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情摇晃
砰!砰!砰!
彼此胸腔都传出如鼓点般密集响亮的心跳声。
“公主……”
霍去病轻声呼唤, 希望公主不要为难自己。
他的心已经急得快从嗓子口跳出来了。
李令月却不想放过他。
她盯着霍去病紧闭的双眼,追问道:“霍哥哥, 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我……我……甘泉宫快到了……”
霍去病声音干涩,试图岔开话题。
李令月:“甘泉宫快到了和霍哥哥你突然紧闭双眼有什么关系?”
“我……”
“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我?”
“因为……”
“因为你怕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也怕你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你。”
“……”
霍去病不敢接话。
事实上,他此刻连动都不敢动,生怕鼻尖不小心擦到公主的肌肤,或是被风带起的公主的发丝划过皮肤。
看着霍去病的紧张模样,李令月不禁想到了前世的姑姑高阳公主与她的和尚情人——姑姑初次调戏和尚时,和尚是否也这般满头大汗、双目紧闭?
“你说甘泉宫快到了,你却不肯睁开眼睛。你不睁开眼睛, 怎么为我引路?”
“我……”
“睁开眼睛吧, 我不会再戏弄霍哥哥了。”
闻言,霍去病缓缓睁开眼睛, 却在睁眼的瞬间——
唇角忽暖,进而幽香传来,是公主如花瓣般柔软的娇唇正——
“……不……不可!”
霍去病大惊失色。
“真的不可以?”
“不……不可以……”
霍去病生硬地说道。
“那我……”
李令月如霍去病所愿移开了脸,也移开了蜻蜓点水般短暂的细腻与伴着幽香的温软, 降下车帷。
队伍重新出发,率领队伍的霍去病却心神恍惚、怅然若失。
……
……
李令月抵达甘泉宫后,立刻将曹襄病重的事情禀告父皇。
刘彻对曹襄这个外甥多少有几分感情,得知他年纪轻轻突染恶疾恐怕命不久矣,也颇为伤感,叹道:“皇姐此刻一定很伤心,可惜命数如此。”
“父皇——”
“希望他能渡过此劫。”
感慨间, 刘彻问李令月:“朕派霍去病去长安接你,其实是想让他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没有对你说?”
李令月点点头:“他一路都不吭声。”
“这小子……”
刘彻戏谑一笑, 将众位侍中争论她的婚姻对象的前情告诉李令月,问道:“姣儿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夫君?”
“当然是除父皇以外、天下最好的男人。”
“那你看中了谁?”
“……不说!”
李令月知道刘彻想戏弄霍去病,坚决不给他机会。
“不说吗?”
刘彻看了眼身旁假装镇定的霍去病,缓缓道:“不说就不说,反正你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等把她们都嫁出去,朕再考虑你的婚事。”
他故意掰着手指大声道:“今年把老二嫁出去,明年再把老三嫁出去,如此一来,姣儿出嫁的时候刚好十五岁。”
“父皇——”
李令月面红,不是因为害羞,是担心刘彻使坏,故意不让变小的霍去病早早迎娶自己。
“怎么?心急啦?”
刘彻点了点女儿的鼻子:“相信朕,以霍家小子的身形,十五岁以前绝对可以长成真男人。”
“父皇,你——”
李令月愤怒。
父皇分明调戏霍去病。
“怎么?担心他做不到?”
刘彻抬高声音,问一旁的霍去病:“小子,十五岁凭功勋重回大司马骠骑将军之位,如何?”
“臣必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霍去病淡然回道。
不知内情的其余侍中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存下看好戏的心思:即便是真正的霍去病也直到十八岁才一战封侯,你这替身居然胆敢妄想十五岁成为大司马骠骑将军迎娶公主?!
简直不知死活!
……
……
皇帝圣旨,若冠军侯有所不测,河西四郡的壮年男子都要去长安茂陵为冠军侯修陵邑。
因此,冠军侯霍去病薨逝但陛下不承认、坚持霍去病被仙人变成少年郎、棺椁藏在冠军侯府秘不发丧的消息传到河西四郡时,从郡守到百姓,无不长舒一口气。
如此一来,河西四郡的百姓便不用担心村里的青壮男丁被一股脑全部带走送去长安为冠军侯修陵邑,而是如其他郡县那般每年只抽调部分青壮年去茂陵修陵邑,其余没有轮到劳役的青壮年留在家乡耕田种地、养家糊口。
宛若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兴高采烈。
虽然她身为女子不会被强征拉去茂陵修陵邑,但是——
“土豆刚刚获得大丰收,郡里的青壮年们又因为刘彻的自欺欺人得以大半留在家中耕田种地,今年冬天,敦煌郡应该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仅仅在敦煌生活了两年,你居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见不得死亡!]
系统不满,提醒宛若。
[再这样下去,你将不配做我的宿主。]
“我记得你说过,宿主和系统的关系是相互绑定,你选择我的同时,我也选择了你,并不是你想单方面解绑就能解绑成功。”
宛若坦荡荡地回道:“还有,你之前总是笑我又蠢又笨不配做你的宿主,需要挫折磨砺一下,故意让我转生到乱葬岗。现在,我如你所愿经受挫折磨砺变得比以前聪明,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系统冷冰冰地嘲讽着。
宛若:“那你要我怎么样?太蠢被你骂,变聪明又被你嫌弃。”
[很简单,凡事听从我的命令,遵从历史进程的安排。]
“那我不就……”
[总之,让土豆感染瘟病这件事必须尽快安排上!]
系统不容宛若置疑。
它不知道的是,它精挑细选的宿主宛若经过这几年的生活磨砺,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发现,最近几年的历史因为不明原因接连出现偏差,身边却没有如系统昔日所言出现伏尸百万的大灾难,底层百姓的生活更是一再得到改善。
倒是系统反复催促的给土豆感染瘟病这个差事真的可能导致数以百万计的死亡。
所以——
究竟是系统变弱了,还是它一直都在骗自己?
……
……
被妹妹拒绝的刘据战战兢兢地坐在未央宫中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报。
其中一份来自济东国的告状引起刘据的注意。
告状由济东国数百平民的联名写成,自述梁孝王刘武之子、济东王刘彭离自继承王位便一直胡作非为,时常带领奴仆纠结大群不学无术的亡命徒在路上假扮强盗,杀人抢劫,无恶不作,二十九年来,光是确定的死于刘彭离之手的无辜百姓就数以百计,以至于济东百姓夜间无人敢外出、白天也要结伴出行。
“皇叔竟然如此跋扈!”
刘据大惊,连夜将告状送到甘泉宫。
刘彻对自家兄弟在封地的胡作非为向来有所耳闻,看到济东国百姓哭诉刘彭离罪行的告状时依然难掩震惊:“他怎么敢——”
“父皇,此事该如何处置?”
刘据询问刘彻。
刘彻:“朝廷官员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他们都主张杀皇叔以正法纪。”
“那你呢?”
刘彻问刘据。
刘据不敢回答。
刘彻:“为什么不回答?”
“儿臣……儿臣也觉得皇叔罪大恶极,依法当诛,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刘彭离依法当诛,那儿臣的其他几个皇叔也……也……”
毕竟,刘家的诸侯王是出了名的无法无天,尤其是刘彻的几位兄弟。
和他们的禽兽行径比,刘彭离连续二十九年纠结奴仆假扮强盗杀人抢劫这等罪恶滔天的事情都有些不值一提。
然而,刘彭离的行为让刘彻想到了去年派去胶东国的使者的遭遇。
虽然幸存使者返回长安后,刘彻立刻派军队进入胶东国境内肃清“强盗”,将参与击杀者尽数处死,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加上顾念亲情、不想让弟弟刘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刘彻至今没有对刘寄之子下手。
可是——
姑息必定养奸,严惩才能正法纪。
想到这里,刘彻下令:“自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济东王刘彭离连续二十九年胡作非为,罪不可赦!着命其即刻自尽!济东国除!”
这份命令不仅仅是对刘彭离的严惩,更是对所有妄图或是已经效仿济东王假扮强盗拦路截杀长安使者、事后再将罪行推给境内强盗的诸侯王的警告。
皇帝的权威不容亵渎。
皇帝的使者作为皇权的奴仆同样凌驾于诸侯王之上!
……
刘据走出甘泉宫正殿。
父皇对皇叔的出乎预料的严厉处置让原本建议此事宽大处理的他感觉严重不安。
这时,他看到了刘姣。
她正在李显君的教导下学习舞枪弄棍。
刘据于是走上前,对妹妹道:“父皇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皇兄何出此言?”
李令月不解。
刘据于是将刘彻严惩刘彭离的事情告诉李令月。
怕妹妹不懂,他特意补充道:“父皇对待刘氏宗亲向来宽容,换做往常,他绝不会如此严厉惩罚皇叔。”
“可是皇叔连续二十九年胡作非为,光写在告状上的死者名字就数以百计,父皇命他自尽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
李令月并不觉得刘彻处死刘彭离有什么问题。
“这个……”
刘据其实也很犹豫。
毕竟,来甘泉宫前,朝臣们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他们也一直认为刘彭离罪行累累、罪大恶极,应当处死。
“莫非皇兄认为父皇的惩处太过严厉?”
李令月反问。
刘据:“皇叔罪行滔天,我自然不可能对父皇的惩处有意见,我只是……只是……我原以为父皇不会处死皇叔,因而父皇问我该如何处置时说了些可以宽大处理的话,没想到父皇居然……我担心父皇因此对我不满……”
“原来如此。”
李令月安慰刘据:“太子哥哥放心,父皇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你不满。”
因为在今天这桩事以前,你的种种行为已经让他非常不满。
“真的吗?”
“父皇喜欢有主见又果断的人。”
李令月用真假参半的言语哄骗刘据。
“也就是说,只要我处事果断有主见,即便偶尔与父皇意见相左也不会让父皇不开心?”
刘据长舒一口气。
李令月:“父皇并非容不得反驳意见,只是皇兄与父皇意见相左时,必须拿出绝对充分、能说服父皇的证据。至少舅舅是这样做的。”
“四皇妹言之有理,我应该多向舅舅学习。”
刘据听得连连点头,目光不知不觉中被站在李令月身后的李显君吸引。
……
……
也许是平阳侯曹襄命不该绝,太医们结合大将军卫青送来的千金医书,连续十多天不断地施针喂药,昏迷多日的他居然渐渐缓过气,身体一点点康复。
秋天来临时,曹襄已经不用奴婢搀扶就可以走路,偶尔还和儿子曹宗在空地上玩游戏。
看到丈夫身体逐渐恢复,卫长公主的心也渐渐落回原处,露出真心的笑容。
曹襄正和儿子玩蹴鞠,猛然抬头,看到妻子卫长公主对自己展露笑容,一时呆滞,竟被蹴鞠球击中身体。
咚!
众人见状大惊,纷纷上前,曹宗更一个劲向父亲道歉。
曹襄没有怪儿子,眼睛牢牢盯着因为担心自己而眼眶湿润的卫长公主:“公主,为夫无事。”
“真的没事吗?”
“没事。”
曹襄试图自己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
卫长公主赶紧扶住曹襄:“不要逞能——”
曹襄闻言,心头温暖,情不自禁:“公主,等了那么多年,你的心里终于有了我。”
闻言,卫长公主大惊:“你……”
曹襄见状,屏退左右又让奴婢带走儿子,对卫长公主道:“我知道公主你心仪冠军侯,看不上我这平庸之人,我也知道自己确实处处不如冠军侯,不敢奢望公主的喜欢。但是……但是刚下,我看到公主居然对我微笑,还会因为我受伤而紧张流泪……我……我……”
“对不起。”
没想到曹襄不仅一直知道自己对霍去病的心思还默默为自己保守秘密,卫长公主只觉无地自容。
“我……我确实曾经喜欢霍表哥,但是……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霍表哥如今被神仙以长生术变成少年郎,我与他之间早已是人神殊途,终究不可能……何况我为你生下了曹宗……你这次急病还格外凶险、九死一生……”
“公主,别再说了。”
……
……
这一日,刘据又来甘泉宫禀告国事,离开后,刘彻突然传李显君入殿觐见。
李令月不禁担心刘彻看上李显君。
要知道,刘彻对女人向来薄情,何况李显君只是样貌娇憨可爱算不得美貌佳人,刘彻即便看上李显君也是一时兴趣,兴致过了就将她抛诸脑后,但李显君的未来却会因此被彻底葬送。
“父皇——”
仗着得宠,李令月不等李显君行礼完毕就跑到刘彻身边坐下,半是撒娇半是质问:“父皇突然让人带显君姐姐过来,莫不是父皇您看上了——”
“确实有人看上了李显君,但不是朕,是太子。”
“太子哥哥?”
李令月诧异。
刘彻道:“他快满十四岁了,身边该有几个女人。”
“可是——”
李令月不接受。
李显君是她好不容易挖掘的武将人才,怎么能埋没在刘据身边。
“怎么?不乐意?”
“当然不乐意。”
李令月直言不讳:“太子哥哥身边不缺女人,他要真心喜欢显君姐姐,就该亲自向我提这件事,许诺将来给显君姐姐什么位份,而不是让父皇帮他要人。”
“不缺女人?”
刘彻声音微冷。
身为父亲,他当然不介意儿子拥有很多女人,但刘据才十三岁居然已经身边不缺女人!
“难怪他成天不务正业。”
随后,刘彻问李显君:“你可愿意伺候太子?”
“回陛下,显君不愿意。”
李显君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彻:“为何不愿意?”
李显君:“陛下,显君自幼丧父,留下母亲,若成为太子宫中人,显君便不能时时回家孝顺母亲,难得与母亲见面还要……要让母亲先对显君行礼……显君宁可不要这份恩典也不愿……不愿让母亲向显君行礼……”
说到动情处,李显君已是泣不成声。
刘彻也被她的孝顺感动,允诺道:“此事就此作罢。”
“谢陛下。”
李显君含泪谢恩。
“不过——”
刘彻语锋一转,道:“难得太子主动向朕索要,什么都不给也不合适。朕听李敢说他有个小女儿,今年七岁,模样生得也算端正。等过几年她满了岁数,就选送给太子吧!”
“显君替堂妹叩谢陛下天恩。”
李显君毕恭毕敬行礼。
对心存远志的李显君而言,早早入选东宫成为太子的女人确实不是好事,但对父母双全还有同胞兄长的堂妹,及笄后进宫伺候太子却是完美归宿。
……
刘据这边——
上次在甘泉宫和四皇妹说话,他猛然发现常来长乐宫给堂弟李禹送吃食的女子已不知不觉间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骨朵般饱满,一时兴起,生出占为己有的念头,并非他对李显君产生了男女的喜欢。
因此,得知李显君以将来还要奉养母亲为由拒绝成为自己的女人,刘据难免有些不开心,但当他得知父皇让李显君的堂妹也就是李禹的同胞妹妹满了岁数就入宫伺候自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毕竟,那可是李禹的妹妹。
虽然还没见面,但李禹让自己称心如意,料想他的胞妹也同样符合自己的喜好。
刘据不知道,李显君拒绝成为太子的人不仅仅因为她要奉养守寡的母亲,更因为她不想放弃成为女将的远大前途,大好青春困在后宫,将来还可能被迫成为四公主的敌人。
……
……
不知是不是被儿子曹襄和卫长公主婚后多年终于互诉衷肠、表白心意触动,本就对二婚丈夫颇为不满的平阳公主突然下定决心,入宫向弟弟告发现任夫君汝阴侯夏侯颇与父亲的妾室私通。
刘彻对夏侯颇和父亲妾室私通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平阳公主不提,他也不会戳穿。
毕竟,与父亲妾室私通这种事一旦告发,即便贵为列侯也难逃下狱治罪的结局。
如今平阳公主主动提及此事——
“姐姐可知此事依律处理是重罪?”
刘彻想知道平阳公主是否下定决心。
平阳公主笑了笑,道:“他这些年仗着我不敢把事情闹大,越发肆无忌惮。我儿曹襄病重,他竟然不去探望只顾着和姬妾玩闹嬉戏。他对我如此无情无义,我又何必继续替他遮掩?”
“……原来如此。”
刘彻点头,又问:“姐姐希望朕如何处置汝阴侯?”
“此事按汉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平阳公主对夏侯颇早已心灰意冷,无意求情。
刘彻点头,命使者去汝阴侯府。
汝阴侯夏侯颇得知平阳公主亲自向陛下告发自己与父亲妾室私通的事情,晓得此次必死无疑,为了不牵连家族,送走使者立刻自杀谢罪。
只是,如此一来,平阳公主便再次孀居了。
刘彻于是问平阳公主:“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和曹襄他们住在一起,还是……”
“曹宗出生时,我已经和夏侯颇成婚,祖孙间难免有些生疏,还是……”
平阳公主暧昧一笑。
刘彻看出长姐小心思,反问道:“姐姐有中意之人?”
“弟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若是心中有人且那人是列侯身份,不妨直接告诉弟弟。”
刘彻也是直白:“若那人并非列侯,姐姐大可效仿窦太主,将他养在家中。”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有那么多……”
平阳公主害羞,面红耳赤。
“朕听说姐姐一直都对朕的大将军有意思,此次曹襄病重,仲卿也特意派人送来医书药物。”
刘彻索性把话挑明,“如今姐姐孀居,仲卿没有正妻,不如——”
“陛下!”
平阳公主恼羞成怒:“他以前……以前可是姐姐府上的骑奴,若我们成婚,天下人一定以为姐姐早在十多年前就贪恋他的身子……”
“难道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第72章 储君之位
平阳公主僵住:“弟弟, 你别瞎说,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不清楚?”
“朕就是太清楚姐姐才这么说。”
刘彻调侃平阳公主。
当然,调侃归调侃,让再次孀居的姐姐和自己最为倚重的大将军成婚,他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
平阳公主走后,刘彻把霍去病叫到跟前:“朕现在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
“陛下请讲——”
“仲卿这么多年都没有正妻,朕觉得不合适,决定给他指婚。”
“啊?”
霍去病惊愕:“陛下属意哪位公主?”
“当然是和仲卿的身份最为般配的那个。”
刘彻故意绕弯子。
霍去病大惊:“陛下,您……您……该不会是要……”
“男女之间差些年龄也不是很要紧。”
刘彻继续误导霍去病:“女人会年老色衰,男人却总是精力充沛。”
“——陛下!”
霍去病心急如焚:“婚姻之事可不能乱来!他们年龄差得太多, 而且卫伉前些日子才正式迎娶阳石公主!这样做是乱了辈分!”
“怎么个乱辈分?小子倒是给朕说说?”
“这……”
霍去病支支吾吾。
刘彻道:“天下适婚男子, 除朕以外,就属仲卿地位最为尊贵, 而且他性格温和内敛包容万物,公主嫁给他必定不会受委屈。”
“可是……”
“朕意已决!明日正式下旨,让朕的大司马大将军迎娶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
霍去病愣住。
刘彻无比享受地看着他的惊讶错愕,笑道:“看你这模样?莫非以为朕要把你的心上人嫁出去?”
“陛下, 不要胡说,我才没有……”
“没有吗?”
刘彻调戏霍去病:“以你的聪慧,若非关心则乱又怎么可能没想到朕是要把朕的长姐嫁给仲卿?”
“我……我……”
霍去病被刘彻折腾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刘彻虽然享受调戏霍去病的快乐却也知适可而止,见他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随即语调一转,承诺道:“你以军功重回大司马骠骑将军职位之时,朕就给你们赐婚!”
“陛下——”
“不想要?”
刘彻反问。
霍去病:“臣只怕陛下出尔反尔!”
“金口玉牙, 绝不出尔反尔。”
刘彻现场承诺。
闻言,霍去病终于露出了笑容。
……
……
得知陛下赐婚平阳公主和弟弟, 卫子夫的心情非常复杂。
如此一来,卫家和皇家的关系更加紧密,太子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唯一可惜的是——
今日出入未央宫的霍去病已经不是当日的霍去病。
他虽顶着霍去病的名字和身份,终究和卫家没有血缘关系,将来若借着霍去病的名义尚主……
好在四公主本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想到这里,卫子夫叹了口气。
她也时常为自己的越来越算计感到羞耻,但为了儿子、为了卫家,她不得不殚精竭力。
此时,女官来报,说是太子请求觐见。
卫子夫点头,让太子入内。
……
刘据进入椒房殿,神色苦闷:“母后——”
“什么事?”
“父皇要给我塞女人。”
“你已经十三岁,身边也确实该有几个女人了。”
卫子夫对此并不在意。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可是……可是父皇给我身边塞女人的理由是他觉得我不该和宫女们嬉戏玩闹,荒废学习。”
“那你平时——”
“儿子身边的宫女半数都是母后为我挑选的,她们的品性,母后最清楚不过。”
刘据觉得委屈极了。
卫子夫却不敢在这件事情上为儿子说话。
宫里的女人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再贤良淑德,一旦得到机会贴身伺候太子,也大多会曲意逢迎、献媚争宠。
何况刘据如今才十三岁,是个初识人事的少年郎。
若能成为替太子生下长子的女人——
“宫女再好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的良家子,哪比得上你父皇为你挑选的世家贵女,个个精通辞赋,举止得体,有后妃贤德。”
卫子夫希望刘据接受皇帝的安排。
刘据:“可是我不喜欢,我想自己选。父皇能让四皇妹自己选未来夫婿,因为姑姑喜欢舅舅赐婚姑姑和舅舅,为什么我却不能选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身边?”
