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云溪不再有四季分明的感觉。
冬天变得更加漫长,好比今年来说,四月份温泉岛上霜雪开始融化,而蓝田岛这里,到了五月份霜雪才彻底融化。
六月的时候,她们才脱下身上带着皮毛的衣服,换上了长袖的皮革。
接着气温迅速升高,她们又换上无袖的皮革衣服。
一年只有好似只有冬夏两季,漫长的冬季减少了她们活动的时间,也冻死了岛上的大片动植物。
有些野果和野菜,自去年开始,云溪便没再看见。
今年五月,候鸟回归时,又在蓝田岛上落下了大堆的粪便。
沧月气得大尾巴在地上拍啊拍,对着天空鸣叫了好一会儿,云溪却有些期待它们落下粪便来,因为它们的粪便里带有未消化的颗粒状植物,云溪觉得那些东西很像麦粒。
她抱着沧月安抚了会儿,接着细心地用撮箕收集了那些粪便,用水冲洗干净后,获得了一手掌的疑似麦粒的植物。
她将山洞前的土地翻了翻,施了草木灰肥,种下这些种子,期待它们生根发芽。
蓝田岛上的山洞,被之前那几条人鱼破坏得很厉害,云溪费心费力夯建的土砖墙,被它们几尾巴甩倒了,洞口的泥炉也被拍碎了。
沧月生怕云溪伤心,每天狩猎完就回到山洞,搬回来一堆黏土,加水后,甩动自己的大尾巴,主动帮云溪和泥,还学云溪的样子,抓一把泥在墙上抹匀,只不过锋利的爪子时常会在墙体上戳几个洞。
云溪感谢她的热心帮助,说:“帮我和泥就好,补墙的活我自己来。”
一条干干净净的人鱼,每天都倒腾得一身是泥。
睡前的时候,人鱼会跳入到水潭中,用无患子和刺球搓洗自己的尾巴,云溪看在她主动帮忙和泥巴的份上,也会跳入水潭中,帮她一块洗尾巴。
洗着洗着,尾巴不自觉就缠到了人类的腰上。
人类则会拍一拍尾巴,摇头拒绝说:“不行,今天补墙补得太累了,搞不动。”
她咕噜几声,不情不愿地松开,在小小的水潭里游上好几圈,消耗完精力,跃出水潭甩干身体,抱着人类回到洞穴中。
洞里四十多平的空间,云溪本来用竹子作为屏障,简单隔出了卧室和客厅,四周有藤蔓条作为装饰,藤蔓上系着云溪用香蒲叶子编织出的假花。
她和沧月夺回领地后,发现精心布置过的山洞变得就像是野生动物的巢穴,里头只有一地的枯草。
整个冬天,那五条人鱼就躺在枯草上过冬。
她们夺回领地后,把洞里的枯草全丢到院子里当燃料了。
沧月重新捡了许多干草回来,铺了一个大大的草窝,再铺上一张厚实的熊皮,天气热了以后,熊皮收了起来,铺上一张无毛的皮革和云溪重新编织的草垫。
洞穴内原本有了储物的木架子,云溪用竹子和藤条搭建起来,摆放了些磨损的石器
和尖锐的木矛,还有云溪夏季穿的几双草鞋,和沧月平日里赠送给她的漂亮贝壳、海螺,这些东西全都不知所踪。
也许那几条人鱼嫌占地方,给丢海里去了。
云溪恨得直咬牙。
沧月看见那些宝贝不见了,气呼呼地咕噜了好久,云溪反过来安抚她:“不气,不气,我们重新再收集就是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沧月每天外出狩猎都会带一两个纹路漂亮的贝壳或者海螺回来。
在一起几年了,还会经常送礼物讨人欢心,人类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点。
云溪满心欢喜地收下礼物,然后给她编织了一个花环,戴在她的头上,每天出门狩猎的时候,还会给她编漂亮发型。
依旧是从前那种半披发造型。
她带着这种发型,和人鱼岛上的邻居一块去海里狩猎,谁料傍晚的时候,她带回来了五六条披头散发的人鱼,指着自己的发型,和云溪说:“她们也要。”
云溪大脑宕机了会儿,说:“给它们编了,它们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解啊。”
沧月和那几条人鱼咕噜咕噜对话之后,那些人鱼表示还是想要。
于是,云溪面无表情上前,给这几条身形高大的人鱼编辫子。
沧月编这个发型好看是因为她的脸蛋好看,这些满脸鳞片的家伙,编一个人类的发型,在恐怖谷效应下,只会令人觉得更加可怖。
尽管知道它们都是善意的,是和沧月“结盟”的伙伴,但云溪还是有些害怕这些全身是鳞片的家伙。
她拉着沧月守在她的身旁。
凑得近了,仔细观察,甚至不小心碰到了人鱼脸上的鳞片,云溪才察觉,这些人鱼脸上的鳞片硬度不像尾巴那儿硬邦邦的,而是有点软,就像是人类世界的鱼鳞,小小片的,相对而言比较薄,越往下越厚,尾巴那儿的鱼鳞,又厚又密。
它们的耳朵和沧月一模一样,小精灵似的尖尖的,耳后也有鱼鳃,它们都是竖瞳,瞳孔黄中带着嫩绿,爪子上的蹼是淡蓝色的。
