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察觉出来有问题的?” 庭渊笑着说:“我从没相信过任何人的话。” “包括楚迎?”伯景郁问。 庭渊点头,转而他说:“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动机不纯。” “如何不纯?”伯景郁不解,他没发现楚迎有什么动机。 山榴村青山环绕,绿水潺潺。 村子南面那条小溪边上这会儿正热闹着,春日正是农忙的时候,白日里妇人夫郎们也得下地干活,只有傍晚出来洗衣的时候,才能闲聊一会儿。 几位洗衣的妇人和夫郎,一边捶打着盆里的衣物,一边眉飞色舞地议论着村里近来发生的大事儿——庭大家的小哥儿庭渊终于定亲啦,他未来夫君还是隔壁村的江秀才! 庭渊今年十七岁,相貌品行样样不差,可村里其他小哥儿十四五岁便有人上门说亲了,他这头却一直没有媒人上门,也没有旁的原因,就是他身子骨实在虚弱了些。 别的小哥儿十几岁便能下地干活了,力气大些的比男人差不了多少,他却只能做点儿轻松的活计,还得隔三差五地抓药调养身子,这村里头哪户人家敢娶? 他爹娘都是勤快人,他娘卢彩梅虽是个妇人,却也不比男人差多少,不仅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会做绣活补贴家用;他爹就更有能耐了,不仅有一门木工手艺,年轻时还在县城的大酒楼里做过伙计,比村里那些只会种田的汉子强多了。 庭渊还有个哥哥叫庭意文,这庭意文十来岁便被他爹娘送到镇上学堂去念书了,如今已经考中秀才了。 那会儿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穷得吃不饱饭,鲜少有能供得起孩子念书的,庭家因为这事儿很是出了些风头,村里不少人都羡慕他们。 这一家人原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但自打庭渊出生后,他家的情况便一落千丈了。 庭渊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这些年庭家为了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可庭渊药吃了不少,病情却未见好转,他比普通哥儿单薄许多,也干不得重活,需得仔细养着,稍不注意便会病倒。 因为他这病,他家的家境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成了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哥儿”,即便他哥哥考中了秀才,也未能改变他们家的窘境。 但就在村里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只能当一个寡哥儿的时候,江家托人过来求亲了。 江家跟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户不一样,是前年才从府城迁过来的,听说家世背景不一般。 他们一来便选了冬角村落脚。 冬角村是个大村子,离县城近,那里的村民比山榴村的要富裕许多,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愿意同冬角村的人结亲。 江家在冬角村修了个大宅子,用的是青砖红瓦,既宽敞又气派,把冬角村的其余人家都比下去了。 修宅子的时候他们雇了许多山榴村的人过去帮忙,那些人回来后把江家的情况到处宣扬,村里人连江家的狗叫什么都知道了。 江家有钱,江家的独子江轻尧一表人才,又是个秀才,他们在冬角村安定下来后,江轻尧便被附近的媒婆盯上了。 不仅是村里头,就连镇上也有些人家托了媒婆过来打听,江轻尧成了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回绝了许多贤良貌美的姐儿哥儿,最后挑了个嫁不出去的病秧子,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大家免不得在背后多议论几句。 “前头江秀才成日往庭家跑,说是找意文讨教功课,指不定就是那时候看上渊哥儿了。”一位穿着绛青色短打的胖婶子笃定道。 “渊哥儿他爹娘为他操劳这么久,这下估计是松了口气了,我看他娘这几日都笑呵呵的,想必对这亲事满意得很呢!” “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江秀才啊!换谁摊上这门儿婿还能挑得出理来?” “这渊哥儿病恹恹的,没成想还是个有福气的,江家抬了那么多聘礼过来,看来极重视他,他嫁过去之后定是衣食无忧,只等着享福喽!” …… 这些妇人、夫郎说起庭渊的亲事,面上不无歆羡,但大多数都没什么恶意,只一位穿着墨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呵,什么有福气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吃了那么多药还是这副鬼样子,这福气他受不受得住还不好说呢!” 这妇人话音落下后,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这话说得恶毒,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灰衣夫郎面带谴责地瞥了她一眼:“渊哥儿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可对得起这声‘婶子’?” 其余人想起庭渊那张素白的小脸,又想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细语地喊她们“婶子”“阿奶”的模样,都面露不忍,前头说他“病恹恹”的那位更是使劲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掌。 那位穿棉布衣裳的妇人见众人都怒视着她,心里十分不忿:“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至于这么较真吗?好像你们没有在背后编排人家一样!” 