外待命的行动组成员百米冲刺向前飞奔,立刻接管了这座惊魂未定的游乐园。
单白东张西望,看到抱着枪跑来的洪轩,朝他挥了挥手。
洪轩指了下头顶:“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单白说。
半秒钟后,两人同时开口。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
“其实,我觉得是那谁……”
单白转头,正好与洪轩对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灵犀,异口同声。
“闪哥?”
“闪神!”
“一定是他!”
-
废墟。
黄绍辉依然趴伏在地上。
他已经被暴增百倍的重力压断了腿骨,胸口朝下的姿势,肺部空气不断被加重的肌肉和肋骨挤压,他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理所当然的,缺氧症状逐渐出现,眼冒金星。
那人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啪,破掉。
“哎,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开口问询,声音中淬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虽然我不记死人的名字,但出于道义,我会让你走得明白一点的,所以报上名来吧。”
黄绍辉头晕眼花,嘴唇翕动,连睁开眼皮都困难,整个人像被泰山压住的蚂蚁。
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之前,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由于缺氧严重,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颇为绝望地想,难道就栽在这里了吗?
几秒后,眼前甚至开始走马灯,濒死之感尤为强烈。
这瞬间,黄绍辉忽然感到身上一轻。
令人肝肠寸断的重量,尽数撤去。
他猛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挤入肺部,痛苦得以稍稍缓解,也没有刚才那么晕了。
“哎,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年轻人走过来,双手揣兜,脚步左摇右晃,“听不见?还是不愿意回答。”
吊儿郎当的,嘲讽意味十足。
黄绍辉努力压缩胸腔起伏弧度,维持着刚才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意识到,这突然消失的重力,也许是队友为他争取的机会。
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黄绍辉心中默数。
五、四、三、二……
就是现在!
“嗷——!”
他拟态为一头巨大的老虎,顷刻间朝着年轻人冲了过去。
黄绍辉一巴掌将他拍倒在地,牙齿锁住对方的胳膊,一口咬住,血液喷射!
不远处的队友们也挣脱了多倍重力桎梏,一拥而上。
六七秒钟的功夫,几人用特制绳捆把这个危险分子捆了个结结实实,裹粽子似的密不透风。
那人挪动着挣扎,被队友一拳揍翻:“老实点!”
“绍辉,你还好吗?”另一个队友问。
最惊险的时刻过去,黄绍辉后知后觉地感到骨折的疼痛。
“嘶……我……”
但他有包袱,绷着不肯露怯,悄悄龇牙咧嘴,把疼往肚子里咽。
开玩笑,他可是黄公子,在外面代表的是老爹的面子,可不能给家里丢人。
黄绍辉一撩头发:“我还好,没事……”
接着,他重新发动能力,变成一头优雅的雄狮,潇洒仰头。
……这样子一来腿没那么疼,自愈速度也快一点。
伴随着昂首的动作,他看见了天空的奇景。
任谁目睹到这瑰丽的天色,都会停下脚步欣赏,恋恋不舍地看上一眼又一眼。
灿漫的白金色,奶油一般的色调,像是一团巨大的棉花云,中间藏匿着无数金箔,以至于每个角度看过去它都在闪耀。
白金色一路向西方蔓延,盖过大地,漫过每个人的头顶。
拟态过程中,黄绍辉的视力远胜于普通人,他隐约看见金色微尘从云端坠落。
显然,是这几不可查的微茫帮他们降服对手。
“那是什么?”黄绍辉发散思维,“是某个人的超能力?还是组织的……”
微茫落到他的皮毛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腿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黄绍辉在地上打了个滚,忽然发现队友们纷纷望向他。
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一名队友欲言又止:“绍辉,你这是……”
黄绍辉:“?”
黄绍辉:“汪汪汪……”
等等、开口怎么会是狗叫?
他低头,熟悉的土黄色狗爪映入眼帘——他从一头优雅强大的雄狮,变成了……土狗阿黄。
黄绍辉:“……”
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黄绍辉恼羞成怒:“啊啊啊啊!黎星川!你有完没完啊!!”
出口的却是无能狂吠:“汪汪汪汪汪——!!”
-
研究所。
投票结果一出,实验室立刻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即刻唤醒“天灾”,并告知其情况。
研究员于珊榕主动请缨。
她心中自然是害怕的,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无比了解“天灾”恐怖的破坏性,以及阴晴不定的性格。
金属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原本仅有仪器闪烁着微光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专门为“天灾”打造的睡眠舱,正正当当地放在最中央。
这间实验室称不上空旷,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几乎成了一种惊扰。
于珊榕来到工作台前,输入密码、工号,核对虹膜扫描,最后是一串长达16位的唤醒指令。
【是否下达指令?[y/n]】
光标闪了闪,于珊榕选中yes。
这道指令的发出要经由四级审核,一层层往上,研究组组长、实验中心负责人……相关负责人早有准备,两秒后,四道绿光接连亮起,唤醒程序执行。
于珊榕快步走到睡眠舱边上,站直身体。
睡眠舱自动开启,片刻后,沉睡的少年睫毛微动。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画一般的精致五官,苍白的皮肤,拍下睁眼的瞬间能直接拿去当时尚杂志的封图。
他偏过头,看向于珊榕。
顶光浇进浅褐的瞳孔,像一块阳光下的琥珀。
那一瞬,季望澄的表情是开心的,眉眼舒张,唇线微微上扬,试图勾勒出一个浅笑——却在看清于珊榕的脸时,立刻恢复冷静。
像是期待落了空。
空欢喜一场,反倒更失望了。
季望澄甚至没有问于珊榕是谁,坐起身来,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原本冷漠的神情愈发雪上加霜。
“闪闪在哪里?”他想。
于珊榕语速飞快,口条清晰,将准备好的发言稿言简意赅地脱口而出,最后说——
“黎星川被‘深渊’的人绑架。”
“我们希望……”
对方朝她看过来,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只是扫了一眼噪音源。
而在她说出“绑架”之后,他轻轻皱了下眉心,氛围急转直下,空气一寸寸结冰。
于珊榕打了个冷战,声音越压越低。
“……配合行动,我们向你保证……”
她的喉咙愈发干涩,像是有雪片刮进口腔,冰晶颗粒将声带冻结。
季望澄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却令她不敢再直视。
他阖上双目,屏息。
隔壁实验室试管无端破碎,仿佛被无声无色的冲击波袭击,碎片支离地落在桌上。
窗外开始刮风,阴云聚集,天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风扫荡过草坪、溪流,将摇曳叶片毫不留情地拽下,它感应到了同类,并一路向着某个方向狂奔——
两秒后,季望澄睁眼。
他说:“已经解决了。”
于珊榕一愣:“解决了?”