“因为你是皇子,她们是公主。”
卫子夫苦口婆心劝诫:“皇子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喜欢的多多宠幸,不喜欢的扔进冷宫,没有人会因此怪你批评你;公主一次嫁一个丈夫,即便丈夫不合心意也只能效仿窦太主将喜欢的男子养外面,还可能因此被天下人非议。”
“就算如此,父皇也不能把他觉得合适的人硬塞给我啊!”
刘据越想越来气。
卫子夫于是又一番宽慰,刘据的情绪才渐渐舒缓过来。
看着椒房殿那些样貌明媚清丽的宫女,他不禁有感而发:“母后,父皇多久没来你这边了?”
“上次来还是为了你二姐的婚事。”
卫子夫哀叹。
刘据:“四皇妹也不在父皇面前提起母后?”
“你这是为难你妹妹。”
卫子夫不傻,早在刘彻下令让四公主以孙辈身份为窦太主送葬时,她就猜到皇帝已经将身世告知刘姣,所以即便四公主至今仍称呼自己是“母后”,早晚请安未有半点懈怠,卫子夫却不敢再以四公主生母身份自居,当然也不会将其中奥秘告诉刘据。
刘据不知内情,想当然地觉得四皇妹在父皇跟前如此得宠却很少为母后美言,有趋利避害之嫌!
因此——
离开椒房殿后,他气冲冲来到未央宫,见四皇妹在刘细君的陪同下翻阅皇家书库,于是阴阳怪气:“四皇妹又准备把什么好东西献给父皇?”
“殿下——”
上官婉儿见刘据来者不善,假借行礼,挡在两人中间。
李令月转身,看刘据面色阴沉,晓得他正在气头上,和气问道:“太子哥哥,谁惹你生气啦?”
“一个不孝顺的人!”
刘据咬牙切齿。
李令月:“哦?那人在哪里?”
“就在眼前!”
刘据怒斥李令月:“四皇妹,你深得父皇信任,为何从不在父皇面前为母后美言!任她在椒房殿内每日孤独冷清?”
“太子哥哥,你——”
“不要狡辩!”
刘据打断李令月。
上官婉儿见状,赶紧拉住刘据:“殿下——”
“闭嘴!”
刘据气恼,将试图拉住自己的上官婉儿推到一边。
上官婉儿一时立足不稳,额头不慎撞到书架,架子上的竹简顿时哗啦啦落下,好几卷都打在上官婉儿身上。
李令月大惊,赶紧上前救助额头磕破流血不止的上官婉儿,对被这一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的刘据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太医!”
“哦哦哦!”
刘据吓得拔腿就跑。
不多时,太医来到上官婉儿身边,为她诊脉、清理伤口。
刘据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候。
好在上官婉儿的伤势虽然看起来严重,实际没有伤到筋骨,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只是难免额头留下疤痕。
刘据得知这个结果,异常惭愧,对李令月和上官婉儿道:“我刚才不是故意要……”
“你要是故意,细君姐姐的命就没了!”
李令月不愿原谅刘据。
刘据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还是上官婉儿温柔可亲,闻言,对刘据道:“太子莫要自责,是我不好——”
“不不不!这事是我的不对。”
刘据连连道歉。
刘彻听闻此事也对刘据的鲁莽冲动感到不悦。
尤其当他得知刘据弄伤刘细君竟是因为气愤刘姣不在自己面前为卫子夫多多美言争宠。
“你身为储君,应该胸怀天下,怎么能成天把后宫妇人的事情挂在嘴边!”
“父皇——”
刘据羞愧,跪地认错。
刘彻见状越加生气,道:“也就是你的三个弟弟都比你小太多,不然凭你今日的表现,朕真想废了你!”
“儿臣知错,儿臣以后不会再犯。”
刘据低头,认错态度无比诚恳。
刘彻摇摇头,在左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刘据身后,冷不防道:“类似的事情,不许再有下次!”
“喏——”
刘据含泪答应。
他知道父皇是真动了废太子的心,不仅仅因为他和刘姣争吵误伤刘细君,更因为他身为太子却关注宫闱小事胜过国家大事,辜负了父皇对太子的期望。
……
另一边——
得知儿子因琐事惹陛下雷霆震怒,放话“不许再有下次”,卫子夫心急如焚,赶紧派人请弟弟入宫。
卫青这几日忙着筹备和平阳公主的婚事,突然听闻太子因琐事触怒陛下,紧接着又被皇后派使者招进宫中,了解情况后一脸无奈,苦笑道:“此事是太子有失体统。”
“那现在该怎么办?陛下越来越不满太子,四公主又已经知道身世,太子却一无所知,还失手打伤刘细君,将来岂不是……”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卫青无奈,一番言语稳住卫子夫,随后前往未央宫。
……
“陛下——”
卫青入内时,刘彻正在下棋。
他一边思考落子一边反问卫青:“仲卿不在家中筹备婚礼,来到未央宫,可是为了太子?”
“是。”
卫青也很无奈。
他是太子的舅舅,必须无条件为太子善后。
刘彻闻言,将棋子扔回棋盒,对卫青道:“你放心,哪怕是看你的面子,朕也不会轻易废太子,即便他顽劣无能又眼界狭窄。”
“陛下……”
卫青知道刘彻是真对太子感到失望才会说出这番评价,不禁叹息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太子能力关乎天下福祉,陛下若觉得太子不合适,应当早早另立,而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看在臣的情面,始终宽容太子。”卫青轻声道。
没想到卫青会对自己说这话,刘彻震惊之余也感到莫名释怀。
他站起身,亲自扶卫青起来,宽慰道:“仲卿放心,只要你还是朕的大司马大将军,太子和皇后就不会有任何变动。”
“陛下——”
“但是皇位最终交在谁手中,朕现在不能给你承诺。”刘彻道,“因为朕不能拿大汉江山作赌注。”
“臣明白。”
卫青安静地说道。
看到卫青本该沉浸在尚主的快乐中,却因为担忧皇后和太子而患得患失、情绪低落,刘彻也不免伤感起来,于是建议卫青同游建章宫,怀念昔日时光,又命中常侍去后宫通知皇后,说陛下对大将军承诺,只要大将军还在,太子和皇后的地位不会有任何变化。
……
中常侍代传的口谕让椒房殿上下欢天喜地,唯独皇后卫子夫神色怅然。
她知道,弟弟卫青已经尽了全力。
太子的将来只能靠他自己。
……
……
元鼎二年,南越王赵婴齐病重,他在南越本地迎娶的妻子橙氏所生长子赵建德和他在长安为人质时迎娶的邯郸樛氏女子所生的儿子赵兴开始明争暗斗。
南越本地贵族支持长子赵建德,但赵兴和他的母亲背后有大汉帝国。
并且,赵婴齐成为南越王后不久,就将赵兴同父同母的弟弟赵次公送去长安未央宫当差做事。
如今,母亲兄长有难,赵次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收到求救信件后立刻将此事禀告皇帝。
刘彻当年借平定闽越之乱的机会逼迫南越王赵昧将太子赵婴齐送到长安担任名为侍卫的人质,又让赵婴齐在长安迎娶汉人女子樛氏为妻,得知赵昧病重还特意派军队送赵婴齐和他的汉人妻子回南越继位,如此步步为营,只为让樛氏所生之子成为下一任南越王,确保南越成为大汉的属国。
如今,南越本地贵族支持赵建德和樛氏所生的赵兴争夺王位,刘彻怎能答应!
但是——
这件事说到底是南越的家事,刘彻身为大汉皇帝不能过度干涉。
于是,刘彻问赵次公:“你的母后和王兄有难,朕想知道你有何建议?”
“陛下,南越本地容不得母后和王兄,唯有陛下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赵次公知道,如果同母兄长不能成为下一任南越王,他这个南越质子也就没了存在价值。
“但是朕并不打算干涉南越国的家事。”
刘彻做出淡然姿态。
赵次公急切,不止如何是好。
这时,霍去病进入,得知皇帝因为南越国的事情召见赵次公,灵机一动,建议道:“陛下,大汉确实不该干涉南越家事,但陛下可派使者前往南越王宫,与南越王商议太子人选,并承诺,最终不论由哪位王子继位,大汉都会协助新君稳定南越朝政。”
“对!对!对!冠军侯说得对极了!”
赵次公连忙附和。
有大汉使者坐镇南越王宫,以赵建德为首的南越本地贵族力量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病重的父王也会“听从”大汉使者建议,立兄长赵兴为下任南越王。
“陛下,赶紧派使者帮助南越稳住国内局势吧!”
赵次公连连恳求。
刘彻笑容可掬,对霍去病道:“依你之见,派谁做使者比较合适?”
“这……”
霍去病对南越国内部情况不熟悉,一时提不出合适的人选。
赵次公急着让汉帝国出手干涉南越的王位继承,建议道:“父王母后昔日在长安颇多挚友,陛下可以父王故友为使者,入南越王宫商议。”
“言之有理。”
刘彻眼珠转动,当即命人调查赵婴齐和樛氏在长安的人际关系,从他们中间选出大汉派往南越的使者。
“喏。”
考虑到南越国继承问题即便能够在大汉使者的调停下“和平”解决,南越本地贵族也将从此对大汉怀有怨恨,刘彻又让赵次公协助霍去病排布南越周边地形地貌,以备不时之需。
“朕希望一切都顺利,但如果南越不接受大汉的帮助,朕也不介意与他们兵戎相见!”
“陛下英明!”
赵次公欢呼雀跃。
如果同母兄长赵兴不能顺利成为南越王,他将毫不犹豫地协助大汉铁骑进入南越,杀死和兄长争夺王位的赵德兴,然后自己便能以父王血脉身份,在大汉帮助下登基成为南越王。
……
……
针对南越国的外交和军事行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张骞这边突然传回一则消息。
经过大汉使团的反复游说,西域乌孙国王猎骄靡虽然依旧以“年老国分,不能专制”为由拒绝结盟大汉攻击匈奴,但他也听说大汉地域广阔、国力强盛,如今又控制了河西一带,有意与大汉交好。
如今,乌孙使者已经抵达长安,请求入宫觐见汉皇帝陛下。
“这个猎骄靡,分明是想两边捞好处!”
刘彻对猎骄靡的投机行为颇为不屑,不愿立刻接见乌孙使者,但也没有怠慢乌孙使者的意思,命人好生安置乌孙使者,带他们在长安城内尽情游玩。
……
乌孙人生活的地方只有高山、草原和荒漠,居住的是帐篷和土墙,从未见过长安的繁华。
因此,当他们看到大汉帝国的都城到处都是堪比宫殿的美轮美奂的屋舍,矗立城市中心的皇宫更是宏大辉煌宛如天神住所,通往皇宫的大道宽敞到能容十辆马车并排行走,守卫皇宫的军士穿着闪闪发光的铠甲……
“这里真是人间的城市吗?”
初次来到长安的乌孙使者脱口而出。
他被长安城的威武、宏大以及无处不在的奢华绝美震得灵魂出窍,险些忘记使团任务。
使团成员更无不目光呆滞,看着街上的长安女子,感慨道:“难怪匈奴的大单于要娶汉家公主做阏氏!街上的普通女人都美得跟花一样!他们的公主一定比天上的月亮更娇艳!”
……
刘彻知道猎骄靡有心左右逢源,故意不立刻召见乌孙使者,让负责接待乌孙使者的官员们带着这群西域人在长安城内尽情游玩,见识长安的繁华、大汉的富庶,在精神上被大汉倾倒。
李令月得知刘彻的打算后,却生出了另一个想法,命李显君准备马车,即刻前往乌孙国使者住所。
马车经过宫门,遇见从未央宫中走出的霍去病。
霍去病于是驱马车前,笑问道:“四公主要出宫?”
“对啊。”
李令月笑盈盈邀请霍去病:“霍哥哥可愿同行?”
霍去病不回答。
“不可以吗?”
李令月继续邀请。
此时正当阳光明媚,亮光照在李令月额头,花钿的反光在霍去病眼睛周围晃悠。
他因此注意到四公主和细君翁主的额头都贴着金箔剪成的五瓣梅花,联想前些日子发生在皇家书库的意外,忍不住低声问道:“四公主,你将金箔剪成的梅花贴在额头可是为了细君翁主?”
“正是!”
李令月钦佩地看着霍去病,附耳解释:“细君姐姐额头的伤口虽无大碍,到底留了疤痕,有损容颜,所以我将金箔剪成小朵的梅花贴在她的额头,自己额头也贴了几朵,旁人见了便只会觉得这是宫里新流行的装扮样式。”
“四公主果然心思如丝。”
霍去病赞道。
“霍哥哥也是心思细腻。”
说完,李令月又问:“霍哥哥当真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
“一起嘛~”
李令月直接上手拉霍去病。
霍去病无奈,只能和公主同行,穿过繁华街巷,不知不觉来到乌孙国使者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
“父皇安置乌孙使者的地方。”
李令月直言:“乌孙国既想得到大汉的好处,又不愿和匈奴斩断关系。本公主想给他们一点教训!”
“殿下谨慎,大汉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让乌孙国完全臣服。”
霍去病神色凝重地说道。
漠北决战的战果震古烁今,但辉煌战果的背后是几乎被动员到极限的帝国。
所以,漠北决战之后,刘彻出台各种政治、经济措施,用于恢复经济,即便如此,帝国财政也只是勉强恢复,短期内无法再次集结大军,征讨匈奴,用武力逼迫乌孙臣服。
“我知道父皇暂时无法召集大军攻打匈奴,所以考虑和乌孙结盟以防匈奴利用西域得到给养恢复,但乌孙国趁机两头捞好处的嘴脸让我很不舒服。”
第73章 震慑乌孙使者
“公主打算如何给他们教训?”
霍去病好奇。
李令月淡淡一笑, 命人通知使馆,只说贵客来访, 不说贵客身份。
……
乌孙国使者这几日被长安的繁华滋润得快忘记远在西域的故乡了,听说门外有汉人贵女乘马车而来,请求入内,没有多想,立刻开大门迎接。
李令月一行戴着面纱,走下马车。
乌孙使者见来访的汉人贵女不仅自己和女伴穿着巧夺天工的提花锦缎、外罩素纱襌衣,脸上蒙着混了金丝编制成的面纱,跟随身边的奴婢也都穿着闪闪发光的丝绸衣服。同行的少年郎更是气质高贵、容貌俊朗仿佛天神骄子。马车的乌木横杆上贴着鎏金奔马装饰,上面还站着一只脚戴金环、神武异常的金雕。
意识到来访贵女身份非常, 乌孙使者不敢怠慢, 急忙学着汉人礼节对少女鞠躬行礼。
“敢问贵人身份?”
“我的身份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想知道乌孙国对大汉是什么评价?”
李令月态度淡然,完全不把乌孙使者放在眼里。
乌孙此时还处于游牧民族到定居民族的过渡时期,生活风俗类似匈奴,有幼子继承和兄死弟及的传统, 女性多作为男性的附庸品存在,地位很低。
因此,他们对突然来访的汉人贵女虽然表现得很尊敬,但这份尊敬源于他们对汉帝国的尊重,并非对来访者的尊重。
事实上,看到来访者是女子,他们内心充满了轻蔑。
见乌孙使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李令月也不生气,看了眼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会意, 以流利的匈奴语言将公主的问话重复一遍。
乌孙使者顿时面色大窘。
要知道,乌孙长期与匈奴结盟,现任乌孙王猎骄靡年幼时还曾是匈奴大单于的养子,因此,乌孙境内几乎人人能听懂匈奴语,使者更是把匈奴语用得比乌孙语还流畅。
如今,贵女以汉语问话没有得到回答,随即让女伴用匈奴语而非乌孙语问话,分明是——
意识到来者不善,乌孙使者放下对女性的轻蔑,用并不流畅的汉语毕恭毕敬询问李令月:“贵人到底想怎样?”
李令月:“我想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乌孙使者此时已不敢小觑女子,想了很久,支支吾吾地说道:“汉帝国的繁华、富庶、强盛,远超乌孙的想象,能够和汉帝国结盟,是乌孙国的荣幸。”
“真心话?”
“每句都是真心。”
“匈奴王庭派使者来乌孙和你们谈结盟时,你们是不是也用类似言辞回答他们?”
“贵人,您——”
“以前匈奴大军近在咫尺,而大汉边境离乌孙有千里之遥,乌孙依附匈奴是情理之中。如今,大汉冠军侯两次出击取得河西之地,将盘踞此地的浑邪王、休屠王子都收为汉臣,大军随时可以西征,驱赶盘踞西域的匈奴人。在此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时,乌孙国想在西域继续安稳,就必须做出有利于大汉的决定!”
李令月态度非常强势。
而乌孙使者被她的言论震惊的同时,更震惊于一介女子竟拥有不输王者的胸襟和眼界。
最要命的是,她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成年!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说她是汉皇帝的公主?”
“不对不对!即便她是汉皇帝的公主,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胸襟和眼界,这是王的言论!”
“我们到底在和谁说话!难道说在我们面前的其实是一位汉人天神?”
“……”
因为过度震惊,乌孙使者们已经顾不得礼节,当着李令月的面用乌孙语争论她的身份。
霍去病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一声——
“戾——”
停在马车横杆上的金雕拍翅发出高亢尖啸。
乌孙使者顿时安静。
李令月扫了眼乌孙使团,朗声道:“我说过,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知道自己是谁,你们为什么来长安,以及——你们身为乌孙使者应该在这场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发生的此刻为你们的国家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我们……”
乌孙使者集体陷入沉默。
许久——
有使者壮着胆子问:“大汉确实非常强盛,远非乌孙可比,可我们听说大汉数年前发动漠北决战,虽然对匈奴造成巨大打击但自身也是损失惨重,短期内不可能出兵西域,驱逐盘踞西域的匈奴势力,所以才考虑和乌孙结盟。敢问贵人,此言当真?”
“是真的。”
李令月早想到乌孙使者会问这个问题,也准备好应答,此刻表现得异常镇定淡然。
乌孙使者不知对方早有准备,内心始终轻蔑女子的他们趁机诘问:“既然大汉无法出兵西域,为何贵人又威胁我们,说和大汉结盟、依附大汉才是乌孙国的正确选择?”
“你们如此关心我大汉对匈奴的战事,想必也知道大汉皇帝对匈奴大规模用兵是每隔几年发生一次。”
“确实如此。”
乌孙使者点头回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李令月设置的语言陷阱。
“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河南之战,元朔五年(公元前125年),漠南之战,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河西之战,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漠北之战,今年刚好是元鼎二年。”
李令月笑容可掬。
乌孙使者却听得汗流浃背。
汉皇帝在元朔二年、元狩二年都发动了对匈奴的大战,他是否会在元鼎二年也发动大战?
“大汉对匈奴发动大战,虽每战必胜,自身也难免有辎重折损,军士伤亡,所以汉皇帝派博望侯前往西域,希望通过和西域各国结盟减少对匈大战导致的各种损失。可如果乌孙为首的西域各国坚持与匈奴为伍、拒绝和大汉结盟,大汉就只能派大军将整个西域连同匈奴一并清扫!”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乌孙国使者却不敢反驳。
因为大汉确实有这份实力。
汉皇帝的两位大司马可是被匈奴人称为北境杀神的卫青和霍去病!
虽然霍去病的情况很不明朗,有人说他已经去世,如今那名为霍去病的少年郎不过是汉皇帝为了稳定军政特意推出来的替身,也有人说他确实被汉人神灵偏爱,以长生术令其成为十余岁的少年郎,但是——
卫青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还完好无缺地站在汉皇帝身边啊!
想到这里,乌孙使者不得不垂首:“……贵人所言字字千金,我等受教!受教!”
随后,乌孙使者又道:“我等不出数日就会被汉皇帝召见,届时必将贵人之事禀告汉皇帝,请汉皇帝赏赐贵人,还请贵人告知名讳。”
“这个……”
李令月狡黠一笑:“等你们见到了汉皇帝,自然会知道我是谁,以及——他是谁。”
“他是谁?”
乌孙使者错愕,随后意识到李令月口中的“他”指的是站在她身旁的英武如天神降临的少年郎——他随李令月进入使馆庭院后始终一言不发,却散发着如山岳般深沉强势的绝代气势,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而是一座山,一座连绵不绝、巍峨耸立直入云霄的山!
“难道他是——”
霍去病?!
想到这里,乌孙使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如果眼前的少年郎正是传闻中将匈奴杀得尸横遍野、俘获数百匈奴王族、在匈奴人的圣地狼居胥山代替汉皇帝行祭天仪式的北境第一杀神霍去病,那岂不是说霍去病被天神眷顾!他对匈奴做的一切杀戮摧残都是天神的旨意!
但如果眼前的少年郎不是霍去病,这便意味着汉皇帝手中不仅有卫青、霍去病这两尊杀神,还有更多的年轻将军随时可以驰骋战场,为汉帝国开疆拓土!
不论以上哪种是真相,小小的乌孙都承受不起!
……
……
晚上,霍去病将四公主与自己私去乌孙使者居住的地方对他们晓以利害的事情告诉刘彻。
刘彻得知女儿对待乌孙使者如此强势,笑容满面:“不错!不愧是朕的女儿!”
然后又问:“乌孙使者是什么反应?”
“他们初开始时轻视四公主是女子,听完四公主的言论,无不面如土色,惊恐争问四公主身份。”
“姣儿如何回答?”
“四公主说,她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乌孙国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极了!”
刘彻大笑:“这些乌孙人太把自己当回事!朕不想损失过大,所以有意和乌孙结盟夹击匈奴,可不是大汉只能和乌孙结盟才可以对付盘踞西域的匈奴部落!乌孙若是识时务,愿意和大汉结盟,自然是最好,若是乌孙坚持和匈奴亲善,朕也不介意在对盘踞西域的匈奴部落用兵时将乌孙一并铲除!”