云溪给它们编辫子的时候,它们的爪子轻轻抠着自己尾巴上的鳞片,喉咙里发出低沉愉悦的咕噜声,尾鳍左右甩动。
云溪明白这些咕噜声的含义,沧月表达开心时,就是这样咕噜的。
其余人鱼在一旁等待时,沧月般了块大石头,用尾巴和它们抛来抛去。
抛石子,大约是它们的娱乐游戏。
云溪也会和沧月玩,但她们两个抛的是拇指大的小石子,用手抓着玩。
给它们每一条都编了沧月的同款发型,它们挨个和沧月碰了碰尾巴,又用尾鳍轻轻拍了拍云溪的手臂,然后结伴离开了蓝田岛。
云溪编得手酸,她看了看地上沧月带回来的猎物,和沧月说:“我累了,今晚你做饭。”
沧月咕噜了一声,听话地去处理食物。
她虽然不太勤快,不怎么主动干活,但云溪开口吩咐的,她都是任劳任怨。
因
为她知道完成后,可以凑到云溪跟前,带着满嘴的花香,咕噜咕噜喊云溪名字,她就会得到云溪的亲吻。
完成任务,得到亲吻,这就像是一种奖励机制。
翌日,那几条人鱼挨个送了她一颗兽蛋。
云溪摸着这些巴掌大的兽蛋,猜想,大概是表达感谢吧。
兽蛋水煮后,她和沧月吃蛋白,蛋黄喂给淼淼吃。
以前她养猫时,就有这个习惯,蛋白自己吃,蛋黄含有卵磷脂,能美毛,她会留给猫咪吃。
岛上的动植物比起前两年,少了许多,但山鼠似乎一直都不怎么缺,因此淼淼依旧吃得圆滚滚胖乎乎,喂饱自己之余,还经常能叼回一两只肥硕的山鼠,贴补家里。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人类世界,耗子的繁殖能力都是如此强悍。
云溪记得,人类世界中的老鼠,一年能怀胎610次,每次能有个七、八只,乃至十多只。
自从食物没那么容易寻找后,云溪也不挑剔了,山鼠烤熟了,照样能吃。
沧月的食谱很广,从树叶杂草,到各种肉食,几乎都可以吃,但为了云溪,她最常狩猎的是野猪、山鸡、鱼虾。
云溪不希望她这样,随着食物匮乏,这些动物也许会越来越难找,外出狩猎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
她很怕沧月在外狩猎时,遇到什么危险。
如果说从前这种担忧,是担心沧月发生意外后,自己无法得到照顾,那么,现在,则是实打实地害怕沧月受到伤害。
明明有了同伴,可以互为支援,附近的几座岛屿都是共享领地,相比从前,安全了许多,领地范围也扩大许多,但云溪却更加担心受怕。
或许,是因为感情逐渐加深的缘故,越爱对方,便越舍不得对方受一点伤害。
所以云溪不再挑食,从前不愿意吃的东西,如今她会当着沧月的面,大吃特吃,并告诉对方,自己很喜欢吃。
人类本身也是杂食动物,哪怕是21世纪的人类,也还会吃竹鼠和田鼠,她记得田鼠干还是客家的特产之一,和豆腐干、地瓜干等食物,并称为“闽西八大干”。
沧月咕噜咕噜的,捉摸不透她的食谱变化,不过既然是她喜欢的东西,这条人鱼就都会去捉回来。
外出狩猎时,若是不小心受了点伤,沧月回来后,也会咕噜咕噜地展示给云溪看,看向云溪的眼神满是依赖和委屈。小时候,她受了伤,只能默默舔舐,现在,她可以展示给伴侣看。
看得云溪一颗心软化成水,抱着她不停地亲吻安慰。
可某一天,淼淼外出狩猎,前爪不知怎么弄的,似乎骨折了,云溪也搂着淼淼,亲亲抱抱,给它的前爪用小树枝捆绑固定,还不让它出门狩猎了,待在家里等投喂就好。
沧月见了,隔天狩猎回来,也拖着一条胳膊,期期艾艾,走到人类面前,人类摸了摸捏了捏,她假装疼痛,龇牙咧嘴,却因为演技不太熟练,表情太过浮夸,直接被人类戳破了谎言。
“你骗我,你的手臂根本没有受伤。”云溪看着沧月,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话,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那条人鱼咕噜咕噜的,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眼前的人类,眼见装不下去了,她就假装无事发生,拖着尾巴去水潭泡澡了。
她转身走后,云溪才绷不住表情,低头笑了笑。
泡完澡回来,那条人鱼又和没发生这回事一样,挤到人类身旁,挨挨蹭蹭。
人类来回抚摸她腹部的肌肉线条,她的尾巴轻轻甩了一下,缠到了人类的脚腕上,目光也落到了人类的脸上,眼中饱含期待和暗示。
人类最近喜欢坐到她的腹肌上蹭一蹭,还因为她的夜视能力太好,喜欢拿一块布蒙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她的尾巴会习惯性缠上人的腰。
到了七月份的时候,天气越发炎热,热得有些诡异。
云溪暗暗猜测,该不会又是一场极端气候吧?
