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飘着细雪,土墙和挡风墙之间,堆放着她们的猎物。
山洞外围还围有一圈荆棘丛,防止野兽侵袭。
冷气乍一吸入鼻腔,云溪被冻得鼻子一酸。
她抓起一条冻蛇,连忙钻回洞内,把蛇放到火上炙烤解冻。
这蛇尚未解冻前,人的肉眼看上去和满是积雪的枯枝有些相似,云溪不知道沧月是怎么认出来的。
解冻的瞬间,那条蛇还动弹了一下,随即被沧月眼疾手快地拧断了脑袋,顺手剥了皮,然后交给云溪处理。
来到这个世界快满两年了,见识了千奇百怪的动植物,云溪总算克服了对蛇的恐惧。
蛇是她的食物来源之一,这两年,她吃过蛇蛋,煮过蛇羹,她感激它的存在。
不止是蛇类,自然界那些让她生存下去的动植物,温暖的太阳,美丽的月亮,明亮的星辰,她都无比感激。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她甚至逐渐理解远古人类为何崇拜神明。
当满腔敬畏没有一个具体的指代对象,人便会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创造一个神明的形象,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山川水泽,皆可为神明,万物皆由天赐,取自天地,来自山水,于是,祭天祭地,祭山祭水,祈祷风调雨顺。
无论后世的教义如何演化,最初的最初,对神明的崇拜,只是人类对生命的迷恋和渴求,对生存和死亡朴素且粗糙的思索,对天地万物的感激且敬畏。
云溪将剥了皮的蛇肉炼出蛇油,放凉后,涂抹在沧月的手上和脸上。
躺进被窝时,云溪担心沧月蹭掉身上的护肤油,特意叮嘱说:“晚上睡觉不要乱动,也不要乱亲。”
沧月嗅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蛇油味,忍住了舔舐的习惯。
她好多天没去雪里打滚洗尾巴搓鳞片了。这些天,她都是像云溪那样烧水擦一擦。
云溪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摸了摸自己快长到腰的头发,打算明天多烧点水,好好擦洗擦洗,顺便剪个头发。
今天是几号来着?哦,三月十八日。
她总感觉318是很熟悉的数字,是什么节日来着?那个什么什么权益保护来着?还是母亲节妇女节来着?
想了半天,云溪才想起来,318不是什么节日,消费者权益保护日是315,妇女节是3月8日,至于母亲节,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那些她不曾在意的节日,不曾想起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和忘却。
未来还能记住关于现代文明的东西呢?
不知道啊。
活着已是艰辛,无关紧要的回忆,一路走,一路丢,她慢慢与这个世界同化,好似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只动物。
云溪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沧月。
沧月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也看向她,发出了一声咕噜。
她们从彼此的
脸上看到了虚弱和疲惫。
下一秒,彼此靠得更近了些。
额头抵着额头,尾巴绞缠着双腿。沧月发出低沉温和的咕噜声,云溪抵着她的额,心想,无论环境如何变换,这条人鱼似乎总是比人类更快适应。
沧月从未抱怨过生存的艰辛和残酷,也从不觉得人类是累赘。
如果没有人类,她一条人鱼,在这种极端气候中,应该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些,她只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好,或者,躲进某个洞穴、深海冬眠就好。
可她从未抛弃人类,自始至终,选择陪伴和爱护。
作为一个狡猾自私、充满猜疑、怯懦怕死,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类,云溪自知对沧月的感情很复杂。
理所当然,不如沧月纯粹。
但她很难再去思考这段感情的成分,努力活下来,耗去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
对于这段感情,她起初是抗拒和利用;然后是“随波逐流”,明面上不拒绝不主动,暗地里思考该如何克制;现在是适应并接受。
思考究竟算什么,已经没了意义。
余生,她会和沧月一样,将生存和陪伴,贯彻始终。
漫漫寒夜,抵足而眠,夜半时分,她们被洞口的熊咆哮声惊醒。
云溪第一反应便是:来偷食物的?
没等细想,沧月已经起身飞蹿出去,和熊对峙。
云溪听着人鱼尾巴的拍地声和熊的嘶吼声,忍着害怕,穿上衣服,拿上匕首,点燃火把,走出山洞。
淼淼缩在洞口,炸起毛发,龇牙咧嘴,发出哈气声。
沧月竖鳞竖瞳,直起身子,发出威胁的鸣叫声。
那头熊站起来和人一般高,踩到了洞口的荆棘丛,熊爪血迹斑斑,不停地发出咆哮声。
找不到食物,饥肠辘辘的它,嗅到了山洞口的食物味道,不愿离开。
云溪点燃了山洞前的三个篝火堆,然后举着火把和尖锐的长矛,也朝它高声呵斥:“走开!滚远点!”
