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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赶了一天的路, 从马车上下来凌息腰酸背痛,跳下马车赶紧伸展几下缓解疲劳。

    车夫是邵正平安排的人,凌息看出几人下盘稳固, 应当是练家子。

    “哎哟我的腰快断了。”柳仲思揉着腰走近凌息。

    凌息打趣道:“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 给自己扎两针呗。”

    柳仲思揉着自己肩膀无奈道:“医者不自医懂吗?”

    “何况外公的本事我还没学到家,不敢随随便便乱扎。”

    邵正平与柳仲思同坐一辆马车,凌息和霍琚坐一辆,四人在客栈门口碰头迈步进去。

    小二立马殷勤地迎上来,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先上些吃食, 再安排三件上房。”邵正平阔绰地掏出一袋银子扔给小二。

    小二脸瞬间笑成一朵菊花, “好的,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四人找了桌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屁股沾上板凳柳仲思便揶揄道:“不亏是邵二爷,出手真大方。”

    医馆里每日听到的八卦消息多如牛毛, 这位神秘的邵二爷一回家便在县城引起轩然大-波,有谈论他身世的, 有谈论他当年离家原因的, 还有谈论他回来目的的。

    总之在传言中,邵二爷是位既神秘又深不可测的男人,都说他回来必定为了抢家产, 哪料对方竟然与凌息夫夫有关系。

    而且, 邵二爷家里虽称不上显贵, 却也算小富之家, 怎么也比霍琚这个泥腿子强, 可邵二爷偏偏对霍琚格外敬重, 对凌息这个真正的一家之主反倒像顺带尊敬。

    柳仲思闹不清其中缘由。

    “出门前家父叮嘱我一定要吃好住好,让柳大夫见笑了。”邵正平四两拨千斤。

    咦?传闻中邵二爷和他爹关系不睦, 到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现今看来人家父子关系好得很呀。

    柳仲思暗暗摇头,果然八卦消息不可信。

    小二没辜负邵正平掏的银子,上的基本是招牌菜,凌息吃着新奇,胳膊撞了撞霍琚小臂,“没你做的好吃。”

    “你可以开食肆了。”

    邵正平和柳仲思二人有幸吃过霍琚做的饭菜,不约而同表示赞同,“嫂子/凌息哥说得对。”

    柳仲思听清邵正平对凌息的称呼,诧异转头,“你叫凌息哥嫂子?”

    由于行程需要保密,邵正平特意改了对霍琚的称呼,喊他霍哥,大哥的夫郎自然得叫大嫂。

    三人见怪不怪的表情让柳仲思开始怀疑,难道有问题的是我自己?

    “对啊,有什么问题?”邵正平夹起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

    肉有点没处理好,隐隐尝到腥膻味,不过打仗时吃惯了更难吃的食物,邵正平毫无心理负担咽下那块肉。

    柳仲思认真观察邵正平的脸,再转向凌息二人,犹犹豫豫张口:“那……那你长得有点着急哈。”

    “噗!”凌息捂住嘴笑出声,邵正平摸摸自己的糙汉脸,因为打仗常年生活在边疆,风沙大,太阳毒,加上一群糙汉子没有护肤保养的概念,确实比生活在内陆地区的人沧桑。

    可邵正平觉得自己这叫有男人味儿,“小屁孩儿懂什么。”

    柳仲思长了张圆脸,瞧着比实际年纪更显小,他不服气,气鼓鼓道:“你年纪比霍大哥小,看着却比霍大哥老那么多,到底谁不懂了!”

    凌息围观两人斗嘴,莫名幻视柳仲思会朝邵正平放狠话:“小心我跳起来打你哦!”

    稍一脑补,凌息便乐不可支地靠上霍琚肩头。

    唯一认真吃饭的霍琚不太明白,哪里戳中凌息笑点了?

    幸好有凌息及时调解,告诉柳仲思,邵正平其实三十一岁,跟霍琚一起上过战场,霍琚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管霍琚叫哥。

    柳仲思恍然大悟,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被逗了。

    邵正平见小朋友反应过来瞪自己,笑得一脸欠打,旅途遥遥,行程枯燥逗逗乐子解解闷多好。

    用过饭菜,四人各自回房休息,霍琚叫了水,凌息正在整理东西。

    “两位慢用,有事尽管喊小的。”小二送完水贴心为他们关上门。

    霍琚伸手试了试水温,旁边另有一小桶热水,可以往浴桶里加水。

    “洗完澡早些歇下,明日还要赶路。”

    凌息放下手中东西,拿上睡衣踩着拖鞋过去,霍琚纯手工制作的,走哪儿他都得带着。

    浴桶在屏风另一头,凌息将睡衣搭上去,霍琚帮他把外衫脱下拿出去挂在衣架上。

    耳朵里传来水声,隔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少年颀长的身型若隐若现,恍若梦幻泡影。

    霍琚喉咙骤然一阵干痒,伸手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已经沁凉的茶水。

    “霍琚,你不来洗吗?”

    凌息鲜少叫他的名字,每次听到霍琚的心脏都会擂鼓般剧烈搏动,似要冲破胸腔撞出来。

    “你先洗。”一开口,声音低哑得要命,霍琚眸中闪过抹慌张。

    太明显了,以至于大脑短暂停止思考,想不出任何搪塞的借口。

    旋即屏风另一头传来促狭的笑音,“抱歉,你确定不来?很暖和哦。”

    “浴桶很大,足够装下两个人。”

    少年的声音突然停住,霍琚岌岌可危的理智险险拉回一点。

    下一秒,凌息继续道:“我忘记你块头太大了,可能需要你抱着我才能装下。”

    “轰隆——”

    血液飞速窜上霍琚的大脑耳朵,把他整个人染成绯色。

    理智灰飞烟灭,原始兽性被全面唤醒。

    水花飞溅一地,下半夜守夜的小二正在打瞌睡,眼前蓦地一暗,强撑着打起精神,只见一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如山般巍峨,俊得像话本里的将军。

    “客……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二结结巴巴询问。

    “麻烦换桶水进来。”男人压低声音道。

    在客栈里早已见怪不怪的小二听着男人嗓音里透出的那丝餍足,如何不知后半夜叫水的缘由,立刻应承下来,“好的,好的。”

    “辛苦。”男人递给他几两碎银子,向他指了指房间。

    小二喜上眉梢,鸡都快打鸣了,还能赚到意外之财,这不得回去给财神爷多磕两个。

    次日晨光熹微,四人买了些包子馒头带在路上吃,柳仲思站在凌息身旁打哈欠,一只狸花猫闲庭信步经过,凌息弯腰摸摸小家伙脑袋,挠挠下巴。

    小狸花乖顺极了,柳仲思瞧见也想摸摸,刚伸出手小猫朝他龇牙一吼,迅速窜没影儿了。

    柳仲思伸着手僵在原地,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他抱臂气呼呼扭过头,视线陡然扫过凌息的脖颈儿,雪白的皮肤上一连串红印子,往衣领下蔓延。

    “凌息哥!你脖子被虫子咬了吗?快让我给你看看。”

    柳仲思着急忙慌扒拉下凌息的领口,近了瞧那印子红到发紫,他大惊失色,“紫了!难道是什么毒虫?”

    霍琚和邵正平听到他焦急的喊声,跟着凑过来,霎时,沉默震耳欲聋。

    邵正平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霍琚,“可以啊,不愧是你,昨日赶路那么累了,还能折腾……”

    霍琚的死亡凝视逼迫邵正平收声。

    邵正平脑子记起从前弟兄们私底下讲荤话,悄悄议论将军过得跟苦行僧似的,那方面到底行不行。

    这下回去他可以斩钉截铁告诉大家——将军可太行了!

    柳仲思听着邵正平的话,感觉哪里怪怪的,凌息淡定整理好衣服,“不是毒虫咬的。”

    柳仲思下意识问:“那是啥?”

    凌息朝霍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霍大哥。”

    在场四人,其中两人同时面红耳赤。

    邵正平震惊于将军夫郎的彪悍,目瞪口呆半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嫂子。”

    柳仲思彻底意识到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他捂着脸一溜烟儿跑上马车,亏他还是个大夫,真丢大夫的脸!

    霍琚耳朵红得滴血,被凌息牵着上马车坐下,半个时辰愣是一句话没说,估计灵魂还在马车后面追呢。

    他们前脚走,追来送信的人后脚到,恰巧错过。

    连着赶了几天路,凌息已经从马车里换到马车外,雪妞前几天窝在马车上睡觉,后几天被凌息强行拽下来跟自己赛跑。

    见识到凌息跑步的速度,邵正平眼珠子差点没掉出眶,怪不得将军会心甘情愿吃软饭,合着人家不仅会做生意,还会功夫。

    “将军,这样的夫郎您上哪儿找的啊?嫂夫郎有兄弟姐妹吗?”邵正平凑到霍琚身旁,一脸期待地询问。

    “没有。”霍琚神情冷漠。

    邵正平长叹一口气,可惜啊,怎么他就遇不上这般才貌双全的夫郎呢?

    刚和他爹关系缓和下来,就开始催婚,给他相看了好几个大家闺秀,他实在相处不来,人家小姐也嫌弃他行径粗鄙。

    注意到邵正平落在凌息身上的视线,霍琚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眼珠子还要不要?”

    邵正平瑟缩脖子,向旁边挪动屁股,“嘶——将军您变了,男人心胸狭隘会被夫郎嫌弃的。”

    霍琚面不改色给他会心一击,“首先你得有夫郎。”

    邵正平捂住胸口,诛心呀,太狠了!

    “天快黑了,离下一个城镇还有段路,今晚得在外面过夜。”凌息和雪妞跑去前面探路回来。

    一行人找到间废弃的破屋子,里面意外没积太多灰,应该偶尔有赶路的人在此借宿。

    几人简单收拾一番屋子,凌息带着雪妞进林子找找有没有东西吃。

    邵正平欲言又止,见自家将军无动于衷,蹲过去问:“天快黑了,嫂子一个人进林子很危险。”

    霍琚忙着手里生火的活儿,眼皮也没抬一下,随口道:“没事,他比较危险。”

    “啊?”邵正平发现自己现在听不懂将军讲话了。

    将军您知道您自己在说啥吗!?

    那可是你美丽娇弱的夫郎啊!

    一刻钟后,凌息打野回来了,雪妞嘴里叼着只死不瞑目的鸡,凌息捧着片大叶子,里面装着一堆大杂烩。

    “动物还在冬眠,没啥可吃的,掏了些鸟蛋,抓了几条鱼。”凌息挨个儿数过去,剩下一些菇类。

    “这个应该是药草,你看看。”凌息递给柳仲思一把草。

    柳仲思借着火光辨认,眼睛一亮,“对,有化脓消肿的功效,通常用于处理烧伤。”

    霍琚提着鸡去河边处理,回来时邵正平已经把鱼烤上了。

    “这鸡应该是家养的,跟山鸡长得不一样。”霍琚提着处理好的鸡,同凌息道。

    “啊?家养的鸡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岭?”凌息纳闷儿,鸡是雪妞扑到的,天色暗他没注意,先入为主以为是山鸡。

    柳仲思忍俊不禁:“总不可能是家养的鸡跑出来了吧。”

    邵正平摇头,“太远了,这鸡跑到半路估计就被人抓去吃了。”

    霍琚指了指道路上车辙的压痕,推测道:“这是通往下一个城镇的必经之路,兴许有做鸡鸭买卖的人经过此处,偶然掉落的鸡。”

    三人恍然大悟,确实有可能。

    “管它怎么来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凌息捧着脸一眨不眨盯着霍琚处理鸡肉。

    认真做饭的男人最帅了。

    一行人加狼崽子美美饱餐一顿,简单收拾收拾便和衣而睡。

    柳仲思手无缚鸡之力,睡在最里面,旁边是凌息和霍琚,最外面是邵正平。

    半夜凌息被雨滴惊醒,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他拥进怀里,“过来些,你那边在滴水。”

    凌息挪了挪,整个人蜷缩进霍琚怀里,脚那头的雪妞咂咂嘴,自动随他俩移动。

    柳仲思滚到了另一头贴墙的地方,原先的位置积了一滩水。

    “睡吧。”霍琚拍拍凌息后背。

    凉风送来青草与泥土的味道,霍琚体温偏高,凌息在他怀里窝着甚至有点热,迷迷糊糊再度睡过去。

    雨声掩盖了许多杂乱的响动,一道电光闪过,邵正平猛然睁开眼睛,雪亮的刀举在他上方,朝着他的脖子用力劈下。

    他一个挺身将刀踢飞出窗外,向旁边一滚利落站起身。

    “轰隆隆——”

    电闪雷鸣,照亮窗外鬼影幢幢般的树林,无数个黑衣人隐没在树影间。

    寒风刮过,邵正平遽然起了一背白毛汗。

    屋内袭击他的黑衣人暗杀失败跳窗而出,身影眨眼淹没在黑暗中。

    “不好!”

    邵正平倏然意识到什么,张嘴要叫所有人起来,赶快跑!

    为时已晚,无数支利箭,犹如屋外瓢泼大雨,齐齐射向破败的屋子,直至射成筛子。

    雨水将箭矢上的东西裹挟着蔓延开,浓郁刺鼻的味道即使是土腥味也遮掩不住。

    “快扔!”

    树林中不知谁高喊一声,一根燃着着烈焰的火把精准扔到茅屋上,火焰碰到箭矢上的液体,瞬间火光冲天,滂沱大雨非但没将火势熄灭反而越燃越旺。

    第112章 第 112 章

    “成了!撤!”黑衣人中发号施令者声音难掩喜意。

    下一秒, 耳畔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脖子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扭转,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体便倒在雨幕中。

    空中骤然静得可怕, 所有人神经麻痹一瞬,怔然地目睹这一切发生。

    黑暗将恐惧近一步放大,饶是杀人无数的他们,也在此刻生出一背白毛汗, 看不见的敌人如同鬼魅, 让他们逐渐慌张, 随着身边人一个个悄然死去,倒下的躯体越来越多,惊惶似蛛丝蔓延向四边八方,将树林笼罩在毛骨悚然的氛围下。

    “出来!”

    “谁在装神弄鬼!?”

    余下的杀手精神紧绷, 理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他们举起锋利的刀胡乱向周围砍杀,试图以这种方法抵挡那只“鬼”靠近, 可惜徒劳无功, 脖子被扭断前无人预料到下一个死的是自己,这种宛如神祇般随意点杀的作风,使所剩无几的杀手们完全破防。

    仍在熊熊燃烧的破屋子, 火光冲天照亮周围景色, 落荒而逃的杀手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挡住去路, 利刃闪烁寒芒, 一击毙命, 这回杀手看清了取他性命之人, 可在对方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瞳孔大张着倒下。

    这就是大盛战神的实力吗?无怪他们一败涂地。

    另一头的杀手目睹这边的动静,转头拼了命地逃离此地。

    “跑哪儿去?”邵正平举起手中长刀, 与杀手打斗起来,他的力气相当大,每一刀砍下去震得杀手手腕剧痛,虎口开裂,没多久便抵挡不住,胸口重重中了一刀,几次过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邵正平提着刀去帮忙,途径之处尸横遍野,这些尸体身上干干净净,衣服不曾划开一刀,一点血迹也无。

    从军多年,邵正平非常清楚,能做到这点之人功夫定然深不可测,这些人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杀了。

    双臂陡然爬满鸡皮疙瘩,是谁?