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端着盆子起身走了,没想到她一走,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她身上。 “她前头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意文,但意文他爹娘没同意,估计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把气出到了渊哥儿头上。”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她三番四次地托人做媒,庭家就是不答应,她可不就生气了嘛!” 天色渐晚,大家洗完衣物,也没再多聊,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 *因为江家今日要过来商议婚期,庭渊他爹娘都未下地干活,哥哥庭意文也特意从学堂告假回来了。 昨晚被噩梦惊醒后,庭渊便再也没睡着了,眼瞧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索性起来把早饭做了。 庭家人少,干活的劳力比不上别人家,庭渊体弱,干不得重活,但也想为家里分担一二,于是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好歹让他爹娘活忙一天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 前几年朝廷研究出了肥田的法子,又培育出了红薯,这些东西在民间推广开后,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山榴村不算富裕,但村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两块肉。 农家早饭都吃得简单,庭渊煮了栗米豆子粥,又蒸了些红薯,夹了一小碗腌黄瓜出来,这顿饭便算是齐活了。 卢彩梅一早起来,看到小儿子已经将早饭做好了,正坐在灶前愣神,还有些纳闷:“渊哥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庭渊被昨晚的梦搅得心绪不宁,这会儿精神还有些恍惚,怕他娘担心,也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后头那只大公鸡打鸣,把我吵醒了。” 卢彩梅看他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便猜到他没睡好,她有些心疼,但只以为儿子是记挂江家过来议亲的事儿,也没再多问了。 吃早饭的时候说起庭渊的亲事,庭意文提出让弟弟不必避着,也同江家人见一面。 梦里他哥哥也是这样说的,那时庭渊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却是平静地应下了。 庭意文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多看了弟弟几眼。 大楚民风开放,不流行盲婚哑嫁那一套,村里的年轻人订亲后,只要完婚的前几日不见面就行了,其余时候不必刻意避嫌。 江轻尧他爹娘纳征时都未过来,这次商议婚期,说是林氏和江轻尧带着媒人一道儿过来。 庭意文想让弟弟提前同未来的婆母见面,庭渊点了头,庭德贤和卢彩梅对视一眼,也没反对。 吃完饭卢彩梅催着小儿子去补觉,庭渊乖顺地回了房,却没有真的睡下。 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庭渊心里更加不安了。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这噩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他便要早做打算了。 无论如何,他爹娘哥哥是无辜的,不该被他拖累,他再如何软弱,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让爹娘长命百岁,不再为他忧心,要让哥哥顺利参加会试…… 庭渊定了定神,又将那噩梦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他之前从未见过林氏,等会儿若是林氏和梦里长得一模一样,那便能确定这梦境是真的了,那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同江家退亲了。 除了退亲,还有几件事儿也必须得做。 上辈子嫁到江家虽让他不幸殒命,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他找到了能治好他的大夫、结识了一位好友,还从那位好友那里学到了一门赚钱的手艺。 那位好友名叫“林秋”,是江轻尧的表弟、林氏的亲侄子。他只比庭渊大两岁,性子活泼,人也善良。庭渊病重时,他偷偷托人帮忙买药,可惜被人撞见了,他也被林氏关起来了。 林秋在江家过得很不好,庭渊死后没多久他就被江广乾强行卖给一个老鳏夫做妾了,也不知最后逃没逃出来。 庭渊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要提前将林秋从江家救出来。 在这之前,他要用上辈子学会的手艺多赚些银子,给自己治病、改善家里的情况,还有救林秋都得用钱…… * 江家的人过来后,庭意文去喊他弟弟出来,刚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庭渊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心里一片冰凉,梦里林氏她们也是这时候过来的。 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沉重无比。庭意文察觉弟弟今日有些不对劲,又拉着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我还是觉得你跟江轻尧这婚事定得有些草率,也不知他爹娘品性如何,会不会欺负你。等会儿若是他娘不好相与,你就先推脱一下,别应下婚期,我已经同爹娘交待过了,横竖还没定下婚书,后悔也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