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泽生会被系统以合适的身份安插在任务世界。

    孤儿往往是最便利的,泷泽生以“有潜力的孩子”的理由被五条家收容,和几个小鬼一起训练,像角斗场里胜利的王一样,他站在一堆蜷缩在地上呜咽的孩子里,气喘吁吁,略显狼狈,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双碧色眼睛熠熠生辉的直勾勾盯着负责人。照他后来所说,他是披荆斩棘才走到五条悟身边的。

    但十岁的五条悟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反应,他站在侍女身边,一柄红伞为他遮住了降落的冰雪。天地都是银白色,五条悟也是不近人情的冷白色。

    那双映衬了寒天与风雪的湛蓝眼瞳,总是给予直视它的人无形的压力。

    冰雪落在泷泽生的头发上,地上战败的小鬼们有的哭出了声来,眼泪滚滚的从脸上滑落,融在了雪地里。

    泷泽生本还在和五条悟对视。

    他的视线直白且灼热,没有一丝退缩之意,五条悟眨了下眼睛,似乎被他看得愣了一下。

    然而没等在场的人说话,泷泽生自行回头把倒在地上哭泣的孩子扶起来,拿袖子给他擦着眼泪,“别哭,这么冷的天,眼泪会冻住的,脸就会裂开。”

    一听脸会裂开,地上还哼唧的几个孩子连忙抿住了嘴,他们硬生生憋住的表情很是滑稽。

    负责人说了几句介绍的话,示意泷泽生站好,他撑着两条因力竭而打颤的腿,一步一步走到五条悟的面前,微微低头。

    他比五条悟大了整整两岁,在这个一年之隔就能身高差距明显的年纪,五条悟的身形比泷泽生小了一圈。

    泷泽生笑着伸出了手,“我叫泷泽,泷泽生。”

    他的笑容就像绽放的暖阳,被冻得湿润通红的眼睛流露出温柔之色。

    五条悟在那副神情之下眼眸微张,胸膛显而易见的起伏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他伸出手,

    然后,把泷泽生的手啪的拍开了。

    “……”

    场面立刻变得凝滞,泷泽生抿唇摸了摸自己的手,嘟囔,“你好没礼貌啊。”

    泷泽生就这么留在了五条悟身边。

    他有一堆好听的名字,六眼的近侍,玩伴,搭档,六眼正在培养的心腹。

    不过泷泽生自己明白他是谁——他是五条悟的第二条命。

    这个世界充斥着远超于常理的危险,会有很多原本不会发生的高危事件围绕在任务目标身边,意外,暗杀,敌对,他可能在还未长成时就被扼杀。

    于是才有了伴侣型工具人,于是才有了泷泽生。

    泷泽生要保护他。

    五条悟也清楚的知道这点,泷泽生是五条家放在他身边的,被洗脑的完美傀儡。没有自主人格,在幼年时期便被灌输迂腐的思想,连活着都不为自己的,令人讨厌的可悲家伙。

    不过他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泷泽生给打破了——泷泽生太闹腾了,他根本不是别人所想的循规蹈矩。他将六眼伪装的外壳直接掀飞,强硬的融入了他的情感和生活。

    以至于后来,别人一提泷泽生的那个身份,五条悟就急。他完全不能容忍,有任何声音说泷泽生是他的替死鬼。

    他会揽住泷泽生肩膀,靠在他的颈边,用亲昵的态度和口吻说,“放屁!这是我的挚友。”

    而后,他会用奇异的眼神看向泷泽生,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

    泷泽生每次都会欣然的点头应和,然而有很多次,他会莫名其妙的感觉五条悟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不是你说的挚友吗?

    ***

    挚友。

    如今死而复生的泷泽生用舌尖过了一遍这个词汇,觉得心脏又变得滚烫起来。

    白白浪费了一次找人的机会,泷泽生虽然郁结,但他知晓自己时间充足,因为再也不用为了劳什子的伴侣任务限制行动了。

    他的心情完全不影响他飞速愈合的伤口。泷泽生觉得自己怪异的体质会吓到人,在能出院的时候立刻办了手续,古林小姐还担忧的劝他再住一阵,如果钱不够,她可以借。

    “谢啦,但是我想我没什么大问题了,会定期检查的。有空请你吃甜点。”泷泽生谢绝了她的好意,大包小包的带着医患朋友们的热情赠礼离开了,走的时候顺便把无家可归的金毛牵回了家,往他的狗牌上写下名字。

    他认真的重办了户口,用历史事件中的天灾掩饰了自己的生活痕迹,再次找好心人松田阵平借了租房的钱,然后拿着空白的学历去便利店打工,还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忙活了一阵子,他突然就从一无所有变成了个普通人。

    松田阵平看他这积极生活的状态都安了不少心。

    “你的伤是误诊吗?”

    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搬重物骑自行车的泷泽生将目光从货架上移开,“跟你说了我强壮嘛。”他走到柜台给松田阵平结账,末了用自己的卡付了钱。

    “给,请你的,这个点才下班啊。”他手撑在柜台上,前倾着身子,看上去舒适且懒散,“最近忙吗,你好像好几天没睡好了。”

    松田阵平接过加热好的速食,和泷泽生一起坐到了便利店里对着玻璃的小桌板,他们的脚下是圆角凳的搭杠,眼前是驶过车流的街道。

    “有个案子,线索不够,现在都没有找到嫌疑人。”松田阵平掀开塑料盖,却没急着吃,他单手拖着脑袋,“讨厌死了。”

    泷泽生安慰的拍拍松田大警官的肩,“没关系,又活一天了!”

    松田阵平有点儿想笑,“你有这种心态,当初为什么跳楼。”

    泷泽生义正言辞,“我没有,别造谣!”

    松田阵平侧着头看着他。

    泷泽生在他朦胧的眼神中安静下来,在这恰到好处的氛围里,他吐槽道,“你绝对把我当替身了。”

    “都说了没有。”松田阵平摆摆手,“他是不可替代的。”

    泷泽生夸张的一抖,“哇你承认了!‘他’是谁?为什么想到‘他’,我可没说什么‘他’!”

    “……”

    松田阵平抵开他得寸进尺凑近的脸,手掌离开时恍若沉重的搭了下他的肩。

    泷泽生:“?”

    怪怪的。

    他坐正身子,低头喝过期了两分钟的儿童钙奶,挑着眸看松田阵平的侧脸……青年的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噫,恶寒。

    他们恍若至交好友般坐在一起。

    “你的脑袋最近想起什么了吗,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有?”

    “有,我人缘又没那么差。”泷泽生把空了的瓶子丢进垃圾桶,“从前我有个朋友很讨厌我,并不是讨厌我这个人,而是讨厌我的身份,他觉得我像个落魄的,被折断羽翼锁在笼子里的鸟。”

    “……你这朋友挺文艺的。”

    “这绝对是他说出的少有的,听上去很有艺术气息的话。”

    “那他们联系不上你怎么不去报案?”

    “……因为报案也没什么用吧……”

    泷泽生的声音低了下去,“……警察也找不到人,什么都无济于事。”

    “……”

    世上唯有死亡是不可跨过的距离。

    他曾在呼吸,曾在四季,然后某天,他走出了光影,走出了时间。世上再无泷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