    莫非是将军?

    可他方才见将军使用的是一把短刀,哪怕一刀封喉,也会流出点血。

    伴随他一步步往里走,火光照映下,一道青竹般修长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少年纤瘦的手臂正高高举起一个壮汉,斯文俊逸的面庞被雨水淋湿,浓黑纤长的睫毛上缀着水珠,伴随他轻轻眨眼的动作,簌簌抖落,像极了美人落泪图。

    如果忽略掉凌息正在干的事和周围场景的话。

    “说,谁派你们来的?”凌息神情沉静,手上力气却在暗暗加大。

    男人惊惧地看着他,他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那只“鬼”,杀人于无形,若非他亲自现身,必定无人能捉住他。

    谁能想到利落扭断那么多人脖子的罗刹,居然是位容貌出众的少年郎,一个词倏然出现在男人脑海中——玉面罗刹。

    凌息眸光微闪,动作快如疾风,猛地扣住男人下颌并卸掉。

    旁观一切的邵正平目瞪口呆,脑子嗡嗡嗡直响,太多问题盘旋在头顶,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就见凌息一拍,男人自嘴里吐出一粒药丸。

    邵正平上前查探,目光沉了沉,“这是毒药,他们应该是死士。”

    凌息察觉男人微表情有异,眼疾手快卸掉男人下颌,居然打算服毒。

    “因为任务失败了吗?”

    邵正平回答:“防止严刑拷打下吐露讯息,对幕后之人不利。”

    凌息颔首,“听起来你很有经验,那他交给你了。”

    邵正平没来得及答应,人就被凌息扔过来,险些把他压倒。

    好重!

    方才见凌息轻轻松松把人举起来,以为这男人外强中干,看着壮而已,事实证明人身上的肌肉货真价实。

    刹那间,邵正平对凌息的印象更加复杂了。

    邵正平安排的车夫会拳脚功夫,守在柳仲思身边保护,凌息解决完手头事跑过去查看柳仲思的情况。

    “不行!他身上的火灭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柳仲思脸上汗水泪水雨水混杂,保护他的车夫被火灼烧,奇怪的是这火无论如何都灭不掉,甚至被雨水一浇,快速从裤腿往全身窜去。

    柳仲思哪里遇到过这般场景,自己明明是大夫,却茫然无措地站在旁边,派不上半点作用,恐惧与自我厌弃交加,柳仲思不自觉攥紧拳头,手心何时出了血也不知道。

    水灭不掉,反而会使火越燃越旺,以及箭矢上的刺鼻气味。

    似曾相识的描述。

    倏地,脑中精光一闪,凌息撤身朝某个方向跑去,片刻时间他又重新出现在柳仲思几人面前,手里多了一大包什么东西。

    几人呆呆地盯着他,纳闷儿他要做什么。

    “哗啦——”

    一大堆沙土从天而降,将车夫严严实实掩埋,幸亏凌息好心把头给他留在外面,否则完全是在活埋人。

    后赶来的邵正平目瞪口呆,怒火如野火飞窜,他愤怒地冲上去质问凌息,“你为什么要杀人!?”

    凌息抖抖用来装沙土的外袍,由于沾了雨水,沙土黏在外袍上根本抖不干净,他懊恼地叹了口气,他还挺喜欢这件衣裳来着。

    “没有诶,我在救他。”凌息抬头,明澈的眼眸迎上邵正平的眼睛,直率坦诚。

    邵正平突然被凌息直视着,无端生出一丝信任,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等卑鄙无耻的事。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从旁边伸来,接过凌息手上脏兮兮的外袍,“给你买新的。”

    凌息闻言喜笑颜开,果然霍琚最懂他,一眼在人群中察觉出他的小失落。

    “你真好。”凌息抱住霍琚手臂,垫脚在他脸上亲了口。

    大庭广众下被亲,霍琚猝不及防,即便被大雨浇头,耳朵依然红了。

    柳仲思他们躲在大树下,茂密的枝叶替他们遮挡住瓢泼大雨。

    也不知凌息打哪儿弄来的沙土,大部分居然是干的。

    等几人把那位车夫刨出来,意外没有嗅到肉熟的味道,同时松了口气,火烧的痕迹截止在大腿位置,柳仲思见状睁大眼睛,按照他的推测,车夫至少会是全身烧伤。

    “凌息哥不愧是你!你果然是隐士高人!”柳仲思再度燃起对凌息的崇拜之情。

    其他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凌息看似荒谬的法子,竟然真的管用……

    “待会儿再解释,大家先灭火。”凌息指挥几人挖隔火带,挖沙土。

    周围山林密布,火势若不控制下来,不知多少生灵会受灾害。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凌息冷哼,也不晓得哪个大聪明想出在树林里使用火攻的计策,逼得他们一群受害者帮忙擦屁股。

    劳累一整晚,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云销雨霁。

    县城的官兵姗姗来迟,在县令指挥下取水灭火,邵正平急忙站出来阻拦,满地黑衣人尸体加上灭了一半的大火,县令当即叫人拿下邵正平。

    怎么看都是个大案子,决不能让此人跑掉。

    邵正平不慌不忙掏出怀中令牌,县令瞧清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双腿一软立即要给邵正平磕一个,呵斥官兵们:“松开,快松开!”

    “校尉大人,下官有失远迎,望大人勿怪。”

    邵正平单手把人提溜起来,拍拍后背扶直了,“我途径此处,遇上些不长眼的,与你无关,眼下紧要的是把火灭掉。”

    “是是是,下官必定督促人尽快把火灭干净。”县令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脏仍碰碰狂跳。

    邵正平与他讲解了灭火的要点,切忌用水,否则他们昨晚的辛劳全白费。

    凌息他们隐匿在人群中,尤其霍琚装作普通人埋头挖土。

    柳仲思给车夫紧急处理了烧伤,正好凌息采的草药可以排上用处,将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车夫疼得满头大汗,嘴唇泛白,慢慢地他感受到伤口处传来丝丝凉意,灼烧感退去些许。

    “他不能继续跟着我们上路,到县城留下养病吧。”邵正平做出决定。

    侧头对另一个车夫说:“你留下照顾他。”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他们的计划被全盘打碎,须得从长计议。

    县令热情邀请邵正平一行人上家里小住,被邵正平义正辞严拒绝,“在下有差事在身不便上门叨扰,此次出行隐秘,希望县令大人莫要对外声张。”

    县令瞬间脑补一大堆听了要掉脑袋的事,点头如捣蒜,再三承诺自己一定保密,什么校尉,他压根儿没见过。

    邵正平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拍拍县令肩膀,蒲扇似的大手差点把县令拍趴下.

    “他们用的当是猛火油。”霍琚神色冷沉地坐在桌前。

    猛火油惯常用在打仗攻城之时,这东西威利大,可惜产量小,很难寻到,非人力可以制造,如若哪个国家拥有大量猛火油,必能势如破竹,一统天下。

    听到霍琚的话,凌息反应过来,书中貌似提过石油在古代被称为猛火油,曾作用于战场上。

    “对,我老家称它为石油,它的作用非常多,许多国家为了抢它发动战争。”

    “石油。”霍琚低声咀嚼这两个字,视线投递在凌息脸上。

    凌息老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好像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时代。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霍琚瞳孔颤了颤。

    对,不在一个时代。

    凌息的见识,思想,创造出的东西,似乎超越了他们整个朝代的知识水平,就好像自己拿着大盛发明的器物回到了前朝。

    不,怎么可能。

    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比写话本子的书生还能胡思乱想。

    但,貌似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凌息的不寻常。

    如果凌息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岂不是成了真正的神仙?

    “将军?将军?”邵正平鲜少见将军走神,伸手在霍琚眼前晃了晃。

    霍琚回神若无其事地掀起眼帘,“说。”

    “我说完了啊。”邵正平迷惑地挠挠头。

    霍琚镇定开口:“那就再说一遍。”

    “哦。”邵正平乖乖应承,“那两个杀手我审问过了,他们是皇都那头派来的。”

    “具体受何人驱使问出来了吗?”霍琚对答案并不意外。

    当初刺杀他的那群人,他怀疑与今回是同一伙,高铳告诉西北军他被外敌袭击,霍琚压根儿不信,他分明发现杀手中有人的鞋帮绣着“域阳制造”的暗纹。

    域阳便是大盛的皇都。

    邵正平阴沉着脸摇头,“他们根据指令行事,每次任务会有一个专门给他们派发任务的人,他们接触不到更上级的人。”

    霍琚颔首,他们应当是专门挑选训练出的死士,一群提线木偶罢了。

    凌息撑着下巴道:“那咱们现在上皇都岂不是狼入虎口,自投罗网?我看谁都像坏人。”

    邵正平同样举棋不定,他将视线投向霍琚,“将军,咱们要不回边疆吧。”

    皇都危机四伏,他们一半路没走到就遭遇袭击,说明霍琚被找到的消息已经泄露,邵正平生怕走漏消息,通过玄武卫的渠道把消息传递给廉老将军。

    即使邵正平不愿深思,但他必须承认,唯一的可能便是玄武卫中出了叛徒。

    他死死攥紧拳头,咬碎后槽牙,如果叫他抓到那个叛徒,他必要将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霍琚果断驳回他的提议,“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若悄无声息回到西北,岂非给想杀我之人递了刀,他大可给我头上安个抗旨不尊,意图谋反的罪名。”

    邵正平张了张嘴,一拳锤上桌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他娘的憋屈!”

    凌息侧头看向霍琚,霍琚握住他的手,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对方几次三番阻止我回皇都,那我更该走这一趟。”

    男人气定神闲,丰神俊朗,帅得凌息呼吸加速,一把抱住霍琚脖子,吧唧在人嘴巴上亲了个响的,“老公你好帅。”

    上一秒不怒自威的霍将军,下一秒成了煮熟的红虾子,“你……别……”

    凌息吧唧吧唧亲不够,跟网上不停亲自家小狗的主人一模一样,霍琚耳朵红得发紫,高大的身躯钻进少年怀里,不愿意抬脸。

    屋里的第三人邵正平张口结舌,眼前娇羞的宛如小娘子的人是他们威武霸气的霍将军!?

    邵正平的灵魂往上飘,连着两天给他的震撼太多,太大了,他的大脑根本无法消化。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可怕又莫名合理。

    他家将军……该不会是下……下面那个吧?

    邵正平再次打量一米九几的高大男人和一米八几的纤细少年,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行,他不能想象!

    将军虽然生得俊朗无双,但他块头大啊!何况哪有小哥儿做丈夫的,一定是自己脑子坏掉了!

    “你怎么还在?”凉飕飕的声音惊醒邵正平。

    邵正平被凌息眼睛一瞪,倏地后背发寒,树林里的记忆回笼,他不禁怀疑,世上真有凌息这般凶残的小哥儿吗?

    他刚要开口询问,身体猛地腾空,随后“砰”的一声。

    大门紧闭,邵正平被扔出门外。

    艹!?

    凌息单手把他提起来了!

    无论外面的邵正平多么三观崩裂,屋内凌息和霍琚已经开始妖精打架。

    他们在县城停驻几日修整,整场战斗最惨的当属那位被烧伤的车夫,其次是雪妞,它雪白的毛发被熏得发黑,从糯米团子变成黑芝麻团子。

    凌息向客栈借了盆子给它洗澡,他和霍琚联手,用完一大块香皂才把雪妞搓干净。

    “要不是天气冷,我准给它把毛全剃光。”饶是凌息也有点遭不住庞大的工程量。

    雪妞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发出嘤嘤嘤的叫声,控诉凌爸爸的铁石心肠,可怜巴巴把脑袋钻进霍爸爸怀里。

    霍琚冷不防被沾了一身水,拍拍雪妞安慰道:“洗干净就好,雪妞还是最漂亮的小狼。”

    雪妞钻得更起劲儿了,霍爸爸好温柔,会给它做好吃的,做房子,缝漂亮衣服,不像凌爸爸就会欺负小狼。

    凌息扔了两张帕子到雪妞身上,阴阳怪气道:“啧啧啧,慈母多败儿。”

    霍琚无奈地给雪妞擦干水渍,“你嘴硬心软而已。”

    雪妞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霍琚,原来是霍妈妈呀,难怪那么温柔。

    它高兴地往霍琚怀里钻,试图像更小的时候那样找奶喝。

    凌息眼尖注意到雪妞把霍琚的领口拱散,古铜色的胸膛敞-露,他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扼住雪妞后颈,声音铿锵有力:“干什么?那是我的地盘。”

    雪妞委屈巴巴,“呜~”

    霍琚耳朵倏然红得滴血,青天白日凌息在讲什么虎狼之词!

    第113章 第 113 章

    “二爷, 可算追上您了!”邵家的下人紧赶慢赶,连夜奔波总算没再次同邵正平错过。

    邵正平一眼认出自家护院,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 面色陡然一沉, 问:“莫不是老爷子出了事?”

    “不不不,没事,没事,老爷子身子康健着呢!”下人见邵正平变了脸色, 急忙澄清。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双手奉上, “二爷你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府上,老爷命我速速给您送来。”

    邵正平松了口气,纳闷儿地接过, 信封上写着“邵正平亲启”,将之打开, 掉落一张略微泛黄的纸, 入手触感粗糙。

    尚未展开信纸,邵正平眸底已是波涛暗涌,这封信没有来处, 没有落款, 但纸张却是西北独有的, 这是一封来自边疆的信。

    内容很短, 邵正平一目十行迅速阅读完毕, 是他上峰写给他的返聘信, 先关心了他在家中的情况,又告知他边疆人手短缺, 问他有没有意愿回去当值。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封信,其实暗藏玄机,以特殊密文解码后,内容是——域阳有变,速回西北。

    抬眸间邵正平将脸上复杂的情绪尽数掩藏,拍拍对方手臂,“辛苦了,我让小二给你开间房,你赶紧歇息歇息。”

    护院恭敬道谢,一路追赶邵正平他们的行踪,的确把他累坏了,若非此次意外迫使邵正平他们一行滞留在原地,他也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与此同时,在城里置办东西的凌息几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就近找了间茶馆歇脚。

    柳仲思将用完的药物添补上,凌息主要是买吃的,每个地方的特色食品不一样,尤其一些没见过的,他非常感兴趣,今天吃到一种叫臭豆腐的食物。

    他的嗅觉本就比寻常人灵敏,刚一闻到味道,差点被熏得呕吐,一度令他以为谁家茅厕炸了。

    柳仲思告诉他,那是一种叫臭豆腐的食物,凌息以为他在说笑,“你真幽默,哪个正常人会吃屎。”

    待途径小贩摊子,亲眼目睹有人掏钱购买,毫不犹豫吃下肚,凌息不得不相信,这么臭的东西真的是食物。

    而且,看上去味道貌似不错?