“陛下英明!”
众侍中齐声附和。
刘彻又道:“乌孙使者经过四公主这一番‘劝说’,今夜多半难以入眠,所以朕决定,明日在上林苑接见乌孙使者!”
“喏!”
……
……
如刘彻所料,乌孙使者听了李令月言论,又见站在李令月身后的霍去病虽是少年身材却英武非凡宛如天神,绝非寻常,不仅当夜难以入眠,随汉皇帝使者前往上林苑觐见汉皇帝时也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直到——
乌孙使团跪拜行礼完毕,抬头看到昨日见过的英武宛若神祇的少年郎竟坐在汉皇帝身旁不远处,顿时浑身一激灵!
紧挨着少年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所以——
霍去病!
他是霍去病!
让匈奴大单于恨得咬牙切齿的北境杀神霍去病!
被汉人的天神赐下长生恩泽的霍去病!
天神认可霍去病的行为,认可汉皇帝对匈奴的征服!
乌孙历代王也自称天神后裔、受天神眷顾,但从未有哪位乌孙王如汉皇帝最为倚重的霍去病这般得到天神毫不掩饰的偏袒与爱护!
想到这里,乌孙使者瑟瑟发抖。
刘彻见乌孙使者被震慑,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的王猎骄靡将国土连同军队分成两份,一份归自己,一份交给孙子军须靡。而你们名为乌孙使者,其实只代表猎骄靡,不能代表军须靡?”
“陛下——”
“猎骄靡年迈,乌孙国将来由军须靡统领,如此,即便猎骄靡与大汉结盟惹来匈奴不悦,等军须靡继位后也可立刻斩断乌孙与大汉的关系,讨好匈奴,对吗?”
刘彻为了进一步震慑乌孙,将乌孙王猎骄靡的左右逢源计划当面说出。
乌孙使者大窘。
因为他们的王确实有这份打算。
“汉皇帝陛下,我们的王少年时受大单于养育恩情,立下誓言此生不能背弃大单于,如今,王怨恨匈奴压迫乌孙,又苦于誓言和国力,不得不将国土连同军队分成两份,再派我等来长安与大汉皇帝结盟,以免背弃誓言的惩罚落在军须靡殿下身上。我们的王是真心诚意想要和大汉结盟,绝没有左右逢源的意思。”
乌孙使者巧舌如簧。
昨日,李令月的一番发言让他们确定匈奴不可与大汉争锋,乌孙必须牢牢依靠大汉。
“是吗?你们真是这样想?”
刘彻笑容微妙。
乌孙使者愈加恳切:“汉皇帝陛下,乌孙弱小,因为匈奴近在咫尺才不得不依附匈奴,如今我们知道强大的匈奴在汉帝国面前也不堪一击,怎么敢继续与匈奴结盟对抗汉帝国?”
“如此说来,你们此次是诚心诚意要和大汉结盟?”
“是。”
乌孙使者恨不得把脑袋压在地上。
“既然如此,朕也不是不愿意给你们机会,但是——”
“汉皇帝陛下请讲。”
意识到与汉帝国结盟有希望,乌孙使者喜上眉梢。
“第一,朕不仅要和猎骄靡的使者结盟,还要军须靡也派出使者来长安与大汉结盟;第二,朕喜欢乌孙国的马,使者下次前来,随行要有至少一百匹上等的乌孙马;第三,乌孙与大汉结盟后不能再有贰心,不可在大汉和匈奴之间摇摆不定!当然,等乌孙彻底斩断和匈奴的关系,大汉也必定出兵西域,保护乌孙以及西域诸国不受匈奴侵扰。”
三条要求,每一条都极其霸道强势,尤其是第三条。
乌孙使者不敢贸然答应,将三条要求记下以后便要向汉皇帝辞行。
“不急。”
在与乌孙结盟这件事情上,汉帝国占尽上风,刘彻自然也要显摆一番,让乌孙使者带着对汉帝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全方位的臣服返回乌孙。
“朕前几日派人带你们游历长安,你们感想如何?”
“长安富庶繁华,非乌孙可比。”
乌孙使者实话实说。
“那你们可知道汉帝国境内如长安这般富庶繁华的城市还有很多很多?”
“……我等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朕可以教会你们想象。”
刘彻抬手,立刻有两队舞女穿着轻薄的丝绸衣服踩着轻盈的步伐像被清风吹拂的杨柳般进入大殿,伴随悠扬清脆的音乐,围着乌孙使者翩翩起舞。
之后又有装扮高贵的歌姬为乌孙使者表演歌曲。
乌孙使者哪见过如此优雅的舞蹈听过如此美妙的音乐,很快就被汉人女子的魅力俘获,眼睛发直,口中喃喃。
“这……这……这舞蹈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传授的!”
“好漂亮……好美丽……”
“她们脚下踩的是天上的白云吗?”
“……”
“难怪汉人的军队那么强,我要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我也要拿起刀,绝不让她被匈奴人带走。”
“……”
后面几句话不能被汉皇帝听到,因此乌孙人们特意用匈奴语和乌孙语交流。
屏风后的上官婉儿将乌孙语和匈奴语都翻译成汉语告诉公主。
李令月笑了笑,对此不评价。
刘彻听过金日磾兄弟的翻译后,哈哈大笑,道:“乌孙使者,你们太天真了!朕的将士如此作战勇猛,不仅因为他们要保护他们的土地和美丽的妻子儿女,更因为他们对朕和朕的大汉江山无比忠诚!他们愿意为了朕的梦想前往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征服从未听过的国家,哪怕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
乌孙人无法理解。
但他们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
上林苑的宴会将要结束,乌孙使者被汉帝国的华丽和强大彻底镇住了灵魂。
临走前,他们请求汉皇帝告知李令月的身份。
“汉皇帝陛下,我们即将回国向我们的王转述汉皇帝的要求,在离开前,我们恳请汉皇帝回答我们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昨日有一位蒙面纱的汉人贵女来使馆拜访我们,她的话语充满智慧,举止无比高贵,我们想知道她是谁?”
“原来是这个问题。”
刘彻微笑,命宫人撤去屏风。
与会众臣见到屏风后的太子与公主,纷纷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敬武镇国长公主殿下!”
得知昨日见到的少女是汉皇帝陛下最喜爱的四公主,乌孙使者首先感到震惊,随后又觉得理所应当!
除了大汉皇帝这样雄才伟略的人物,还有谁能养出如此惊才绝世的女儿?
更有使团成员感慨道:“听说大汉的四公主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四公主一介女子尚且如此优秀,大汉太子又该是何等天才!”
“大汉皇帝陛下当真是被天神眷顾之人!不仅自己天纵奇才,身边围满了天才,连公主都如此优秀!更不必说继位的太子!我们回国以后确实应该全力劝诫王斩断和匈奴的联系,一心一意依靠大汉!”
“大汉太强了,乌孙若不趁机早早依附大汉,将来必定会和匈奴一起被大汉踏破!”
“……”
乌孙使团以上言论全部使用乌孙语,是纯粹的内部交流,并无恭维汉皇帝的意思。
因此,刘彻听过金日磾兄弟的低声翻译后,心情格外愉快。
其余大臣虽然不知道乌孙使团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神色也能猜出这群乌孙人对大汉的太子和四公主都敬佩有加。
唯独刘据听过上官婉儿的翻译,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
……
乌孙使团走后,刘彻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对女儿的喜欢也水涨船高,时常感慨:“姣儿如此善解人意,不用朕特意叮嘱吩咐就能为朕解决问题,只是让她做个镇国长公主实在有些委屈了。”
“陛下,公主再好也是公主,将来是要——”
有大臣以为不妥,试图劝诫刘彻。
刘彻闻言,冷冷瞪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想说公主再好将来也要嫁给别人,生的孩子跟别人姓?!”
“臣死罪!臣死罪!”
大臣意识到大事不妙,跪地恳求皇帝宽恕。
“滚——”
刘彻挥手让他下去。
“喏!”
大臣赶忙逃窜,生怕晚走一步皇帝就改变主意。
刘彻看着大臣落荒而逃的身影,想起他的劝诫话语,好心情逐渐消失。
这人虽然说话不中听,说的却是事实,女儿再优秀也要下嫁列侯,生下的孩子无法传承老刘家……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刘彻心中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但——
天下本不姓刘,只因高祖得到天命,所以天下成了刘家的天下。
如果有一天,天命不再眷顾刘家……
刘彻想到自己的十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想到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行为荒唐无耻如禽兽一般,又想到自己至今只有四个儿子,其中长子刘据虽有军功显赫的舅舅和表哥,自身能力却异常平庸,次子刘闳勉强算聪慧,可惜母家没有人,年纪也太小,老三老四自不必说……
难道这就是天意?
天意将天命放在朕的女儿身上,所以才……
刘彻越想越烦躁。
天命表现出的笃定让他感到不安,这份不安在不经意间和隐约生出的大胆想法结合:朕不能违逆天意,但朕可以欺骗天意,用偷梁换柱的办法将天命留在刘家。
第74章 上林苑演兵(上)
天命关系重大, 即便是刘彻也不能立刻下定决心。
倒是乌孙使者此次访问长安时表现出的对大汉能否再次发动对匈战争的怀疑以及南越国围绕王位展开的明争暗斗,都催促刘彻立刻想出更好的敛财手段。
毕竟, 帝国的每一项军事行动都需要花费大量钱财。
一番思索讨论后,刘彻提出“均输”政策,以孔仅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丞,在郡国设置均输官,让均输官以中央标准和当地市价将各郡国应缴纳的贡品折合为本地特产的低价商品,这些本地特产商品的少部分会送往京城或交平淮出售,其余由国家运往高价地区出售。
如此一来,朝廷不仅得到了符合需要的地方贡纳, 还通过贩运贸易获得大量收入, 同时也加强了各地商品的流动性、抑制了富商豪族的扩张牟利,对通过吸纳流民不断壮大的地方豪族势力也起到了一定的控制作用。
并且, 由于是朝廷统一大批量运送,走的是官道,沿路还有郡县提供驿站休息和军事保护,大大减少了商品的运输损耗, 提高了运输速度,其中不少物品甚至被送到边疆,参与和匈奴、西域各国的贸易。
当然,和大部分的政策一样,均输法在实施中也发生了一些问题,时常有均输官收购商品时敲诈勒索地方、出售商品时以次充好等等。
但整体而言,均输政策是积极有效的, 它给帝国带来新的大量收入,和盐铁酒纸官营等收入一起维持汉帝国的对外战争和防御的军费, 让百姓享受对外战争胜利的荣耀却不必缴纳的额外的赋税为国家供养军队。
甚至,由于均输法仅仅实施不到一年就给帝国带来庞大收益,刘彻的封禅之心又蠢蠢欲动。
……
“自古立下大功勋的君王可以泰山封禅。朕自继位以来,外击匈奴,内尊儒术,不给百姓加赋税却能国库充盈,如今四海平定、百姓安居乐业,朕的这份功绩即便比不上三皇五帝也算是功勋显赫!”
这一日,朝廷大事议论完毕,刘彻突然提起封禅一事。
他早在漠北两路大军都取得大获全胜的好消息传回长安时就计划登泰山封禅,苦于朝廷财政困乏,不得已忍到现在。
朝臣们也都知道皇帝的封禅之心由来已久,这些年始终念念不忘,但是——
“陛下,国库好不容易充盈,实在不宜劳民伤财!”
“陛下上个月才将二十万内地百姓迁去酒泉、威武两郡居住,又增加了五万屯边军士,此时登泰山封禅,国库恐怕吃不消。”
“南越国内局势动荡不稳,大汉驻扎南越附近的数万大军随时可能入南越境内作战,陛下要谨慎啊!”
“……”
朝臣们不敢正面反对封禅,纷纷转弯抹角找理由,听得刘彻直皱眉。
“就你们知道这里要用钱那里也要用钱吗!”
“陛下——”
“朕不过是想封禅奖励一下自己,你们也要反对?”
“……”
朝臣沉默。
最终还是卫青以封禅的礼仪已经基本失传需要群儒花时间翻阅古书查找考证为由安抚住皇帝。
刘彻同意封禅之事推后,但朝廷供养的儒生们必须立刻开始研究封禅礼仪,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泰山封禅做准备!
另外,皇帝要求大汉使团准备昂贵的礼物,沿河西四郡前往大宛求购传说中拥有天马血统的汗血宝马。
“朕要骑着汗血宝马登泰山封禅!”
“喏!”
朝臣们也知道让皇帝放弃封禅是不可能的,能把劳民伤财的封禅仪式的举行时间尽可能延后已是万幸。
……
……
因为身体变小,霍去病暂时无法继续领兵,只好在未央宫中辅助皇帝管理国事,闲暇时研究收藏在皇家书库的古代兵家经典,结合舅舅卫青和自己在战场上获得的宝贵经验,整理出充满真知灼见的一篇篇文章。
当然,由于写作时只顾自己感受而忽视文学修饰,霍去病写成的兵法文章难免过分天马行空,没上过战场的人完全看不懂,有能力看懂部分章节的则大多认为他的兵法文章阐述的内容不具备实在价值!
“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人看过几本兵书凭想象写出来的!”
“居然不带足军粮补给就敢深入敌军腹地,他一定疯了!”
“以少胜多之所以是经典,因为以少胜多的情况很少发生,但凡领过兵的都知道,以多胜少才是战斗常态。”
“陛下怎么会倚重这种夸夸其谈之人!”
“古有赵括纸上谈兵,今有……咳咳……未央宫论战……”
“……”
未央宫和长乐宫中,类似的批评不绝于耳。
他们没有亲眼见证霍去病变小,也没有见过少年时的霍去病,因此至今不信眼前的少年霍去病是本尊。
霍去病对此毫不在意。
但是刘彻不喜欢。
李令月更加不喜欢。
……
“父皇——”
“什么事?”
刘彻放下书卷,看向明显有事求自己的女儿。
“父皇可知道未央宫中近来大量流传针对霍哥哥的闲言碎语?”
“有所耳闻。”
刘彻抬头,看了眼下方假装认真写兵书其实竖着耳朵听他们父女谈话的霍去病,缓缓道:“朕曾有意严惩,可惜小子为他们说情,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霍哥哥不在乎,这事就能不管吗?”
李令月不爽:“他们居然攻击霍哥哥写的兵书文章是纸上谈兵!”
“这……”
刘彻不好说。
因为他也看不懂霍去病写的兵书,但能感觉到内容的厉害。
“父皇,以姣儿之见,既然他们怀疑霍哥哥的身份,质疑霍哥哥的实力,为何不趁着秋季将至,以狩猎之名在上林苑举行大演兵?”
李令月提议:“让这些看不懂兵书内容却还妄加评论的家伙亲眼看看霍哥哥的兵法投入实战以后究竟多厉害!”
“以狩猎之名举行大演兵?”
刘彻心动。
自漠北决战(公元前119年)取得震古烁今的大胜利,苦于帝国财政困顿,他已经连续四年(公元前115年)没有对外发动大型战争。
如今均输法颁布不到半年,国库便再度充盈,恰逢南越国和滇国都蠢蠢欲动,乌孙国使者返回西域后至今没有回复……
“确实应该搞一场大演兵,让天下感受我大汉威严!”
刘彻当即拍板。
考虑到地方各诸侯王国依旧有人不服中央管束、暗搓搓策划谋反,确定举行上林苑大演兵后,刘彻又马上决定召各诸侯王入长安观看上林苑大演兵,诸侯王有事不能入京者须派王子或国相代为出席。
“父皇英明~”
……
父皇要在上林苑举行演兵并且邀请诸侯王入长安观看的消息很快传到刘据处。
围在他身边的儒生们无不扼腕叹息。
“四方好不容易才停止兵戈,陛下为何又要劳民伤财。”
“这种大演兵活动除了满足陛下的虚荣心,能给帝国带来什么好处!”
“陛下如此迷恋兵戈战事,竟然还觉得自己是可以封禅泰山的有德圣君!简直有辱圣贤!”
“还好太子殿下为人温和宽厚,礼贤下士。”
“是啊是啊!等太子您继承了皇位,可一定要将陛下的倒行逆施都拨乱反正。”
“……”
儒生们夹杂恭维的批评让刘据非常受用。
但他本人并不反对父皇在上林苑举行演兵活动。
一方面,他经过这几年的学习成长,逐渐意识到父皇的江山看似平稳、欣欣向荣,其实暗潮涌动,各地的诸侯王们始终怀有不臣之心,父皇举办演兵活动震慑诸侯王确实非常有必要;
另一方面,未央宫那边正在制作演兵活动的流程,其中骑射、武艺比试环节,李禹堂兄李陵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素与李禹亲善,难免私心希望李禹的堂兄李陵能在演兵活动上一鸣惊人,力压所有人,得到父皇重用。
因此——
不等儒生们说完诽谤言论,刘据便带着李禹来到未央宫,让李禹把李陵叫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李陵见到太子,立刻行礼。
刘据本就偏心陇西李家,如今见李陵穿着明晃晃的铠甲后,越发显得强壮坚毅,颇有西楚霸王的风采,不免喜上眉梢,解下玉佩赠予李陵:“我听说你即将参加上林苑大演兵的骑射、武艺比试,到时要好好表现,让天下人一睹李家儿郎风采!”
“太子殿下放心,李陵一定不负太子期望!”
李陵双手接过玉佩,声如洪钟。
“好!好!以你们李家儿郎的天生神力,定可以在演兵大赛上拔得头筹,勇冠三军!”
刘据非常看好李陵。
李陵也觉得自己武艺超群,又熟读兵书,此次参加演兵大赛必定连战连捷,让陛下和大将军都爱不释手。
并且,实力证明自己才是大汉当前的骑射、武艺第一后,他将向高台上的“霍去病”提出挑战!
李陵坚信,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便陛下和大将军都有心偏袒!
……
……
“殿下?您说什么?”
得知四公主替自己报名参加演兵大赛的骑射、武艺比试,李显君倒吸一口凉气:“我……我……我不过是……”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
李令月反问。
李显君低下头:“我得公主教诲,学习兵法多年,自认能力不输寻常将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若是私下比试也就算了,此次陛下举办上林苑大演兵,邀请各地诸侯王前来观看,报名参加骑射、武艺比试的又个个是汉军精锐,武艺超群。显君怕当众输给他们,连累公主殿下丢面子。”
李显君有些信心不足。
李令月笑道:“显君姐姐过虑了,以显君姐姐的武艺和能力,我不敢保证你最终能拔得头筹、勇冠三军,但绝对可以将大部分参加比赛的将领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我真的这么厉害吗?”
李显君感到困惑。
李令月:“相信我,你很厉害,你比大部分男人都更加厉害!”
“可是万一……万一……万一输掉比赛……”
“输掉比赛又如何?比试终究只是比试,只要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赢回来,你就是最厉害的!”
李令月为李显君鼓劲。
见公主把话说到这份上,李显君不再踟蹰怀疑,右手握拳按在心口:“殿下放心,此次参赛,李显君必不辱使命!”
……
休沐日,李显君出宫回家,将四公主为自己报名参加骑射、武艺比试的事情告诉母亲、叔父李敢一家和同样休沐归家的堂兄李陵。
得知此事,李显君的母亲欢天喜地,反复感谢四公主恩泽,叮嘱女儿比赛时务必要好好表现,以免损伤公主颜面。
李敢经过时安事件和长陵大案,对四公主早已心悦臣服,也知道公主有心将李显君培养为心腹女将,出于长辈爱护晚辈的心思,他和妻子一再提醒李显君参加比试时注意防护,不要被对手的污言秽语干扰。
“叔父放心,显君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唯独李陵——
“堂妹你也要参加演兵大赛的骑射、武艺比试?”
“公主特意央求陛下将我的名字加入名册。”
提及此事,李显君显得非常自豪。
“可你是女人啊!”李陵脱口而出。
随后,李陵补充道:“堂妹,虽说你从小和我们一起学武艺,武艺胜过寻常男子,如今更作为雷被的副手负责贴身保护公主。但女人终究是女人,不论是射箭的臂力还是搏杀的体力,终究不能和男人比较。”
“堂兄凭什么觉得我会在骑射、武艺比试时一败涂地?”
李显君原本一直担心自己会输了比赛害公主丢脸,听了李陵的话,心中生出强烈的胜负欲:你们都觉得我会输,我便偏要赢!
李陵不知李显君这几年不仅勤学武艺、背诵兵书,而且每个月都去上林苑向昔日的淮南王府第一剑客雷被求教,又因为四公主和霍去病的关系得以频繁进出赵破奴等人的军营,学习沙场实战技巧,早已今非昔比。
见堂妹好胜心切,李陵笑道:“罢了罢了,我明日请大将军将你我列为一组,免得你在武艺比试时被陌生男子借着比赛的由头贴身轻薄,毁了清誉。”
他笃定堂妹会在比赛中被轻易淘汰,一心想着如何保护她的名节。
“那可未必!”
李显君爽快收下李陵的战书。
……
……
上林苑大军演的流程分为三轮比试外加沙场大阅兵。
第一轮比试是骑射功夫,参赛者每人连射十支,根据射中靶心次数累积分数;
第二轮是武艺格斗,抽中同样花纹标识的两根签的人组成对手,自行协商比试方式,可以马上战斗,也可以马下厮杀,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用开刃的武器以免血溅现场污了贵人们的眼睛;
第三轮比试与最后的沙场大阅兵结合,比试内容为兵法。
兵法比试分笔试和实战两部分,考题由皇帝决定,报名参加的将领需先完成笔试,笔试前五名可在围场指挥千人队伍实战展示自己的答卷内容,由大司马大将军和冠军侯现场打分裁定。
另外,大汉军队人才济济,参加骑射、武艺比试者年龄不得超过二十,每轮比试的一、二、三名,可得到五百金至一百金不等的奖赏。
如果有人天资绝世在三轮比试中都拿到第一名,不仅可以得到三轮比试的第一名赏金还能额外获得千金奖励,授予冠军称号。
“真有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三场比试都取得第一,得到‘冠军’称号吗?”
