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石在公交站又等了五分钟,终于等来了回程的公交。
k27路公交车将他送回了嘉盛步行街,他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那昏暗的地下室小屋。
堆积一团的纸壳子和废铁疙瘩被铁门撞了一下,发出混杂的叮当咯吱声。林北石盯着这堆鸡零狗碎一会儿。
积攒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卖掉了。
他从门口的挂钩上拿下来根塑料绳,半跪下来将这些玩意全部打包好,然后用牙齿把绳子咬断,掏出手机给收废品的老汉打了个电话。
老汉没过十分钟就开着一辆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过来了。
他帮着林北石把这堆破烂从地下室挪到太阳底下。
老汉姓丁,今年五十三岁,一张脸黑黢黢的,右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他穿着件发黄的汗衫,扛着一扎纸壳往上走,林北石拖着伤腿,扛着废铁费劲地跟在丁老汉身后。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缺乏锻炼,”丁老汉道,“碰那么一下,骨头就折了,想我当年在工厂的时候,可是每天都扛百十来斤的货……”
林北石每次见到这老汉都要听他说道一回年轻时候的事迹,这会儿已经倒背如流,嘴里小声接上:“厂里许多小姑娘都喜欢我…………”
“嗯?”丁老汉回了头,大嗓门喊着,“你说啥?”
林北石立刻露出标准的露齿笑:“没什么,丁伯你快上去吧。”
纸壳子和废铁分别上称,这堆鸡零狗碎一共卖了八十三块九毛六。
丁老汉拿出手机扫了林北石的二维码,一边转钱一边说:“现在的小年轻里面,像你这样勤俭持家的可不多了……小石有女朋友了没,我和你说,嘉盛步行街靠近江北大道那块,有个相亲角,你这样的可是香饽饽……”
林北石心中如临大敌,面上笑着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脑袋,对丁老汉乐道:“丁伯我先走了!我们下个月见啊!”
说完赶紧转了身,逃似地遁走了,生怕丁老汉拉着他去江北大道相亲角相亲。
他才二十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哪里用得着去相亲。
更何况就他这状况,别说相亲了,流浪猫见了都得同情地将尖牙里咬着的老鼠让给他。
林北石轻轻叹了口气。
裤兜里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熟悉的恭喜发财音乐魔音贯耳,林北石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刘经理的声音。
“今晚临时加了一场钢管舞表演,你记得提前过来。”
刘经理的语气不容置疑,大有林北石说一个不字就要扣钱的意思。
“经理,”林北石捏了捏手机,“我腿……我腿伤了,跳……”
“什么?伤了!!!”刘经理的嗓音陡然拔高,打断了林北石的话,“我们sky的钢管舞表演一直是特色,今晚临时加的一场也是点名要你跳,你居然伤了!”
“那去包厢里面陪酒总行吧,之前因为那档子事情一直没让你去包厢里面陪酒……”刘经理的不耐达到了顶峰,好似自己的摇钱树断了,“但你现在……”
刘经理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不还有个妹妹在治病。腿不能动,嘴总能动吧,多开几瓶,你还能多挣点提成,记得顺着点金主,还能得点小费,别像之前一样,在包厢就碰你手一下,你就一巴掌把人脑袋给呼了!”
“你那点骨气不值钱知道吗?”
林北石乌黑的眼睫轻微颤动着,紧接着,他习惯性地弯了眼角。
“嗯,我知道,”他露出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跟向日葵似的,“我这次一定把握好分寸,陪他们吃好喝好。”
sky酒吧是兴南区乃至于整个榕城都十分出名的娱乐场所。临近夜晚,林北石穿着笨拙的玩偶服,一瘸一拐从酒吧后门进来,把没发完的传单放进柜子里面,然后将玩偶服脱下来放好。
他换了一身十分薄透又柔软的白衬衫—这是酒吧里面的衣服。
领口往下的三粒扣子林北石也没扣,露出洁白的皮肤和细细的,坠着珠子的胸链。
绑着的头发也被他解开,散落在肩膀处,他胡乱用手捯饬一下,又一瘸一拐走出去了。
陪酒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从傍晚六点到凌晨,林北石喝到快虚脱了,金主们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让他下班了。
林北石跌跌撞撞出了sky,抱着马路边的垃圾桶吐得死去活来,等到吐出酸水来,他才勉强清醒了一点儿,踉跄着回了他的地下室小窝。
他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又掐着点起了床,趁着天色未明,清洁工们还没开始工作,去小区周围的垃圾桶里面翻瓶子废铁和纸壳。
这是他的日常生活。
白天发传单刷盘子上工地打各种各样的零工,晚上去sky酒吧跳舞陪酒当服务生,一直忙活到凌晨一两点,然后回到家睡几个小时,如果还有精力,就在清洁工工作前掐点起床去捡破烂,然后再回到家休息一会儿,就又出门了。
从早到晚,忙碌不堪又疲惫非常。
门后角落被卖干净的废品又一点点积攒起来了。
又是一天早晨,林北石掐着点起床,踉跄着出门了。
他的腿因为他一天到晚折腾来折腾去了,两周了还是没见好,行走时仍旧是疼痛难耐。石膏倒是被他按时拆掉了—穿戴着实在麻烦,刘经理又嫌弃这石膏影响美观。
垃圾桶旁边有不少快递盒,林北石把它们拆干净折好,抱着回去。
等放好杂物,他休息了一会儿,随便煮了点面条吃,又匆匆出门。
路上还碰上了小区的住户。
穿着白短袖的女生有些社恐,匆匆朝他点了个头充当打招呼,脚步飞快地跑了。
林北石认得她,她和他是一个单元的住户,他记得这姐姐前两年在读大学。
思及此,林北石忍不住看了李婧的背影一眼。
那边李婧正在狂奔去坐地铁。
此值早高峰,地铁人头攒动,拥挤非常。
不能迟到不能迟到!李婧心中默念脚下狂奔,总算在最后一刻挤上了地铁。
六号线把她带到了荣安区,她成功挤上了电梯,然后在电梯内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陆景文穿着服帖合身的西装,身后站着两位拿着文件的助理。
李婧如遭雷击,站得像只鹌鹑,窘迫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为什么一个社恐要遇见这种状况!她到底是要怎么打招呼才行啊!