    凌息在末世就是研究院出了名的小白鼠,还是自动送上门,来者不拒那种,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没吃过,臭一点而已,小意思。

    “老板,来一份。”

    “唔!好好吃!”凌息吃得两眼冒光,人类果然厉害,居然能把食物做得这么臭还这么好吃。

    于是凌息站在臭豆腐摊位前,吃了足足五份才肯挪动步子,五份臭豆腐吃完的后果是霍琚拒绝跟他亲热。

    因为霍琚受不了这味道,无论凌息怎么游说。

    “哎,你体会不到臭豆腐的美味,实在太可惜了。”凌息仍不死心。

    霍琚端起茶水喝了口,坚定拒绝:“美味的食物有很多,我可以吃别的。”

    柳仲思在旁围观他俩互动,笑得肩膀颤抖。

    “听说了吗,陛下给霍将军亲封了爵位,并且打算把郡主嫁给他!”

    “以霍将军的战功,封爵是肯定的,之前一直没动静,不少人猜测陛下打算轻拿轻放呢。”

    “那些人纯属胡说八道,那可是霍将军,平定西北的战神,全天下百姓都看得到霍将军的功劳,陛下如何会看不到。”

    “我倒是听闻,霍将军之前受了重伤,一直闭门谢客在家养伤,现今伤好了,陛下立马为他封爵赐婚,陛下真是位爱护臣子的好皇帝。”

    “霍将军被封爵了!太好了,也不知哪位郡主会和霍将军终成眷属,希望我能赶上他们大婚!”柳仲思少年时期听着霍琚的英雄故事长大,不出意外地成了战神迷弟。

    丝毫不晓得偶像就在自己面前,正手舞足蹈着猛踩偶像地雷。

    霍琚一把握住凌息的手,目光透出丝委屈,“我的夫郎只有你。”

    凌息失笑,他才不会吃这种醋,凑上前打算亲亲霍琚安慰人,霍琚身体比脑子快,快往后一躲。

    凌息脸上的笑凝固住,声音无波无澜:“你嫌弃我。”

    霍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略心虚地辩解,“我只是不喜欢臭豆腐的味道。”

    凌息不管那么多,咄咄逼人:“你给不给亲?”

    霍琚身体僵直不肯挪动,“大庭广众下,有伤风化。”

    两人正在对峙,邵正平风风火火跑进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如牛饮水。

    “事情有变,咱们得从长计议。”

    霍琚压低眉宇,“发生何事?”

    邵正平将一封信递给霍琚,“方才邵府派人转送给我的。”

    霍琚快速浏览完内容,面上无甚变化,淡然地把信叠好放回去,“先回客栈。”

    四人中唯独柳仲思一头雾水,咋了?

    回到客栈,霍琚命车夫守在门口,他们进屋谈话,柳仲思站在门口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进。

    霍琚睨他一眼,“接下来如果不去域阳,柳大夫须得另做安排,你先坐下吧。”

    “啥?你们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去域阳了?”柳仲思不明所以。

    “先商量正事,然后处理柳大夫的事。”霍琚受秦大夫所托,自然得忠人之事,把柳仲思安全送达域阳。

    凌息和邵正平表示同意。

    霍琚率先开口:“这封信应该来自我义父,他大抵收到了不利于我的消息,才会命我速回西北,若非逼不得已,他不会叫我回去。”

    正如前面霍琚说过的,他现在跑回西北是在给背后之人递刀子,但凡扣他个犯上作乱的帽子,他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在这样的情况下,义父仍派人送信来催他回西北,足以见得事情迫在眉睫,但凡他去了域阳,就是一个死。

    结合刚刚在茶馆听到的消息,一个猜测逐渐在他脑中成型。

    霍琚漆黑的眼眸凝成寒冰,“域阳已经有了一个霍琚,我这个多余的迟早要被抹消掉。”

    不,抹消他的行动早已开始。

    邵正平面色惨白得像鬼一样,“什……什么意思?”

    霍琚将茶馆听到的消息转述给他,“若非域阳已经有一个霍琚,陛下封爵之人,赐婚之人,嘉奖之人是谁?”

    凌息拧了拧眉心,指尖轻叩桌面,“狸猫换太子。”

    邵正平陡然转头,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盯着凌息,彻底明白霍琚的意思。

    “可……可……可是您明明还活着啊,谁会这么做?谁敢这么做?”

    不知不觉邵正平已然满头大汗,“这可是欺君之罪!”

    凌息偏头视线投向邵正平,“你觉得是有人担心霍琚真死了,故意弄个假货,一则对皇帝交差,二则□□内外?”

    虽然没朝太深了琢磨,但凌息的话确实戳中了邵正平的思路,当初霍琚身受重伤,下落不明,高铳回皇都复命,皇帝是知道这件事的,边疆战事刚定,霍琚在百姓心中威望甚重,断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

    皇帝必然会命人尽心竭力寻找霍琚下落,可霍琚一直杳无音信,一个人长时间不出现在人前,定会引发怀疑,何况是万众瞩目的大盛战神。

    底下人怕交不了差,为了保住脑袋和官位,干出找个霍琚替身的事,倒也解释得通。

    凌息但笑不语,视线挪到霍琚身上,“你也这么认为?”

    霍琚摩挲手中茶杯,眸色冷沉,“不是暂代,是取代。”

    短短几个字解开了霍琚长久以来的困惑。

    抹消他的存在,并非从树林那次夜袭开始,而是去年他回皇都复命遭遇袭击那次。

    高铳说袭击他们的是外敌,可他遇袭的地方并非边疆,那么多外族人在大盛内陆地区行走,当大盛都是死人吗?

    而且那天晚上,霍琚带回皇都的兵听到打斗声没有一点反应,加上高铳里应外合才会迫使他掉下山崖。

    高铳受人收买,那收买他的人是谁?谁会有那么大胆子和权力?

    霍琚当初百思不得其解,但结合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蓦地醍醐灌顶。

    除了高坐明堂上的那位还有谁。

    难怪义父快马加鞭叫他速回西北,难怪刺杀来得那么快。

    霍琚眼中神色苍凉,手中茶杯捏成碎片,茶水飞溅混杂鲜血流下。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①

    自古帝王多无情,卸磨杀驴的也不止当今一位。

    只是这过河拆桥的速度快得霍琚措手不及,刚打完胜仗班师回朝的途中就来杀他,也不怕外敌撕毁盟约反扑。

    邵正平张着嘴巴,隐隐猜到什么,却不敢相信,呆呆地望着霍琚,柳仲思更是吓傻了,他听到了什么?

    霍大哥居然是战神霍琚!?

    皇都那个是假的,其中似乎还有很多他听不懂又非常厉害的东西,以至于柳仲思这会儿脑瓜子嗡嗡嗡。

    凌息握住霍琚微微发凉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帮你把狗皇帝杀了。”

    霍琚尚未有任何反应,另外两位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哆哆嗦嗦,目光惊恐地望向凌息。

    你怎么敢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灭九族的话呀!?

    与其他人不同,凌息不是当地土著,他对大盛没有归属感,对皇帝更没有敬畏心,何况在末世他又不是没暗杀过位高权重之人。

    他只知狗皇帝让霍琚受了委屈,寒了霍琚的心,几次三番暗杀霍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杀掉狗皇帝也无可厚非。

    凌息歪了歪脑袋,湖水般明澈的眼眸注视着霍琚,“你想当皇帝吗?”

    霍琚瞳孔颤了颤,旁边两人捂住胸口险些晕厥,凌息是不要命了吗!?

    凌息思索片刻道:“你要是想,杀了狗皇帝换你坐皇位,你要是不想,皇帝儿子那么多,随便选一个你顺眼的继位。”

    堵在胸口的郁气,在凌息一句句真挚而危险的话语中缓缓消散,重新生长出嫩绿的小芽,弥漫开清新的气息。

    头顶的乌云驱散,迎来万里晴空。

    霍琚回握住凌息的手,“谢谢,不过不必了,太平来之不易,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凌息身体一怔,眸光闪动,长久地凝视着眼前人,胸口好似有一簇簇鲜花绽放,芬芳扑鼻。

    伸手摸了摸霍琚的脸,指尖沿着深邃的眉眼勾勒,怎么回事?霍琚好像更帅了,帅得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后脖颈儿阵阵烧灼,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凌息生怕胸口的兔子跳出来,又着实忍不住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忍着面颊传来的热意,倾身靠近男人。

    视线牢牢锁定霍琚的唇,他依然记得它每次亲吻自己时滚烫的温度。

    “咕咚——”

    凌息仿佛饿了许久的旅人,即将尝到美味的食物。

    “不行。”

    嘴巴被霍琚无情捂住,生生挡了回去。

    霍琚耳根发红,偏过头说:“我嗅到臭豆腐的味道了。”

    凌息:“……”

    他就不该吃那五份臭豆腐!

    第114章 第 114 章

    “我们现下启程回西北吗?”邵正平征询霍琚的意思。

    霍琚神色冷凝, “我如今已被盯上,若是发现我不打算去域阳,必然会在回西北的路上设下埋伏。”

    邵正平经霍琚一点拨, 拳头猛然攥紧, 手臂青筋暴起,到嘴边的脏话愣是强行咽了回去,他真想不明白,将军为大盛鞠躬尽瘁, 尽心竭力, 为何会换来帝王的猜忌。

    心脏仿佛被什么用力揉捏, 比当年在战场上挨了敌军数刀更为痛苦。

    将军的行踪已经被泄露,这批人没刺杀成功,前面一定有别的死士等着他们,皇帝当真下了血本, 如果能把铲除将军的劲儿拿去铲除敌军,说不定战争早结束了。

    邵正平嘴角泄出一抹讥讽的笑, 高壮的汉子浑身笼罩着阴霾, 柳仲思偷偷瞥了他好几眼,莫名觉得男人委屈得像丢了饴糖的小孩儿。

    柳仲思垂下脑袋,胸口好似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着, 叫他无法喘息, 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憋屈愤怒, 何况霍将军本人。

    那些拼了性命战斗的将士们如果知晓此事, 该如何想?

    他怔怔然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似乎有什么正在催促他。

    催促他干嘛呢?

    他力所能及的是什么呢?

    “不如去找小新吧。”凌息轻松的音调打破满室压抑的气氛。

    “小新?”邵正平和柳仲思视线双双投向凌息,二脸茫然。

    霍琚沉吟片刻, 认真分析道:“从此地过去倒也勉强顺路,就是不知人家欢不欢迎咱们。”

    凌息眉眼弯弯,笑容狡黠,“没事,他还欠着我一部分尾款呢。”

    迎上少年明澈的眼眸,霍琚忽然感觉肩膀一松,压在上面的重量被尽数推走,“那就全靠凌老板了。”

    凌息拍拍胸膛,“没问题。”

    商量好接下来的行程,霍琚目光落到柳仲思身上,“抱歉柳大夫,如你所见,我们去不了域阳,不过你放心,正平会将你护送到家。”

    邵正平蓦地扭头,张嘴欲要说话,被霍琚一个眼神制止。

    “别人我不放心,正平,柳大夫的安全交给你了,我和凌息在闭城等你。”

    邵正平倏然反应过来,此处与宁王封地接壤,将军他们要去宁王的地界,但宁王可是皇帝的儿子,能信得过吗?

    由于皇帝的作为,现下邵正平眼里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邵正平心绪不宁,脑中乱成一团麻线,一时没吭声。

    “霍大哥……咳,霍将军,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柳仲思面对大盛的英雄,不太好意思直视男人的眼睛,脸颊酡红。

    霍琚瞧见柳仲思的模样,态度一如既往,“和以前一样称呼我就好,你也看到了,跟着我们会有生命危险,你最好还是照之前的安排行动。”

    柳仲思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直视霍琚的眼睛,“我……我很幸运在扬春堂遇上了你们,让我学到了很多以前学不到的知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将疡医发扬光大,不再籍籍无名,为人所不齿。”

    柳仲思的眼神越发坚定,口条越发清晰流畅,“我也希望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为将士们做点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霍琚和凌息,“我相信跟着你们二位,我的理想会有实现的一天。”

    脸颊圆圆的少年,此刻褪去了稚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那样铿锵有力,直达人心。

    凌息勾起唇角,手肘撞了撞身旁的霍琚,“霍将军,你怎么说?”

    霍琚在柳仲思略微忐忑的注视中开口,“好。”

    柳仲思猛地睁大眼睛,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谢谢霍大哥!谢谢凌息哥!”

    情绪太过激动,柳仲思眼角泛起泪花,心跳声震耳欲聋,他有预感,自己即将踏上一条崭新的,充满荆棘,却前途光明的道路.

    古代的路实在难走,前往闭城的路并非都有官道,多得是崴脚的土路,更有甚根本没有路。

    一开始他们还能坐马车,后面马车无法通行,小路山路全靠人一脚一脚踩出来,逼不得已换成骑马。

    一行四人无一个认识去闭城的路,以至于他们得边走边问路,走错路成为家常便饭。

    就这道路条件,把地图导航拿过来也照样迷路。

    走走停停半个多月,凌息彻底没脾气了。

    这天惯例在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夜里凌息和霍琚咬耳朵,“小新的封地太穷了,怪不得见到啥都新奇,一口气买我那么多东西。”

    霍琚轻声在他耳边解释:“这里常年战事不断,海盗猖獗,陆老将军在击退敌军那场仗中受了重伤,需得好生休养,皇上便将此处划为宁王封地,命他驻守在这儿。”

    “啧,亲儿子也坑。”凌息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霍琚夜视能力不错,察觉凌息的动作,忍俊不禁地捏捏少年耳垂,“现今外敌虽不敢轻易来犯,但时不时会刺探一二,加上海盗猖獗,靠捕鱼为生的百姓不敢轻易出海,自然越来越穷。”

    凌息疑惑,“小新有军队吧,为什么不把海盗剿灭?”

    黑暗中男人的面庞染上抹忧愁,“因为穷。”

    凌息恍然大悟,剿匪需要军队,也需要兵器船只,假若海盗装备精良,即使宁王的军队人数众多,仍会落于下风,而且海盗向来狡猾,只要他们跑得快,军队压根儿追不上。

    因为穷所以无法更换精良的装备,只能眼看着海盗劫掠,束手无策。

    事情直接陷入死循环。

    “小新也不容易。”凌息摇摇头。

    两人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陷入梦想。

    次日清晨,他们在农户家吃早饭,一个精瘦的小伙子从屋里走出来,注意到凌息的视线,脸歘地一下红得滴血。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如此好看的人,神仙似的。

    霍琚压低眉宇,夹了根萝卜干进凌息碗里,“多吃点,待会儿要赶路。”

    柳仲思悄摸看好戏,邵正平吃饭非常专心。

    凌息似乎没察觉到霍琚身上的低气压,视线来回在人家儿子身上扫视,直把小伙子瞧得想落荒而逃。

    “大娘,这是您儿子?”凌息询问忙里忙外的妇人。

    妇人笑出一脸褶子,“是啊,今早刚从外面回来。”

    “哦,您儿子在城里干活?”凌息继续和妇人聊天。

    妇人没有戒心,倒豆子似的同凌息讲了遍儿子的情况,浑身上下充满自豪。

    村里家家户户在地里刨食,她儿子跟人在外面跑生意,一个月能拿二两银子回家,好多人家一年也才挣这么点钱。

    “柴康,你去过闭城吗?”凌息视线投向埋头吃饭的汉子。

    柴康便是妇人的儿子,脸上的臊红依然没退干净,突然被凌息问到,差点噎着,好不容易把馒头咽下去,连忙回答:“去,去过两回。”

    “要是让你带路,你能行吗?”凌息问。

    柴康呆住,一时没来得及应话。

    旋即又听到一句仙乐般的声音:“二十两。”

    柴康猛然瞪大眼睛,他没开腔,他爹娘率先替他答应下来,“行行行,康子打小就聪明,走过一回的路绝对不会忘记。”

    于是凌息花二十两雇了个向导,顺利解决他们边走边问还能走进死胡同的窘境。

    柳仲思一脸佩服,“我咋没想到呢,凌息哥不愧是你。”

    凌息但笑不语,深藏功与名。

    弄懂凌息盯着人家看的原因,霍琚异常沉默,凌息哪可能放过他,凑过去调侃:“怎么不继续吃飞醋了?”