看完皇帝亲自制定的上林苑军演比赛流程的大臣们无不陷入深深困惑。
信心满满的李陵也觉得自己最多能拿到射箭和武艺这两轮比试的第一名,兵法这一轮——
虽然他熟读兵书,但谁能保证世间没有人比他更精通兵法?
“陛下果然偏爱霍去病,不想让其他人得到‘冠军’称号。”
即便如此,李陵依然准备全力以赴。
他要为陇西李家增光添彩。
……
霍光看完陛下亲自制定的比赛流程,忧心忡忡地找到霍去病:“兄长,你当真要和大将军一起为上林苑军演的兵法比试环节裁定打分?”
“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
“这……”
霍光苦笑:“以兄长在兵法领域的造诣,区区评分自然不用担心,但是……”
“但是什么?”
“兄长至今仍被不少人质疑身份,子孟担心他们会借着比试的机会向你发起挑战。”
“那又如何?”
霍去病淡然自信:“我如今虽身形变小,武艺可是半点都没落下,贸然向我挑战,只会自取其辱。”
“兄长……”
霍光还是不放心,提醒道:“虽然陛下禁止武艺比试使用开刃武器,但当日下毒暗害兄长的黑手至今没有找出,难保他们不会死灰复燃,向兄长发起挑战时违规使用开刃武器!”
“用下作手段取得的胜利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何况——”
霍去病气魄豪迈:“他们不会赢!”
霍光:“……兄长,凡事不可不小心。”
……
……
上林苑大军演的日子如期而至。
各地的诸侯王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抵达长安,穿过戒备森严的上林苑,双手捧白鹿皮包裹的玉璧,恭恭敬敬朝见皇帝,觐见全程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或是走错一步路。
刘彻对诸侯王们表现出的恭敬谦卑非常满意,但他也知道,不管诸侯王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谦卑谨慎,只要他稍显虚弱,他们中就会有人妄想取而代之。
所以——
即便诸侯王们在觐见时赔上了几乎所有的小心谨慎,还是有倒霉蛋不幸被皇帝找到错处,当众呵斥、责备,勒令他立刻返回封地闭门思过!
“臣死罪!臣死罪!”
可怜的倒霉蛋一路膝行退出大殿,瘫在同来长安朝觐的国相身上嚎啕大哭。
现场没有人同情他。
不少诸侯王甚至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
紧张得足以让人窒息的诸侯王觐见仪式直到晌午才终于结束。
上林苑军演比试正式开始。
随着隆隆的战鼓,一只身形伶俐的小鹿蹦蹦跳跳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刘彻接过弓箭,当着在场所有臣子的面,一箭射杀小鹿。
“陛下威武!”
众人见状,纷纷高呼。
刘彻将弓箭交给身旁侍中,让卫青宣布骑射比试的详细规则。
“弓箭比试分为三轮,第一轮为固定草靶,所有参赛者统一站在百步外射箭,十箭全中红心者方可进入第二轮射箭比试。
第二轮依旧是固定草靶,通过第一轮比试者在距草靶百步外策马射箭,依旧必须十箭射中十个不同的草靶红心才算通过,另外,第二轮的每排十人须在一盏茶时间内完成射箭,不可拖延。
第三轮比试使用活动草靶,共有二十枚,但是比赛用的围场内有一百只兔子。进入第三轮的比试者,每人的箭囊里有且只有十五支箭。谁第一个成功射杀十只身上带草靶的兔子,谁就是第一名。”
“这……”
听完卫青宣布的比赛规则,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原以为骑射比试只是单纯骑马射箭比准头,没想到——
“陛下的奖励只给真正的精锐,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算什么精锐!”
卫青声色俱厉:“难道匈奴人会在战场上像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杵着等我们的将士拉弓射箭?!”
闻言,原本还暗暗埋怨大司马大将军制定的比赛规则太严苛的人们无不羞愧地低下头。
李显君和李陵则跃跃欲试。
李令月看了眼霍去病,后者面色淡然,显然成竹在胸。
“骑射比试第一轮,正式开始!”
卫青宣布。
排在第一批上场的李显君站起,走向射场,经过李陵身边时,李陵低声对李显君道:“堂妹,你要好好表现。”
又道:“虽然你会输给我,但我依然希望你能凭实力进入第三轮,不辱没李家的名誉。”
“堂兄放心,我不仅会顺利进入第三轮,我还要在第三轮堂堂正正赢过你!”
李显君向李陵宣战。
第75章 上林苑演兵(中)
“李显君, 十箭全中红心,晋级第二轮!”
随着核查人员的嘹亮叫喊,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李显君身上。
当然,他们关注李显君并不仅仅因为李显君的第一轮固定射箭成绩很优秀。
有机会参加上林苑的骑射比试的都是汉军精锐,第一轮第一排的十名参赛选手有七个人十箭全中红心,剩下三个也只有一两只箭没有射中红心。
李显君的十箭全中成绩只能算中规中矩。
唯一不同的是——
她是女人。
全场唯一的女性参赛者!
高台上,刘彻也对李显君的表现非常满意,笑道:“李家不亏是神射手世家,连女子都如此优秀!赏金百两!”
“谢陛下恩典!”
身为叔父的李敢与李显君一起谢恩领赏。
尤其是李显君——
领了赏金后,她回到李令月身边,无比自信:“公主殿下, 显君下一局还要十箭全中红心, 为公主殿下增光。”
“我相信你能做到。”
李令月勉励斗志昂扬的李显君。
此时,李陵也已经上场。
有心显摆的他没有按常规一支一支地射箭, 而是一支箭正中红心后一次发射三支箭,三支箭全部射中红心,然后是五支箭一起发射,五支箭又全部正中红心以后, 他将最后两只箭瞄准被八支箭攒紧的靶心——
哗!
哗!
最后两只箭不仅正中箭靶红心,还把靶心都射飞了。
“李陵,十箭全中红心,靶心脱离飞出,晋级第二轮。”
听到检查草靶者的嘹亮呼喊,李陵得意洋洋,转身向高台上的刘彻行礼, 口中道:“李陵幸不辱命!”
“李陵臂力惊人,有李广之风, 不错,不错。”
刘彻也对李陵的表现很满意,但只给口头嘉奖没有赏金。
李陵对此毫不在乎。
毕竟女子有此表现实属凤毛麟角,值得赏金嘉奖,而他身为李家儿郎,御前表现优秀是理所应当。
……
第一轮的固定草靶比试很快结束。
因为严苛的比赛规则,参加比试的百余人虽然个个都是神射手,最终只有不到八十人晋级第二轮。
前来观礼的诸侯王们看到大汉射手几乎百发百中,逊色者也能十发九中、八中,无不瑟瑟发抖。
而当成功晋级的不到八十人牵着骏马走在射场准备第二轮比赛时,观礼台上的诸侯王们内心的惊恐也再次提到嗓子眼。
参加这轮比赛的汉军精锐牵出来的每一匹马都生得膘肥体壮,肩高八尺有余,步伐矫健英勇,姿态婉若游龙!
“这些马难道是传说中的天马后裔?”
有诸侯王发出惊呼。
刘彻闻言,不屑地表示:“不过是寻常的乌孙良马,比大宛天马差远了。”
“寻常乌孙良马尚且如此高大彪壮,那让陛下都念念不忘的传说中的大宛天马岂不……”
诸侯王们不敢往下想。
同时他们也注意到,陛下提及“乌孙良马”时口吻极其不屑,可见西域乌孙国已经完全臣服大汉,乌孙良马也成了天子的囊中之物……
思量间,第二轮射箭的第一排选手领过尾部涂成不同颜色的羽箭,依次上马,骑在马背上,双脚夹紧马腹,策马狂奔的同时各凭感觉弯弓射箭——
嗖!嗖!嗖嗖嗖!
第一排的十匹马仅跑了一个来回,就有至少六十支箭射出!
“全中红心!”
负责检查草靶的人大声喊道。
高台上的刘彻笑容可掬。
坐在下方的诸侯王们却面如菜色。
尤其是那些心怀叵测的。
他们看到皇帝的军队如此骁勇强悍,想到自己如果继续不知死活地阴谋造反,一旦事发,朝廷大军压境,必定灰飞烟灭!
以储君身份坐在刘彻下首的刘据看到汉军精锐骑射表现优秀,也感觉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对身旁的李令月道:“大演兵主意真不错,听说是四皇妹提出来的?”
“父皇本就有意向各位诸侯王展示大汉军威,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替父皇把想法说出来。”
李令月将功劳推给刘彻。
刘彻听到两人的谈话,对女儿更加满意了。
议论中,第一排出赛的十位选手全部射箭完毕。
虽然大家都表现非常优秀,但骑在飞驰的快马上还必须十支箭射中十个不同的草靶的红心,难免有人忙中出错,虽然十箭全中红心,却没能做到十支箭射中十个不同的草靶红心,因此惨遭淘汰。
最终,第一排出赛的十名选手只有两人满足了十支箭射中十个不同的草靶红心的晋级条件,李显君是其中之一。
“李显君,你虽是女子却临场表现镇定稳重尤胜男儿,着实不易,再赏百金!”
“谢陛下恩典。”
李显君满面兴奋,双手高举过头,领下赏赐。
观礼的诸侯王看到汉军居然连女子都能表现如此优秀,越发地惶恐不安。
之后轮到李陵上场。
因为是马上骑射并且要是十支箭射中十个不同的草靶红心,难度系数极高,李陵不敢显摆,中规中矩通过比试,拿到晋级第三轮的资格。
刘据见状,不免错愕,小声道:“李陵他第一轮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第二轮表现平平无奇?”
李禹闻言,赶紧为堂兄辩解:“殿下,堂兄此次表现平凡,不是因为他不能表现,因为他不想抢堂姐的风采。”
“也对。”
刘据深以为然。
他转头,看到李显君一身飒爽地回到四皇妹身旁,向妹妹禀告胜利消息,双眸闪闪发光,面颊泛着桃花颜色,突然觉得他或许应该将李显君娶为太子妃。
……
骑射比试的第二轮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
诸侯王们以为第三轮比试将会明天举行,正弓着腰等待起身告退,却见宫人鱼贯而出,手中端着赐食的朱漆案几。
每个朱漆案几上都有三个漆盘,第一个盘子是盛的是近来非常流行的用小麦磨粉做成名为面条的食物,第二个盘子里装着羊肉羹汤,与羊肉混炖的是陛下近几年在河西一带推广的名为土豆的作物,金黄喷香的羹汤表面撒着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来的珍贵香料,第三个盘子里装着却是混着树皮草根的白色泥土。
诸侯王不知皇帝是何用意,眼看着宫人将朱漆案几摆在面前,谁也不敢动。
“第三轮比试会在夜间举行,你们赶紧用膳。”
最高处,刘彻宣布
诸侯王中有人装着胆子问道:“臣斗胆问陛下,为何陛下既赐食面条和羊肉羹汤又给我等一盘泥土和树皮草根?”
“面条和羊肉羹都是你们日常吃的东西,泥土和树皮草根则是饥荒逃亡的百姓们最常吃的东西。朕希望你们明白,在你们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还有无数百姓正饿着肚子,不得不吃泥土和树皮草根活命!”
“臣死罪!”
问话的诸侯王向皇帝请罪:“臣回封地后一定打开粮仓救济百姓。”
其他诸侯王也纷纷附和,承诺回到封地后给地方百姓发放粮食。
“只是如此?”
刘彻冷笑。
诸侯王们早在收到皇帝让他们来长安观礼的命令时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不去必死无疑,闻言,不得不争先恐后地追加承诺,表示一定给中央捐献大量财物充实国库。
“这还差不多。”
刘彻借上林苑大演兵震慑、敲诈诸侯王的目的初步达成,笑容可掬。
勉强逃过死劫的诸侯王们吃着美味的面条和羊肉羹汤,却是心神惶惶,味同嚼蜡:上林苑大演兵什么时候结束啊!这么一路折腾下去,我们还有命回封地吗?!
……
第三场骑射比试在一个长宽都超过一里的巨大围场中举行,当然,围场并非一次性,后续的兵法演练展示也将在此处进行。
绕着围场,工匠们建了一座样式类似长城烽火台的足有三丈高的观景台,皇帝站在观景台最高处,身边是诸位皇子女以及深得皇帝信赖的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朝廷重臣,出席观礼的诸侯王们只能站在观景台的两边,借助火把的光芒,勉强看清下方。
“入场!合围!”
随着高亢的号令声,在第二轮骑射比赛中脱颖而出的十二人骑马进入只有少量火把照明的围场,姿态淡定,信心满满。
“放兔子。”
话音落,军士打开两个铁笼,一个笼子里全是普通灰兔子,一个笼子里则是二十只耳朵被染成红色的灰兔子。
“谁先射中十只耳朵染成红色的兔子,谁就是第一名。如果比赛结束没人能射杀十只耳朵染成红色的兔子,则射中耳朵红色兔子最多者为第一。”
卫青重申比赛规则。
十二人听后,面面相觑。
要知道,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猎手也很难在秋天的原野抓到毛色与枯草接近的灰兔子,何况是只有月亮和火把照明的夜间,每个人只领到十五支箭,排除普通兔子的干扰在枯草中寻找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
“仲卿,你的题目太难了。”
刘彻也觉得卫青的要求太严苛。
卫青笑了笑,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会意,接过弓箭,稍微试了一试力度,随即——
拉成满月形状。
嗖!
利箭飞出,命中下方逃窜的兔子。
军士上前捡起兔子,惊呼:“红色的!冠军侯射中的兔子的耳朵是染成红色的!”
“……”
刘彻震惊。
其他人更是嘴巴张得都快脱臼了。
尤其是先前轻视霍去病、觉得他是虚有其名的假货的那些人。
“这……这……”
刘据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霍哥哥好厉害。”
唯独李令月欢喜高呼。
卫青含笑对刘彻道:“陛下现在还觉得臣的题目太难吗?”
“不难!不难!汉军精锐就该有这等实力!”
刘彻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对身旁的霍去病更是越看越喜欢:“小子不错,朕很喜欢。”
“谢陛下厚爱。”
霍去病将弓箭还给身后,又把军士送到跟前的兔子献给刘彻。
刘彻拨了一下一箭毙命的兔子,命人将兔子做成烤肉。
“喏。”
……
插曲结束,第三轮比试正式开始。
虽然二十只耳朵染成红色的兔子只剩十九只,积分规则却没有改变,参赛的十二人左手抓缰绳右手抓弓箭,在只有月光和火把照明的围场内不断地追逐争斗,只为射杀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成为骑射比赛的胜利者!
刘据站在高台上,紧张地看着下方。
霍去病方才那一箭太过惊艳,以至于他开始怀疑站在父皇身边的霍去病确实是本尊,但他不想承认这点,因为承认这点等于承认霍去病被天命眷顾,他比自己这个太子更被天命宠爱!
这是从小活在霍去病的天才阴影下的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残酷事实!
此刻,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下方,期待他看好的李陵能在夜色中达成射杀十只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的目标,成为骑射比试第一名,抵消霍去病的惊艳一箭带给众人的震撼。
……
李家是神射手世家。
李陵作为李家的长子长孙,此次参加骑射大赛,表现不可谓不惊艳,即便第三轮比试的题目无比苛刻,他依旧表现优秀,只是——
不断驱马追逐,连环射杀,发给李陵的十五支箭很快只剩最后一支,装猎物的皮袋里却只有六只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
“看样子,射杀十只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的目标是无法达成了。”
李陵哀叹。
当然,这不全是他的错。
晋级骑射比赛第三轮的十二人全是独挡一面的神射手,即便是李广在世也很难抢在十一位强劲对手前用十五支箭射杀藏在一百只灰兔子里面的十只目标兔子。
“堂兄——”
李显君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陵循声望去,看到李显君的皮袋居然也鼓鼓囊囊,大为惊讶:“你射中了几只兔子?”
“六只!”
李显君自信回答。
李陵震惊,他没想到堂妹一介女流居然成功射杀六只耳朵染成红色的兔子,赶紧问:“你的箭囊里还有几支箭?”
“三支。”
“……”
李陵喉咙泛起苦涩。
所幸围场昏暗,李显君又与李陵距离较远,无法看清他的神色,没有发现他的不自然。
突然——
唰!
脚下响起兔子在草丛奔跑的声音。
李显君急忙策马追赶。
李陵也不敢怠慢。
他们都看到了那只兔子,那只耳朵上涂成红色的兔子!
“它是我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确定兔子位置后,一前一后,同时弯弓射箭!
唰!
咚!
兔子中箭,现场毙命。
李陵和李显君都以为自己的箭命中了兔子,同时下马上前,发现兔子的身体被利箭刺穿,兔子身旁的岩石也中了一箭,箭矢完全没入岩石,只露出箭尾染成青色的羽毛。
李陵射空了。
他的箭没能命中兔子,射入了岩石。
“这……”
李陵愣住。
李显君捡起属于自己的兔子,对李陵道:“堂兄,承让了。”
“呵!呵呵!”
李陵一阵干笑。
至此,他的十五支箭已经全部用完,必须退出比赛。
李陵看了眼皮袋里塞了七只兔子的李显君,内心无比复杂:想祝福她拿到第一名,又担心她真的赢得比赛。
李显君不关心李陵的复杂心思,送走堂兄后,她绕场一圈,又成功射杀一只耳朵染成红色的灰兔子,以八只兔子的优异成绩结束比赛。
比赛结束,卫青亲自核实成绩,射杀八只耳朵染红色的灰兔子的李显君成为第一名,杀死六只兔子的李陵为第二名。
“李显君,你此次巾帼不让须眉,朕很满意,承诺的骑射第一的奖励给你双倍。”
“谢陛下!”
李显君喜上眉梢。
来自皇帝的肯定让她格外兴奋。
嘉奖完李显君,刘彻看了眼有些落寞的李陵:“小子,你要努力啊。”
“陛下……”
李陵低下头。
李显君见状,赶紧将堂兄与自己争夺猎物时将最后一箭射入岩石的事情禀告皇帝,暗示李陵刻意谦让自己。
刘彻听过李显君的话,看李陵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夸赞道:“你这一箭,有当年李广的风范。”
“谢陛下夸奖。”
李陵谢恩,随后又当众感谢堂妹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美言,强调那一箭的射偏并非自己刻意谦让,堂妹确实技高一筹。
刘彻见李家堂兄妹不仅武艺非凡,言辞也谦逊礼让,爱屋及乌,夸赞李家不愧武将世家,家风严谨,教子有方。
众臣闻言纷纷附和。
诸侯王们得知李陵臂力惊人,一箭射入岩石,则无不露出惊恐神色。
……
……
第二日的武艺比试,事前已经进行晋级筛选,因此,实际只有十六人有资格在御前展示武艺,并且每个出赛者都穿重甲,骑骏马,名为武艺比试,其实沙场对决!
刘彻见状,命人摆出八个青铜酒爵,一坛美酒。
中常侍高声宣布:“陛下有旨,此次武艺比试,两两一对,胜者晋级,败者淘汰,出赛者每赢一场比赛可饮一杯御酒,连赢四场者不仅能得到第一名的五百金赏赐,还可以走上高台,从陛下手中领第四杯酒!”
闻言,参加比赛的年轻武将们无不心潮澎拜。
试问谁不想在众多诸侯王和朝臣的注视下,走上高台,站在陛下面前,领受陛下亲自递来的酒?
这可是大胜凯旋的将军才可能享受的至高荣耀!
一时间,人人摩拳擦掌,杀气腾腾,所骑骏马跟着顿蹄嘶吼,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开始——”
一声令下,第一对武将策马冲入沙场,左边用长枪,右边用长戟。
用长枪的人武艺极其精湛,一点银芒如银蛇吐信,只几个回合的功夫便将用长戟的对手从马上挑落,未开刃的长枪在距离对手咽喉半寸处停住:“你输了!”
声音清脆,正是李显君。
李显君的对手本还打算拔刀再战,见将自己从马上挑落的竟是一名女子,顿时心灰意冷,拱手道:“李姑娘,你好生厉害!罗某愿打服输!”
“承让了。”
李显君收回长枪,下马,喝下中常侍送来的象征胜利的酒。
……
高台上,刘据见李显君马上表现英勇飒爽,也不由地心生羡慕,对身旁的李令月道:“四皇妹,恭喜你培养出李显君这么厉害的女武将。”
“显君姐姐本就是美玉,我不过对她稍加雕琢。”
李令月笑容满面看着此刻几乎成为万众瞩目焦点的李显君。
卫青也对刘彻道:“陛下,李家此女英勇强悍,前途不可限量。”
刘彻点点头,叹道:“可惜她拒绝了太子。”
卫青闻言,道:“陛下,臣以为她拒绝做太子姬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仲卿何出此言?”刘彻问。
卫青笑了笑,不回答。
刘彻其实知道卫青为何说李显君拒绝做太子姬妾是好事,见卫青低头不语,便也不再问,专心看比赛。
……
李显君在第二轮晋级时不幸被李陵淘汰,并非她的临场应变能力不如李陵,而是李陵天生神力,面对李显君的横枪格挡竟双手握住没开刃的环首刀强行劈砍下去!
