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台风雨降临在机场附近。
今天的暑气正式登陆s市这个沿海城市。
翻看日历，这个季节离今年的高考仅有倒计时一百多天了。
s市的老师和家长们一夜之间如临大敌，一方面，学校近期都宣布要求学生住校，另一方面，妨碍学习的，诸如化妆，早恋，看小说和动画片等青少年大大难问题，也被无数双成年人的手抓得紧紧的。
“喂，同学，你在哪儿呢，跟我去不去明天的ac漫展？姐姐给你做一天的跟拍！”
王珂珂发来了微信。
停好免费小黄车，李戈陵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想到明天那个人气爆表的二次元漫展，心情还是犹豫不定，他回答师姐第一个问题道，“有个客妹找我给亲友过生日，在外边，做委托。”
王珂珂，“你手抖啊，妆容看不清，拍这么花？紫毛西装啊？你也接乙游一日男友业务了？”
李戈陵赶紧说，“不是男友委托，我就是个喜欢男的人，本来也不可能出乙游男主，而且人家高中生太太还是未成年，所以我带了我自己做的补习资料……”
听说过coser给单主带鲜花和蛋糕的，王珂珂头一次见识到这种离大谱的cos委托，她真诚祝福这位coser老师道，“那我祝你能收到尾款，别被人家家长发现了，找你退钱。”
“我就收了个来往车费和蛋糕钱，不至于吧，我又没印本子，算了……我先上楼，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第一次接这么麻烦的委托纯属巧合，李戈陵费劲地骑着破轮子上了好几个坡，一头热汗的他放下包和一打塑封资料，他看到了单主定位的家。
目及处，灼目的日光照射着窗边，葫芦区老厂小区的三楼卧室阳台，悬挂水晶手工风铃的窗帘后正传来古早热血少年漫《零之魔使》的片尾曲《月い砂》。
这首歌，自从原作动画化播出以来，二十年间都被御宅一族称作二次元十大虐向神曲之一。
屋子的主人会听它，心情看来不太好。
十分钟后。
一声清脆的叮咚响起，屋中少女所拥有的满墙壁海报，谷子和她电脑上的一条亲友私信暴露在了日光中。
【“我最伟大的卡密撒嘛，小米老师破壳日快乐啊！很感谢你一直在我圈产出，让我吃到了世上最好的粮食，我悄悄点了一份生日礼物，神秘惊喜即将抵达，也请您注意接收！”】
小米红了眼眶。
周末也需要早早出去上班的父母，压抑沉闷无人关心的家庭环境。
就因为她昨天想给亲友做一次手工吧唧托，爸爸还因为省电问题骂了她一夜不懂事的丫头，责怪母亲当初为什么不多要个弟弟。
今天不是她生日，是她必须回现实告别动漫的悲剧日。
可作为某同人圈相当著名的高中生太太，她莫名有点被这个互关很久的亲友感动到。
努力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想哭的小米就像自己平时在网络上转发段子时的e人人设那样开始打字。
“谢谢你，礼物应该是你新做的无料吧……”
坐在粉红色基调的桌边，小米不想提即将退圈的事，只是一遍遍摸着一枚珍藏的金属吧唧。上面穿棕色礼服的面具男角色俊逸温柔，有着紫色的单马尾，他冷淡的眼睛毫无波澜只有邪恶，手指夹着一支鸢尾花。
他叫花京院雅。
是女孩最喜欢的二次元反派人物，也是她必须离开的纸片人男神。
女孩双手合十：“雅，今天是我的生日，请未来也保佑我好运，考取理想大学。”
——叮咚，门响了。
女孩过去开门，老破小的防盗门发出噪声。
一个安静如月光的身影站在门口，缓缓转过身来，他先是摘下眼镜框，又把左手捧着的巧克力甘纳许蛋糕拿高了一点，一个白巧小牌子写着‘神的孩子，小米老师生日快乐。’
高中女孩不敢置信把嘴张大成o形。
对方问：“你好。请问您是创作了多幅花京院雅同人图的小米老师吧？”
“你是雅……你是我推，不对，你是微博粉丝说的那个……”女孩结巴了半天，就在门口的人差点以为金主妈妈要接的是‘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的时候，女孩喊了出来：“你是礼物！”。
女孩子口中的‘生日礼物’，盯着她在自己眼前开心到手舞足蹈，也没不耐，他柔和地点了点头。