    霍琚表情肃穆,义正词严:“没吃醋。”

    凌息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问:“那你耳朵红什么?”

    霍琚本就发烫的耳朵陡然跟火烧似的,夹了夹马腹,催促马儿向前快走几步,后背明晃晃写着“落荒而逃”几个字。

    凌息愉悦的笑声自身后传来,霍琚后背绷得更直了些。

    有了向导带路,行程加快许多,抵达闭城时正值春暖花开,雪妞雪白的毛发因为一路撒欢成了灰黑色,体型也大了些,不过尚在家犬范围内,塞点银子给守城的官兵便放行了。

    闭城是宁王住的地界,自然比旁的地方繁华,往来商队络绎不绝,脚下是整齐的石板路,街道上酒肆茶楼鳞次栉比。

    “闭城好像更热些。”柳仲思在路上换了单衣,额上仍出了点汗。

    邵正平则是瞪大眼珠子盯着来来往往的女子小哥儿,结结巴巴道:“他……他们怎么穿得那么少?”

    邵家是商户,家中小有资产,邵正平参军前是个地地道道的少爷,四书五经啥的一个没落下,虽然现在自称是个粗人,但脑子是接受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贤妻良母等礼教冲洗的,名门闺秀出门甚至要以纱遮面。

    哪怕西北民风剽悍,那也是个例,邵正平以为整个大盛仅有西北的姑娘小哥儿比较火辣。

    “少吗?”凌息仔细打量一番,没露胳膊没露腿儿,不过衣衫单薄了些。

    “很正常呀。”

    邵正平神色诧异,不禁反问:“嫂子,你敢那样穿出门吗?”

    凌息纳闷儿,“有什么……”

    一只大手突然伸出来捂住他的嘴,“找个地方歇脚吧,该吃午饭了。”

    再任由凌息说下去,不知他会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毕竟这人的嘴巴百无禁忌。

    “好漂亮的珍珠。”柳仲思一路行来目不暇接。

    凌息发现卖珍珠贝壳海产品的人特别多,随口一问,珍珠价格十分低廉,听得柳仲思立即要掏钱袋子。

    珍珠可以入药,这价格在域阳可买不到,柳仲思恨不得把货全扫回去。

    凌息按住他的手,同小贩讨价还价,小贩非但没能坑成外地人,反而差点血本无归,不敢再瞎忽悠,赶紧收了银子把这位瘟神送走。

    “抱歉客官,您的爱宠不能入内。”小二拦住凌息,为难地看向雪妞。

    “你们这儿有寄放马匹的地方吗?”凌息打算先把雪妞栓在那儿,毕竟吃饭的地方,店家不允许雪妞入内能理解。

    “有的,有的,您这边请。”小二立马带路。

    凌息揉揉雪妞脑袋,“在这儿等我们,待会儿给你带好吃的。”

    一路以来雪妞已经习惯,乖巧地在爸爸掌心蹭了蹭,“嗷呜~”

    凌息从怀里掏出霍琚做的肉干,“吃点小零食垫一垫。”

    “嗷!”雪妞两眼放光,霍爸爸做的肉干最好吃了!

    “唰——”

    一道黑影从父女俩眼前闪过去,凌息手里的肉干消失无踪,一人一狗二脸懵逼,刚刚发生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雪妞嗷呜一声哭出来,它的肉干没了!

    凌息抬头四处寻找罪魁祸首,树梢上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正开心地舔着爪子,显然它就是偷肉干的罪魁祸首。

    “大将军,下来。”一道温婉的女音唤了声,树梢上的黑猫耳朵动了动,轻巧跃下,落入女子怀中。

    女子转身朝凌息颔首,“抱歉,我家猫儿冲撞了小哥儿。”

    丫鬟上前送上一个精美的荷包,“这是我们家夫人的赔礼,还请您笑纳。”

    精美的荷包装得满满当当,凌息好奇地接过打开。

    好家伙,居然是一袋子个大饱满的珍珠,并非柳仲思在路边买的便宜货,而是精挑细选过的高端货,随随便便卖出去一颗,绝对称得上价值连城。

    凌息险些被闪瞎眼,若非女子仪态万方,气质高雅,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盯上了,下一步就是骗得他倾家荡产。

    “太贵重了,一根肉干而已,吃了就吃了。”

    女子见凌息态度不似作伪,不得已作罢,同凌息道谢后离开。

    满满一袋子珍珠,凌息其实挺想要的,肉疼地走进食肆,准备大吃一顿弥补内心受到的伤害。

    “王妃,他长得真好看,比那些达官显贵送来的小哥儿好看多了。”丫鬟提起凌息赞不绝口,提到别人送进王爷院子的莺莺燕燕又开始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女子神色微顿,修眉紧锁,“你认为王爷会喜欢他吗?”

    丫鬟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说王爷自然最喜欢王妃,又听王妃说:“娘前阵写信来问我有没有怀上,劝我给王爷房里安排几个人,其他几位皇子陆陆续续有了孩子,唯独王爷无所出。”

    王妃轻轻把手覆在腹部,她何尝不想为王爷开枝散叶,可王爷只爱舞刀弄枪,在军营住的日子比家里长多了,她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功夫。

    兴许下头那些人说得对,王爷就是对她没兴趣,换个王爷喜欢的应该就不会有家不回了。

    “你叫人去打听一下方才那位小哥儿,不,你亲自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害了人家名声。”

    第115章 第 115 章

    凌息付了柴康向导费用, 蔡康接过银子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一路上他提心吊胆, 实在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守信用的有钱人太多,他们仗着自己有权有势,说不付钱就不付钱,你要是敢跟他们讲道理, 他们就会让你知道拳头的厉害。

    像凌息这样信守承诺的人着实难得, 长得跟神仙似的, 心肠也是活菩萨。

    柴康满怀感激地揣着二十两银子返家,凌息他们则找了处客栈落脚,稍作休息,次日才精神饱满地上门拜访盛弘新。

    门口的侍卫见他们虽衣着朴素, 个个却气度不凡,恭恭敬敬问明身份。

    “抱歉, 我家王爷前些日子去了军营, 尚未回来。”

    凌息和霍琚对视一眼,果然是盛弘新干得出的事。

    可军营重地,寻常人不能靠近, 违者一律当细作处理, 何况霍琚身份特殊, 更不便前往。

    侍卫怕他们找王爷有重要事情, 稍作思索开口:“我家王妃在府内, 几位若是着急, 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凌息记得霍琚曾提起过,宁王妃与他同姓凌, 小新的老婆他还没见过,不知好不好相处。

    “那就麻烦兄弟了。”邵正平顺手塞给侍卫几两银子。

    侍卫喜上眉梢,笑容真诚许多,“不麻烦不麻烦。”

    宁王妃正在给大将军梳毛,黑猫蜷缩在她怀里睡得呼噜震天,侍卫前脚进门,它便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瞳闪烁着凶光,丝毫不像家猫,更像外头流浪的猫老大。

    “王爷的朋友?”宁王妃沉吟片刻,询问来人衣着打扮。

    “衣着朴素?应当不是往日那些人。”宁王妃暂时想不到来人身份,担心确是王爷的朋友,叫人一直等在外面怠慢了,命侍卫将人请进来。

    “ 桑葚,你叫人去军营寻王爷回来。”宁王妃朝贴身丫鬟吩咐。

    “是。”桑葚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喜怒全写在脸上,她不关心王爷那些朋友究竟是何来历,她只知王爷要回王府了,看那些嘴贱的丫鬟婆子还敢不敢在背后笑话王妃。

    凌息一行人跟随下人绕过蜿蜒曲折的回廊,走到接待客人用的前厅。

    王府不愧是王府,雕梁画栋,风帘翠幕,长廊左右太湖石环抱,桃花在枝头绽放,清风送来一阵芬芳。

    百姓生活如何困苦,依然影响不了贵族阶级的奢靡,单单从大门到会客厅的距离,便做到一步一景,其中花费可见一斑。

    “啧啧啧,万恶的有钱人。”凌息凑到霍琚耳边说酸话。

    霍琚伸手捏捏他的手,小声和他解释:“这里曾是当地太守府邸,太守私通外敌,收刮民脂民膏,被陆老将军一刀砍掉了脑袋,宁王受封后未免劳民伤财,便将此地作为宁王府。”

    “那我暂时不催他交付尾款了。”凌息一本正经道。

    霍琚瞧他认真的小脸忍俊不禁,握住凌息的手紧了紧。

    抵达前厅二人自然而然松开手,厅内坐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身后站着几个姿容各有千秋的丫鬟,两侧站着身形高大的侍卫。

    凌息与女子视线相接的瞬间,双双怔忡。

    大珍珠!

    上首坐着的可不正是昨儿要送他一袋子珍珠的女子吗,原来她就是宁王妃,小新好福气呀。

    不应该啊,既然宁王妃能轻松送出一袋子大珍珠,宁王为何一副财政困难的样子?莫非故意骗他钱?

    凌息眯了眯眼,决定见到宁王后好好盘问盘问。

    宁王妃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她出身高门大户,自幼学习女戒,相夫教子等东西,无论内心多么惊涛骇浪,面上一定要端庄,毕竟她们在外行事,丢的是丈夫的脸面。

    “请坐,我已吩咐下人去请王爷,诸位稍作等待,用些茶水点心。”宁王妃态度落落大方,丫鬟们端着茶盏鱼贯而入。

    凌息嗅到熟悉的气味,揭开盖子瞧了瞧,果然是他家产的桂花蜜,唇角微微上翘。

    “咦,凌息哥,是你家的桂花蜜。”柳仲思好些日子没喝到桂花蜜,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宁王妃闻言眼睫颤动,胸口升起惊疑不定的情绪。

    这桂花蜜是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家中管教严格,即使再喜欢的东西也不可多吃,宁王妃那日难得贪嘴多喝了几杯,被王爷打趣:“原来你也有喜好。”

    宁王妃的脸霎时红白交加,暗暗责怪自己在王爷面前失了分寸,“抱歉王爷,恕妾身得意忘形失了礼数,妾身这就去祠堂抄写佛经悔过。”

    她突然跪下,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吓了宁王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没有没有,你喜欢喝就多喝点,我那儿多得是。”

    恐自己万一再说出什么话让宁王妃给自己下跪,宁王尴尬地找了个借口回自己屋去,稍后宁王妃便听下人说王爷去军营了。

    宁王妃叹了口气,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难得王爷挂念自己,带了礼物回来。

    收回杂念,宁王妃大概推测出他们的身份。

    “几位可是打淮平县来?”

    凌息迎上宁王妃的视线,看出她猜到他们的来历,坦然道:“对,不知王妃可有听王爷提起过我们?实不相瞒,我们与王爷正在进行合作。”

    “王爷看上了我们家的水泥路,打算在闭城修建,我和相公顺道来看看修得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只是这一路上,似乎没有看见修路的人……”

    前往闭城的路上,凌息一直留心观察修建水泥路的进程,然而别说完整一条水泥路,连施工队的人影都没有。

    “水泥路”三个字宁王妃有印象,王爷鲜少同她提正事,或许“水泥路”太过新颖,王爷刚回来那阵在饭桌上跟她讲过,那路有多么神奇。

    宁王妃一直认为是王爷夸大其实,世上若真有那样神奇的道路,域阳作为皇都怎会没有,反而出现在一个小地方。

    如今见到研究出水泥路的人,哪怕宁王妃再不可置信也得相信,王爷说的是真的。

    “原是要修的……似乎因为银子不够,不得已搁置了。”宁王妃知晓的不太多,隐约听了一耳朵。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拿不出修路的钱,实在叫人汗颜。

    气氛逐渐凝滞。

    就在此时,一道风风火火的人影大步流星迈进屋内,“霍兄!凌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既然来了,便在我这儿多玩玩。”

    盛弘新带着身臭汗用力给了霍琚一个拥抱,霍琚眉毛瞬间拧紧,一把将人推开。

    “哈哈哈哈,好兄弟你居然嫌弃我,我这可是正宗的男人味儿,你腿彻底痊愈了吧?咱们切磋切磋。”

    “东南,去把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给我好兄弟住。”盛弘新吩咐小厮。

    “这不是柳大夫吗,你也来了,欢迎欢迎,我府上有不少旁人送的药材,待会儿叫人领你去挑挑,喜欢尽管拿去。”盛弘新自然记得柳仲思,毕竟是救命恩人秦大夫的外孙,并且是个罕见的疡医。

    视线继续往旁边挪,一身玄衣,浓眉阔目,高大健硕,看他的眼神略显不善。

    盛弘新挑了挑眉,不认识,为什么不待见自己?

    从气势,站姿等细节可以明显看出此人参过军。

    “正平。”霍琚压低声音警告。

    邵正平立刻收敛目光,恭敬同盛弘新行礼,“参见宁王。”

    盛弘新并非多好脾气的人,不过看在霍琚的面子上轻拿轻放,“起来吧。”

    等等!

    霍琚他们直接找来宁王府,意味着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啥时候暴露的?

    盛弘新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见过霍将军。”王侍的声音狠狠拽回盛弘新的神志。

    霍将军?什么霍将军?哪儿来的霍将军?

    盛弘新猛地扭头,自己的侍卫统领正在向他的好兄弟行礼!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看王侍,再看看霍琚。

    灵魂出窍般钉在原地,脑子里持续闪回他在霍琚家大言不惭的画面。

    当着本人面说人家坏话,吹嘘人家是自己手下败将,不仅如此,他还发表过不喜霍琚的言论,同时与本人称兄道弟。

    此时此刻,盛弘新恨不得有个地洞供他钻进去,面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变化多端。

    脑子里仿佛堆满火药,瞬间炸得他脑花飞溅,原地去世。

    一刻钟后,盛弘新抓下盖在额头上的湿帕,理智稍稍回笼,宁王妃轻轻给他擦着脸侧的水渍,“王爷好点了吗?”

    盛弘新一头扎进宁王妃怀里,“我没脸见人了!”

    宁王妃僵住,除去侍寝时,王爷从未对她如此亲近过,手腕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轻拍男人后背,“没关系王爷,霍将军胸怀磊落,不会放在心上。”

    盛弘新一屁股坐起来,“霍琚不会放心上,但他夫郎会啊!凌息一定会笑话死我的,说不定还会以此逼迫我给他让利!”