哗啦啦——
白蜡枪杆被环首刀斩断,钝刀直逼面庞。
“堂妹,认输吧。”
“好。”
李显君爽快认输,收回探向铁索三节棍的手——四公主说过,比试时输掉不丢脸,战场上赢回来就行。
李陵不知李显君真正的武器是挂在马鞍下的铁索三节棍,见她认输爽快也没多想,饮下代表胜利的御酒,兴奋等待下一轮比试。
李显君回到李令月身边:“殿下,我——”
李令月道:“你的表现非常好,一味求胜冒进并不是好事。”
“显君明白。”
……
……
黄昏时分,武艺比试终于结束。
李陵不负刘据期待,取得最终胜利,在万众瞩目中走上高台,单膝下跪,接受皇帝亲自递出的御酒。
“谢陛下恩典!”
李陵昂首喝下御酒,却没有立刻起身退下。
他看着刘彻身旁的霍去病,朗声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臣恳请冠军侯赐教武艺!”
第76章 上林苑演兵(下)
“哦?”
刘彻冷笑。
李陵的不知好歹让他心生不快, 正要下令严惩——
“可以。”
皇帝身旁,霍去病平静出声。
李陵愣住。
他原本以为他的挑战要求会被霍去病严厉拒绝, 甚至遭遇陛下的当众呵斥。
其他人也都很惊讶。
要知道,李陵虽然年岁不到二十,却在武艺比试时展现出的惊人武艺和天生神力,两项叠加,即便是他们记忆中的成年霍去病也未必能抵挡,何况——
退一万步讲,他是霍去病本尊,以他如今的少年身材,怎么可能是身材高壮又天生神力的李陵的对手!
想到这里, 不少人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霍去病的昔日部将则纷纷站出。
“陛下, 臣赵破奴愿替霍将军出战!”
“高不识恳请为霍将军出战!”
“属下仆多请求为将军出战!”
……
甚至——
“金日磾愿意替将军出战!”
“你也想替冠军侯出战?”
刘彻诧异。
赵破奴等人本是霍去病部将,即便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怀疑如今的霍去病不是真正的霍去病, 将霍去病视为天神的他们也会拼死捍卫霍去病的名誉,不许任何人玷污他的名字。
金日磾可是霍去病带回长安的匈奴俘虏啊!
“陛下,您有所不知,我们兄弟虽是霍将军带回长安, 却深受将军恩德,母亲更时常称颂霍将军,教导我们要像尊奉父王一般尊奉霍将军。”
金日磾兄弟恭敬解释缘由。
刘彻听过后,感慨道:“阏氏果然教子有方。”
“谢陛下夸奖。”
金日磾兄弟受宠若惊。
“既然如此——”
刘彻语锋一转,对李陵道:“这么多人请求替冠军侯出战,李陵,你是什么打算?”
“臣——”
“明日是兵法比试, 若你能在兵法比试中取得第一,朕允许你挑战冠军侯, 如果不能……”
刘彻笑了笑,道:“朕不会严惩你的以下犯上,但你必须向冠军侯请罪!”
“臣李陵叩谢天恩。”
叩拜完毕,李陵退下高台。
……
……
李陵当众向冠军侯提出挑战这件事虽然最终被陛下以李陵取得兵法比试第一名便可以挑战冠军侯的言论化解,引发的波涛却是巨大的。
原本就因为霍去病的惊艳一箭开始相信如今的霍去病是本尊的众人看到霍去病的部将纷纷站出来请求替霍将军出战,再也不怀疑霍去病的身份真假。
始终对霍去病身份抱有怀疑态度的众人则认为霍去病的部将们争先恐后请求为霍将军出战只是因为他们敬爱霍去病,害怕假霍去病败给李陵,损了霍将军的赫赫威名。
至于陛下承诺的李陵取得兵法比试第一名就可以挑战冠军侯——
众所周知,兵法比试是大司马大将军和冠军侯负责裁定打分。
大司马大将军是霍去病的舅舅,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偏袒外人!
冠军侯更不必说!
明日兵法比试,李陵必不能取得第一。
……
李陵这边——
刚出上林苑,他便被李敢呵斥:“少卿,你怎么敢——”
“叔父,你也觉得我不该向冠军侯提出挑战?”
李陵不服,抱怨道:“他根本不是霍去病,我凭什么不能向他提出挑战?”
“就凭他现在的名字是霍去病。”
李敢苦口婆心:“大将军对李家有救命大恩,霍将军更曾是我的上司,即便如今的冠军侯不是原本的霍将军,我们也要顾全大局、顾全大将军与霍将军的颜面。”
“叔父这是怪我太鲁莽?”
李陵不爽。
李敢:“你这行为岂止是鲁莽!你坏了陛下的大盘算!”
“啊?”
李陵愣住。
他承认自己当众向冠军侯提出挑战的行为有些鲁莽和不顾大局,但是——
“一个虚有其名的冠军侯身上还能有什么大盘算?”
“你觉得陛下大费周章地在军中选拔人才举办大演兵,还邀请各位诸侯王来上林苑观看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李陵一脸懵逼。
李敢:“为了大汉江山的长治久安。”
“大演兵又不是正式出征,怎么能和大汉江山的长治久安扯上关系?”
李陵越听越迷糊。
“陛下前几年频繁对外用兵,以致国库空虚,这几年,虽然国库有所恢复,贸然用兵依然可能导致民众不堪驱使,南越国、滇国、卫氏朝鲜等地因此自怀鬼胎,各诸侯王也蠢蠢欲动,对陛下推行的诸多策都阳奉阴违。”
李敢对上林苑大演兵的政治用途其实也一知半解,此刻是复述四公主前几日让李显君传达的话语。
“陛下不能对这些人置之不理,但也不能无故讨伐,因此举行上林苑大演兵,邀请各诸侯王来长安观看,借机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中央实力强悍远超地方想象,诸侯若有叛乱之心,无异于以卵击石!”
“陛下果然高瞻远瞩,但这和我当众向冠军侯提出挑战又有什么关系?”
李陵还是不明白。
李敢无语,怒斥道:“自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骠骑将军这等少年天才、百战百胜的人物更是千年都未必出一个!所以陛下宁可被人误会也要身边始终有大将军、冠军侯陪伴,以此震慑天下!你这样当众挑战,输掉也就罢了,赢了的话——”
“那……那……那……”
李陵被李敢骂得说不出话,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
“叔父,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陛下都已经用你必须在兵法比试取得第一名才可以请教冠军侯把整件事搪塞过去,你还不知道怎么办?”
“可是——”
李陵不服:“我熟读兵书多年,只求明日一鸣惊人,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你——”
李敢被李陵气得发抖,斥道:“你这般不知大体又没有自知之明,李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说完,策马而去。
“叔父——”
李陵要追叔父。
这时,李显君奉命追了上来:“堂兄。”
“堂妹?”
李陵以为李显君找自己是因为武艺比试时输给自己心有不悦,笑道:“堂妹,你的武艺已经非常厉害,只是不幸第二轮比试就遇到我,当然,如果你因此——”
“我找你不是为了武艺比试的事情。”
李显君打断李陵,道:“堂兄,你不该当众向冠军侯提出挑战,坏了陛下的颜面。”
“我知道……我知道我今日犯下大错,叔父刚才已经将我狠狠训斥过……但是……”
李陵语锋一转:“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就在明日的兵法比试上故意输给任何人!我要证明我自己!证明李家人!”
“既然如此,堂兄明日尽可以全力发挥,汉军中自有高手如云。”
言尽于此,李显君转身离去。
李陵看到堂妹突然态度大转变,心中不满,又不敢追上去,只能一路闷闷回家,却见堂弟李禹早在家中等候。
“堂弟?你也是来劝我明天不要取得第一、为难冠军侯的吗?”
李陵诧异。
李禹闻言干笑道:“堂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
李陵更加诧异:“那你过来做什么?”
“是太子!太子殿下让我过来。”
李禹拿出一匹做工精致、小巧玲珑的鎏金青铜马:“太子殿下说堂兄今日表现极好,他很喜欢,让我把这匹青铜马送给你作为奖励。”
“真的吗?太子很满意我今天的表现?”
李陵本来因为叔父和堂妹的话有些心灰意冷,如今得知太子欣赏他,不由喜上眉梢,双手接过鎏金青铜马,并对堂弟道:“堂弟,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就说李少卿明日必竭尽所能,不辜负太子期望!”
李禹脑子单纯,一心忠诚太子,向来是刘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对刘彻藏在上林苑演兵活动中的帝王心术一无所知,见李陵承诺明日一定全力以赴,他也跟着欢喜,连声道:“堂兄放心,你明日一定能拔得头筹!得到陛下嘉奖!”
“好!”
……
……
第三天的兵法比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参加比试的将领在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写出自己的破解之法,笔试成绩进入前五才可以在举行骑射第三轮的大围场内指挥千人队伍向所有人实战展示自己的兵法之道,由大司马大将军和冠军侯打分决定前三,领取赏金。
因此,虽然兵法比试的观赏性远不及骑射、武艺比试,但长脑子的都知道,兵法比试才是此次上林苑大演兵的核心大事!
何况——
李陵鲁莽,取得武艺比试第一后竟然大胆向冠军侯提出挑战,被陛下勒令必须取得兵法比试第一后才可以挑战冠军侯。
此言一出,不论是好事者还是心怀叵测者或是单纯仰慕霍去病的普通人,都对第三天的兵法比试充满了期待。
野心家们更是蠢蠢欲动。
引发整件事的李陵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反倒是身为旋涡中心的冠军侯本人,脸上始终带着不符合身体年龄的淡然,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或者说,他胜券在握。
……
……
兵法比试对报名参加者的能力要求极高,不仅要精通兵法还要能指挥队伍、根据战场实际情况灵活变换阵法和作战手段。
因此,骑射、武艺比试有参加者不能超过二十的年龄限制,兵法比试却是汉军中自认精通兵法者都可以报名。
但即便如此,出现在笔试现场的汉军将领也不过寥寥四十人。
刘彻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而出席观礼的诸侯王们看到中央居然有这么多精通兵法的将领,想到自家封地连粗通兵法的军官都没几个,再度心灰意冷。
刘彻将诸侯王的失落情绪尽收眼底,与卫青、霍去病一番低声商议后,中常侍公布兵法比试的笔试题目:
题目一:你是高祖麾下将领,手中有五千精兵,目前驻扎在离白登城一百里远的地方,收到高祖被困白登的消息后,你如何救驾?
题目二: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锐不可当,你在王离麾下,要如何带队伍杀出重围?
题目三:南方有人谋逆,朕欲拜将征讨,诸位有何见解?
虽然早有准备,看到陛下提出的三道题目竟如此艰难,参加兵法比试的不少人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观礼的诸侯们看到最后一道题目的内容,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南方有人谋逆?
谁要谋逆?
陛下说的难道是我?!
要知道,大部分诸侯的封地都在长安以南,并且他们中的不少人确实一直心怀叵测。
如今皇帝以“南方有人谋逆”为兵法笔试题目,诸侯们自然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刘据看到父皇的兵法题目如此难解,也是大为震惊,对身旁李令月道:“这么难的题目,父皇是认真的?”
“父皇一直求才若渴。”
“那也……”
对比三道兵法题目,刘据突然觉得父皇平日对自己的诘问压根算不上苛责。
太难了!
三道题目都太难了!
……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
参加兵法笔试的汉军将领们陆续交卷,也有人不知如何答题,最终无奈交上白纸。
刘彻命侍中将并非白纸的答卷收起,交给大将军卫青。
卫青依次阅读答卷,与霍去病商议后定出前五名,分别是:韩说、卫广、上官桀、李显君、李陵。
经历了昨日之事,李陵知道自己今日肯定不会取得兵法比试的第一名,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笔试只能勉强排进前五。
不如韩嫣之弟韩说、大将军同母异父弟弟卫广就罢了,排名在堂妹李显君之后,李陵也不是不能接受,只当是陛下和大将军勉励女将,唯独这排在第三名的上官桀——
“大将军!李陵对笔试结果有异议!”
“哦?”
卫青反问李陵:“你对哪个名次有异议?”
李陵答:“恳请大将军让李陵看上官桀的答卷!”
“可以。”
卫青答应李陵,将上官桀的答卷取出,交给李陵。
李陵展开上官桀答卷,迅速看过去,发现此人虽然名声不显,答题内容竟然结构缜密详实,列出的兵法手段惊才绝艳,确实比自己强过不少。
但他心中还有不服,争辩道:“大将军,上官桀的答卷虽然比我高明十倍,但他建议的办法很难应用实战,我的答卷虽不如他,却非常适合战场。大将军不可只看文字不看实战。”
“少卿错了,上官桀的答卷并非难以应用战场,而是你当前的能力无法将他的答卷内容应用实战。”卫青道,“但是我可以,冠军侯也可以,所以我们一致评定他的答卷在你之上。”
“啊?”
李陵愣住。
他承认自己在兵法领域的造诣远不如大将军,也承认上官桀的答卷内容交到厉害的将军手中可以应用于实战,但是——
“李陵相信以大将军与霍将军之能,确实可以将上官桀的答卷内容应用实战,可上官桀他能做到吗?”
“这个问题——”
卫青没有回答,他派人把上官桀叫了过来。
上官桀此人心思活络、擅长迎合,早在卫青和霍去病给笔试答卷排名次时,就已经被他们召来问过话,如今再次召见,见李陵在场,顿时心知肚明,干笑道:“李少卿莫不是对兵法笔试排名有异议?”
“正是。”
李陵将观点说出,认为上官桀的答卷虽然优秀但对领兵者的个人能力要求太高,不配排第三。
上官桀闻言,幽幽道:“少卿有所不知,正因为我的答卷内容对领兵者的能力要求过高,我自己都做不到,大将军和冠军侯才将我的答卷降到第三。单论文章内容,它原本是排第一的。”
“啊?”
李陵愣住。
他没想到上官桀的答卷排第三已经是考虑了战场因素后的调整结果。
“既然如此,明日的围场实战展示,你怎么办?”
李陵与上官桀并无仇怨,如今误会解除,他开始担忧上官桀待会在实战展示环节出丑了。
“这个问题……”
上官桀露出苦笑。
意识到上官桀可能在实战展示环节出丑,李陵不免想起叔父李敢昨日教诲,顿时怒火中烧,呵斥道:“你写出如此优秀的答案,却无法将它用实战展示,你平日里究竟读的是谁家的兵书?学的是哪家的兵法!”
“我……我……”
上官桀被李陵骂得羞愧难当,只能将李陵拉到一边,小声道:“少卿兄,你……你可知道冠军侯最近一年都在整理、写作兵书,陛下派我协助他,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没想到今日居然……我是真没想到将冠军侯的兵书内容稍作润笔修饰写成的文章居然能……能……”
“……”
李陵被上官桀的回答惊呆了。
他知道冠军侯最近一年都在整理、写作兵书,但他和大部分人一样不信如今的少年郎是霍去病本尊,对冠军侯写作的兵书自然也不屑一顾,偶尔看到、听到只言片语,都因为内心的轻视对它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谁想到——
难道他们都错了?
现在的冠军侯确实是霍去病本尊?
可如果……如果……
李陵收敛心神,询问上官桀:“那你怎么办?总不能——”
“我不知道……我现在比你还慌……恨不能求大将军和冠军侯将我的答卷撕掉……但是……但是……”
上官桀面容苦涩:“少卿,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我后悔!后悔得想死!”
“……要不……你把自己弄伤,然后以身体不适请求陛下允许你临时退出?”
李陵给上官桀出主意。
上官桀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听了李陵的主意,狠狠心,拔出佩刀,一刀砍在小腿上!
刹那间,血流如注。
“啊——啊——”
上官桀惨叫着跪趴在地上。
李陵见状,急忙为上官桀按住喷血的伤口,对闻声赶来的一众人道:“少叔受伤了!快让太医过来帮他包扎!”
“他怎么会突然受伤?”
“怎么回事?伤口这么深?”
“天啊!流了好多血!”
……
七嘴八舌中,太医赶到,为上官桀止血包扎。
刘彻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到,派人过来询问情况。
上官桀于是挤出眼泪,神情诚恳地表示他无限渴望继续参加兵法比试,在陛下和大将军、冠军侯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如今小腿重伤恐怕无法再上场,他非常愧疚,恨不能以死谢罪。
说到动情处,上官桀以头抢地。
使者见上官桀如此惭愧自责,急忙原话禀告皇帝。
刘彻已经从卫青、霍去病处拿到上官桀的答卷,发现他的答卷核心内容照抄霍去病的兵书章节,由此推出上官桀是故意弄伤自己以逃避接下来的实战展示,所以,虽心有不悦却没有责备上官桀,甚至因为上官桀的“顾全大局”表现,特意赏赐百金作为安慰。
上官桀砍自己一刀只为逃避实战,原以为会被陛下苛责,如今不仅没有责备,还得到百金赏赐,顿时欢天喜地,喜上眉梢。
至于兵法实战展示部分将因为他的意外做出怎样的调整,遁逃的上官桀完全不关心。
……
将上官桀的接近满分的答卷内容列为第三名,是卫青和霍去病经过反复讨论并问过上官桀本人以后做出的裁定。
他们原计划等韩说、卫广领兵上场展示完毕,就将上官桀的答卷本该列为第一但因为上官桀本人无法将答卷内容以实战展示因此退居第三的内情公布于众,避免上官桀上场出丑,没想到上官桀如此急切,为了不上场,不惜自砍一刀!
“他也是个厉害人物。”
卫青感慨。
霍去病深以为然。
只是,如此一来——
“舅舅,上官桀的部分明日是直接跳过,还是……”
“此事让陛下决定吧。”
“好。”
简单商议的两人来到刘彻面前:“陛下,上官桀如今身受重伤无法上场,明日的实战展示是否要跳过他?”
“为什么要跳过?他无法上场,不是还有你们?”
刘彻知道上官桀没有真本事,答卷是生搬硬抄霍去病的兵书内容,现在上官桀主动“意外”,刘彻很满意。
第77章 冠军侯兵书
出席上林苑演兵活动并且坐上前排的半数以上是人精。
他们眼见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个上官桀得到比试第三的好成绩后又莫名其妙发生“意外”, 并且“意外”发生前上官桀正和质疑他的第三名成绩的李陵说话,而素来喜怒无常的陛下得知上官桀发生“意外”后既没有怪罪上官桀也没有责罚李陵, 甚至笑容可掬……
种种反常让他们感到不安。
尤其是那些怀疑陛下的第三道考题是刻意针对自己的封地在长安以南的诸侯王们。
一番窸窸窣窣的讨论后,大家一致认定,上官桀的笔试答卷不寻常!
于是,几个诸侯王一合计,集体请求陛下让大司马大将军公开兵法笔试前五名的卷子,让他们“开开眼”。
“难得你们诚心诚意,朕不妨满足一次。”
刘彻大手一挥,命中常侍取五块三尺长一尺宽的大木板,将笔试前五名的卷子按名次贴在木板上, 供在场所有人观看阅读。
“谢陛下恩典。”
诸侯王们心怀叵测地谢恩过后, 依次观看贴着兵法笔试前五的答卷的木板上,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这……这……”
“陛下手中果然猛将如云!”
“人才济济, 人才济济!”
……
很快,五篇兵法文章看完,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在贴了上官桀的答卷的模板前,挤在最前面的是韩说和卫广。
“这等兵法手段当真是人力能做到?”
韩说皱紧眉头。
他出身将门世家, 自然不会看不出上官桀的兵法文章质量极高,同时也意识到文中提出手段绝非寻常将领能做到。
“或许,正是因为上官桀文章虽好,手段却很难应用实战,大将军和冠军侯才在评定名次时将他的文章降到第三。”
韩说自言自语。
卫广看完上官桀的文章,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这篇文章的用兵风格颇有兄长风范,但比兄长的手段更加刚猛激烈又迅疾如风, 好像……好像……”
要知道,卫广虽然将才资质普通, 毕竟是卫青同母异父的弟弟,长期跟在兄长身后,耳濡目染,积累了不少兵法经验,因此一眼看出上官桀的文章疑似出自霍去病手笔。
“可是……但是……”
卫广抬头,看着兄长身旁那与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一般无二只是气质明显内敛沉稳许多的冠军侯,想认又不敢认。
相较于韩说、卫广的踟蹰犹豫,赵破奴为首的前霍去病麾下将领们的态度就非常直接了。
看完上官桀的文章,他们一致认定:这就是骠骑将军的风格!
联系上官桀最近半年常被陛下派去为冠军侯做事的事实,以及射箭比试那日的惊艳一箭,赵破奴等人无不双眼放光。
陛下和大将军没有失心疯!
我们的骠骑将军是被天神眷顾之人!
至于诸侯王们——
他们看不懂上官桀的文章,但他们能看懂其他四人的文章,也将韩说等武将观看上官桀文章时流露出的惊叹、震撼、困惑尽收眼底,偷听到韩说自言自语上官桀的文章因为难以应用实战才屈居第三,内容厉害程度远胜其他四篇,是真正的天才文章。
想到皇帝身边竟然藏着如此可怕的武将天才,而且这武将天才随时可能率兵出征,用他们根本看不懂的兵法手段镇压某个意图谋反的南方诸侯王……
封地在长安以南的诸侯王们无不瑟瑟发抖。
封地不在长江以南但同样心怀不轨的几个诸侯王也是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
众人阅读上官桀文章时流露的万千表情,刘彻全部看在眼中,冷不防间——
“——你们看完文章,感想如何?”
“陛下!”
诸侯王们闻言,哆嗦着嘴皮恭维刘彻:“呃……陛下不愧是真命天子,天下英才尽数效忠陛下!”
