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犹如一颗巨石, 被猛地投入平静的湖面上,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你说什么哪个世子”
曹氏尖叫的声音, 犹如一只被卡着脖子的公鸡,死死挤出来, 却高亢变调的不像话。
纪寿趴
他战战兢兢, “是大房的大少爷, 是世子爷。”
何太夫人仍
刹那间, 延寿堂中, 除了何太夫人露出梦幻般欣喜若狂的神色以外,其余人等,都是一副山崩海裂的表情。
其中, 以纪宗贤夫妻, 还有二房嫡长子, 行二的纪明钦为最。
纪宗贤双手颤抖,纪明钦手里茶盏“砰”一声落下,滚烫茶水溅了他一裤脚,他完全无知无觉。
父子脸色青白,难看到了极点,曹氏愣了半秒,掩耳尖声喊道“你胡说来人,给我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奴才叉下去”
纪寿匍匐
但他不敢,只能心惊胆战趴着。
为什么二房夫妻反应会这么大了呢
要知道,爵位承爵这事情,承了就是承了的,即便是阴差阳错之故,
要知道,王朝的爵位承袭,可不是儿戏的,你阴差阳错,只能算你倒霉了。
其实,问题就是出
侯爵如此,世子之位也如此。
是的,纪宗贤给嫡长子纪明钦请封世子的折子,去年就递上去了,可惜直到现
说到这里,不得不稍稍提及一下,大周朝的爵位承袭制度。
世子之位,就犹如皇太子于皇帝之位一样,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帝承认,朝廷承认,天下臣民承认,它具有唯一性。
皇帝那位置,还有可能兄弟不服,
换了世子之位,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毕竟头顶始终有人压着嘛。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请封世子的原则,由现任当家人写了折子,呈上朝廷,等待批复。
一般若是嫡长子请封,朝廷是没有理由不批的,若看你不顺眼,最多就压上或长或短一段时间罢了。
纪宗贤就属于被看不顺眼那一拨。
当初他承继的是兄长爵位,不好侄女还未出孝,就急不迫待请封自己的儿子,吃相太难看。
于是,就只能缓一缓。
这么一缓,纪婉青姐妹出孝了,马上就争产风波,纪宗贤夫妻出演丑角,京城闻名。
这当口上折子,肯定被卡,于是,只能再缓缓。
这么又缓了缓,一直等到去年年中,好不容易纪宗贤认为风头过了,才把折子递上去。
结果还是卡了,高煦彼时与妻子心意相通,十分不喜靖北侯府,大伙儿会看眼色,兼对这人相当看不上,折子很默契被压下来了。
这么一压,就是鞑靼犯境,大战拉开帷幕,更没人搭理这些许琐事。
再后来,就是大军凯旋,纪明铮随皇太子一起还朝了。
换而言之,纪宗贤那道请封世子的折子,朝廷直接打回来即可,也不必再批复了。毕竟一个侯府,不需要两个世子啊。
现
所有人都觉得挺不错的,除了纪宗贤一家。
简直无法接受啊
吃下肚子的肉,现
哪怕他们烹饪无能,煮地一团乱糟糟,也是吃下肚子能管饱的啊现
本来纪明铮立大功而归,纪婉姝这桩祸事随即消弭,算是好事。但很可惜这同时意味着,纪宗贤百年后,这爵位就得归还大房。
谁还能庆幸避开了祸事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延寿堂中,除了何太夫人流出喜悦的眼泪,高声感谢列祖列宗以外,其余所有人,如丧考妣。
何太夫人喜极而泣是真的,能干的孙子回来了,她享福的日子也回来了,孙子立下大功,二房惹的一屁股祸事,也就不是事了。
二房所有人如丧考妣也是真的,即使麻烦再大,也总比以后吐回爵位要好啊特别是纪宗贤夫妻,以及纪明钦,这简直是直击要害,且一击毙命。
不过不管怎么样,时间流速也是一样的,次日,大军抵达京城外,犒赏三军,宫中庆功宴开始。