    光是想想,盛弘新就觉得凌息完全干得出来。

    宁王妃诧异,霍将军的夫郎居然是这种性格吗?

    幸好凌息嫁人了,若真进了宁王府,宁王兴许会从三个月回一次家变成三年回一次家。

    中午凌息他们在宁王府用的餐,宁王妃余光瞟到霍将军细心给自己夫郎布菜,剥虾,面上没有半点不情愿,内心受到剧烈冲击。

    往日她给王爷布菜,王爷总让她自己吃,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必遵守太多规矩,日子久了她才慢慢习惯。

    今天突然遇到个不仅不必伺候丈夫用餐,丈夫反而照顾夫郎吃饭的,于宁王妃而言简直是天外来物。

    她偷瞄其他人的反应,然而大家照常进餐,包括她家王爷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独她像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大惊小怪。

    难道真是自己有问题?

    第116章 第 116 章

    “霍夫郎, 府中桃花开得正好,我们去花园转转吧。”宁王妃看出王爷与霍将军他们有正事要商谈,主动招待起凌息。

    凌息本要留下, 脑中闪过宁王妃给他的那一袋子大珍珠, 心念电转,爽快答应,“好啊。”

    盛弘新,霍琚, 邵正平三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凌息, 凌息在正事上向来有主见且主意多, 听闻他要离开去赏花,无不震惊。

    三人尚未回过神,凌息已经跟随宁王妃潇洒离去,半点不带留恋, 柳仲思则被府中管事领去库房选药材。

    “霍兄,凌息这是什么意思?”盛弘新凑近询问。

    邵正平同样看向将军, 霍琚从怔愣中回神, 面色平静道:“凌息心中自有章程。”

    霍琚大概猜到凌息有什么事要和宁王妃谈,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故意离开。

    盛弘新听了霍琚的答案,颇为无语,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另一边, 凌息随宁王妃闲逛, 花园的路九曲十八弯, 经典的中式园林风格, 景色相似, 稍不注意就会迷路,幸亏凌息记忆力好, 牢牢记住每处景致的区别。

    宁王妃耐心地和凌息讲解花园里品种繁多的花卉,行至亭前,二人进去稍作休息,丫鬟们为他们斟满茶水,端上糕点。

    凌息左右张望,悄悄琢磨这些丫鬟打哪儿冒出来的,他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应该没人。

    “塘中有许多鱼儿,霍夫郎你可想喂一喂?”宁王妃话音落下,丫鬟端来装着鱼食的瓷碟。

    “好啊,王妃唤我名字凌息即可。”凌息实在听不惯旁人叫他霍夫郎,总以为在喊别人。

    宁王妃愣了愣,颔首应下,“好,凌息。”

    凌息走到亭子边,随手洒下些鱼食,一群鱼儿争先恐后冒出头抢吃的。

    嚯!好肥美的鱼。

    凌息稍稍睁大眼睛,不愧是人工饲养的鱼,就是比山里的肥美,一条条胖乎乎,圆滚滚,无论红烧还是清蒸都很好吃的样子。

    宁王妃见凌息视线紧紧盯着池塘里鱼,以为他也是爱鱼之人,走上前道:“这些鱼儿都是府中鱼倌儿精心饲养的。”

    经由宁王妃一解释,凌息才晓得他眼里香喷喷的鱼儿个个身价不菲,通通是外面难求的名贵品种,别说拿来红烧,就是磕破点皮,都得叫好多爱鱼之人心疼得够呛。

    人宁王府为了养好这些鱼特意雇了个鱼倌儿,负责伺候这些鱼。

    好家伙,活得比自己都精致。

    “哟,这不是咱们王妃吗,听闻王爷回府了,您不在跟前伺候着,怎么跑这儿来了?莫非,又惹王爷不喜了?”

    来人语调阴阳怪气,凌息回头,见一紫衣女子,容貌艳丽,身姿婀娜,身后跟着群莺莺燕燕。

    “你!宫媚儿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这么和王妃说话的!?”王妃的贴身侍女桑葚气不过,头一个站出来指着紫衣女子的鼻子骂。

    不想紫衣女子反手就要给桑葚一巴掌,气焰十足嚣张。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凌息手用一根桃花枝挡住紫衣女子手腕。

    细长的桃花枝不仅挡下紫衣女子的攻击,而且没有断裂,在场众人无不讶异。

    宫媚儿上下打量凌息,视线扫到凌息的脸,秀眉紧蹙,眼中难掩嫉妒之色,“你是谁?居然敢阻拦我教训没规矩的下人。”

    “小心我连你一起打。”

    “宫媚儿,休得放肆,这位是王爷的贵客,还不快同人道歉。”宁王妃好歹是王府另一个主人,站出来结束这场闹剧。

    宫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盯了凌息一会儿,福了福身子认错,而后呼啦啦带着那群莺莺燕燕离开,态度不可谓不嚣张。

    宁王妃叹了口气同凌息道歉,“让你看笑话了,实在抱歉。”

    凌息无所谓地摆手,“王妃言重了,刚才那人是谁?竟然那样放肆。”

    宁王妃面露苦色,桑葚义愤填膺道:“那是宫家的女儿,宫家是咱们这儿三大家族之首,宫媚儿仗着她的出身飞扬跋扈,连王妃的面子都不给,王爷后院那些女子也都巴结讨好她。”

    “刚才那些全是小……咳,王爷的女人?”凌息知道古代男子三妻四妾,但从前一直在村里,鲜少遇到男人纳妾的,何况纳一堆妾。

    他不禁想关心一下小新的腰子,这不和种马种羊一样吗,一只得配几十只母马母羊,连年下来会折寿吧。

    桑葚点头,“是呀,她们都是别人送给王爷的美人,不过王爷喜欢待在军营,很少回王府,暂时还没宠幸过她们。”

    “没宠幸过都这么嚣张?”凌息震惊。

    桑葚脸都气红了,“还不是欺负咱们王妃脾气好,性格和善大度。”

    宁王妃摇摇头,“桑葚别说了,污了霍夫郎……凌息的耳朵。”

    哇,这位宁王妃真有够佛的。

    凌息思忖,如果霍琚成了位高权重的将军,肯定很多人给他送美人。

    眉心皱了皱,凌息表情陡然严肃,别说霍琚后院里出现一位嚣张到挑衅自己地位的美人,他压根儿不会允许美人的脚迈进大门,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霍琚要是想留下那些美人,他就把霍琚腿打折,锁在床上。

    思想渐渐开始走偏,胸口痒痒的,想想怪叫人心动的。

    “咳。”凌息清清嗓子,把脑海中的废料赶走,“方才我扫了眼,约莫有二三十人,王爷既然不宠幸她们,你何不将她们送回去?”

    宁王妃面露惊愕,理所当然道:“既然进了王府,她们便是王爷的人,既没有犯错,如何能随意处置。”

    在宁王妃的观念里,那样做会叫外人认为她善妒,容不得人,于她名声有碍。

    凌息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可她们不事生产,王府还需供她们吃喝,假如一个人一月花费一两银子,三十个人一月就得花三十两。”

    一番话醍醐灌顶,宁王妃整个人僵在原地。

    后院的女子,一月花费何止一两银子,除去吃喝,月钱还需另算,而且她们身边得要丫鬟婆子伺候,加起来后院人口数量少说也有五十人。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宁王妃飞速在心里拨弄着算盘珠子,红润的面颊渐渐失去血色。

    宁王府中只有她和王爷二人,王爷常年在军营,家里的事一直由管家打理,成婚后她也没怎么插手,只月底翻看一下账本,高门大户开销多,宁王府已经算少的了,不成想里面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王爷一度想改善民生,重新修路,奈何囊中羞涩,这些钱若能省出来,即使无法全然帮到王爷,也能缓解一二。

    “凌息,多谢提点,是我想岔了。”宁王妃感激地看向少年,怪不得王爷回来后连连夸赞自己遇到了一位妙人。

    可不就是位妙人吗。

    与实打实的银子相比,善妒的名声算什么。

    宁王妃决定今晚就和王爷商量遣散后院的事。

    凌息眸中浮现笑意,端起茶杯喝了口,“不客气,既然王妃有意帮助王爷达成心愿,我这里有个点子,王妃听听?”.

    “荒唐!”盛弘新一拳狠狠砸中桌面,实木的桌子应声碎裂。

    他父皇当真越老越糊涂,难怪当初前往封地时,外祖父叫他千万不要再回域阳。

    藩王无召不得入皇都,盛弘新没事自然不会跑回去,那时的他不懂外祖父话中深意,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

    自己既是皇子又是将军,手握兵权,难保父皇不会忌惮他,他若乖乖留在封地,天高皇帝远,父皇奈何不了他。

    同为良将,听了霍琚的遭遇,盛弘新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霍兄,你们放心留在闭城,廉老将军与我外祖父面上不对付多年,任谁也想不到你会来我这儿。”盛弘新拍拍霍琚的肩膀。

    眼中情绪复杂,半晌沉沉道了句:“抱歉。”

    “你不必与我道歉,错得又不是你。”霍琚分得清皇帝是皇帝,盛弘新是盛弘新。

    三人静默无言,气氛凝重,邵正平到底没憋住,开口问:“盛将军,你当真对那个位置……”

    “正平。”霍琚打断邵正平,目光冷冽。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不可随意乱说,但邵正平觉得比起狗皇帝,不如让盛弘新去坐那个位置,至少盛弘新是将士出身,最能理解他们。

    盛弘新此时才反应过来邵正平要问他什么,眼瞳扩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摇了摇头,“我就想带兵打仗。”

    打小他就爱舞刀弄枪,不是念书的料,更无意操弄权术,他的每个兄弟都想坐皇帝,为那个位置挣得头破血流。

    盛弘新今年二十五岁,太子已经废了两个,七兄弟只余下四人,他早早离开域阳,任由那三人争斗,老五仍对他充满防备,但凡他离开封地,便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二哥跟他感情一般,处事中庸,老七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母族强势,若来日他登基恐怕要落得个垂帘听政的场面。

    盛弘新暗自盘算着,忽听霍琚道:“最好是二皇子登基,五皇子性格偏激,七皇子受母族掌控。”

    其实二皇子也非多好的皇帝人选,说好听点是中庸,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如果有纯臣辅佐,做个守成之君还算可以,就怕朝堂已经乱成一锅粥,二皇子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霍琚的眼瞳如墨汁倾倒,夜色笼罩,黑沉沉凝视着盛弘新,盛弘新心脏重重一跳,“六殿下,您是时候好生考虑了。”

    考虑什么?

    考虑争取那个位置?考虑担负起天下苍生?

    盛弘新忽觉肩头被大山压住,沉甸甸,令他喘不过气.

    下午凌息一行人去客栈把行李搬到王府,顺便把寄放在客栈的雪妞带过来。

    雪妞见到大将军,耳朵抖了抖,压低身子蓄势待发。

    “呜——嗷!!!”

    大将军睁开锐利的金色眼眸,分毫不让。

    一猫一狗突然打起来,毛发满天飞。

    “嗷嗷嗷嗷——”

    雪妞被大将军打得满头包,委委屈屈钻进霍爸爸怀里嘤嘤嘤。

    霍琚心疼地扒拉着闺女头顶秃了一块的地方,赶紧用旁边的毛发盖住,可不能叫雪妞发现了。

    大将军优雅地坐在石桌上舔着自己的爪子。

    “大将军,不可以欺负别的小朋友。”王妃戳戳大将军的脑门儿训斥。

    大将军也不躲,乖乖坐在原地任由王妃戳它额头。

    盛弘新瞧见雪妞被打,哈哈大笑起来,他住在凌息家时,雪妞咬他屁股来着,“大将军干得好。”

    “王爷!您会教坏它的。”王妃嗔怪道。

    盛弘新难得见王妃露出小女儿态的模样,面庞一热,喉咙忽然有些渴,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去,打算说点什么掩饰情绪,屁股骤然一痛。

    “嗷!”

    “雪妞,你又咬我屁股!”

    第117章 第 117 章

    时值春耕, 盛弘新命人在衙门前贴上告示,农户可以到衙门里购买新农具,若家中银钱不够, 可写借条, 秋收时以粮食抵扣。

    衙役每日轮班在衙门口宣读告示,同百姓解释告示上的意思,毕竟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只能麻烦点靠人解说。

    百姓们并不怎么相信所谓的新农具, 一听还要花钱, 更是观望的多, 掏钱的少。

    直到一些百姓瞧见王爷庄子上的农人在使用一种奇怪的耕种工具,好家伙,居然可以转弯掉头,犁架小而轻巧, 看起来格外省力。

    “老哥,你这是啥东西?我咋没见过呢。”好奇的农民上前攀谈。

    对方倒也和气, 没有自持出自王爷庄子上的身份趾高气扬, 笑容满面道:“这是王爷统一给大家换的农具,听说……好像叫什么曲辕犁,是王爷府上的贵人专门为咱们泥腿子们研究出来的!”

    “啥!?居然有贵人会为咱们泥腿子考虑?老哥你莫要唬我, 谁不知道那些贵人们个个眼睛长在头顶, 没压榨咱们就不错了。”乡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 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庄子上的农人摆摆手道:“从前我也那么觉得, 可自从我到王爷府上做工, 非但没受到过打骂, 还没饿过肚子,王爷是个好人啊, 他府上的贵人必然也是菩萨心肠。”

    “要不怎么能制造出这么轻便好使的农具呢。”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犹豫地问:“你这农具当真好使?”

    庄子上的农人斩钉截铁道:“好使,比以前的犁好使多了,不信你们来试试。”

    于是一群人争先恐后上前尝试,愣是把农人需要干的活全干完了,离开时脸上堆满笑容,赞不绝口,“确实好使,居然能转弯掉头,太方便了,你们瞧那牛耕了那么多地也没累,可见有多省力。”

    一传十,十传百,原本门可罗雀的衙门口人头攒动,新农具供不应求,匠人根本来不及做。

    衙役不得不劝说百姓,“你们可以几家人合买,这样还节省了银子。”

    大家闻言醍醐灌顶,是啊,没必要每家每户都买,几家人合买一架曲辕犁,到时候大家轮着用,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邱子,咱们两家一起买。”

    “李婶我们两家挨得近,我们一起买。”

    “我家地少,跟你们两家凑一凑吧。”

    盛弘新坐在茶楼雅间眺望衙门口热闹的场面,面上浮现笑容,“还是凌息你脑子聪明办法多,谢谢你造出的曲辕犁。”

    “曲辕犁是我老家的东西,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凌息在邻水村找周盐制造水车风车时,一并把耕种需要用到的农具回忆了一番,与周盐一同研究如何复原那些东西。

    “你老家究竟在哪儿?听起来很神秘,貌似有很多先进的技术。”盛弘新下意识打探。

    凌息淡淡扫过盛弘新的脸,声音透出几份冷漠和怅惘,“你不用想了,我回不去,你也去不了。”

    被看穿心思,又被大喇喇摆上台面,盛弘新尴尬地挠挠脸,眼神飘忽,“我这不是好奇吗。”

    “对了,你最近在和王妃忙什么?我好些日子没能和她说上话。”盛弘新转移话题,之前他一直待在军营里,没有太大感觉,近来需要忙的事情变多,每天住在王府,与王妃见面的时间居然比从前还少,心中莫名有些不得劲儿。

    凌息挑了挑眉,盯着盛弘新端详片刻,盛弘新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你干嘛?”