“上官桀这篇文章真是精彩绝伦,完美无瑕,可惜他伤了腿,无法为大家实战展示,臣弟以为,此乃本次上林苑演兵最大憾事!”
“上官桀名声不显,竟然有这等本事,着实让人意外。”
……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诸侯王都对这场无声的较量输得心服口服。
有诸侯王就将上官桀的离奇受伤结合其他武将言论,猜出上官桀没有真本事,文章内容是生搬硬套某本绝世兵书,刻意发难:“如此精妙手段不能亲眼见证实战,实为憾事,还请陛下务必让上官桀带伤上场,让我等一饱眼福。”
也有人一番思量后婉转表示:“臣愚钝,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精妙兵法,恳请陛下将上官桀所学兵书赐臣一套,让臣带回封地细细研读。”
“他没读什么兵书,他是最近半年都跟在朕的冠军侯身边协助冠军侯书写兵法文章,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
刘彻毫不掩饰自己对霍去病的喜欢。
诸侯王们闻言,目光纷纷落在刘彻身旁的少年郎身上。
一直以来,他们都坚信如今跟在陛下身边的冠军侯不是真正的冠军侯,是陛下和大将军不愿接受冠军侯英年早逝的残酷事实特意从霍家子弟中挑出的样貌、气质都异常接近的替身,但是……但是……
血缘相近因而样貌相似的例子并不罕见,气质、习惯、武艺等外在经过刻意培养也可能和本尊有九成类似,唯独才华——
卫伉是卫青长子、霍光身为霍去病胞弟,他们尚且成长至今没有展露出丝毫的领兵打仗的才能,连霍去病本人也直到十八岁才一战封侯!
为何这样貌酷似霍去病的少年郎年岁不过十三、四,随口教诲就能让一个名声不显的未央宫侍中写出作战风格成熟稳重如卫青、行动犀利刚猛如霍去病的兵法文章!
难道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但是——
诸侯王们陷入天人交战的折磨。
他们发自灵魂地不愿接受眼前的冠军侯是霍去病本尊、霍去病是被天命眷顾之人的残酷真相,但除了这个解释他们根本找不到第二个理由解释发生在上官桀身上的连串离奇。
同样陷入折磨的还有刘据。
从小活在霍去病的天才阴影下的他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眼前的少年冠军侯是真正的霍去病,那意味着他好不容易摆脱的名为霍去病的天才阴影又回到头顶并且比之前更加完美、更加天才、更加沉重不可撼动。
可不接受这个事实——
“李禹,你相信现在的冠军侯是真正的霍表哥吗?”
“李禹不知道,不过父亲和堂兄他们相信。”
李禹一脸无奈地说道。
闻言,刘据看向站在李敢身旁的李陵。
叔侄二人正在窃窃私语,言辞间反复出现“冠军侯”、“霍将军”等字样。
正如李禹所言,他们选择相信冠军侯是霍去病,而他——
身为太子的他……
平生第一次,刘据完全不知所措。
……
……
兵法的实战展示明天举行。
因此,赐宴完毕,刘彻回未央宫批阅奏章,与会的诸侯王们、朝臣们也各自离去。
除上官桀外,笔试名次进入前五的的四人留在偏殿,等候卫青、霍去病叮嘱明日兵法实战展示的注意事项。
刘据也没有离开。
反复斟酌过后,他鼓足勇气走到正规划明天的兵法实战展示的卫青、霍去病身旁:“舅舅——”
卫青回头:“太子有事?”
“确实有点事情。”
刘据态度迟疑,努力挤出笑容,对霍去病道:“表哥,最近一年,我因为小人谗言对你多有怠慢,你不要放心上。”
“太子多虑了。”
霍去病礼貌回答。
他记得他是太子的表哥,但和太子有关的记忆,他已忘记大半。
“表哥不介意就好。”
刘据笑得很尴尬,甚至有几份讨好意味:“表哥,我记得以前我们常一起玩蹴鞠,那时你看我年纪小,经常让我……”
“蹴鞠是孩童游戏,太子身为储君,应以国家为重。”
霍去病公事公办地告诫。
刘据:“……表哥所言极是。”
霍去病又道:“太子,兵法演示虽然不是真正的战场搏杀,却也千头万绪,有诸多细节需要提前安排准备,还请太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先走一步。”
刘据有些自讨没趣地走出偏殿。
李禹见太子神色不悦,赶紧追上去:“太子,你眉头紧皱,可是有人惹你生气?”
“没人让我不开心。”
刘据闷闷说道。
李禹:“可是你看起来……”
“别说了!”
刘据打断李禹,招阉人伺候自己上马回宫。
李禹无奈,只得紧跟其后。
……
太子走后,卫青问霍去病:“你刚才对太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不喜欢他。”
霍去病直言不讳。
卫青:“为什么?”
“不知道,本能地就是没法喜欢,”霍去病道,“不过太子看起来也不怎么喜欢我。”
“这……”
卫青苦笑。
太子和霍去病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外甥,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太子对霍去病的复杂感情。
……
……
刘据回到长乐宫,回想霍去病的冷漠态度,依然意难平,此时椒房殿女官来访,说是公孙贺夫妻、陈掌夫妻正与皇后讨论诸邑公主的婚事,卫长公主夫妻也在,太子是否有意前往。
“去!去!为什么不去!”
刘据气打不出一处,当即决定前去——他要找机会问问卫少儿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儿子!竟把霍去病教得如此傲慢,对太子都爱答不理!
“喏。”
女官不知刘据恼火,得了回复立刻回椒房殿复命。
椒房殿这边,得知太子关心诸邑公主的婚事,迫不及待地赶来,卫家女眷们俱是笑容可掬。
“我们卫家如今当真炙手可热啊。”
“可不是,陛下对卫家的尊宠简直无以复加,卫伉小子去年才刚尚主,今年又迫不及待让平阳长公主下嫁弟弟,荣耀如此,空前绝后。”
“陛下拢共就五个公主,已经有两个公主是卫家人,四公主将来多半也是霍家的,要是三公主还嫁卫家……”
“你们想得倒是美!”
卫子夫被姐姐们的恭维话哄得很开心,看到儿子出现,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
见状,公孙贺夫妻、陈掌夫妻以及卫长公主身边的曹襄起身向太子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刘据走到卫子夫身边,坐下,看了眼周围,道:“四皇妹没有回宫?”
“你四皇妹身边的李家女儿这次大出风头,她现在多半留在上林苑磨你舅舅指导李家女儿,让她明天继续出风头。”
卫子夫知道刘姣和陈阿娇已暗中相认,不敢以母后自诩,对刘姣的日常行为自然完全不作约束。
刘据看母后对四皇妹如此纵容宠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阴阳怪气地说道:“四皇妹确实厉害,可惜不是皇子。”
“若四公主是男儿身,我们卫家的将来就更稳妥了。”
公孙贺不知内情,闻言竟满面笑容地附和。
毕竟,谁不知道四公主是皇子女中最得皇帝喜爱的,而且四公主与霍去病也最是投缘,若她是男子,虽因此无法与霍去病成为夫妻,但皇子可以封诸侯王,带给母家的庇护远在公主之上,又不必像太子那般凡事需要左右衡量。
何况大汉民风开放,老刘家更是出了名的男女兼收,即便四公主是男子,和霍去病之间也依然可以……
操作得当的话,卫氏一族甚至还能再出个王后。
所以,听了公孙贺的话,陈掌也深以为然,连连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天命如此,我们也只能接受。”
刘据强忍不适,认可两人的观点。
随后,众人开始讨论诸邑公主的婚事。
汉律规定,非列侯不得尚主,而卫家虽然尊荣,除卫青一门五侯,竟没有一个可以尚主的年轻男子。
“卫伉去年已经尚主,卫登、卫不疑虽有侯位但年纪太小,而霍去病……霍去病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
卫子夫愁容满面。
单从巩固权力角度出发,她希望她的三个女儿都能嫁给卫氏一族有直接关系的列侯,可现在的情况是——
“殿下莫要叹息,是我儿子太不争气。”
公孙贺为公孙敬声的无能感到生气。
“霍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个头矮了点,但他相貌极美,年岁也与诸邑公主接近,如今在未央宫做事,时常被陛下夸赞,可惜他没有封侯,不能尚主。”
陈掌夫妻感到深深的遗憾。
霍光和卫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他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何况他年纪轻轻已颇有才干,将来必成大器。若诸邑公主下嫁与他,霍光与卫家的关系必定固若金汤。
卫子夫也想到了这层,径直问儿子:“据儿,你说霍光他什么时候能封侯?”
“这事……”
刘据本就不喜欢霍家兄弟,何况今日早些时候在霍去病那边受了委屈。
“怎么?不行吗?”
卫子夫催促。
刘据:“母后,霍光虽有才华,但他只在未央宫出入,根本没机会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勋。”
“那……”
卫少儿眼珠转动,生出主意:“封侯须立大功不假,不过封侯这件事,够不够资格本就是陛下说了算。”
“二妹所言极是。”
卫君孺知道公孙敬声即便封侯尚主也无法给卫家带来荣耀,因此同样希望霍光能封侯尚主,巩固卫家地位:“先帝对封侯那般苛刻,尚且因为窦太主给陈家额外封了隆虑侯,何况陛下以前就曾因为弟弟的功勋给卫伉他们三个襁褓小儿封侯。由此可见,只要陛下喜欢,让霍光因为兄长的功绩被封侯并非不可能。”
“弟弟,你以为如何?”
卫长公主问刘据。
刘据:“父皇最讨厌我为后宫事情找他,我要是请他用表哥的功勋给霍光封侯好让三皇姐下嫁霍光,他一定会怪我轻重不分,不配做储君。”
“……那……那该怎么办?”
卫家女眷一阵急切。
让霍光因霍去病的功勋得到封侯然后迎娶诸邑公主是他们经过反复衡量讨论后得到的最优解,太子则是最适合向陛下提这件事情的人,没想到——
“弟弟性格温和淡泊,必定不会愿意为我们向陛下提及此事……至于霍去病……他要这份心思,当日漠北大胜归来就会向陛下提起……”
卫子夫一阵头疼。
“难不成我们要眼睁睁看着诸邑公主下嫁与卫家无关的列侯?”
陈掌夫妻、公孙贺夫妻万分头痛。
刘据不以为然。
看到陈掌夫妻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痛苦忧愁,他甚至暗暗窃喜。
卫子夫觉察到儿子的微妙情绪,与姐姐们说了些场面话就示意他们夫妻早早回家。
卫长公主见状,也与丈夫曹襄带着儿子曹宗离开了。
转眼间,热闹的椒房殿便只剩下卫子夫与刘据母子二人。
卫子夫看着刘据,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和不甘:“据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拒绝为霍光请求封侯,真是因为担心这样做会被陛下责备?”
“母后,你——”
“你对霍光有意见,对吗?”
“是。”
刘据坦然承认:“我不喜欢霍光,他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帮他封侯,好把三皇姐嫁给他?”
“因为他足够有才能,又是霍去病的弟弟,让他封侯娶你三皇姐,对你、对卫家都有好处。”
“让三皇姐嫁给别的列侯难道对我、对卫家就没有好处?”
刘据反问:“卫家已经有两个人尚主,舅舅更贵为大将军大司马,霍光能不能封侯尚主对卫家根本不重要,依我之见,不如从开国功臣的后人里面挑一个。”
“据儿,你……”
卫子夫无话可说。
毕竟,霍光再好不是真正的卫家人,霍去病又……
念及此处,卫子夫叹了口气,问刘据:“你此次出席上林苑大演兵,可是处处小心谨慎,没有犯错惹你父皇不开心?”
“据儿谨遵太傅教诲,谨言慎行,没让父皇抓到错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卫子夫长舒一口气,又道:“那冠军侯表现如何?我听人说演兵第一日,他以惊艳一箭震惊全场。”
“他那日的表现确实精彩绝伦,如果不是鬼神之说太荒诞,我已经相信他是表哥本尊了。”
刘据不想承认现在的少年冠军侯是霍去病本尊,故意隐瞒上官桀笔试答卷之事。
“他如此精彩不凡,难怪能会被陛下看中,作为……假以时日,他以冠军侯身份迎娶你四皇妹,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母后很期待他们成婚?”
刘据意外。
难道母后已经发现少年冠军侯是霍去病本尊所以期待四皇妹和冠军侯早日成婚?
卫子夫道:“你四皇妹打小就特别有主见,她喜欢谁,想嫁给谁,并非我能左右。既然她喜欢冠军侯而陛下也觉得他们般配,我唯有期待他们早日成婚,生下聪明伶俐的孩子。”
“原来如此。”
刘据松了口气,补充解释道:“母后,并非我不愿向父皇请求为霍光封侯,而是如前所言,霍光能否封侯迎娶三姐,对我们卫家并无太大益处。何况,凭霍光才能,将来一定能封侯,若儿子以表哥为借口替霍光请求封侯,反而会消耗父皇对表哥的爱。”
“所以你——”
“母后,我是储君,我才是卫家真正的将来。”
刘据骤然严厉,正色道:“我希望卫家所有人将来都完全依靠我。”
“母后明白了。”
卫子夫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另一边——
上林苑中,李令月看着堆在桌案上的霍去病亲笔写作的手稿,头疼欲裂。
这堆文稿与其说是成体系的兵书,不如说是霍去病的感悟、随记,内容随心所欲,章节跳跃极强,提到的军事操作更天马行空,指挥手法堪称鬼斧神工,令人眼花缭乱……
名将高手看过只言片语高呼妙哉善哉,如醍醐灌顶;粗通兵法的人通读全文后如坠五里雾,迷惑茫然;至于对兵法一窍不通的普通人——
这不是兵书,是天书。
第78章 冠军侯归来
哒、哒、哒。
身后响起稳重的脚步声。
李令月回头, 看到卫青:“舅舅。”
“四公主。”
卫青走到李令月身旁,看了眼桌案上的文稿, 笑道:“上官桀是四公主安排的吧?”
“舅舅何出此言?”
“他的表演太刻意了。”
卫青和颜悦色地看着李令月。
李令月感受到帝国大将军的温润细腻,以及他藏在和柔背后的明察秋毫,于是坦然承认:“舅舅猜得没错,上官桀确实是我特意安排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霍哥哥继续被误会,或许霍哥哥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李令月直言不讳。
“所以你——”
“所以我挑中了上官桀,让所有出席演兵活动的人都看到一个名声不显甚至平庸的人仅仅因为照抄硬背霍哥哥的文章就写出了让大将军都拍案叫绝的精彩绝伦的兵法论述。当然,选中上官桀还因为这个人虽然能力平庸但足够圆滑忠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不会因为用霍哥哥的文章得了好名次就自以为是, 将荣耀占为己有。”
“……”
听了李令月的解释,卫青愣了半晌, 幽幽叹道:“四公主不愧是陛下最喜爱的公主,驭人之道深得陛下真传。”
“舅舅夸奖了,姣儿这点皮毛功夫,哪里能和父皇相提并论。”
李令月赶紧谦虚。
卫青:“不论如何, 因为四公主,陛下的演兵活动取得了远超预期的丰硕成果。”
“真的吗?”
李令月受宠若惊。
卫青赞道:“观礼的诸侯王们原本已经被陛下的种种手段惊得心神俱裂,如今又看了上官桀的文章,意识到他们往日畏惧如虎的冠军侯尚在人间且兵法手段比过去更加纯熟犀利,是上天眷顾之人。殿下,如果你是诸侯王,你会怎么想?”
“我会彻底收敛谋反念头, 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待在封地听从中央派遣。”
“而这也是陛下最希望得到的结果。”
说到这里,卫青突然身体晃了一下, 肩膀微微颤抖。
李令月见状,赶紧扶住卫青,关切问道:“舅舅,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无妨,旧伤发作罢了。”
卫青强作镇定,不希望李令月发现自己身体有恙。
李令月想到历史上的卫青没有明确的生病记录、人生最后十年也一直没有出征,却只活到了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逝世时不过四十余岁,可见他的身体——
“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令月坚持传太医。
卫青拗不过,只好答应。
正在偏殿指导明日的兵法实战演示工作的霍去病听到“传太医”的呼喊,也赶紧放下工作,跑到卫青身边:“舅舅?你身体不舒服?”
“旧伤发作,并没有——”
“舅舅往日直到隆冬岁月才偶然旧伤发作,如今不过秋季已经发作,怎么能算小事?”
霍去病不许舅舅将旧伤提前发作这种大事当小事搪塞,与李令月一左一右扶卫青到榻上,助他躺下。
而李令月得知卫青常年被征战积累的伤痛折磨,同样无比震惊:“父皇知道这件事情吗?”
“陛下知道,所以才……才……”
钻心剧痛突然袭来,卫青顿时面色煞白,许久才缓过气,说完后半截:“所以当时即便几乎所有人都反对,陛下依然力排众议,坚持让十八岁的霍去病与我一起出征。”
“那……那岂不是说……”
李令月倒吸一口凉气:“舅舅的身体早在八年前就已经——”
“舅舅幼年时被郑季一家虐待,难免先天不足,之后又在战场上落下伤痕,即便如今饮食起居都有平阳长公主为他调养,终是亏了根气,比常人更容易生病,每逢天寒地冻就旧伤复发,四肢冰冷,心肺剧痛。”
霍去病低声告诉李令月。
李令月想起卫青幼年时被生父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当做奴仆畜生,不堪忍受于是一路流浪逃回平阳侯府才终于有了活路,之后被刘彻发掘,战功封侯,位极人臣,名昭史册,却没想到他的后半生还会被幼年时落下的病根纠缠折磨。
“……公主不必担忧,此次旧伤提前发作应该是近来太过忙碌劳累,稍作休息就会好,不碍事。”
卫青见李令月神色忧虑,努力开解。
李令月闻言,愤怒道:“舅舅的脸色都和纸一样白了,还说没事。”
此时,太医们鱼贯抵达,一个个趴在卫青身旁,又是诊脉又是扎针又是揉按。
不多时,刘彻也从未央宫赶来。
他显然知道自家大将军的身体状况,见卫青挣扎着要给自己行礼,赶紧摁住,道:“仲卿,你都病成这样,还讲究什么礼节!赶紧躺下!”
“可是——”
“你的健康对朕、对大汉江山都无比重要!”
刘彻不许卫青下榻行礼。
卫青只好躺下。
刘彻让太医禀告大将军的情况,以及往日直到隆冬时节才会发作的旧伤为何提前发作。
太医哆哆嗦嗦地表示大将军的旧伤提前发作应该是这几日太过忙碌劳累导致,多加休息调养自然会缓解。
“仲卿,你为大汉江山的长治久安,实在太操劳了。”
“陛下——”
“你现在身体病痛,务必要听从太医叮嘱,躺下静养,演兵之事可以交霍去病全权负责。”
“陛下所言极是。”
卫青也觉得当下这种情况不能硬撑,稍微舒缓些便让太医给自己身后垫几个靠枕,霍去病坐到身边,将明日演兵时本该由自己负责的内容尽数托付给霍去病。
霍去病安静听着,字字句句记在心中。
见卫青与霍去病专心交代工作,刘彻起身,让李令月随自己出去。
……
偏殿外,秋风渐起,灼灼灯火中,李令月不解地看着刘彻。
“父皇——”
“你认为上官桀是个怎样的人?”
闻言,李令月莞尔一笑:“姣儿的小手段果然骗不过父皇的眼睛。”
刘彻道:“不是朕的眼睛明察秋毫,是朕了解上官桀,凭他那点胆量,背后没人教唆,也敢用霍去病的文章参加兵法比赛?”
“那父皇对姣儿此次的作为——”
“做得很好。”刘彻道,“不论是李显君还是上官桀,都是正确的人摆在正确的位置上。”
“谢父皇夸赞。”
李令月低头。
刘彻又道:“仲卿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有征战隐疾,这些年越发虚弱,日后,你和霍去病要为他多多分担。”
“儿臣明白。”
“仲卿不仅仅是朕最为倚重的大将军、震慑天下的利器,更是陪着朕从对外被匈奴压着打、对内被诸侯王算计的逆境走到四海臣服天下归心的今日的至亲至信之人,朕希望他能长久留在朕身边,让朕不至于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
“父皇……”
李令月低头。
她明白刘彻的心情。
越是帝王越是高处不胜寒,尤其是他这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极致君主。
“总之,你和霍去病好好加油,朕和仲卿都期待着你们。”
刘彻勉励地拍了拍女儿稚嫩的肩膀。
“嗯。”
李令月轻声回答。
刘彻的话语中,她感受到来自山岳的沉重。
……
……
朝阳初升,诸侯王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上林苑,向皇帝行礼叩拜。
平身入座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与陛下形影不离的大将军在今日如此重要的时刻居然没有出席,陛下身边只有冠军侯、太子和他最喜爱的四公主。
“仲卿昨日偶感风寒,朕命他这几日在家好生休养,演兵之事交由冠军侯全权负责。”
刘彻若无其事地宣布。
诸侯王们闻言,却是一阵嘀咕。
某些暗中结盟的诸侯王闻言更互相瞪视,纷纷怀疑大将军突然病倒是盟友不知死活下毒暗害,祈祷大将军早日康复,以免陛下震怒,牵连自己。
上官婉儿听从李令月嘱咐,将听闻大将军病倒时面有异色的诸侯王们的名字一一记下。
刘据注视着霍去病,显然对卫青的病倒另有理解。
……
军士召集完毕,兵法比试的实战环节正式开始。
出席者以刘彻为核心,站在依大围场建设的形状酷似烽火台的观礼城墙前,欣赏大汉将士的赫赫军威。
率先出场的是李陵。
他昨日先是从上官桀处知晓笔试答卷真相,又被李敢叮嘱教育,晚上还得到了霍去病的指导,对冠军侯是霍去病本尊这件事早已深信不疑。
出场后,他首先向观礼台上的刘彻行君臣之礼,随后又对霍去病行下属礼节,当众感谢霍去病的宽宏大度,不仅不计较自己的无礼,还悉心指导自己,指出自己的兵法笔试文章错误。
“冠军侯待我恩重,李陵愿誓死效忠冠军侯!”