为了不耽误人家太太学习的时间，李戈陵找出补习资料，他的睫毛都在还原着角色本身的魅力，矜持浅淡的唇角动了动，“祝你生日快乐，太太，我的身份证已经交给门口保安代为保管，感谢您选择我cos您推，使我打破次元帮助他来到您身边。”
大约二十八分钟后的业余男coser拿回了小区保安手上的身份证。
保安给他掐着表。
岗亭的杆子在最后关头抬了起来，紫发死宅青年一身奇装异服，难掩身材出挑。
走出去前，他对着电子访客系统录入面孔，匆匆一撇下的侧脸都能把人的目光吸得死死的。
保安递出桌上反扣着的证件，把110报警取消了。
“小伙子，你本人比化妆明明好看多了，你这个打扮成花圈纸人的兼职是在boss直聘上找的吗？”
纸，纸人？
“……”身子一僵的李戈陵纳闷地想，这位保安大叔怎么和林萧似的，骂人这么高级。
接着又耐心解释了一句：“叔，我扮的不是纸人，准确来说，是人家姑娘的动漫偶像。”之一。
保安喷笑：“厉害了，这活可不好干，和明星一样吧。”
他答了一句是和明星一样不好干，这不还在等尾款结清吗。
接着又给前天付过定金的金主妈妈发了一条微信。
当三方交易完成后，李戈陵松了一口气。
他这么业余，真是多亏单主们亚撒西啊。
手机上，买主和小米正好也一起点评五星，评论：“coser大大亚撒西，cos的花京院雅简直神还原啊啊啊啊啊。”
这才感觉没白来一趟的李戈陵把假发一摘，换回口罩，然后拿出地铁卡去往就近站点，就这么踏上了回母校e大的道路。
因为实在是无聊，把手机放回桌上的保安玩了几把斗地主，他开始上网查了查纸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被短视频网站推首页送了一条视频。
＃s市家长群转发！！！警惕孩子沉迷二次元cos文化无法自拔！！为了您的孩子能当状元，没收动漫周边迫在眉睫！＃
保安嘀咕说：“坏学生才看动漫？也不像的样子，那小伙子明明一幅读书特别棒的模样……”
都怪他没问问，刚刚这小伙子应该是大学生吧？
……
李戈陵回宿舍的时候和走廊上要下楼的学长打了个招呼，聊起今年的企业实习。
他这个刚搬来青阳公寓的s市第一电子技校新生代，照例得到了一些夸夸夸。
在他们这种和尚庙，李戈陵要是不上课，也不会太过打扮，工科生穿得松松垮垮，配上一副动漫里会反光的阿宅黑框眼镜就是一副标准品学兼优的样子。
到全新寝室后，宽敞明亮的屋里只有李戈陵一个人。
来了几天和其他两个舍友还没聊过，正打算出去吃个饭先，李戈陵的cos搭子兼专属摄影大炮姐来打听明天的活动了。
王珂珂，“回学校了吗？我陪你出第一次漫展自由行，你下周来帮我出一次本命，ok吗？”
后面是ac漫展的两张电子门票和一条官宣视频微博。
电话里的气息过分静了，师弟又不讲话。
王珂珂怕他打退堂鼓，加紧安利一下，“你这个内测玩家抓心挠肺地等《异变要塞》游戏拿版号快三年了吧？出个龙骑士咋样，你新舍友们不是住校外，你从后门口悄悄出去玩去就行了。”
“我……”
李戈陵的唇角疼了一下，心态忽然不太积极地回过头。
他爸他妈交代新买的床上用品，实习要穿的西装皮鞋还没拆。
原则上，他得对学业上的事继续多上点心，不能在新环境惹事。
不安分的手掌摸着美瞳，化妆箱和假毛。
李戈陵憋三四年没放松的表情挣扎了一下，那种想去ac漫展的强烈心愿更明显了。
来上学前，他的必完成梦想清单第一条，就是今年搬来新宿舍后参加一次s市漫展。
以前的事儿，他不愿意提了。
眼下这个拖很久的中二病心愿有机会实现，那种在场人纯粹热爱追番游戏，同好们聚在一起集邮扫荡的幸福感让他真的说不出拒绝的回答。
“师姐，你不能白给我买票，行，我帮你出cos，你本命交给我了，明天我先来出个龙骑士……”
室友们快回来了，李戈陵深吸两口气。
他干脆躲到公寓的公共洗手间陷入沉思，这个不想在新环境暴露二次元属性的人查询起了网络菩萨们的经验。
第一页搜索结果，《新手漫展cos注意事项108条》，只是正式出cos又不是牛郎出台，对，不紧张就好了。
……
次日七点，天刚亮，整个城市的人开始了地铁逃生。
出学校的路上一直没摘口罩，李戈陵下地铁后对着出站口或坐或站的彩虹色假毛军团惊呆了！
都说来一次ac，现生将无悔入宅坑。