    “没事。”凌息淡然地收回视线,随口道:“反正你也不喜欢王妃,何必在意她做什么去了。”

    “我没……”盛弘新倏地止住话头。

    他和王妃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没见过,成婚后没怎么相处过,论感情确实没多少,但怎么着也是自己的正妻,哪有妻子不管丈夫,独自逍遥的。

    “不是吧?允许你冷落人家,不允许人家冷落你?啧啧啧,双标呀王爷。”凌息阴阳怪气道。

    盛弘新听不懂啥叫双标,不过前面的话他却能听懂,皱了皱眉辩驳,“那如何能一样,我要练兵,住在军营更方便,是正经事,她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岂不是惹人说闲话。”

    凌息单手撑着腮,忽然伸手敲了下盛弘新的脑门儿,盛弘新吃痛,奈何凌息速度太快,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凌息给身侧安静喝茶的霍琚使了个眼色,“霍哥,你告诉他,他哪儿错了。”

    霍琚放下茶杯,严肃认真注视着盛弘新道:“你既担心旁人说王妃闲话,那你成日往军营里跑,为何不担心旁人看轻王妃,笑话王妃不受你重视?”

    盛弘新霎时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

    凌息偏头睨他,落下总结:“你根本没有已婚男人的自觉,当自己仍然单身想干嘛就干嘛,你把人家从域阳娶来闭城,千里万里,远走他乡,无一亲朋好友在侧,你却连基本的体面都没给她。”

    “盛弘新,作为丈夫你很失格。”

    青天白日,五雷轰顶,盛弘新恍恍惚惚,视线晕眩,脑中不断盘旋凌息和霍琚说的话。

    长久的沉默后,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我……”盛弘新张口欲说点什么,一出声,嗓音竟哑得要命,抬眸望向凌息二人。

    凌息吃完了东西,霍琚正低头细细用手帕给凌息擦手,不放过每一根修长的手指。

    “谢谢霍哥。”凌息眉眼弯弯探身亲了下霍琚唇角。

    盛弘新:“……”

    胸口突然哽得慌,最烦别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了!

    三人用过午饭,下午坐着马车前往庄子,凌息离开邻水村时挖了些种在温泉边的红薯和花生。

    “红薯和花生都种下了吧?”

    庄头毕恭毕敬回答凌息,“凌公子,都种下了,只是不知能否存活。”

    他们庄子上有许多种庄稼的老手,但谁也没见过凌公子带来的东西,只能照凌公子教的办法按部就班种下。

    就怕到时候东西没种出来,他们要遭殃。

    “没关系,你们头回种没经验很正常,多试几次就好了。”凌息安慰他们紧张的情绪,不过他觉得应该能成功,毕竟自己随随便便种种都种活了,没道理人家这些老庄稼汉种不活。

    众人听了凌息的话,见他如此宽宏大量,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再度感叹凌公子心肠当真和容貌一样好。

    庄子周围许许多多农民在耕地播种,凌息一眼望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佝偻着身子播撒种子。

    凌息不由替他们感到腰疼,尤其这些人大多是老幼妇孺,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下地学着干农活。

    “他们家的男人呢?”凌息没望见几个青壮劳力,疑惑地问庄头。

    庄头叹了口气回答:“进城寻摸活计或者下海捕鱼去了。”

    单纯依靠地里的收成吃不饱饭,即使海盗猖獗,仍有不少渔民下海捕鱼,亦或捞些珍珠海鲜上来卖。

    可谓富贵险中求,然而,实际上求不到多少银子,只不过比老老实实种地强点。

    凌息眼珠子转了转,靠近盛弘新问:“你们这儿靠海,你就没想过弄点盐……”

    盛弘新大惊失色,面上血色全无,霍琚立马伸手捂住凌息的嘴,眼中透露不赞同的神色。

    “你疯了,那可是死罪!”盛弘新压低声音呵斥。

    “抱歉,凌息他对本朝律法不了解。”霍琚硬替凌息找借口。

    凌息拍拍他的小臂,让他松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私自贩卖盐铁,罪不容诛,自己当然知晓。

    “富贵险中……”凌息刚说了四个字,再度被霍琚捂住嘴。

    男人眸色深深,似在警告他别胡说八道。

    凌息半点不带怕的,直勾勾盯回去,眼中带着兴奋的跃跃欲试。

    盛弘新揉揉太阳穴,不禁心疼起霍琚,“霍兄,你真不容易。”

    “报——”

    远处一阵烟尘飞溅,士兵快马加鞭一路奔向盛弘新。

    马儿被勒停,四蹄在原地跺了跺,慢慢安静下来,士兵利索从马上翻身而下,跪在盛弘新面前,“报告将军,高句的船只正在靠近咱们海域。”

    盛弘新面色一沉,浑身气势冷凝,“怎么回事?”

    士兵语速飞快,“回将军,有将士在瞭望塔上观察到高句的船只持续在咱们海域附近徘徊,渠校尉已经过去交涉,暂且不知后续情况如何。”

    “狗日的高句,成日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老子迟早把它那小地方给踏平了。”盛弘新额角青筋暴起,命人牵来马匹,他要亲自去一趟。

    “霍兄,你随我一同去灭灭高句的威风。”

    霍琚面沉如水,微微颔首,“好。”

    凌息自然不会让他们落下自己,三人快马加鞭飞驰前往军营。

    双脚刚刚落地,凌息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两边已然开始打起来了。

    “不是说渠校尉去交涉了吗?怎么打起来了?”盛弘新抓住路过的小兵询问。

    小兵一见是自家将军,涕泗横流,气急败坏,“将军您可算来了!那狗日的高句硬说咱们窝藏了他们国家的重要逃犯,让咱们把人交出去,渠校尉与他们争辩了几句,他们一口咬定咱们故意窝藏逃犯,挑衅他们国威!”

    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

    “妈的!”盛弘新面色铁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句人真把自己当傻子对待。

    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开战,当真以为自己怕他们不成。

    “一起。”霍琚拽住独自往前冲的盛弘新。

    盛弘新冲他颔首,拍了下他的手臂,“拜托你了。”

    霍琚骑上马回头望了眼凌息,凌息咧开嘴角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霍琚眸中泛起笑意,策马离开。

    视线中霍琚的身影消失凌息神色陡变,吩咐方才送信的士兵,叫他去宁王府把柳仲思柳大夫请来。

    邵正平被霍琚派去接霍垚一家来闭城,既然皇帝千方百计要霍琚死,那么使出什么手段都不稀奇,担心牵连小姑一家,霍琚决定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护着比较安全。

    凌息环绕四周,发现瞭望台的位置上面没有人在,估计上前线去了。

    少年身姿轻盈矫健,犹如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接近猎物,优雅地爬上最高处。

    凌息视力优于普通人,比他们看得更远更清晰,不过按照这个距离想看清敌军船上的情况,还是有点困难。

    “啧,没有超视镜,来个望远镜也行呀。”

    凌息所处时代的科技能在这座山头看清另一座山头花丛里蝴蝶的颜色,并且非常清晰,他姑且不指望这会儿的技术能做到那样,普普通通的望远镜倒是可以实现。

    原本一边倒的厮杀在盛弘新和霍琚加入后开始反转,霍琚虽然率领的一直是陆战,但他拥有足够多的率军经验,以及卓越的军事才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

    凌息望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上扬,不愧是他男人,真帅。

    视线移动,无意间扫到一个黑点,凌息眯了眯眼睛,树林里有个人在踉踉跄跄奔跑,既不是朝着军营的方向,也不是朝着海边,而是朝着树林深处。

    凌息的目光顺着他奔跑的路线挪动,穿过树林,翻越一座山,山的另一头飘起袅袅炊烟,显然有人家生活。

    电光火石间,凌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高句居然没撒谎,真有逃犯跑到大盛来了,这位引起两国战争的始作俑者,想要悄无声息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凌息双脚一蹬,直接从三米高的瞭望台上跃下,飞奔向树林,身影迅速消失。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沙沙沙——”

    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格外频繁,男人侧耳聆听,眉头紧拧,总感觉今天的树林尤为活跃,不似往日安静,心脏跟着树叶发出的声音越跳越快,砰砰砰撞得他胸腔发疼。

    男人捂住渗血的伤口,哪怕双腿虚浮无力,仍然努力催促自己跑快点,再跑快点,一股不祥的预感莫名将他笼罩,仿佛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

    他艰涩地吞咽唾沫,额头冷汗流淌进眼睛,刺激得眼膜泛红,呼吸逐渐加快,鼻翼大张,瞳孔在眼眶中剧烈震颤。

    来了,来了——

    耳边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倒计时,他死死咬住下唇,生生咬出血印子,脸色呈现尸体般的灰白,明明汗流浃背,手脚却冷到僵直。

    “找到你了。”

    清越的少年音在他耳边突兀响起,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男人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118章 第 118 章

    凌息眼见着男人被自己一句话吓晕过去, 纳闷儿地挠挠头,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他的脸不是走到哪儿被夸到哪儿吗?

    抬腿踢了踢晕倒在地的男人,没眼光。

    男人肩头的包袱掉落在地, 凌息从微微散开的缝隙处窥见一抹耀眼的金色。

    跨过男人晕厥的身躯, 将包袱口扯开,满满当当一大袋金银珠宝差点闪瞎凌息的眼睛。

    好家伙,怪不得高句要通缉他,逃命还偷这么多, 也不怕累赘, 此人的贪心程度可见一斑。

    扒拉开面上覆盖着的金银珠宝, 下面放着一团布料,应该是件衣裳,花纹略眼熟,凌息拎起衣服用力一抖, 衣袂飘飘,仙风道骨, 赫然是件道袍。

    这逃犯居然是个道士?

    亦或者, 他打算以道士的身份逃窜?

    凌息不太感兴趣地把道袍扔到一旁,继续翻找里面的东西,瓶瓶罐罐挺多, 打开嗅了嗅, 味道各有不同, 可惜他都不认识, 思索会儿把剩下的放回去, 万一有迷药啥的, 自己中招岂不可笑。

    “这是……”凌息眸子闪了闪,拿起那块眼熟的东西仔细研究。

    的的确确是硝石没错, 凌息仿若翻找冬天囤积粮食的松鼠,反复掏着包袱里的东西,而后掏到一个布袋子,从里面倒出几块黄色晶体状的东西,眼瞳倏地放大,旋即浮现狂喜。

    是硫。

    虽然凌息的时代已经淘汰掉火药一类热武器,但网络上曾流传过一句话“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据说制造出的爆.炸物威利堪比核-弹。

    说起来,貌似古代道士沉迷炼丹,日常炸炉,那其实就是无意间发生了化学反应导致。

    凌息眯了眯眼睛,盯着地上昏迷中的男人若有所思。

    既然落到我手里,只能算你倒霉了.

    往年被自家压着打的大盛,今天居然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隐隐有要压过他们的势头,高句的将领隆起眉心,表情冷肃,“那边还需多长时间?”

    亲卫得到消息上前禀报,“回将军,事成了。”

    身材魁梧却不算高的将领抬起手,“收兵!”

    主船上的士兵打起旗语,其它船上的人看见,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要逃!”渠校尉憋了一肚子火,哪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即命令舵手调转方向追击。

    “回来!”盛弘新大喝一声,然而距离太远,渠校尉根本听不到。

    “妈的!”盛弘新用力攥紧拳头,吩咐手下,“给渠校尉带领的队伍发信号,叫他们别追了。”

    夜幕四合,海上本就危险重重,他们还得提防高句设下埋伏,着实不是追击的好时候。

    士兵面露难色,“将军,现在光线太差了,我们距离渠校尉的船只数百米,他们恐怕很难看清咱们的旗语。”

    “将火把都点起来。”盛弘新当机立断。

    “是!”士兵立刻领命下去行事。

    “不对劲。”霍琚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动,浓墨似的眼瞳如此刻的海水般幽深。

    “怎么了?”盛弘新侧头询问。

    霍琚沉吟片刻,道:“高句退得太快,来去过于匆忙。”

    盛弘新不以为意,“高句就是这样,三五不时跑来挑衅咱们,又不敢正面开战,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你常年驻扎在西北不清楚,我们早习惯了。”

    哪怕听了盛弘新的话,霍琚野兽般的直觉仍认为高句此次出战不简单,哪儿哪儿都透着怪异。

    剑眉微拢,眸光透出狠厉,黑夜下的大海平静地散发着危险信号,咸湿的海水飞溅到男人过分英俊的面庞上,带来一丝清凉。

    霍琚眼底寒芒乍起,掷地有声吐出四个字:“调虎离山。”

    “什么?”盛弘新不明所以。

    霍琚来不及和他多做解释:“回去,我们中计了。”

    男人健步如飞,盛弘新险些没跟上他的步伐,霍琚沉着脸命令舵手调转方向,舵手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盛弘新,盛弘新暂时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但不妨碍他相信霍琚的判断。

    这可是大盛威风凛凛的战神,不相信谁也不能不相信霍琚。

    “按照他说的做。”

    “是!”舵手收到指令,马上开始行动。

    霍琚见船调转方向,这才有空跟他讲明白:“如果我没有料错,高句应该同海盗合作了,你把大部分兵调来抵御高句,其它地方守卫稀疏,海盗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盛弘新闻言脸色陡然煞白,“不……不可能…… 高句好歹是一个国家,怎么会与海盗合作。”

    哪有正儿八经的国家跟一群强盗同流合污,传出去不怕污了名声,拉低身份。

    霍琚神色冷沉,“我们来的路上发现很多田地荒废,除了闭城及周边城镇繁华点,其它地方人烟稀少,百姓穷困潦倒,一年又一年的掠夺下,海盗能抢的东西越来越少,势必要将手伸向别的地方。”

    盛弘新瞳孔紧缩,心脏好似突兀被人硬生生剜出来,后背生出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被抢,还是合起伙来抢别人,答案不言而喻。

    高句不是不能与海盗抗衡,只是比起两败俱伤,把伤害转移到别人身上,同时又能谋取利益,何乐而不为。

    愤怒几乎冲昏盛弘新的头脑,浑身血液逆流,身体止不住颤抖,他感觉自己像头发疯的牛,即将失去理智,想要毁掉视线所及的一切的东西。

    要不是因为穷,发展不起经济,改良不了军备,何至于被欺负到如此地步!

