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拼尽全力, 为塞特创造出了最后一次"重启"的机会。
她减缓了时间的流速,将塞特可能遭受的背后攻击尽数告知对方。
塞特听懂了艾丽希的意思,却完全没有防御身后的哈托尔, 而是将祂这最后一击用在了太阳神拉的左眼上。祂凌厉的攻击竟真的逼迫高居神座之上的太阳神睁开了祂的左眼。
哈托尔对塞特的攻击顿时停滞。
这位女神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拉神左边眼窝中, 那枚黑白分明的左眼。
瞬间哈托尔的气质不再张扬, 连祂那身蓝色直身筒裙也突然变得极其黯淡。祂低下头, 周身再次透出那种低调与寂灭的气质。与以往不同, 哈托尔的这种气质里,又多添了几许迷茫, 而后是憋闷与气愤。
祂受骗了。
太阳神拉为了唤回哈托尔为己效命,故意装作失去了左眼,以此欢迎哈托尔的回归。
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父亲……"
哈托尔哆嗦着嘴唇开口。
"您,又, 骗我。"
一个简简单单的"又"字, 透着说不尽的心酸。
"父亲, 您原本不必如此,只要您需要, 我会来的,我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两行眼泪顺着哈托尔的面颊缓缓垂落。
还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父神欺骗更可怕更伤痛的?
拉神睁着的那一枚左眼却透着冷酷无情。
祂寒声说:"对,哈托尔,这是你本来就应该做的。"
"还有你——"
拉神冷酷地将右手提起,祂那只右手上沾染着金色的血液,食指指着仰卧在祂脚边的塞特, 指尖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下。只听拉神恨声骂道:"塞特,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塞特胸腹之间有一大片金色的创口,背上则中了哈托尔一刀。
祂身上的创口越来越大, 伤口中透出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似乎下一刻,祂的整个躯体就会分崩离析。这位心甘情愿投身于混乱的神祇,到底还是接近陨落了。
"……做了该做的……"
塞特挣扎着,很明显祂正强忍着痛楚,但那张英俊的脸庞上依旧挂着笑容。
"您每一位所谓的‘子女’,都应当……如此……"
这是塞特自己的宣言,显然,这也理应是"九柱神"中其祂神祇的宣言,
"蠢材,你就不该招惹哈托尔!"
祂将塞特让哈托尔觉醒的举动称作"招惹"。
"你知道祂拥有怎样的能量吗?"
塞特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祂的邪神本色。
"我无所谓!"祂说。
而此时此刻,整个神殿废墟上似乎都充斥着危险预感。
天空中迅速阴云密布,高悬于天幕上的太阳看起来只是一枚惨淡的白色圆盘。
工具人荷鲁斯一愣神,短短的脖颈微动,似乎终于想起了祂要保护"法老预备役"的艾丽希,四下寻找时,却发现艾丽希在这短短瞬间已经移动到塞特附近,太阳神拉的脚边。
荷鲁斯的身形还未动,神殿废墟上突然卷起疯狂的气流,令祂那对圆圆的鹰眼根本无法睁开。
与此同时,哈托尔整齐披在肩后的柔顺长发忽然散开,全部向空中扬起。
"啊——"
哈托尔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嗥叫。
祂张开双臂,仰头向天。
祂黑色的长发宛若乱舞的长蛇,也似一枚枚粗壮的触手,肆无忌惮地延伸,延伸,摧毁一切——
曾经被欺骗的,被侮辱和被伤害的——
不想在沉默中灭亡,那么就在沉默中爆发吧!
就这样,哈托尔在塞特为祂揭示的残酷真相面前当场崩溃了,同时也爆发了。激烈的能量化作一道又一道电蛇,在整个赫利奥波利斯上空滋滋作响,来回激荡。
艾丽希不得不蜷缩成一团,用自己的手捂住头脸,依旧感受到手上臂上,但凡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正在被锋锐的薄刃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她甚至没有足够的灵性为自己筑一道防护屏。
"时间之石"确实是很有用的,可惜消耗太大,艾丽希觉得自己身体内每一滴灵性都被榨干了。
以至于此刻她完全暴露于哈托尔的无差别攻击之下,竟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后知后觉的"法老守护神"荷鲁斯离她尚远。在她身边,濒临陨落的塞特,此刻竟冲她挤挤眼睛,抛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女人,这滋味还好过吗?——祂仿佛在问。
陪着我吧,陪着我一起……
我们一起迈向深渊。
——塞特的声音似乎在艾丽希耳边回荡。
刚成神,就要陨落了吗?