话音刚落,李陵身后上千军士跟着齐声高呼:“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冠军侯!”
喊声震天动地,气势连绵不绝。
刘彻闻言,笑容可掬。
诸侯王闻声,胆战心惊。
待到呼喊声停止,霍去病看了眼身旁,面色冷毅如铁:“开始!”
“开始——”
号角响起,战鼓催动。
隆隆的声响中,李陵按照经卫青、霍去病修改后的兵法文章内容,在大围场内展示他的破敌之法,看得高台上的诸侯王个个心神俱裂,魂不守舍。
一番展示完毕,李陵退场,李显君出场。
她虽是女子,展示的军阵气魄却丝毫不输男儿。
一场演示结束,她回到四公主身边,经过诸侯王身旁时,诸侯王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目光交接,害怕被她眼中的杀气刺得腿脚发抖。
然后是卫广、韩说依次上场。
他们都是立下不少战功的将军,阵法技巧经验丰富,临场指挥稳扎稳打,风格虽然偏保守,其中蕴含的可怕杀伤性却也让诸侯王们不敢小觑。
最后——
轮到上官桀提交的兵法笔试文章以实战手段出场了。
“上官桀昨日受伤,无法亲自上场,所以,他的这一场,将由朕的冠军侯亲自负责。”
刘彻无比骄傲地宣布。
诸侯王们经过这几日的震撼,本就已经不得不相信现在的冠军侯是霍去病本尊,如今陛下居然还要冠军侯亲自展示那公认的只有大将军和冠军侯有能力实战展示的兵法内容,无不感觉心脏骤停,腿脚瘫软,怀疑自己看完冠军侯的实战演示会减寿至少十年。
可惜,即便诸侯王们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陛下决定的事情依旧没人能改变。
只见少年冠军侯领过皇帝命令,快步退下,不多时便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大围场内。
马上的他没有换戎装,穿的依然是宽袍大袖,左手举着一把埋鞘环首刀,秋阳照射下,光彩夺目。
“开始吧。”
刘彻宣布。
霍去病点头,手指微动,埋入鞘中的刀柄连同刀刃一起滑出,落入右手,顿时寒霜卷地,天地变色。
受令的千人队伍也在这一刻猛然感受到来自霍去病的强大气势,身心被军威裹挟,听从他发出的每一个指挥。
韩说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李陵更是恨不得穿越回前天把那个不知死活向冠军侯提出挑战的自己活埋了!
上官桀文章中提到的那些在他们的认知里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冠军侯的指挥下竟流畅自然得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这是何等的天赋和气场!
难怪昔日高祖顾忌韩信依旧每逢大事必以韩信为将!
人和人的差别竟如此可怕!
这些军士在他们手中顶多也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交到冠军侯手里却能焕发出堪比天兵的战斗力!
而且他今年才……
连合体的铠甲都没有。
“——冠军侯威武!”
高台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没有引起不适,相反,话音未落,更多人跟着呼喊起来。
“冠军侯威武!”
“汉军威武!”
“陛下威武!”
……
浩浩荡荡的呼喊与下方如山岳般汹涌的军势结合,直震得天地为之色变,诸侯王为之胆裂。
这一刻,他们终于彻底服输了。
在中央的绝对强大面前,他们苦心孤诣谋划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何况,陛下手中还有霍去病,这个得到天命毫不掩饰的偏袒和庇护的绝世杀神!
忍着强烈的不适,诸侯王们艰难地加入呼喊。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
……
上林苑大演兵圆满结束。
刘彻借着这场大演兵不仅完美达成震慑诸侯的目的,余波更随诸侯王返回封地的步伐传到大汉疆域以外,震得南越国、滇国、卫氏朝鲜、西域诸国以及经过大汉数次征讨早已今非昔比的匈奴王庭全都惶惶不可终日。
“若我们不让汉女的孩子登上王位,恐怕明日就会被汉军铁蹄踏破国门!”
南越国的本地贵族们聚在一起,做出痛苦抉择。
……
“滇国虽远,可我听说那骠骑将军打匈奴时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千里奔袭出其不意,杀得人头滚滚,恐怕这次……”
滇国上下,人人唉声叹气。
……
“我们地方偏远又物产贫瘠,汉皇帝即便得了土地也未必喜欢!不如派遣使团早早主动臣服,或许还能重新得到藩属外臣的身份!”
卫氏朝鲜的君臣们凑在一起计划向汉帝国上奏表承诺卫氏朝鲜以后处处以大汉为尊,绝不敢怠慢大汉使团。
……
至于原本就因为张骞出使西域而对汉帝国的强大有所耳闻、碍于匈奴近在咫尺不敢轻易动弹的西域三十六国,得知汉皇帝被天神眷顾,彻底放弃摇摆态度,派出使者携带本国物产随滞留国内的汉使前往长安,以示臣服。
……
匈奴王庭这边——
伊稚邪大单于自漠北决战被卫青击败,好不容易趁着大漠风沙逃出生天又被告知霍去病在匈奴圣地狼居胥山代替汉皇帝举行祭天仪式,气得七窍生烟,从此耿耿于怀,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卫青、霍去病的名字,都会惹来勃然大怒,唯独霍去病疑似疾病薨逝、秘不发丧的消息传到王庭那几日是喜笑颜开。
如今,得知平生最恨之一霍去病不仅没死还被天神眷顾,成就更胜以往,伊稚邪气得当场吐血倒地,经过众人一番拼命救治才勉强缓过气,对围在身旁的匈奴王族们痛哭道:“天神抛弃了我们!天神抛弃了我们!”
“大单于——”
“我自知命不久矣,但是我恨……我恨……我恨天神……天神你为何抛弃我们!为何!为何!”
连声呼喊中,气急败坏的伊稚邪再次晕死过去。
……
……
刘据回到长乐宫,情绪异常糟糕。
众人见状,纷纷聚过来试图逗太子开心。
刘据却只觉得他们吵闹,挥袖让众人离开,直到——
未央宫使者:“太子殿下,陛下让您去大将军处探望大将军。”
“舅舅真的病了?”
刘据惊讶。
他以为卫青是假称有病,好让冠军侯在上林苑演兵最后一天大出风头,更加完美地达成父皇以大演兵震慑诸侯的政治目的,没想到——
“舅舅怎么突然病倒?莫非是来长安的诸侯王中有人心怀不轨?”
刘据一阵心烦意乱,赶紧准备马车前往。
“舅舅——”
“太子殿下。”
平阳长公主好不容易让卫青睡下,见太子来到,示意他和自己在屋外说话,不要打扰卫青的睡眠。
“姑姑。”
刘据在平阳长公主面前不敢倨傲,态度异常谦逊:“舅舅此番病倒,太医那边什么说法?”
“仲卿的身体本就先天不足,成名后又常年征战伤痕累累,每逢隆冬都会旧伤发作,近来天气转凉,他连日在上林苑内忙碌演兵大事,难免积劳成疾,提前发作。”
“原来舅舅的身体早就——”
刘据意外:“父皇知道这些事情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平阳长公主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发现仲卿每逢冬季便陪陛下住在甘泉宫,休沐日也不回长安?”
“我知道舅舅每年冬天都会长住甘泉宫陪父皇处理国家大事,但我以为……我以为父皇让舅舅留在甘泉宫是担心道路积雪结冰,舅舅每日往来辛苦,没想到……没想到……”
刘据很惭愧。
身为外甥,他居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舅舅的健康出了问题。
“也亏得姣儿机灵,发现仲卿身体不适,立刻派人喊来太医,不然的话……”
平阳长公主忧心忡忡。
刘据越听越尴尬:“……那……那……舅舅……舅舅现在如何?”
“陛下派了三个太医长住府邸,每日为仲卿诊脉调养,不是军务大事不能拿来劳烦他。”
“父皇果然偏爱舅舅。”
刘据听了平阳长公主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卫青醒来,看到太子在外面:“太子殿下——”
“舅舅!”
刘据赶紧进屋,握着卫青的手:“舅舅身体不适,为何不早早告诉外甥?”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卫青苦笑:“你表哥前两年发生意外,虽然最终在神灵的帮助下度过死劫,但是朝堂上下依旧有络绎不绝的猜测怀疑,我那时就算身体再不舒服也必须硬撑着,稳住陛下的江山。如今上林苑演兵大功告成,天下人都认可了冠军侯的身份,我也终于可以……”
“舅舅!”
刘据着急,情真意切地说道:“你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母后和我可怎么办!”
“……”
卫青无语,一阵咳嗽后苦笑道:“我只是计划以后逐渐减少公务,把帝国军务的重担转给霍去病,又不是从此彻底退出朝堂不问政事,怎么你紧张得好像我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我……我……”
刘据低下头。
卫青道:“你表哥从小聪慧,深得陛下喜欢,成年后领兵作战未尝一败,日常言行难免骄纵傲慢,让你觉得他太过跋扈不能忍受。但强势如始皇帝也要好言好语对待王翦,何况他终究是你的表哥,是大汉的冠军侯,你身为储君怎么可以处处介意他、防备他?”
“舅舅……”
刘据被卫青说得抬不起头。
第79章 李夫人进宫
刘据离开后, 对太子表现颇为不满的平阳长公主和卫青商量:“仲卿,你说太子这样下去能登基吗?”
“这件事……”
卫青露出苦笑。
连平阳长公主都能一眼看出的事实, 他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大将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其实你也知道陛下是看你的面子加上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年纪更小所以才至今没有废太子,对不对?”
平阳长公主径直问丈夫。
卫青笑了笑,道:“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我能说什么?”
“那该怎么办?”
平阳长公主焦虑地看着卫青,道:“不论最终是哪个皇子继位做了皇帝,我身为陛下长姐都能晋升大长公主,但是仲卿你怎么办?你那三个儿子怎么办?”
受周礼影响,大汉皇帝确定太子人选后若太子生母在世必会将她立为皇后,如此太子便有了嫡出名分。因此, 一旦皇帝下定决心换太子, 皇后也会被废掉,连同她的家族一起淡出大汉的权力中心。
“陛下正因为担心这点才让你我成婚, 以免将来太子被废,卫家彻底没了依靠……”
说到这里,卫青叹了口气:“陛下曾经承诺过我,只要我还活着, 太子就不会有变动,但是我……”
“你这身子是真的……唉……”
平阳长公主叹息。
想当年,卫青是她的骑奴,相貌是府上所有骑奴中最为清秀漂亮,双目炯炯有神,脾气外柔内刚,格外讨人喜欢。那时她便知道这少年郎若有出头之日, 必定无可限量。
因此,皇帝从她这边带走卫子夫时, 她特意将卫青送上去,让他脱离奴隶身份。
结果——
他真的成为天下仅次于皇帝的尊贵之人,她却感受不到快乐,心疼他的身体被常年的征战和案牍摧残,变得憔悴虚弱,摇摇欲坠,更疼惜他即便享受群臣跪拜的殊荣还日常为太子惹下的祸事辛苦操劳。
“如果皇后当年生下的不是一个皇子一个公主而是两个皇子该多好。”
平阳长公主有感而发。
虽然说四公主若是被立为太子必定也会被陛下处处挑剔嫌弃,但绝对不会像现在的太子这般频繁犯错连累仲卿成天担心受怕、忙碌劳累。
何况,四公主与霍去病关系极好,若她是皇子,和霍去病的关系也会更上一个台阶。
要知道,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霍去病是卫青的接班人、大汉的下一代大司马大将军,而且他也确实能力绝世,担得起统帅千军万马的重任。
所以,当霍去病接受多方授意,亲自上书请求陛下将三个皇子都赶去封地时,几乎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人都欢呼雀跃:如此一来,即便三位皇子以未成年身份强行留在长安也不敢和霍去病建立私人友谊,平添变数。
多方这般苦心谋划,谁承想换来的却是太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明知霍去病分量匪浅却仗着他是自己的表哥,不但不讨好,还……
想到这里,平阳长公主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仲卿,我给陛下再送一个美人如何?”
卫青:“……公主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平阳长公主:“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你的三个儿子!太子如此不堪,长期以往,必然惹出祸事,殃及你和你的三个儿子。所以我们要尽快弄出些东西转移陛下的注意力,例如倾国倾城的美人。”
“公主说这话,莫非手中刚好有美人?”
卫青诧异。
平阳长公主也是直言不讳:“陛下给我们赐婚的时候,我心里虽然高兴,却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而你正是壮年,成婚以后恐怕……所以特意挑了几个美人,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
“公主,你——”
卫青无语。
平阳:“谁让我早在十几年前就喜欢你,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
说话间,平阳让人去后院把原本预备给卫青的几名妙龄女子带过来。
“就是她们。”
卫青点点头,让这些容貌姿色都堪称一流的女子们挨个上前与自己交谈,以此观察她们的言行品德,最终选中其中一名容貌出色且聪慧的少女:“她长得不错,是陛下喜欢的样貌。”
“她是李延年的妹妹,本就是这批美人中最聪明最出挑的。”
平阳让李小妹向卫青行礼,叮嘱道:“大将军对你说的每句话都要牢牢记住,将来若进宫,可以凭此得到陛下的宠爱。”
“妾身明白。”
李小妹向卫青跪拜,态度谦卑好学。
……
……
因为上林苑大演兵造成的巨大压力,原本蠢蠢欲动的南越国本土贵族们不敢继续公开支持赵德兴。
汉皇帝派往南越国的使者安国少季同辩士谏大夫终军、勇士魏臣等人进入南越王宫,和生命垂危的赵婴齐一番深入“讨论”,赵婴齐在长安迎娶的樛家女所生长子赵兴顺利继位成为新任南越王,樛氏为太后。
樛氏还未嫁给赵婴齐时原本和安国少季是情侣,如今,安国少季以汉皇帝使者身份来到南越助樛氏成为太后,樛氏也投桃报李,邀请安国少季等人长留南越国都,镇住国内不服他们母子的本土贵族,顺便与自己重温旧情。
安国少季奉命出使南越前曾经被皇帝召见,知道陛下图谋南越国已久,帮助旧情人成为太后以后,一再劝说赵兴母子尽快上奏表请求归附汉皇帝,争取大汉的庇护。
赵兴也知道他能成为南越王是因为汉皇帝的支持,南越国内以吕嘉为首的本土贵族根本不服他们母子,登基后力排众议,遵从安国少季建议,向汉皇帝上奏表,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废除南越国内的黥刑、劓刑等酷刑,改用大汉律法等等。
刘彻收到赵兴母子的奏表,非常高兴,全盘接受的同时,也给予赵兴等同大汉诸侯的高规格待遇,又给南越丞相吕嘉赐银印,给内史、中尉、大傅等赐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安国少季等汉使者留在南越都城协助赵兴母子完成这一系列改革。
赵兴母子得到汉皇帝的庇护,兴高采烈,南越丞相吕嘉眼看自己从大权独揽的南越丞相变成被汉皇帝使者约束的诸侯国相,心里却是异常不满。
然而,吕嘉为首的南越本土贵族们没有资格表达不满。
因为——
在安国少季等人奉命出使南越的同时,汉皇帝也按照霍去病的建议,以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率兵一万人驻守在桂阳,随时准备发兵镇压南越国内可能发生的叛乱!
当然,这一万人驻守桂阳期间的军饷开支,全部由南越国负责。
若南越国断了粮饷供养,可视为叛乱,直接开战!
赵兴母子知道以吕嘉为首的南越国本土贵族不服从他们,对汉皇帝的这一安排并无不满,而吕嘉等人对汉皇帝的安排感到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尽心尽力筹备粮草送去桂阳供养路博德带来的一万汉军,一边在南越国内散布流言煽动百姓,联合和他一样不满汉皇帝和汉人太后的本土贵族。
……
“冠军侯的这个建议厉害,把南越国架在火上炙烤不说,还不用担心此举给大汉增加供养压力。”
包括赵兴同父同母的弟弟赵次公在内,未央宫所有人都对霍去病的这个建议感到由衷敬佩。
唯独刘据觉得不妥,道:“表哥这样做,不怕南越国内有人刻意散布流言,煽动汉军和南越百姓对立?”
闻言,桑弘羊笑道:“太子的担忧确实有理,但在南越王赵兴上书请求撤销边境关塞以前,南越百姓每年都要缴纳大量粮食、赋税供养驻扎边境要塞的南越军队,如今不过是把本来运去给边塞南越军队的粮草运送给驻扎桂阳的汉军。除非南越官员趁机横征暴敛,否则,一万汉军的钱粮索要并不足以让南越百姓的生活变得窘困难以承受。”
“不愧是父皇最倚重的财政大臣。”
刘据干笑。
霍光见状补充道:“太子殿下,南越国内贵族刻意煽动百姓和汉军对立,大汉使者也会宣传大汉让南越废除黥刑、劓刑等酷刑,改用大汉律法,让南越百姓自行选择是依附强盛的废除酷刑的大汉,还是追随弱小且主张恢复肉刑的南越本土贵族对抗大汉精锐。”
“南越贵族要真有能力驱逐朕放在桂阳的一万汉军,又何必只敢躲在背后搞事情!”
刘彻走出,打断年轻人们的争论。
未央宫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刘彻坐下,让刘据过来。
“父皇——”
刘据战战兢兢。
刘彻已经习惯了他这做派,倒也不生气,淡淡道:“朕有意效仿始皇帝巡游郡国,督查各地,你有什么建议?”
“儿臣自当谨遵父皇教诲。”
“朕要的是你的建议,不是让你说些谨遵教诲的空话套话。”
刘彻冷笑。
刘据瑟瑟发抖。
刘彻见状,叹了口气,道:“巡游之事目前还只是个念头。”
“父皇……”
刘据越发不知所措。
刘彻:“朕去探望仲卿,你不必跟随。”
“喏。”
刘据闻言,如释重负。
刘彻看他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的失望更加强烈。
……
半个时辰后——
“陛下!”
在平阳公主的陪伴下漫步散心的卫青猛抬头,见到刘彻在身前不远处,急忙下跪行礼。
“仲卿不必多礼。”
刘彻上前,扶住卫青,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容,心疼不已:“朕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你怎么还瘦了那么多?身形如此单薄?”
“南越的事情——”
“霍去病已经处理好,只等南越内部发难。”
说话间,刘彻拉卫青坐下,让常驻此地的三位太医挨个禀告大将军近况,得知卫青近来饮食起居都如往常,只因为忧心国事时常夜不能寐,身形日渐消瘦,眼中满是疼惜。
“你这样事事往身上揽,可知道朕很心疼?”
“但是陛下……青也有……”
“朕明白……朕知道你一向忧心朕的江山,忧心朕,还有朕的太子……”
说到太子,刘彻冷不防问道:“太子最近一次来看你是什么时候?”
“是——”
“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平阳长公主抢白,免得卫青顾忌情面为太子掩饰。
闻言,刘彻顿时板下脸。
此时他又看到卫青的案上有一叠文稿,文稿上满是娟秀字迹,内容很是熟悉,大半与霍去病写的兵法文稿有关:“这些文稿——”
“都是四公主送来的,”平阳公主道,“四公主近来整理霍去病的兵法文稿,说霍去病写的东西太深奥复杂,寻常兵将看不懂,让刘细君带着一群人整理兵书古籍,将古籍内容结合自己的理解,为霍去病写的文章逐字逐句做注释,每做完一个章节的注释就会送来给仲卿,请仲卿校正修改。”
“她们这样也太——”
“我觉得很好。”
卫青担心刘彻责怪四公主等人,解释道:“细君翁主她们对文稿做的注解虽然偶尔错误,但大部分注解都写得很好,有些注解甚至让我读过以后有触类旁通、茅塞顿开的感慨。”
“此言当真?”
刘彻顿时对女儿送来的注解文稿产生兴趣,拿起其中几张,阅读过后发现确如卫青所言,虽然部分观点略显稚嫩,却也不乏字字珠玑的真知灼见,不由感叹道:“身为女子尚且如此有见解,若为男子,刘细君可成为第二个张子房。”
“臣也如此认为。”
卫青无比赞同。
君臣二人于是针对文稿内容一番讨论,各自尽兴,不经意间已是晚膳时刻,平阳长公主命奴婢端上精心准备的美食,又让府上歌姬舞女献艺演出。
歌姬得到公主叮嘱,歌舞正酣时,突然高声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刘彻心动,笑道:“这是谁做的曲子,世间怎么可能真有如此佳人,倾国又倾城?”
“曲子是李延年写的,据说他最小的妹妹就是个有倾国倾城容色的美人。”
平阳长公主笑容可掬。
“是吗?”
刘彻挥手:“那朕回宫以后可一定要让李延年把他妹妹带进宫里给朕瞧瞧。”
“陛下要见李小妹,现在就可以,何必等到回宫以后?”
说话间,奴婢奉长公主命令将刻意按刘彻喜好装扮的李小妹带到刘彻面前。
侯府烛火朦胧,刘彻又喝了些酒,难免眼神迷离,看不清楚李小妹的面容细节,但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恰好符合自己的喜好,于是当场将她拉入怀中:“你可愿随朕回宫?”