    年年上书朝父皇要钱,年年被驳回,礼部哭穷,借口找了一箩筐,父皇斥责他已经二十四,应该学会为君父分忧,而不是只会找麻烦。

    听闻父皇寿辰将近,特意命人建了座摘星台庆贺,以求仙人下凡赐他长生。

    又闻父皇的宠妃姚美人,不,因为诞下小公主,如今已升为昭容,姚昭容爱听碎玉之声,父皇为讨她开心,赏赐整整三箱上等玉器,供她摔着玩。

    朝廷官员中饱私囊,脑满肠肥,争权夺势,结党营私,个个处心积虑,掏空心思往上爬,却无人肯低头看一眼大盛百姓生活在何等水生火热中。

    过往种种没放心上的荒唐之举,通通涌上大脑,一幕幕如一刀刀凌迟着盛弘新,他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跳。

    那些钱若能拿给将士们换精良的装备,购买米粮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他大盛的好男儿一腔热血,吃苦耐劳,何愁不能打得高句和海盗哭爹喊娘,再不敢来犯!

    “盛兄,会有办法的。”霍琚拍了拍盛弘新的手臂,拉回他即将崩断的理智。

    盛弘新艰难地自齿缝中挤出一句:“能有办法解决,早解决了,都怪我太无能。”

    假如他有霍琚平定乾坤的本事,或者有凌息聪明绝顶的脑子,势必能达成所愿。

    短暂的沉默后,耳边响起一道附和声,“嗯。”

    盛弘新遽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嗯?

    霍琚竟然“嗯?”,他不应该安慰自己,开解自己吗?

    “你能意识到这点,已经超越很多人,加油。”霍琚一本正经地拍拍盛弘新的肩膀鼓励道。

    盛弘新感觉自己心脏被狠狠扎了一刀,我自我厌弃可以,但哥们儿你别趁机人身攻击啊!

    他们的船全速前进,黑暗中突然听到“砰砰砰”的巨响,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哀鸣,人类的声音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扩散,迅速消失无踪,渺小若尘埃。

    “发生什么事了?”盛弘新赶快从情绪中抽离,大步流星赶到甲板。

    站在高处的士兵,一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盛弘新却从他脸上看到死一样苍白,士兵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惊惧地转头,“将……将军……渠校尉的船被投石机砸中了!”

    “什么!?”盛弘新呼吸骤停,声调几欲破音。

    霍琚拧眉快速回忆,“难怪有几艘船吃水深度不对。”

    盛弘新听到他的低语,陡然记起那几艘船,“可……可是那个吃水深度也不对啊,船上如果藏有投石机,吃水深度应该更……”

    后面的话,兀的卡在喉咙口,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眼神渐渐失焦。

    “他……他们换了更先进的船……”

    别人家的船已经改良过一二三四次,他们家的船仍停留在最初版本,这样大的落差,拿什么和人家拼,拿命吗?

    盛弘新眼眶通红,死死咬住后槽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笼罩。

    “将军!”尖锐的喊声陡然拽回盛弘新出走的神魂,他应声掀起眼皮,瞳孔剧烈震颤。

    漆黑的天幕下,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燃烧,将风平浪静的大海染成橘红色,随着时间推移海面一点点变成刺眼的血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葬送于此。

    “不……不!”盛弘新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幕,通身力气瞬间被抽走,幸好被霍琚一把扶住。

    “全速前进,快走!叫后面的队伍跟上!”霍琚厉声呵道。

    他的气势过于强盛,神情威严,无人敢反抗,几乎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不行,我得去救他们,我的兄弟还在船上!”盛弘新一个激灵回过神,转身就要跑去叫舵手换方向。

    霍琚紧紧拽住他的手臂,阻止他乱来,“大量鲜血会招来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盛弘新,你是头儿,你不能乱。”

    盛弘新仿佛被人使劲儿打了一拳,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是一个将领,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镇定,他得对得起把命交给他的将士。

    “霍兄,谢谢。”盛弘新深深看了霍琚一眼,大跨步走上甲板。

    “将火把点得更亮些。”

    夜里本就是大型猛兽出没的时间,那样大量的血腥味势必会引来它们,无论盛弘新多难受,多想回头救人,他都不能去,他得保证剩下人的安全。

    船只即将驶到岸边,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松下,船尾毫无预兆被撞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撞击,船上的人根本无法站住,一个年纪稍小的士兵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倒下,身体朝着船尾快速滚去,他惊恐地瞪大眼睛。

    完了!

    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拽住,“抓稳了。”

    士兵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息,感受着生的喜悦,他抬起头,望见一张冷峻的脸,惊惧慌乱的情绪抽离,内心莫名感到安定。

    男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在望向他时,忽略掉一切外在条件,甚至连男人格外英俊的容貌也注意不到,只觉一阵心安。

    拥有这样能力的,大抵只有神明吧。

    “上岸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忍不住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下一秒,火光照映中,巨鲨锋利的牙齿一口咬碎船身,木料飞溅,巨鲨好似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于它而言不过挠痒痒。

    火把熄灭一半,周围环境蓦地昏暗下来,即使如此众人依然可以看清巨鲨齿缝间卡着的人类胳膊与其它残肢,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呕——”

    许多人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冲击,弯腰呕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怪物!怪物啊!”

    人群四散逃窜,盛弘新手握长刀与巨鲨抗衡,抹了把脸上的血高声嘶吼:“弓箭手准备!”

    虽然情况紧急,但往日的训练已经浸入骨血里,伴随盛弘新一声令下,弓箭手纷纷拿起武器。

    “听我命令——”盛弘新高高举起刀,“放箭!”

    箭如雨下,齐齐射向巨鲨,可这些箭矢的质量太差,压根儿无法真正伤害到它,反而将它激怒,庞大的身躯猛地把船掀翻,张开血盆大口等待迎接它的食物掉落。

    身体猝不及防腾空,盛弘新感觉自己被抛上了天,剧烈的失重感令他头晕目眩,余光瞥见距离地面的高度,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死定了。

    可怜映雪年纪轻轻就要为自己守寡,希望她早日觅得良人。

    王妃的闺名叫凌映雪,盛弘新依稀记得她还有个姐姐叫凌红梅,就很难听,没有映雪好听。

    脑中想了很多,其实仅是一瞬,盛弘新做好赴死的准备,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把他拽住。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是凌息。

    凌息左手提着他的腰带,右手揽着霍琚的腰,盛弘新偏头觑霍琚的表情,对方一脸习以为常的淡定模样,衬得他格外傻。

    双脚落地,凌息随手把盛弘新扔到沙滩上,稳稳当当扶着霍琚站好,立即上手检查,“霍哥,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霍琚摇头,“我很好,没有受伤。”

    凌息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侧脸,歪着脑袋道:“刚才突然被抛那么高,你一定吓坏了。”

    霍琚眸色柔和下来,“没有,我相信你会来。”

    凌息顿时心花怒放,钻进霍琚怀里腻腻歪歪,“嗯嗯,我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被无情抛到沙滩上的盛弘新,自立自强地撑着地面站起来,真是一点被救的喜悦都生不出呢。

    “砰!”剩下半截船只彻底被巨鲨咬碎,偌大的木屑飞到凌息面前,他抬起手臂挡住,三块木板组装的木屑化作碎渣。

    盛弘新对凌息的强悍有了新的认知。

    凌息夺过盛弘新的长刀,“借我用一下。”

    “哎!你拿……”盛弘新刚要说他的刀特意用玄铁制造,非常重,就见凌息单手拎起刀,随手挽了个剑花。

    他怀疑凌息手上拿的不是自己那把刀。

    到底是皇子用的东西,质量比其他人的刀精良多了,不必担心三两下报废。

    少年身如修竹,手握长刀,海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通身气魄如霜雪,出刀快若闪电,落刃猛似雷霆。

    肉眼几乎无法辨清他的动作,在场所有人好似被点了穴,木桩子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凶猛的巨鲨在少年手中如砧板上的鱼儿,任他摆布,游刃有余到能够给现场观众秀个刀工,展示展示啥叫庖丁解牛,凌息解鲨。

    “咚咚咚!!!”

    一道接一道肉块掉落水的声音响起,盈盈月光下哪里还有吃人的巨鲨,仅余下一块块分切均匀的鲨鱼肉。

    挥刀潇洒一甩,大量鲜血抖落,重新散发出银亮光泽。

    “还你。”凌息把刀抛还给呆若木鸡的盛弘新。

    盛弘新手忙脚乱接住,少年浑身染血,踏着月色而来,往日姣好的容貌在此时为他平添一份妖异,无端令人遍体生寒。

    凌息他真的是人类吗?

    “弄脏了。”霍琚拿出手帕为凌息擦干净脸上的血渍。

    “没事,洗洗就好。”凌息不以为意,追问男人:“我刚才帅吗?”

    霍琚唇角泄出笑意,拇指擦过少年因血色变得殷红的唇,“很帅。”

    凌息满意地咧开嘴角,笑容明媚,“奖励你帮我搓背。”

    长在薄情寡义帝王家的盛弘新,并不明白爱是什么,他的父皇拥有很多妃子,今日的心头好,明日就可能赐白绫,那些口口声声嚷着爱皇上的妃子,失去权势地位后爱立刻变成了恨。

    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到头来才子妻妾成群,佳人暗自垂泪。

    盛弘新今年二十五岁,成婚数年,压根儿没开窍,他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宛如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儿,考虑最多的是“我”想要干嘛。

    所以他没有作为丈夫的自觉,没有思考过王妃的感受。

    爱不是索取,而是给予。

    此时此刻他倏地在凌息二人身上看到了爱具体的模样。

    它是那样美好,美好到让他也想拥有。

    第119章 第 119 章

    “情况如何?”凌息帮受伤的士兵处理好伤口, 起身走向刚从外面回来的霍琚二人。

    霍琚和盛弘新的脸色非常难看,不必言说情况多半很糟糕。

    “这次不仅是普通百姓,连附近的乡绅富豪也遭了殃。”盛弘新着实没料到, 那些海盗已经穷凶极恶到敢对富户下手。

    与普通百姓不同, 乡绅富豪家中养着护院打手,这些人虽然不是大家族出身,但也代表着另一个阶层,他们联合起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一切和霍琚在船上的预测不谋而合, 盛弘新心惊的同时异常佩服霍琚, 如果自己有霍琚的能力, 封地百姓说不定就能免受迫害。

    以前经常从外祖父口中听到夸赞廉老将军干儿子的话,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服输,“霍琚”这个名字逐渐成为盛弘新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始终认为自己比霍琚厉害, 等哪天他和霍琚正面交锋,一定会让霍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到时候看外祖父还怎么夸。

    直到现在, 真正认识相处过,盛弘新才甘拜下风,外祖父说得没错, 自己实力的确不差, 但同霍琚相比还需努力。

    盛弘新以为外祖父指的是功夫, 所以他每天刻苦习武, 常年住在军营, 如今他终于恍悟, 他需要努力的是,磨练心性。

    “留了一批人在那边帮忙, 明日再处理后续事宜,夜深了,我叫人给你们安排住处。”盛弘新脸上流露些许疲惫,但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做,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凌息指了指伤兵营,道:“我叫人把柳大夫带过来了,他正在处理将士们的伤,人手不太够,我留在这边帮忙,霍哥你去休息吧。”

    盛弘新闻言一怔,事情一波接一波,他压根儿没时间思考那么多,言辞恳切道:“谢谢你凌息。”

    “小意思,人情我先给你记账上。”凌息咧开嘴角,两排牙齿洁白到刺眼。

    盛弘新:“……”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对了,我今天抓到个人,应该是高句说的逃犯。”凌息差点忘了这茬。

    霍琚和盛弘新双双震惊,“什么!?”

    居然真的有逃犯,还那么巧被凌息给逮到了。

    三人移动到关押罪犯的屋子,那位倒霉蛋早已苏醒,瞥到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进来,吓得瑟瑟发抖,再瞧见凌息,脑中浮现树林里自己被追上的那一幕,眼前开始冒小黑点,一副即将晕厥的模样。

    “他是不是昏过去了?”盛弘新怀疑。

    好柔弱的逃犯,没死在路上也是稀奇。

    凌息伸长脖子瞧了瞧,“没事儿,拿盆水来泼醒。”

    旁边看守犯人的士兵正要动作,晕过去的男人诈尸般坐起来,“别泼别泼!我就是有点虚。”

    三堂会审,凌息站在中间,呈现一个“凹”字。

    男人手脚被捆绑着,大气不敢喘,低垂着脑袋。

    “交代吧,你的身份,目的。”盛弘新说。

    男人睫毛快速眨动,眼珠子骨碌碌转,“我……”

    “劝你别编瞎话浪费时间,你的包袱我已经翻过了。”凌息可是专业的,哪里看不出他准备编故事。

    男人被口水呛了下,明明中间的少年看上去最柔弱可欺,偏偏最令他感到害怕。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抬头,“贫道号玄阳,乃玄青观第八十八代掌门人。”

    还真是个道士,凌息小声告诉霍琚他们,“他包袱里的确有一件道袍。”

    “这位小友贫道观你将星转世,必将成为一代名将。”玄阳仔细端详片刻霍琚的面相道。

    接着去看凌息,半晌,沉默震耳欲聋,玄阳的视线挪到盛弘新身上,他猛然睁大眼睛,“你……”

    玄阳噗通朝盛弘新跪下来,“天降紫微星,贵人您乃帝王之相!”

    盛弘新腿一软,差点给玄阳磕一个,他抬腿一脚把人踹翻,“你少胡说八道!”

    他才不要当皇帝,皇位谁爱坐谁坐,臭道士少诅咒他。

    “今日之事若透露出去,当心牵连九族。”霍琚冷声对旁边看守的士兵道。

    那士兵早吓得面无人色,“是是是!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出去守着吧。”霍琚将人挥退,万一这道士又说点什么不该说的,那士兵当真要性命不保。

    士兵踉踉跄跄出去,站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湿。

    玄阳一头雾水,大盛人咋不按套路行事?高句的王子听到这话,高兴地赏了他一大堆好东西。

    他哆哆嗦嗦爬起来不敢再开口,凌息好奇地指了指自己,“我呢?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跳过我了?”

    玄阳自以为偷摸地移开视线,凌息瞬间沉下脸,“怎么?你看不出我的命格吗?是道行不够还是编不出来?”

    玄阳冷汗直冒,“是……是贫道道行太浅,看不清您的命格。”

    说来也奇怪,他看过那么多人的面相,连高句的王都能忽悠住,唯独此人,分明是已死之相,却依然活蹦乱跳,处处透着矛盾。

    “嗯?”凌息一把拎起玄阳的领口,“那你说说如何个看不清法?”

    “就……就……就是看不清啊……”玄阳简直要哭了,实话讲出去肯定要挨打。

    凌息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姑且放过他,不过这玄阳的确有点本事,并非完完全全招摇撞骗的骗子。

    “说说吧,你为什么会被高句通缉?”