“你上几楼。”
没等打招呼,陆景文冷淡的声音先在密闭空间里面响起来。
“六、六楼。”李婧颤颤巍巍道。
陆景文按了六楼键,又按了二十三楼的。
等到了楼层,李婧快速出了门:“陆总再见!”
没等陆景文回应就赶紧溜了。
站在陆景文身后的孙南涛眼见此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蒋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孙南涛咳嗽一声,艰难地忍住了。
他们陆总不愧是人鬼都得退避三舍的大魔王,看给人实习生惊得就差钻地缝里了。
“这实习生是李肃顺手底下的,”蒋芸道,“人内向些,但工作能力很不错。”
“你想带她?”陆景文挑了挑眉,看向蒋芸。
蒋芸笑了笑:“好苗子自然是想带带的,您也知道我手底下缺人。”
“她确实可以带带,”陆景文道,“我看过她的策划案,写得不错。”
蒋芸有些惊讶:“您看过?!”
“前两周我晚上来公司取文件,”陆景文道,“偶然遇见,顺便看了看她的工作成果。”
蒋芸立刻明白前两周为什么几位部门经理会因为工作分配不合理而挨训了。
他们陆总虽然魔鬼了些,但他卷也是卷自己,对于员工合理利益和诉求还是十分看重的。
三人走到办公室,孙南涛向陆景文确认了他一天的行程。
白天晚上仍旧是满满当当的工作与会议。
确认完,孙南涛合上工作平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晚上七点四十,陆景文超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去了地下停车场,把自己那台宾利给开出来,晃悠着开回老宅。
开到半路,刘妈的电话催命一般打了过来:“陆先生!”
刘妈语气着急:“小少爷偷跑出去不见了!!!”
陆景文手指点在方向盘上,脸色冷了几分:“知道了,我会去找。”
话音落下,前面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中途他给这便宜弟弟打了三个电话,最后一个终于接了。
陆景文言简意赅:“在哪?”
对面的小孩似乎抖了抖,声音都颤了几分:“sky酒吧。”
十五分钟后,陆景文手拿礼物从sky门口进去了。
酒吧里面灯红酒绿,震动人心的歌舞和颓靡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光怪陆离的灯光下,穿着前卫大胆的服务生、舞者和顾客穿行在舞池和吧台。
衬得穿着服帖衬衫,扣子扣到最后一颗的陆景文保守至极。
但他长相俊美,身材很好,因此有很多大胆的男男女女朝陆景文抛媚眼。
陆景文目不斜视地走过,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找到了陆景然。
他们没订包厢,在一个小角坐着。
这里离舞池不近,但仍能清晰地听到音乐,看到舞蹈。
陆景然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待着,手腕上还扣着个电话手表,见陆景文过来,他小声地喊道:“哥。”
他旁边还坐着几位同学,有个胆大的还给陆景文递酒。
那酒名叫“猴脑”,做得很逼真。
陆景然吓得要死,赶紧伸手去拦,陆景文却接过了那杯酒。
他尝了一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毛。
这玩意看着恶心,喝着也恶心,齁甜。
陆景文把酒放下,然后将礼物扔进陆景然怀里:“生日快乐。”
陆景然愣了愣。
“未成年不能进酒吧,”紧接着,陆景文转着手上的戒指提出灵魂一问,“谁放你们进来的?”
几个小孩皆是虎躯一震。
最后一个小孩弱弱举起手道:“我…我叔在这当经理。”
陆景文把一串钥匙抛给陆景然:“带你同学去正经点的地方玩,实在不行去我那待着,今晚不用回老宅了,他们那边我去说。”
陆景然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还没等道谢,陆景文冷淡的声音响起来:“走吧,玩得尽兴。”
几个半大孩子连忙溜了。
陆景文却没走。
他坐下来,跟服务员拿了一瓶红酒。
深红酒液在高脚杯内晃荡,陆景文抿了一口。他已经有几年没来过酒吧,这时候不由得想在酒吧坐坐。
底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陆景文定了定神,往舞池那边看过去。
穿着大胆的男子正攀上钢管,陆景文长眉半挑,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然后眉心狠狠一跳。
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舞池中央半散着头发的男子没穿上衣,而是穿了一套…繁复的胸链,下身搭配着一条短裙。
这是那个……被他不小心撞了的——
男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