这一个昼夜时间,这个靖北侯府的氛围非常古怪,然而哪怕纪宗贤几个有多不愿意,纪明铮也是要回来的。
本以为战死的世子回归,生擒鞑靼可汗,立下不世之功,靖北侯府当然得洒扫街巷,大开府门迎接。
何太夫人辈分高,等
本来二人是纪明铮的叔婶,长辈身份无需出迎,但侄儿死里逃生,你们还占了天大便宜,不迎一迎就显得太端了。
况且不管如何煎熬,他们也想第一时间亲眼印证真假。
夫妻二人勉强挂笑,
纪宗贤等人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响起。
“哒哒哒哒哒”
马蹄一下下打
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敲打
像旋风一般,一行带甲健儿跨马瞬息即至,转过街角,出现
这些刚下战场的将士,身上尚且带着未散的血腥气,沉默不语动作一致,但如山气势已经压了过来,围观者似要喘不过气来。
为首一人尤为甚也,他高大魁伟,身姿矫健,不过随意环视,威仪赫赫,已让人不敢逼视。
这人,就是纪明铮。
大掌一勒马缰,正高速奔跑的黑色骏马立即嘶鸣一声,双蹄离地,瞬间停下脚步,位置刚好是靖北侯府大门前。
他眉峰不动,面上看不出喜怒,侧目扫了大门前一干人,翻身下马。
“大侄儿,你终究是回来了”
“祖宗庇佑啊”
这气势颇为厉害,纪宗贤被唬得双腿一软。好
他面子功夫实
但纪明铮恍若不觉,微微一笑,道“小侄托祖宗庇佑,今日方侥幸回归。”
纪宗贤干巴巴附和两句,还想凑些废话,纪明铮就提前截住,“祖母身体可康健,我许久不归,正要拜见祖母爹娘。”
几句话功夫,他不动声色间,已将大门前庭扫了一遍,看着倒是挺热闹,只可惜除了二叔一家,一大群下仆间,已找不到半个熟面孔。
不过数年,他爹娘的痕迹就已消除了个干干净净。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家人换了,掌事下仆跟着换,这不难理解,但问题是,人家将父母亲毕生心血往死里消耗折腾,他实
早
这次回归,抵达京城之前,霍川私下提过一些给纪明铮打底,说话时叹息连连,好友战死不过数年,家里就被折腾成这幅模样,实
外人都如此激愤,更何况是纪明铮
自他懂事以来,就知道靖北侯府是自己的责任,他以振兴这座府邸,延续它的辉煌为毕生重任,并多年来如一日,为之付出不懈努力。
可惜现
纪明铮大掌倏地攒拳,须臾松开,神色却自若,只笑道“不知祖母可有闲暇”
“有,有有。”
纪宗贤连连点头,忙转身向里,“你祖母今儿早早起了,就等着你。”
说到此处,他心里尤其不是滋味,不过他这人是个典型的自欺欺人兼窝里横,一旦被人强势逼到眼前的话,他立即就怂了。
靖北侯府的路,纪明铮熟悉得很,且他还是府里的世子,偏偏二房一家万分客气,又是领路又是客套陪聊,看着挺热情的,实际却无形中把人排除
也不能说二房硬要使些不入流的无用招数,只能说他们城府不够深,尴尬不知说什么的情况下,无意识就带了出来。
纪明铮恍若不觉,眸色却深了深。
一行人很快来到延寿堂,老太太早命人守
整个延寿堂沸腾起了,何太夫人喜形于色,颤颤巍巍站起,刚迈开腿,纪明铮就一个箭步冲上前,跪
“不孝孙儿今日方归,望祖母恕罪。”
“无罪,无罪,你无罪”
这一刻,老太太是喜极而泣的,所有孙辈,她最疼的是这个大孙子,能干,孝顺,再无他人可比。
“怎地受了这般重的伤”
她苍老的手,抚摸孙儿太阳穴那道疤,心疼半响,又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咱家终究是有人能顶门立户了”
何太夫人的激动喜悦不掺假,纪明铮内心却百般滋味掺杂。
他是祖母最疼爱看重的孙子,曾经的他万分敬重对方,可惜,真相往往经不起考验。
父子战死,母亲病逝后,祖母是如何对待他的两个胞妹的