    玄阳不吭声了,凌息平静地在他耳边恶魔低语,“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拿你向高句换点银子,高句应该不会拒绝吧。”

    “不不不!我说我说!”玄阳猛然抬头,迎上一张好看得出奇的面容。

    怪不得说美丽的花都是带刺的,越美的东西毒性越大,越好看的人越歹毒。

    “其……其实也不能怪我……”玄阳支支吾吾。

    玄阳本是玄青观的道士,下山后日子越过越清贫,他老老实实给人算卦看相,却总被人砸摊子,三五不时还得挨打。

    反观那些没有真本事,成日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个个受人追捧,荷包鼓鼓。

    一位曾经的同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劝道:“卦不可算尽,话点到为止。”

    玄阳品了品没品出来,然后他跟着那位道友上了一位富户家,道友拢共没说几句话,富户却把他当神仙下凡,道友稍作停顿,富户立马叫下人端来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宝。

    走一趟耗时不过一个时辰,前前后后被伺候得妥妥帖帖,肚子吃得饱饱的,钱袋子揣得满满的。

    玄阳顿时悟了!那些有钱人哪里真是来算命的,他们就爱听好听的,说一半留一半,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别人非但不会觉得你没本事,反倒会认为你高深莫测,高人风范。

    做真道士没有钱途,但当假道士有。

    打那以后,玄阳开始了自己招摇撞骗的道路,加之他本就有些本事,名声逐渐打响。

    要么说人红是非多呢,玄阳声名鹊起后,一个没留神被人打晕掳走,再次醒来,人已经到了高句,高句王沉迷玄学,大王子准备将他进献给高句王。

    玄阳迅速得到了高句王的信任,每天与他论道,听道长指点迷津,玄阳在高句的地位水涨船高,如日中天,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被二王子逮到了把柄,二王子不知道他是大王子派来的,威胁他为自己办事,玄阳投鼠忌器,无奈答应。

    大王子和二王子分别找他要了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

    玄阳图省事,把同一种毒药的不同药方分别给了他俩,结果没几天高句王突然驾崩了。

    玄阳成了兄弟俩争夺王位的牺牲品,不得不连夜出逃。

    盛弘新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没太听懂,“等等,你的意思是,高句王死了?”

    玄阳点头。

    高句王身死,高句陷入王位争斗,正是大举进攻高句的好时候!

    盛弘新大喜,管他前因后果怎么死的,他只用知道高句王死了就行。

    凌息倒是听懂了,好抓马的剧情,他有点想为高句王点蜡,好歹年轻时雄霸一方,老了死得这么冤。

    “你不知道大王子和二王子要毒杀同一个人吗?”

    玄阳委屈摇头,“他们没告诉我啊。”

    凌息扶额,无法反驳的理由,也就是说,玄阳给的毒药单独吃没有问题,但如果放到一起同时服用就会迅速毒发身亡。

    “我的毒药,先服用一种一个月,再服另一种一个月,那时候毒入肺腑回天乏术,缠绵病榻一月,死因与风寒类似,根本查不出来,谁让他们运气背,撞到一起给高句王下毒,可不得当场毙命吗。”玄阳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怒其不争,宛如在批评班上成绩最差的同学。

    霍琚若有所思道:“既如此,大王子和二王子岂不是很容易被查到。”

    盛弘新眼睛一亮,“对哦,他们都以为自己下的是慢性毒药,谁知弄巧成拙,高句王当场毙命,很多东西肯定来不及清理干净。”

    凌息将视线投向玄阳,“大王子二王子还有别的兄弟吗?”

    玄阳吞咽一口唾沫,“有……有十来个。”

    “嚯,那可有得斗了。”凌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你不想趁机打下高句吗?”凌息目光落到盛弘新身上。

    盛弘新眼中跃跃欲试,但考虑到现实情况,神情缓缓暗淡下来,“我当然想,可我拿什么和高句打呢?”

    凌息勾了勾唇角,“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不仅盛弘新,饶是霍琚也错愕地看向凌息,他们亲身领教过两国军备的落差,打海战必败无疑。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凌息余光扫过霍琚的脸,霍琚感受到,心潮没来由一阵翻涌。

    “没问题!别说一件,十件我都答应!”盛弘新完全不怀疑凌息的话,因为凌息已经一次次证明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凌息做不到的。

    “哦?那就十件好了。”凌息眸中闪过抹狡黠。

    盛弘新骤然哽住,“也……也行。”

    见他吃瘪,凌息噗嗤笑出声,“行了,不逗你了。”

    “我若能助你打败高句,你得答应我,恢复霍琚的身份,护他一世性命无忧。”

    “凌息。”霍琚扣住凌息腕骨,他万万没料到,凌息要盛弘新答应的是这件事。

    凌息感受到男人指尖传来的微微颤意,扭头朝他笑了笑,“该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应是万人敬仰的英雄,何须躲躲藏藏。”

    霍琚再也忍不住,狠狠将人拥入怀中,两颗心脏贴在一起,同频共振。

    第120章 第 120 章

    “来来来, 我们聊点好东西。”次日清晨,凌息养足精神,吃过早饭, 神采奕奕走进关押玄阳的房间。

    玄阳作为阶下囚, 滴水未进,看守他的士兵还不允许他睡觉,此时模样憔悴,嘴唇干裂, 望向凌息的目光虚焦, 俨然被折腾得不轻。

    他为了逃命本就连夜奔波, 身上还有外伤,一路提心吊胆,简直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以至于短短一晚上的时间他便似经历了什么酷刑般, 两眼黯然无色。

    “你们拷打他了?”凌息脑袋转向看守的士兵。

    两个士兵立刻摇头,冷汗涔涔, “没有没有, 我们啥也没做。”

    “心理素质这么差,到底怎么成功在高句皇室间周旋的?”凌息纳闷儿,想来想去, 只能是高句皇室眼瞎了。

    “你们先去吃早饭吧, 我单独和他谈谈。”凌息对两位士兵说。

    凌息的大名经过一夜, 彻底在军营里传开, 毕竟能单刀肢解鲨鱼的人, 他们仅在志怪小说中听过, 亲眼目睹还是头一遭,拿出去能当传家故事吹几辈人。

    加上砍杀鲨鱼的这个人并非五大三粗的壮汉, 而是容貌出众的小哥儿,瞬间为此事增添几份传奇色彩,即使刚经历过那样的生死劫难,仍压制不住士兵们讨论的热情。

    是以,两位士兵完全不担心凌息会让人跑了,顺水推舟去填饱肚子。

    “你……你要干嘛?”玄阳嗓音嘶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我……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凌息走近,一掌拍上玄阳肩膀,玄阳整个身体随之一抖,僵硬成石雕。

    “咱们来聊聊你包袱里的这两样东西。”少年摊开手。

    玄阳瞳孔剧烈收缩,赫然是他炼丹用的硝和硫,这个少年难不成认识?.

    “成了?”霍琚从伤兵营出来,恰巧碰上凌息。

    凌息勾起唇角,自信张扬,“当然,我是谁。”

    霍琚眸底洇开笑意,“嗯,你最厉害。”

    两人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霍琚问他玄阳如何答应的,威逼利诱,按照玄阳的性格,霍琚偏向于利诱。

    “我把他关小黑屋了,做不出我要的东西就别出来。”凌息理所当然道。

    霍琚:“……”

    不愧是凌息,不安常理出牌,干脆利落,简单省事。

    大概看出霍琚的无语,凌息耸耸肩解释:“他那人胆小却贪婪,单纯利诱只会使他欲望膨胀。”

    凌息沉吟半秒,终于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小人得志,懂吧?”

    霍琚意外凌息居然把玄阳看得那样透彻,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玄阳确实是典型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那类人。

    “所以,他需要给一鞭子再给颗糖,现下得先把他震慑住,以免他起歪心思。”凌息落下总结。

    一扭头,霍琚正一瞬不瞬盯着他,浓黑的眼眸清晰映照出少年的脸。

    “干……干嘛?”凌息后脖颈儿莫名泛起热意。

    霍琚倾身靠近,与他轻轻碰了碰额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帅。”

    昨天还追着人问自己帅不帅,今天人家主动称赞,凌息反倒开始不好意思。

    后脖颈儿的热度蔓延到耳廓,雪白的皮肤一点点晕染成胭脂色。

    霍琚手掌覆上那片滚烫的皮肤,呼吸交汇,唇瓣贴合。

    “凌息哥……你……对不起对不起!”柳仲思听人说凌息往这个方向来了,特意过来寻人,哪料会撞破凌息和霍琚亲热。

    柳仲思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连连后退差点被树根绊倒。

    好事突然被打断,霍琚气压有些低,同时觉得挺尴尬,别过头拒绝同柳仲思视线相接,凌息坦然地叫住落荒而逃的柳仲思。

    “跑什么,找我有事?”

    柳仲思站在几米外,红彤彤的脸尚未恢复正常,“有……有。”

    抬手给脸扇风,试图快点降低脸上的热度,柳仲思赶紧说:“我带来的酒精和羊肠线不太够了,香皂也快用完了。”

    凌息他们为了伪装成商贾,起先带了一车货物,但半路被追杀,事发突然损失掉一部分,后来轻装简从,沿途卖掉一些,带到闭城的东西便少之又少。

    “我来处理,你累了一晚上了吧,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凌息瞧他眼底的青黑便知人多半一宿没睡。

    柳仲思笑着摇摇头,“没事凌息哥,我不累,还有病患等着我处理伤口呢。”

    凌息推着他的肩膀往盛弘新给他们几个安排的住处去,“一晚上怎么也教出个徒弟了吧,休息好才有精力继续干活。”

    把人赶进屋子,凌息叫小兵给柳仲思送了水和饭菜,叮嘱对方,“柳大夫没休息好不许他出来。”

    “凌息哥……”柳仲思失笑,无奈地看着他。

    凌息指了指他,“照顾好自己。”

    直到凌息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柳仲思仍望着人离开的方向,胸口阵阵暖意弥散。

    凌息找盛弘新说了医疗物资告罄的事,盛弘新忙得焦头烂额,闻言呆在原地,还是王侍提醒他,“主子,您刚回来就命人做了甑桶,按照您的吩咐,酒庄这会儿应该已经制出酒精。”

    “我下过这种命令吗?”盛弘新茫然询问王侍。

    作为盛弘新的贴身侍卫长,王侍说盛弘新做过,那他铁定做过,哪怕他不记得了。

    “是的,您一回来就让属下拿着单子去将上面的东西一一落实。”王侍斩钉截铁道。

    盛弘新大喜过望,“啥?那香皂呢?”

    水泥路出于贫穷没修成,香皂和酒精的制造花不了几个钱,应该都做出来了吧。

    果不其然,王侍回答:“做出来了。”

    “赶紧叫人送过来,另外再派人去买些纱布和羊肠线回来。”盛弘新当即下达命令。

    他拍拍自己小心脏,“幸好我还算靠谱。”

    否则伤兵营那么多将士无法及时处理伤口,又得重蹈覆辙,像以前那样死的死,截肢的截肢。

    凌息几步追上王侍,“羊肠线可能不太好买,你叫人去农户家里问问。”

    “是。”王侍与霍琚性子相似,寡言少语,说得少做得多。

    不过王侍更像安静的影子,存在感比较低,这大概和他们的职位有关,王侍作为盛弘新的侍卫长,第一准则就是保护好盛弘新.

    凌息几人在军营忙忙碌碌一个月,柳仲思晒黑了两度,唯独凌息依旧白得跟雪一样,在一群小麦色皮肤的人中路过,白得发光,亮得刺眼。

    若非凌息和霍琚感情密里调油,明摆着恩恩爱爱,这群整日待在男人堆里的汉子们,早跟野兽嗅到肉似的凑上去了。

    一开始有人不服气,自古以来,美人配英雄,他们不敢往凌息面前贴,便跑去和霍琚邀战。

    当时盛弘新就在旁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再次询问那几人:“你们要挑战他?”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挺起胸膛梗着脖子,“对!我们想和霍兄弟切磋切磋。”

    盛弘新沉默半晌,忽然记起自己没告诉这群家伙,霍琚的真实身份,自己成日把霍琚带在身边,他们估计以为霍琚是走后门进来的,心里嫉妒故意找茬呢。

    直到盛弘新发现这些人眼珠子黏在凌息身上扣不下来后,他才意识到什么叫自作多情。

    于是自己的兵被霍琚打得哭爹喊娘,他也视若无睹,觊觎别人夫郎的下场看到了吧,活该。

    霍琚单挑整个军营,几天后再无人敢轻视他,更没有人敢多看一眼凌息,毕竟这夫夫俩杀伤力是真的大。

    凌息吃了一个月海鲜,哪怕叫霍琚变着法儿给他做,他也吃得快吐了,不禁抱怨道:“玄阳咋那么慢,我要回城里!”

    霍琚伸手捏捏他的后颈肉,“要不你和柳大夫先回王府,我在这儿替你盯着。”

    凌息往他肩膀上一靠,“那不行,你晚上得抱着我睡觉。”

    青天白日,霍琚愣是被凌息一句话撩拨得心猿意马,“你是不是生病了?皮肤有点烫。”

    凌息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和脸,温度确实较平时高,“没有啊,我生龙活虎的,就是近来瞌睡多,不过春困秋乏嘛很正常。”

    “待会儿让柳大夫看看。”霍琚不太放心。

    柳仲思来了军营后,毫不藏私地将疡医的知识传授给军医,军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身旁带着个二十出头的徒弟。

    柳仲思第一天来时,准备拿针给病患缝合,气得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大骂他胡闹,叫人把他拉走,往常胆子不算大的柳仲思却冷声道:“我是王爷特意请来的大夫,谁敢动手。”

    带他过来的士兵确实是从王府接的人,面对同僚们暗暗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虽然不是王爷吩咐的,但人家是王爷府上的贵客,应该也没差。

    老头儿沉下脸,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倒要看看王爷特意请来的大夫到底如何草菅人命的。

    接下来柳仲思一连串操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以为是衣服吗?破了个口子就用针线缝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柳仲思处理过伤口的病患情况非但没变糟糕,反而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至少没有流血不止。

    往常许多时候由于无法止住血,患者生生失血过多去世。

    老头儿见了啧啧称奇,难怪王爷要特意请这位年轻的大夫过来,有这样的本事,不知能救多少条性命。

    老头儿亲自上前弯腰同柳仲思道歉,柳仲思哪里受得起,匆忙将人扶起来,“我知道卢大夫您是重视每一位患者,怕我胡来加重病情,您医者仁心,我哪会怨您。”

    “好孩子。”卢大夫不禁红了眼眶。

    柳仲思急忙转移话题,生怕继续惹人落泪,“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我怎么处理的,说实话我一个人忙不太过来。”

    卢大夫惊愕,“你愿意传授我这门医术?”

    “多一个人学会,能救治的人就更多。”柳仲思弯了弯眉眼,朝卢大夫的徒弟说:“小卢大夫也来吧。”

    卢大夫的徒弟正是他本家的小辈,同样姓卢。

    小卢大夫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我?我也可以吗?”

    天啦,柳大夫是祖师爷派来救苦救难,传道受业的小神仙吧。

    柳仲思没有居功,而是告诉他们,“我同你们一样是受益人,真正胸怀宽广,无私奉献的另有其人,缝合术就是他教我的。”

    卢家师徒二人目瞪口呆,不过想想也是,柳仲思这般年轻,应该开创不出这门技术。

    “柳大夫,我来帮忙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穿过人潮走来。

    师徒俩齐齐望向门口,眸中闪过丝惊艳,尘土飞扬,灰扑扑的军营里,倏地点燃抹亮色,越发衬得来人耀眼夺目。

    柳仲思绽开笑容,“喏,他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个人。”

    “啊!???”

    卢家师徒俩觉得世界更玄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