s市所有高校的阿宅和同人女，目测全来了吧？
人群里，王珂珂准时赶到。
她抓紧时间把师弟拉到旁边咬耳朵，扛着大炮的她兴奋地告诉搭子，“你猜怎么着，圈内巨佬！现在最烫的男coser楼外楼和林中三条鱼被请来给《异变要塞》站台了！好像还有个全场大拉郎摇人上台表演的活动呢！”
这几年，商业漫展是多，李戈陵一听就知道他心爱的游戏这次出了血本。
楼外楼诶，那可是近几年唯一一个从特摄剧cos异军突围的神秘商业coser。
除了性别为男。
网络不了解这个百万粉博主的一切情报，包括脸。
以这个覆面系男coser的成名作，《怪奇物语》的魔神狄摩高根为例。
他用张嘴就是一张锯齿的恐怖片半人怪物的造型打破了cos圈看脸才能火的容貌焦虑，也用还原动漫的妆造，精心打磨的道具，创意满分的后期，把每一次的cos成片变成了一拳打破次元壁的绝世神图！
另一位coser林中三条鱼，他在网上也是很烫，他的粉丝更是coser圈的美帝姐。
据说，一个角色cos出来，林中鱼马上能上热搜，而其他人跟着cos，就是无脑跟风，液化怪，换头尸块。
以前的某种记忆再度涌上来。
李戈陵对这种风气早有见识，谈不上多喜欢，他取出一包湿巾，和熟人小声说实话，“我觉得林中鱼最近的两次cos出的很一般，很多出片赶工，不了解清楚原作，还同质化，他该找找初心了。”
王珂珂用他体贴递来的不脱妆湿巾擦额头，一听也有点这种感觉。
她不算林中鱼的粉，光是盯着李戈陵说，
“如果你愿意跑一次商业漫展，我愿买股您老做cosplay界的新顶级流量。”
李戈陵嘴角抽搐，谢绝了神级女大炮的提议。
以粉丝量来说，他没资格和林中鱼比较，而且，因为一些缘故，他即便喜欢cos，也不会露脸。
像今天，为了画好这个龙骑士战损妆，他特意把半个肩膀捆了绷带，左臂上的铁片色道具铠甲和金属头盔里的半张脸也沾染了逼真的血浆，突出一个美强惨。
除此之外，李戈陵背后还背了一把圣洁绚烂的圣灵龙族大剑和御龙盾牌，即便是暴汗淋漓也一点不在乎道具的重量，这让王珂珂真不知道该夸他还是损他。
在尊重作品本身这点上，李戈陵也更欣赏今天同样在场的另一个人。
李戈陵拿出手机翻阅场区图：“我要查查嘉宾表，去拍点楼外楼的图做速写参考。”
“小梦男，这座楼不会是你的菜吧！”王珂珂调侃起来。
“我是楼外楼皮套粉，”李戈陵双手打叉，“三次元男人只会让纸性恋萎。”
从小到大，他都喜欢身材好的，越是脸不露出来的，在他这里才会有感觉。
尤其是那种真毁了容的覆面系，战损，烧伤，胎记疤痕的角色他最喜欢。
这在现实里找多费劲，啧，纸片人不香吗？
“可纸片人没法给你性/福嘛。”师姐暴言。
“走了，热死了。”
李戈陵不会说，他从来还没有和人色色的经验。
才九点，地铁站已经热到温度能烫煎熟鸡蛋，二人转眼来到ac漫展的场合。
官方请了保安公司，还有实时更新人数的电子大屏。
出门前有多激动，1小时后才入场的小透明二人组就有多崩溃。
“谁说二次元都是社恐！你们明明那么爱出门排队！”成了他俩草泥马狂奔般的心声。
人潮包围下，各家摊位的大红色横幅也迎接了二人，李戈陵要等的《异变要塞》游戏官方展在3区，开始时间是下午一点。
王珂珂就说，“自由行总要被集邮吧，我去领无料，半小时后见。”
大亲友先入场了，送掉一口气的李戈陵打开主办方微博发布的地图。
嗯，超话线报上说，楼外楼今天也出龙骑士皮肤，那他得去拜见一下这位不靠脸出圈的coser大佬了。
汗水流淌在缺乏锻炼略显苍白的脖颈，李戈陵透过盔甲面具里闷热的两个洞洞，想找出一张小卡。
这是楼外楼去年出《水形物语》人鱼cos的人外向写真照片，他捆一堆小物才收到的。
阴冷潮湿的鳞片，畸形骨骼和鱼人粘液，常人对电影里的水底怪物男主只有恐惧，李戈陵却会希望他是“女主”。
就是他一个低头找周边的功夫，ac漫展的中央大屏幕亮了亮。
官方宣传片先跳出来了一串片假名和中文结合的彩虹色大字：《异变要塞》。
下一秒全场忽然听到了一首配合游戏画面的bgm。
像天籁般，一个三年前爆火的男团歌划破场馆上空。
“啪。”
卡直接掉地，李戈陵不可置信地捂住嗓子想，不是这么巧吧，二次元之神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