“妾身只怕出身卑贱,配不上陛下。”
李小妹按卫青叮嘱,此刻强忍着害怕,对刘彻表现出谦顺柔媚。
刘彻闻言,发现李小妹的面容与陈阿娇年轻时极度相似,表情却是陈阿娇唯有与自己欢好时才会偶尔露出的与往日强势完全不同的柔软妩媚,身体更在自己怀中微微发抖,顿时按捺不住,道:“怕出身卑贱配不上朕,那朕就先把你临幸了!”
“陛下……”
李小妹知道自己和家族的性命都在皇帝的喜怒间,即便怕到极点也不敢拒绝,颤抖着,半推半就地承受……
平阳长公主见状,与卫青离开。
……
半个时辰后——
房门打开,刘彻首先走出,对正给卫青喂药的平阳长公主道:“果然是姐姐最了解朕。”
“陛下喜欢就好。”
平阳长公主淡淡一笑:“需要给她单独准备马车吗?”
“不用,朕想在车里好好看她。”
“陛下好兴致。”
平阳低头,派人给李小妹整理随身物品。
不多时,李小妹也来到平阳长公主和卫青面前,辞别道:“大将军,长公主,妾身入宫后一定不敢辜负大将军与长公主。”
“你不一定要牢记我们的恩情,但你要记住你的一切都是陛下的,让陛下喜欢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平阳长公主叮嘱李小妹。
“喏。”
李小妹低头接受,临走时还特意看了眼卫青:“大将军,您可有话要嘱咐妾身?”
“陛下喜爱你的容颜胜于你的性情,若你容颜受损,即便性情依旧,他也会对你心生厌倦,你要时刻谨记牢记。”
“妾身明白。”
……
……
皇帝去探望大将军和平阳长公主,回来时却带了个女人,消息传开,虽有人震惊,但想到老刘家的男人从来不在美色这件事情上委屈自己,何况那新来的李姓女子容貌明艳美丽,体态均匀,性格乖巧,精通音律,擅长舞蹈……
顿时没人觉得奇怪。
李小妹进宫前得过平阳长公主和大将军指点,知道自己不过是皇帝的玩物,刘彻离开后立刻前往椒房殿觐见皇后卫子夫:“妾身拜见皇后殿下。”
“抬起头来。”
卫子夫命李小妹抬头。
李小妹依言抬头。
卫子夫看着她那五官酷似陈阿娇却没有陈阿娇的骄纵强势的面容,不由心头一惊,叹道:“果然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皇后殿下谬赞,李小妹得宠,只是恰好性格让陛下有几分喜欢。”
“不管如何,你既然已经入宫就该知道陛下是后宫女子的一切,你要好生伺候陛下,不可有任何怨恨骄纵。”
“妾身明白。”
李小妹低头行礼。
卫子夫心烦,于是随便教训几句,便让女官带李小妹下去。
李小妹离开时,恰好太子来椒房殿见皇后,刘据与李小妹擦肩而过,惊讶发现这女子的眉眼竟与四皇妹有几分相似。
当然,四皇妹还没有成年,五官间并不如这春花般盛开的女子那般蕴藏着妩媚与娇娆,身形也不及女子婀娜多情,气质更是一个高傲张扬,一个温润低调。
“她是谁?”
刘据问引路的椒房殿宫人。
宫人道:“殿下,她是陛下前日带回宫的李氏,今日特意来椒房殿拜见皇后殿下。”
“既然是前日带回宫,为何今日才来椒房殿拜见母后?”
刘据不悦。
宫人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前日、昨日都让她陪在身边,今日才放她空闲。”
“这……”
刘据愣住。
这女子竟然如此得宠!
困惑间,刘据进入椒房殿,向母后请安问好,入座后问道:“母后,平阳长公主和舅舅突然送美人入宫,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看上的女人,谁敢不送过来?”
卫子夫倒也不多想,只当皇帝临时看上李小妹,将她收入后宫。
“可是她……”
刘据压低声音:“儿子方才与她擦肩而过,发现她长得居然有几分像四皇妹,母后,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在瞎想什么!”
卫子夫怒斥刘据,随后补充道:“你四皇妹最得陛下喜欢,因为她不论相貌还是脾气都像极了陛下。这李小妹与其说相貌酷似你四皇妹,不如说她的眉眼与陛下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原来如此。”
刘据恍然大悟。
“何况她以前跟在平阳长公主身边,时常见到你舅舅,待人处事也学了你舅舅的几分皮毛。”
卫子夫补充道。
听到这里,刘据顿时不再怀疑李夫人的受宠了。
试问,谁不喜欢一个眉眼有几分接近自己、性格也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事事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年轻美貌的女人?
“不过她这么受宠,万一生下皇子……”
“那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生下比你四皇妹和你表哥更优秀的皇子!”
卫子夫直言不讳:“据儿,你能坐稳太子之位,不仅仅因为你是你父皇的长子,更因为你的舅舅和你的表哥都是本朝的大司马。只要他们始终站你这边,别说李夫人生皇子,她就是生神子也未必能威胁你的太子之位。当然,你也要时时想着他们、对他们好。”
“所以母后支持父皇将四皇妹嫁给表哥?”
“……难道你还觉得我们能把你四皇妹嫁给别人?”
第80章 贰师将军李广利
刘据在卫子夫这边碰了一鼻子灰, 讪讪离去。
而李令月听说刘彻带回的新的美人是李小妹,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倾国倾城李夫人, 顿时也来了兴趣,想知道李夫人究竟美成什么模样才能刘彻觉得她的容色担得起《佳人曲》里“倾国倾城”的夸赞。
“她应该是个又美丽又聪明的女人吧。”
最近一年都奔波于皇家书库和大将军府、让李显君频繁前往军营咨询赵破奴等霍去病的前下属、回忆前世看过的唐宫收藏的绝密兵书……只为给霍去病的天马行空的兵书文稿写注释的上官婉儿闻言,兴致盎然地说道。
李令月抬头,看着庭院内盛放的荼蘼花,对上官婉儿道:“注释工作暂且放下,我们一起去看美人。”
“公主,你——”
上官婉儿有些无奈。
但她终究是拗不过公主,只好放下纸笔,与公主同去李夫人处。
……
“四公主殿下, 细君翁主殿下。”
李小妹进宫前得卫青和平阳公主耳提面命, 知道自己不过是陛下的玩物,见到公主与翁主前来, 不敢有丝毫骄纵怠慢,毕恭毕敬上前行礼。
“你是父皇的女人,论身份是我的长辈,不必多礼。”
李令月坦然接受李小妹的行礼, 走到她身边时,前世时时萦绕身旁的黏腻湿润的微妙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
李令月挑眉。
她太熟悉这种气息了。
看似柔弱的面容,面具下却蕴藏着狂热的野心和欲望,将性、嫉妒、爱欲、贪婪和恐惧等情愫扭曲暧昧地揉为一体,竭尽所能地谄媚迎合,只为博得至高者的注视与青睐。
“公主殿下——”
李小妹轻声呼唤,声音很柔软, 仿佛裹着蜜糖。
李令月转头,看着李小妹, 或者说李夫人,笑道:“听说父皇喜欢你,连着两天都让你陪在身边。”
“妾身卑贱,只有这副身体能勉强让陛下喜欢。”
李小妹低着头,态度异常的恭顺柔软。
李令月:“抬起头,让我看清楚你的脸。”
“我……”
李小妹沉吟许久,缓缓抬头。
李令月愣住。
上官婉儿更是指甲压进掌心。
这是她们此生最为熟悉的面容,每个早晨都会见到。
当然,即便眉眼相似,气质的差别依然非常明显,任何人见到她们时都不会觉得两者间存在血缘关联。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大将军确实说妾身长得像一个人,尤其是妆容过后。”
李小妹低头,态度很谦顺,声音很温软。
“那可曾有人对你说过那人的名字?”
“大将军不曾说过,但长公主反复提醒妾身注意妆容,不能让陛下发现容貌有损。”
“所以你在父皇面前一直都盛装浓艳?哪怕听见宫人的议论也不改丝毫?”
“公主,妾身不是故意要——”
李小妹怕公主迁怒,屈膝下跪。
李令月将她扶起,笑容可掬地提醒道:“你是父皇的女人,我不能受你的跪拜,更不能责罚你,但我希望你的妆容有所改变,别让人因此误会父皇!”
“妾身立刻改掉。”
李令月见李小妹如此姿态柔软,笑问道:“姑姑他们决定将你送给父皇以前,是不是让你跟在大将军身边学习过?”
“是。”
李小妹坦然承认:“妾身原是长公主为大将军准备的侍妾,大将军身体不适,长公主让妾身专心歌舞,不必伺候大将军。半年前,长公主突然决定将妾身作为礼物送给陛下,让妾身跟在大将军身后学习一二,免得入宫后惹陛下不开心。”
“你的妆容呢?”
“主要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有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一些指点。”
“父皇知道这些吗?”
“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有不知道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小妹突然低声:“殿下放心,妾身以后不会再用今日的妆容。”
“如此便最好。”
李令月点头,随后问:“……听说除了李延年,你还有两个哥哥?”
她此次找李小妹,原本是为了确定李广利这个让班固气得大骂“致死为福,每生作祸”的祸害现在何处,发现李小妹妆容后酷似自己纯属意外。
“妾身确实有两名兄长,都是不得台面的人,说出名字恐怕污了公主殿下的耳朵。”
“你是父皇的女人,你的兄弟们再不得台面也会得到封赏,怎么可能一直都没有身份?”
李令月淡淡一笑,态度很是温和。
李小妹见状,将除李延年外两个兄长的姓名与住址告知公主殿下。
“李广利?李季?本公主记下了。”
李令月得到李广利、李季兄弟在长安的住处,不动声色地离开。
李令月走后不久,刘彻派人接李小妹去未央宫与他缠绵。
李小妹盛装抵达寝殿,行礼时禀告道今日去椒房殿觐见皇后,皇后对她很是温柔客气,离开时遇上太子,太子对她颇有些不喜欢,方才四公主来访——
“姣儿对你如何?”
李小妹低着头:“四公主殿下说妾身长得像一位故人。”
“还有吗?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刘彻心虚,急切追问。
“四公主殿下提醒妾身务必注意仪容,主动询问妾身家人的姓名,说要照拂一二。”
“姣儿一向大度。”
刘彻点点头,让李小妹抬头,见她的样貌细节与先前所见有变化,先是一愣,随后道:“这样也不错。”
……
与李小妹一番亲昵缠绵后,刘彻让人把她送走,披着外袍走在月光朦胧的未央宫,不知不觉走到了南越国送来的一只鹦鹉跟前。
鹦鹉经阉人的精心教养,早就无比乖巧,见到皇帝立刻扑棱翅膀叫喊道:“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它只会说这一句话?”
刘彻冷哼。
负责教养鹦鹉的阉人赶紧引鹦鹉说别的恭维话:“四公主好美丽!四公主好美丽!”
“四公主?”
刘彻唇角泛起苦笑,抬头望去,看到宣室殿右侧的偏殿此刻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出步摇环佩的声响。
“陛下可要——”
中常侍欲上前,刘彻拦住,道:“朕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喏。”
中常侍退到一边。
刘彻缓步上前,隔着镶嵌在门扇雕花上的半透明的蓝色宝石,窥看偏殿内忙碌整理皇家书库的以刘姣、刘细君为首的女人们。
……
早在刘彻驻足偏殿门前时,李令月就发现外面有人,她见投在门扉上的影子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其他许多人,猜出此刻在外面窥看的人是刘彻,却不声张,让殿内众人更加认真做事。
如此忙碌到深夜,众人难免有些困乏。
李令月见外面的人影并未散去,于是对众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谢公主殿下。”
众女官起身,行礼过后便打开殿门要离开——
“陛下!”
骤然看到皇帝在门外,众人无不震惊失色。
刘彻非常满意她们此刻的震惊,缓步走进偏殿,随手拿起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文稿,夸赞她们不愧是四公主精心培养的人才。
众人闻言,受宠若惊:“陛下,我们只是——”
“你们很努力,朕很满意。”
刘彻放下手中文稿,让众人各自回屋歇息。
李令月也要离开,却被刘彻留下,并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父皇——”
李令月感到些许不安。
勒令李小妹改换妆容的事情显然已被刘彻知晓,接下来——
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将她的不安收入眼中:“姣儿见过了李小妹?”
问题过分开门见山,李令月也坦荡答道:“是的,父皇。”
“你说她的妆容像极了一位故人,让她不许再以那人面容装扮自己,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那你说,她先前的妆容像哪位故人?”
刘彻注视着女儿,目光是如此专注深情,以至于周围人都产生了不伦的联想,唯有李令月知道,他的目光正透过她的脸注视着另一个人。
“那人的名字,父皇心知肚明。”
“朕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李令月沉默。
刘彻不由叹息:“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也越来越像朕,这莫非就是血缘的牵连?”
“父皇,你……”
“原本朕以为天子不可能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是李小妹的出现让朕突然明白,即便天子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明知是假的赝品握在手中,命令所有人陪朕一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感慨间,刘彻起身,对李令月道:“你快到出嫁的年龄了,不知为何,朕既希望你们成婚以后立刻怀上孩子,又不希望你们太早有孩子。”
“父皇为什么会这样想?”
李令月不解。
“不知道,也许是你们两个太早生下孩子这点……不像她……也不像朕……但仲卿的身体越来越差……你们早早有孩子,他会很开心……她也一定很开心……”
说着,刘彻突然道:“李小妹封为夫人,如何?”
……
……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李广利的赢钱美梦。
他从草铺上跳下来,一边喊着“马上!马上!”一边穿上衣服,提着裤腰带:“你们知道我是——”
“李广利,对吗?”
敲门的是一群壮汉,手持木棍,脸蒙黑巾。
李广利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忙高喊:“我不是李广利!”
“打的就是你!把钱交出来!”
蒙面壮汉们一拥而上,棍棒殴打间不断逼问他什么时候还钱。
李广利被打得叫苦不迭,不住地怨恨兄长和妹妹。
原来,这李广利本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因为弟弟李延年在宫里做乐官才得以在长安这种贵人云集的地方买房置产,平日里不求上进,成天和无赖恶徒厮混,李延年每月给的钱财全被他拿去赌钱喝酒,欠下一屁股债,时常找因为容色被平阳长公主看中留在府中学习歌舞的小妹要钱。
最近一个月,弟弟李延年不幸犯错被陛下扔去受宫刑还没恢复,无法按时给他送钱,而李小妹不知是不是厌恶兄长每次看望自己都会开口要钱,连着两次找她,开门的老妇都说李小妹已经离开,去了更好的地方,钱财竟分文不得。
如今,要债的蒙着面孔将他一通殴打,李广利顿时怨恨兄弟和小妹不按时给钱财,弃自己不顾!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就把我打死了!”
李广利哀求道:“只要你们饶我的命,我保证……保证一个月内把钱还给你们!我的兄弟李延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能见到陛下,他家里有很多很多的赏金!”
“你当我们是和你一样的蠢货吗!”
揍人的壮汉根本不听李广利哀求,命众人继续往死里打,打得李广利气息奄奄还不解气,直接一棍子戳中他的男人要害!
“啊——”
李广利痛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惨叫过后倒在地上,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死狗样。
“还要继续吗?”
壮汉之一问领头人。
领头人想了想,招呼大家离开:“杀人是重罪,何况他毕竟……打成这样给个教训也差不多了!”
“明白!”
壮汉们心领神会,狠狠踹了李广利几下,这才提着棍子离开,出了巷子后脱下蒙面黑布,骑上骏马,直奔长乐宫。
“太子殿下要知道我们私下给他出气,一定会夸奖我们!”
领头的李禹笑得满面春风。
他虽然脑子不好使,却也知道陛下从平阳长公主处带回的李小妹让太子殿下很不开心。
身为太子心腹,他不会对平阳长公主无礼,更不敢冲撞后宫,但他可以找门路打听李小妹的家人们在长安的住处,借讨债的名义将那成天赌钱喝酒的李广利堵在门口一通狠打!
想到被堂兄、堂姐评价为蠢笨的自己今天居然做成了这么漂亮的事,李禹心里越发得意。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番举动看似自作主张其实全程来自太子暗示,更不知道堂姐李显君是故意向他透露李广利在长安的住处。
……
李显君看着李禹带着身材彪悍的汉子笑容可掬地回到长乐宫,赶紧回去向李令月禀告:“殿下,事情成了。”
“好。”
李令月点头,让李显君去库房取三百金,领一队禁军前往李广利处,名为送金,其实查看李广利是否还活着。
李显君领命,取三百金后找到上官桀,表示四公主听闻陛下喜爱的李夫人娘家贫苦,有意送金慰问,请上官桀陪同做见证,回头大家一起受陛下夸赞。
上官桀闻言,意识到四公主让李显君邀请自己做这个见证是感谢自己当日自砍一刀的果断,连连表示“公主殿下厚爱”,然后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与李显君带着三百金来到李广利处。
此时,李广利已经被邻居们抬回房,正躺在草铺上哀嚎,看到李显君、上官桀为首的一队人穿着明晃晃的铠甲走进屋内,吓得滚下草铺,忍着剧痛道:“草民李广利……不知诸位……诸位……”
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李显君没想到李广利如此命大,或者说李禹做事如此不靠谱,一通殴打还给李广利留了性命,心中顿时大为不悦。
但她毕竟跟随四公主数年,早已不是当初的憨傻女孩,见李广利说话时声音颤抖、双腿蜷缩抖颤、脸上更是紫一块青一块,晓得李禹这一顿打虽然没让他丧命却给他留下极重的伤害,于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李广利,你有福了。”
“我……我……我有福了?”
李广利抬头,看着身穿铠甲的李显君:“我……我……”
“你妹妹得了陛下宠爱,你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上官桀笑呵呵地让随行禁军打开箱子,金灿灿的光芒让李广利不禁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这……这……”
“这是四公主殿下赏赐给你们兄弟的!”
李显君道:“你们随时可能因为你们的妹妹得到陛下召见,也该置办些华贵的衣服,以免殿前失礼!”
“原来……原来……原来公主府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李广利闻言,喜不自胜,拖着满是淤青的身体爬到箱子前,将三百赏金连箱子一起搂在怀里:“四公主殿下的恩情,李广利铭记在心!李广利见到陛下,一定向陛下提起四公主殿下的恩情!”
“殿下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派我们送三百金给你是可怜李夫人娘家贫苦,担心你们穿得破烂进宫有失礼仪,至于你们会不会记得这份恩情,殿下不需要在乎,反倒是你们,如果忘记今日的承诺——”
李显君微笑,笑容暗藏杀机。
李广利此时还只是个赌博喝酒的无赖,听了李显君的话,哪敢有半句驳斥,疯狂承诺道:“我李广利对天发誓,如果我忘记四公主的恩情,就叫我李广利三族尽灭,身首异处!”
“小心一语成谶。”
说完,李显君派人去请大夫给李广利检查伤口,得知他身上大部分伤痕是皮肉伤唯独有一处伤了要害,恐怕以后都做不成男人,强忍笑意叮嘱大夫务必给李广利好好医治,尽量不要留后患。
“贵人放心,我们明白着呢。”
大夫不知李显君等人身份,但看他们身穿铠甲又见他们给李广利送金,晓得李广利这无赖即将飞黄腾达,即便没有李显君的嘱咐也会全力医治李广利。
李显君等人走后,上过药的李广利躺在草铺上,看着墙角那明晃晃的三百金,回想李显君等人的话以及他们明明嫌弃自己还要努力对自己展露笑颜的纠结模样,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成为外戚,命运从此大不相同。
说什么四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不在乎我李广利记不记得这份恩情!
要是你们的四公主殿下真的完全不在乎我李广利,何必送三百金讨好我?还让你们连哄带骗逼我发誓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呵!
转眼功夫,李广利就忘了誓言,心里想的全是成为外戚后的风光。
卫青一个冒姓的私生子,奴隶出生,尚且可以因为是外戚成为大司马大将军,我李广利好歹爹娘齐全,倡优虽低总是高过奴隶的,将来怎么也能当个将军!
……
……
“……确定他以后都做不成男人?”
“确定。”
听完李显君的禀告,李令月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堂弟虽然脑子不好,却也意外办成了常人想不到的事。”
“可惜留了李广利一条命。”
李显君很遗憾。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没有乔装改扮跟在李禹身后,将被李禹他们打得奄奄一息的李广利捅死后再大张旗鼓带上官桀前去送金。
“无妨。”
李令月对此并不在意。
设计让李禹带人打李广利纯粹因为她想替史书上那些因为李广利的糟糕军事指挥而死于非命的汉军将士们出口恶气,并非一定要致李广利于死命。
反正卫霍不死,李广利就不会有出头之日。
当然,如果李广利真被李禹带人打死,那也是他的命数。
“太子那边什么情况?”
“太子满意李禹的‘自作主张’,现在正和他们一起去郊外打猎。”上官婉儿禀告道。
原来,汉宫女子因为四公主用封邑收入办女子学堂教授女子辞赋、算术、骑射而对四公主怀有倾慕之情,听说太子因琐事损伤细君翁主面容,越发同情怜惜四公主和细君翁主,时常主动给这边传递消息,尤其是太子宫中的消息。
因此,虽然李令月从未往长乐宫安插眼线,长乐宫的一举一动却在她的注视下。
“父皇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
李令月自言自语道。
她不往长乐宫安插眼线,一方面是没这个必要,一方面则是因为刘据身边有刘彻的眼线,当然,她身边也同样有皇帝的眼线。
所以,她觉察到刘据不满李夫人后让李显君“不小心”将李广利的住址告诉李禹,等李禹打人回宫再让李显君约上官桀同去送金三百。
如此一来,李显君和她就彻底摘出去,刘据那边却未必有这个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