父亲多心疼他们兄妹,纪明铮最清楚,父亲去世前,必然会重重嘱托自己的亲娘,求她好生照应孀妻弱女,给好生寻两门妥帖亲事,送女儿们出门子的。
祖母肯定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后来她是怎么做的
先来一个荤素不忌的纨绔浪荡子韩国公七爷,凭着小妹纪婉湘的性子,这是想逼死她吧。
这还不止,他们同时与皇后达成协议,算计大妹妹,然后再争夺妹妹们嫁妆,林林总总,令人齿寒。
纪婉青唯恐兄长受欺瞒,相逢那天下午,就将前事仔细叙述了一遍,至于有何计较,就看兄长。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说是二叔二婶领头,但要说没有何太夫人默许甚至赞同,是不可能的。
纪明铮眼睑低垂,或许祖母多年来疼爱的也不是他,而是一个能干的嫡长孙,孝顺,又能振兴门楣,带给她安逸尊重的日子。
他苦笑,所以说人有时糊涂点也是好事,毕竟感情这玩意,有了裂缝再想完好如初了,恐怕就难了。
只不过,不管有无夹杂其他,祖母多年疼爱也是真真的,即便有了隔阂,但他面上依旧会保持敬重。
纪明铮城府深,埋伏鞑靼多年,演技早无懈可击,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此刻
祖孙抱头痛哭一番,何太夫人抹了泪,才笑道“你不但回来了,还立下大功,这是大喜事,正该好生庆贺一番。”
“家里备了宴席,给你庆功,也给你洗尘。”
纪明铮落座于右下首,闻言敛了喜色,道“祖母,我欲先回禀爹娘。”
老太太一愣,随即道“好好,正该如此。”
一行人直奔宗祠,纪明铮不用蒲团,“砰”一声双膝着地,郑重给叩了九个响头。
他抬眸,凝视上首两个最簇新的牌位,轻轻说道“爹,娘亲,儿子回来了,日后定会勤勉不怠,支撑门庭,也好给妹妹们撑腰。”
说起纪婉青姐妹,旁边一群人有一息尴尬,纪宗贤夫妻不敢吭声,何太夫人眸光闪了闪,却自恃辈分高,须臾便忽略过去,只扬声唤了大孙子起来。
“你爹娘必是极欢喜的。”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虽时间仓促了些,但你院子已经洒扫妥当了,待洗尘宴后,你先好生歇歇,改天再与你爹娘好生说话不迟。”
纪明铮是世子,所居院子,是前院除了主院以外最好的,他“战死”以后,纪宗贤夫妻早拾一番,迫不及待让儿子搬进去了。
这次纪明钦匆匆搬离,老太太命人连夜拾,因为一直有人住着,一天时间也能拾得不错了。
其中官司,纪明铮用膝盖都能想到,他扫了面色不大好看的堂弟一眼,淡淡一笑,“不必了祖母,殿下给我赐了一座宅邸,已归整妥当,正好能住。”
“这怎么行”
何太夫人诧异,连连摆手,“你既然回来,当然是
“皇家所赐,不住即是不敬。”
纪明铮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就微笑吐出一句,天地君亲师,何太夫人立即卡壳,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感觉,大孙子与以往,似乎有了些不同。
看着纪明铮面上温和的微笑,很莫名的,何太夫人心头添了一丝忌惮,她半响才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确实如此。”
本来什么太子妃一家人的话,全部堵回去说不去了。
接下来就是洗尘宴,纪明铮刚
一场前行热闹起来的宴席结束后,他利落离开。
翻身上马,纪明铮侧头看一眼靖北侯府大门。
鎏金的门钉,高悬
这是他父祖以命换来的荣耀功勋。
他绝不容人胡乱挥霍,也不会让人玷污门楣。
这座府邸必须延续辉煌,他绝不会将父祖基业拱手让人。
纪明铮神情严肃,薄唇紧抿,端详了半响,方回过头来,猛一夹马腹。
骏马立即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