艾丽希迷迷糊糊地想。
哦,不对,她甚至都还没有成神,她还只是个"亚神"。
谁知就在此刻,一个温暖的身体突然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拥在怀里,给她一切庇护,将哈托尔带来的狂暴能量全都挡在这温柔的庇护之外。
艾丽希一抬头,刚好看见森穆特眼中仿佛有一朵金色的莲花,正在缓缓盛放。
她能够因此而安心。
*
"不不——"
片刻后,艾丽希惊醒。
"我需要去阻止——"
她突然意识到哈托尔的能量不止可能毁掉整个赫利奥波利斯,更有可能席卷并摧毁整个埃及。
"不重要……"
森穆特在她耳边喃喃地开口。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哪怕整个世界于此刻毁去,你也不能有事。
艾丽希试图挣扎,偏生此刻的森穆特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艾丽希整个人被他拥在怀中,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然而心底却出乎意料地有一股暖意,缓缓上升,将她多年来建筑于心底的那团坚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融化。
但她依旧是清醒的。
此刻在赫利奥波利斯的神殿里,她是最清醒的一个。
艾丽希马上闭上眼,坚定自己的内心,并试图影响森穆特。
"冷静,你冷静,哈托尔冷静,所有人都冷静——"
她是他坚定的锚,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最清晰最明亮的坐标。
她立即感受到了森穆特的回应。
"是的,是的,冷静……"
呼啸的风声,电蛇的滋啦作响声,碎石瓦砾的撞击声,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些。
但艾丽希再睁眼,突然发现森穆特眼角涌出两道细细的血线。
这是因为哈托尔的精神力量过于强悍,森穆特在试图影响的同时自身也受到了强烈的反噬。两道血线爬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既诡异可怕,又显得好可怜。
艾丽希在心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觉得今天即使能够勉强保护住埃及,他们俩也很可能会一起死在这里。
那么,索性忘却一切吧,放弃抵抗,享受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她心底有个自由而欢悦的声音在大声歌唱,唱的是压抑了一生却无法释放的诗歌。
渐渐地,艾丽希放下了一切推拒与犹豫,尽情投入森穆特的怀抱,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一体,男神与女神,阿蒙与穆特,她和她的"神之妻"——
他们就这样久久地相拥,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风声呼啸渐渐减弱,电蛇销声匿迹,被旋风带起的碎石瓦砾也渐渐地落于地面。
随即一股温柔守护的力量如潮水般涌来,轻轻地将艾丽希与森穆特两人包裹住。
塞特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多少有些酸意:"好啦,知道你们是一对‘神圣夫妻’啦,可以别再秀恩爱了吗?"
艾丽希一骨碌推开森穆特,挣扎着站起来。
只见哈托尔低着头站在高大而虚幻的拉神面前,祂那些肆意飞扬的粗大黑发已经恢复原状,整齐地披在肩后。
祂身边,还站着一位身材窈窕,但衣着朴素,通身上下不佩戴任何首饰的女性——最显著的特点,是脖颈上有一道深红色的红痕,偶尔还会向外渗出血珠,仿佛已经休养了好久,但还未完全痊愈。
"伊西斯,你……"
塞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祂似乎在责备,如果伊西斯这位"旧日"早点出现,或许哈托尔能早点觉醒,不至于让祂豁出性命。
但看现在伊西斯的状态,如果伊西斯早些到此对上哈托尔,恐怕也只是多一位神明陨落而已。
荷鲁斯见状,歪着短脖子来到母亲身边,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母亲脖子上的那道红痕。
伊西斯顿时轻啐了一口,让祂去盯着艾丽希。于是这鹰首人身的工具神,马上来到艾丽希身边,蹲下,圆圆的一对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丽希。
伊西斯轻轻牵住了哈托尔的手,柔声说:"现在你终于明白了?"
哈托尔黯然点点头。
"我再也不会相信祂了。"
至此,太阳神殿中那道高大虚幻的身影终于绷不住了。
"伊西斯——"
祂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声音如同洪钟,落在艾丽希耳中,令她的耳鼓一阵一阵地疼痛。
"你很清楚,作为被我压制了千年的‘旧日’,你已不可能再恢复,你的信徒太少了,且没有力量——"
伊西斯没开口,只是向前轻轻地踏了一步,太阳神拉的音量顿时小了几分,祂的气焰,看来已不剩多少了。
只是,伊西斯颈上的伤口看似还未恢复,不知是否还能制得住拉神。
"走吧!"
伊西斯轻轻地挽住了哈托尔的手。
"我在大河上游有一座神庙——"
"在那里,有世界上最纯洁最真诚的信徒,有与世无争的宁谧幸福。"
伊西斯说到这里,脑袋冲艾丽希那边转了转,脖子上的红痕处便又渗出一两点血珠。
"艾丽希去过那里,她可以作证。"
艾丽希闻言唇角上扬,记起了当初她亲自去探访的那座小小神庙,记起了纯真而善良的穆莎娜,和许许多多像穆莎娜那样的女人们。
"我的信徒们都需要你,哈托尔,"伊西斯向哈托尔发出邀请,"你愿意去我那里吗?"
艾丽希在一旁用力颔首,她有这预感,伊西斯如果需要一个同伴,以恢复她的"旧日"权柄,那么哈托尔会是最好的盟友。
哈托尔犹豫着将眼光投向太阳神拉——这眼神绝非留恋,而是气愤难消。这位女神为就这样轻易放过了这位"父亲"而感到愤愤不平。
谁知伊西斯将手掌轻轻放在哈托尔肩上,柔声说:"这位‘老祖宗’就交给他们年轻人来处理吧。"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同时也是他们的。但终究会是他们的①。"
哈托尔深深地看了太阳神一眼,失神地盯着那枚左眼,迟疑片刻,转过头来向伊西斯点头答应:"好。"
艾丽希正听着出神,她忽然听见塞特在她身边气若游丝地冒出一句:"你这……女人,婆妈的……"
艾丽希顿时睁大了眼。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上一辈的神明已经一致做出了决定,将太阳神拉的权柄留给了她。
单看她有没有足够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
作者有话要说:①引自伟人说过的话,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