一边呵斥,一边用木矛敲打她在洞外堆积的木柴,发出“梆梆梆”噪音。
最开始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可随着音量的提高,体内热血直往上涌,她龇牙咧嘴,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头护食的野兽。
野外谁也不愿意轻易受伤,兽与兽之间,最开始往往是对峙和力量展示,以求吓退对方。
高声的噪音,明亮的火光,仍不足以驱赶饥饿的野兽。
她们无所畏惧,张牙舞爪,在寒风中与它对峙,眼睫上都结了一层冰,忽然,沧月往前挪动了两步。
咆哮的熊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些。
见状,沧月知它胆怯,一股脑冲了过去,熊跑远了些,沧月担心还有其他动物偷袭,没有追赶,而是看着它跑出视线范围,消失在黑夜之中。
熊消失后,沧月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守在原地,等了会儿,等到尾巴结冰,才回到山洞口。
云溪
在雪地里挖洞,打算挖出一个雪洞,掩埋这些食物,再想些办法,隔绝味道。
沧月尾巴拍地,拍碎冰块后,抱着自己的尾巴舔舐。
饿了十天半个月,身体消瘦无力,加上今天狩猎消耗了太多体力,她没有把握能打赢熊,只能依靠对峙和恐吓,吓退对方。
云溪又是盖雪,又是洒草木灰,又是铺烧过的焦炭,试图盖过食物的味道。
做完这些,云溪冷到全身不停地颤抖。
沧月把自己烘烤得暖乎乎,然后把冰凉的人类抱在怀里。
这一夜,她们倚偎在一起,裹着同一块兽皮,烤着火,守在洞口附近,一夜未睡,防止其他饥饿的野兽趁夜偷袭。
天亮时,云溪睡了一两个小时,醒来之后,她把一夜未眠的沧月赶去被窝睡觉。
接下的时间,她们打算轮流守夜,轮流休息。
放置了一夜的海水变得清澈透明,吃过了早饭,云溪将五分之四的海水倒入另一个容器中,剩余的海水舍弃。
然后准备一块透水的兽皮,放上一些木炭和砂石,作为过滤装置。
过滤后的海水倒入陶鼎中煮沸,随着温度升高,溶液蒸发,析出了白色颗粒。
这些白色颗粒只能算是粗盐,尝起来有苦味,吃多了对身体有害。
往这些粗盐中加入淡水,粗盐溶于水后,加入沉淀过后的草木灰水,然后继续放置沉淀,接着用兽皮过滤,最后再烧干析出的白色颗粒,就是纯度更高的盐。
耗费两天的时间,烧了许多柴火,做出来,只有小半碗左右。
制作出海盐,用以补充身体所需要的物质后,云溪再未这般劳心费神过。
身体寒冷,血液循环变慢,她整天都是一副睡不醒没精神的状态,且人类需要消耗能量维持体温恒定,比起沧月,她更不耐饿,淼淼也和她差不多。
为了节省食物,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动弹。
天寒地冻,人鱼体内的新陈代谢变慢,反而使得沧月没那么容易饥饿,只是也和云溪一样,整日都是一副困倦的模样。
山洞里,往往一只动物打了哈欠,其他两只也会跟着打个大大的哈欠。
除了提防驱赶半夜偷食的野兽,她们再未踏出山洞半步,每日轮流休息。
4月上旬,气候有所回温,但海洋比陆地升温慢些,气压差导致刚回温这些天风力尤其大,寒风呼呼地刮在身上,像是一把刀,对着人刮骨剔肉。
这段时间,另一座岛屿的人鱼并未过来夺取领地和食物,相反,某天沧月去海边时,还收到了其他人鱼捕猎到的一条海鱼,沧月回赠给它一只山鸡。
云溪不太明白这一伙人鱼对她们的接受度为什么会更高,此前逃难时遇到的那几伙,似乎没那么友善。
也许,沧月救的是它们的头领?目前云溪只能这般猜测。
气候一天比一天暖,直至4月底,霜雪逐渐融化,只是早晚气温较低,还容易结冰,但沧月已经能正
常够外出狩猎。
随着积雪的融化,雪水几乎要淹了山洞,云溪连夜在洞口挖了一条沟渠,将积水引开。
5月1日那天,云溪再次听见了瀑布流淌的哗啦声响,沧月第一时间跳进水潭中,痛快地洗了个澡。
天气回温后,她们脱下了厚厚的皮毛,换上轻便一些的兽皮,去海边下渔网,放鱼篓。
云溪刚放好鱼篓,沧月忽然对天发出几声鸣叫,没一会儿,海的那边,远远传来了另一道高亢的鸣叫声,像是在回应沧月。
云溪揉了揉耳朵,问:“你和它们交朋友啦?”
沧月点头,兴奋地又叫了几声。
海的那边,陆陆续续传来了另一些人鱼的呼应。
云溪淡笑说:“交朋友好啊,等天再暖一些,我们去它们的岛上看看。”
她也渴望能交到一个朋友,但在这个世界,与她外表最相似的,除了沧月,就是森林里那些浑身是毛的猿猴。
那些猿猴还活在树上,不怎么下地活动,云溪想和它们交个朋友都够不着它们。
这条夜晚,吃过饭后,沧月就像去年那样,带着云溪来到海边,坐在礁石上,观看月色下那群人鱼的求偶和交.配。
夜晚的海风吹来,还有些凉意。
今年云溪没再看见海中那群会发光的生物,不知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是这一带的都死绝了?
许多动物没有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就此长眠不醒。
熬过来的动物,也不像人类那般“多愁善感”,只会延续生存和繁衍的本能。
云溪看着月光下那一□□尾的人鱼,没了去年的兴奋和激动,只是搓了搓胳膊,问沧月:“这是你们种族的什么仪式吗?还非要来月光下看一看。”
新的一年,第一次交尾,要在月下,要在海中,要在集体中,这真的不是人鱼族的某种古老仪式?
随即,云溪又想到沧月今年新交了人鱼朋友。
她忍不住向后缩了缩,问:“沧月,你应该不会把我拉过去,一块参加……那个仪式吧?”
她觉得,这么私密的事情,倒也不必去讲究什么仪式感……在山洞里,在水潭里,她都可以接受,但在群体里,尤其是一群人鱼里,她接受无能。
她还未兽化到可以坦然接受被围观。
沧月摇摇头,接着,甩了甩尾巴,对着月亮鸣叫了一声,把尾巴紧紧缠在了人类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