季望澄显然不会对她解释,准备换衣服。
他旁若无人地伸手去碰实验服的第一颗纽扣,还没解开,突然警觉地望向于珊榕。
“出去。”他说。
他从前不在意这些,研究员是否及时回避更衣,对双方来说都不重要,季望澄没把穿白大褂的土豆当人,研究员也不敢将他视作同类。
但现在不同,季望澄对于一切可能被扣分的行为极度警惕,他的身体只有闪闪一个人能看,否则他就脏了。
于珊榕立刻起身往门口走。
她还在琢磨那句“解决了”,是谁解决的?结果如何?同伴有没有伤亡?……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换衣服,像是一种淙淙的水声。
于珊榕下意识地想回头看,脖子极小幅度地拧了下,又艰难地忍住。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地上流淌的黑影。
如同黑泥一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汩汩爬行。于珊榕吓了一跳,往侧边跳开,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蛇行的黑影逐渐攀到门边,画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影子穿针引线,平面的轮廓逐渐丰满,像是人形蚕蛹,外面的黑茧越来越薄,顷刻间褪成深色尘雾。
雾气散去,季望澄靠着门边,目光越过于珊榕,直直朝她身后投去。
依然是冷峻而精致的面孔,五官线条分明,由于侧对着光的缘故,他的眉骨向下印出浅淡的阴影,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蒙了层阴翳,阴沉感挥之不去。
于珊榕知道他的能力,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忽然穿梭到这个位置,满心疑惑之际,身后的季望澄说:“我要去见闪闪。”
她骤然回头,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眸,映出另一张季望澄的脸。
……这里,居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天灾’!
‘季望澄’说:“当然。”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现在没兴趣杀你。”季望澄说,“滚远点。”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反驳:“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滚。”
于珊榕屏住呼吸,往左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右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如若有一点火星子,这里会立刻噼里啪啦地炸开,大火冲天,无限蔓延。
双重的压力,让她额角隐隐渗出了冷汗,头晕目眩。
季望澄吐字淬着刺骨的冷意,发声如温水,开口时却凝成了冰。
“你非要挡路吗?”他说,“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望澄’缓缓开口,态度比他更倨傲,也更冰冷:“优胜劣汰,我取代你,确实没有回转余地。”
他们紧紧地盯着对方,剑拔弩张。
眨眼间,爆发的气流冲天而起!
-
天空变色、屏障破碎的那一刻,星塔坍塌。
黎星川还没得意三秒,见天顶脱落的砖墙直愣愣地朝他袭来,顿时慌了神,抱头鼠窜,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还好黑影们及时出手,把他严密地保护起来,才使他避免了被砖石砸成脑震荡的惨烈下场。
……打败反派之后被石头砸死,怎么想都太逊了!
几分钟后,黎星川在影子们的拥护下走出星塔,与前来接应的李玄知几人撞了个正着。
李玄知:“有没有受伤?里面情况怎么样?”
黎星川:“我挺好的。”
李玄知:“潘多拉……”
黎星川一指身后的星塔:“我把他揍一顿,没死。”他回头,看见废墟,立刻打补丁,“……现在就不好说了。”
李玄知相当淡定:“好,你在这等一会儿,马上有人来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剩下几个队员就没那么从容了,眼巴巴地看着黎星川,一脸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是怎么个情况,对他充满好奇。
他们还没开口,被李玄知吩咐去挖废墟,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李玄知在发消息,黎星川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和缠在他手上的小影子玩幼稚小游戏——石头剪刀布。
黑影在水泥地上组成“石头”的手势,而他比了个剪刀,阳光一照,剪刀手影恰好落在“石头”的对面。
它们高兴地乱蹿,吵吵嚷嚷。
【赢了!】
【闪闪!我赢了!】
黎星川十分配合:“好厉害哦。”
被他一夸,影子就害羞,勾勾缠缠地绕上他的手指。
陪它们玩了两分钟,黎星川站起来,拉伸了下身体。
天空依然是灰蓝拼着白金,像是一大团镶嵌金闪的白云漂浮过境,说不出的浪漫。
他抬头的刹那,却看见天际染上一丛灰雾,隐约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