明明住在岛上,空气却变得无比干燥,山洞的石头被晒得滚烫,望向远方时,空气似乎都被火红色的太阳晒得扭曲了。
刚开始云溪还没怎么觉得异常,只是某天在太阳底下待了一个多小时,修补围墙,感觉异常炎热,结果没两天,皮肤就开始刺痒灼痛脱皮。
她被晒伤了。
上回经历这种晒伤,还是很小的时候,小孩子家家,皮肤白嫩,在稻田里帮忙割了一天的稻谷,第二天整个人就开始大面积泛疼脱皮,父母看到后,还说她娇气,这点活都干不来。
她后来养了许久,皮肤才长回来。
这下,烈日当空的时候,她们再不敢赤.身.裸.体走出山洞,必须穿上长袖的衣服,头上还得戴一顶草帽,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
淼淼也热得快要中暑,云溪帮它剪短了毛发,还修剪了一下它的脚毛,帮助散热。
沧月改变了狩猎的时间,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傍晚太阳落下,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时,她才出门寻找食物。
这个狩猎的作息和淼淼一样,所以她和它经常结伴外出狩猎。
岛上出现了一两只热得晕倒的人鱼,鳞片被晒得滚烫,被沧月拖回到山洞中来,泼水浇醒。
接着,它们也学会了和沧月一样,改变狩猎时间,看不到太阳时,再出门狩猎。
陆地上变得炎热难耐,沧月和其他人鱼开始频繁地去海上捕猎。
云溪制作了很多木矛,让沧月教其他人鱼砸石头和使用木矛。
不是每一只人鱼都能学会,但人鱼群中,总有那么几只智商高的,学会了使用工具。
石斧没那么容易打造,云溪短时间内,没法大批制作,她把渔网也交给了沧月,她先在水潭中,教会沧月用渔网配合捞鱼,然后,再让沧月去教那群人鱼。
当然,这种渔网不是铁网,捕不了大鱼,只能捕猎那些小鱼群,还时常需要缝缝补补,饶是如此,若是狩猎成功,那一兜大网的鱼,足够她们所有的人鱼吃上个
一两天。
群体狩猎外加工具的使用,确实提高了沧月狩猎的成功率,可另一方面,它们成群成对地出现,也让它们在天敌面前更加显眼。
某天傍晚,云溪在沙滩上挖蛤蜊,沧月和隔壁岛的人鱼在海中捕食。
狩猎成功后,它们浮到了海面上,发出胜利的鸣叫声。
海面上,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鸟叫声,一只大鹏鸟展开双翅飞到了海面上,朝着它们疾速俯冲落下,与它们缠斗在一块,忽然,大鹏鸟的利爪插入了其中一条人鱼的脑袋,将它撕裂成了几块,然后叼起其中一块飞走了。
其余人鱼惊惶失措之下,纷纷抱住了那条被撕碎人鱼的其他碎块,游上了岸。
云溪头脑一热,一时也忘了害怕,怔了会儿后,连忙冲到了海岸边上,生怕被撕碎的那条人鱼是沧月。
幸好,不是沧月。
沧月包着同类的半个脑袋,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其它人鱼脸上看不出神情,但云溪看到它们手忙脚乱,将同类的尸体重新拼凑起来,好像在祈祷它能活过来一般。
可死了的生命,哪里还能够复活呢?
破碎的尸体毫无生命气息,其中一条人鱼似乎是它的伴侣,趴在破碎的尸块上,发出了极其痛苦的鸣叫声,这种叫声,连云溪都听得心头一恸,瞬间泪盈满眶。
悲鸣声停下后,那条人鱼抱起伴侣的其中一块碎肉,纵身跳入了大海之中。
其他人鱼渐渐散去,在它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也许,它们是哀伤的、悲愤的,但它们最终选择带上猎物,返回山洞。
沙滩上,只剩下云溪和沧月。
云溪趴在沧月的背上,沧月紧紧抱着她,她们两个望着海面,等了很久,那条人鱼,始终没再浮上来。
于是,云溪过去将剩下的尸块收敛起来,挖了个坑,埋葬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