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嗡嗡嗡的观众席议论声里,开赛前的选手集体观测环节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观众们大多热切地盼望着这个环节尽快结束,好让比赛尽快开始,但台上的选手们却多是希望时间能再慢一些,自己能够记住更多的岩点布置。

    维克多和约翰尼都仰着头,一副目不暇接的模样,嗫喏的唇瓣也在持续不断地念念有词。

    但站在他们之间的余曜显然却没有把心思都放在路线上。

    他一反常态地盯着岩壁,时间长达五秒,原因也很简单——

    岩壁的颜色……是不是有点深了?

    余曜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但出于谨慎的性子,他一时不敢断言是不是因为下雨天光线变暗的缘故。

    好在难度赛虽然禁止选手们尝试攀爬,但用手去触碰岩点则是完全在规则所允许的范围之内。

    余曜干脆走上前去,直接伸手摸了摸岩壁。

    触手湿冷。

    混凝土裹挟着钢架的墙体本该是干爽坚硬的质地,但此时摸上去却有一种泡足了水的厚重黏腻感。

    看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余曜又换着位置触摸、敲击了几处,再三确认手感无误后,主动走去向工作人员反映情况。

    这一举动很不寻常且引人注目。

    各国直播间一下就炸开了锅。

    【怎么了?】

    【看来是岩壁有问题】

    【余是怎么发现的,他摸一下就能发现问题了吗】

    网友们看在眼里,原本期待比赛尽快开始的激动心情就像即将发车前猝然间被卡了壳,顿时变得不上不下起来。

    但之前赛场上出过的意外又实在过于惊险,比起比赛和金牌,他们更担心的是余曜和其他选手们的人身安全。

    【攀联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总出幺蛾子】

    大家伙一肚子的不满火气无处发泄,干脆一股脑都冲着赛事组织方喷去。

    实时话题广场上,凡是带有攀联字眼的内容都在指责这个组织内部人员的尸位素餐。

    对此攀联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冤枉。

    下暴雨是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吗?

    混凝土建造的岩壁居然会因为屡屡渗水滋生苔藓是他们能管得住的吗?

    f国奥运的承办方抠门又小气,场馆捡露天的设计建,材料捡便宜不合格的买,他们自掏腰包修缮了一回攀岩馆就已经算是大出血过一回了,总不能出什么事都赖他们吧。

    攀联现任主席亚尔培特觉得自己简直都要冤死了。

    他又气又急,风风火火地赶到前台的同时又暗暗生出几分庆幸。

    幸好有余曜及时发现了问题,要不然真出了事的话……

    亚尔培特简直不敢想象,攀岩这个才引入奥运的新兴项目在一次比赛里就连出两次致命问题,日后会不会影响到奥委会官员们的判断,让他们认定这个项目现在并不适合被确立为正式的比赛项目。

    “总之,这次真是太感谢余了!”

    亚尔培特心里念叨着,紧急叫来了所有相关技术人员,将全场摄像头彻底切换到候场室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对岩壁是否可以继续比赛的检查和评估。

    决赛台上已经人来人往地忙碌起来。

    现场观众席的观众们虽然不满,但人都已经进了场,也都坐在位置上了,这会儿也只能百无聊赖地刷刷手机,满脸不耐烦地跟朋友议论吐槽。

    整个场馆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如果能到候场室里看看就好了。”

    祁望霄能听见隔壁观众在跟同伴好奇议论,“真想看看选手们现在紧不紧张。”

    比赛的毕竟是运动员不是他们。

    他们这些看比赛的人都觉得烦躁了,真正参加比赛的那些人呢?

    在座的观众们代入自己想想都觉得赛事的举办方不是一般的坑人。

    也正如观众们所想的那样,此时的候场室氛围宛如一潭暗潮涌动的死水。

    倒不全是因为场地的问题。

    进入到决赛的选手除了约翰尼外都有过野攀经历,约翰尼更是在泥地里打着滚长大的,对大自然的变幻莫测都有所了解,常年打比赛的心态更是一等一的稳定。

    真正令他们烦躁的其实是候场室里一刻不停的全球直播。

    之前切换的候场室镜头基本上都是一扫而过,选手们在休息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但现在,全球直播的镜头始终闪着醒目的红光,一跳一跳地彰显着存在感,使得大家不得不有所顾忌,不能活动自如不说,还要承受决赛又出意外的焦灼,大家伙的心情自然不可能太美好。

    满头大汗的约翰尼捂紧口袋,在角落里很小声地不停安慰:“波比波比,我们再忍忍,你现在不能出来。”

    闷到不行的小猴子只得发出有气无力的吱吱两声。

    约翰尼心里揪成一团,却也只能抿着唇,仰起伶仃的大脑袋怔怔地望向墙上的时钟。

    维克多的手机也在此时响起了未婚妻专属的特设铃声。

    但有镜头在前,他只能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硬汉模样:“喂,没事,比赛还在继续,不要担心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砰”的一声很快挂掉。

    “完了完了完了……”

    维克多欲哭无泪,但面对镜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自己的热身训练。

    比赛快点开始吧。

    维克多在心里不断祈祷,这样结束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未婚妻的怒火还没有来得及把家都烧掉,自己还能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整个候场室,可以说除了真正完全专注在热身上的余曜,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陷入焦躁情绪。

    高压的味道也弥漫在空气中。

    隔着屏幕,观众们都能敏锐嗅到。

    说实话,这种一二再,再而三地出幺蛾子,即使是观众们都替选手觉得艰难了。

    【这次的攀岩比赛就跟渡劫似的】

    【充满了不确定性,哦,我说的不止是比赛结果,比赛过程也是】

    【自从科技进步以来,很少看见这么不顺利的比赛了,希望今天还能继续】

    在这种无形却巨大的压力催促下,攀联的技术人员冒着冷汗检查完了整个岩壁和所有岩点。

    确认了好几遍岩点的牢固性没有问题后,亚尔培特可算松开了今天的第一口气。

    “那就继续比赛?”

    他难得不自信地看向了其他攀联高层官员。

    “那就继续吧。”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心里都还有点没底儿,但还是斩钉截铁地坚持了继续比赛的决定。

    比赛即将开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候场室和全世界正在观看比赛的观众们耳朵里。

    “谢天谢地,”f国解说员夸张地捂着心口,“我们可算能在今天就知道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出者到底是谁了!”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甚至敢打赌,全奥运再没有比这场个人全能赛更能吊足观众胃口的比赛了!

    一波三折都不足以形容。

    光是这个决赛前的小插曲都能让人来上几个心脏骤停!

    “希望选手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d国解说员严肃慵懒地点了点麦克风,说出了全体观众的心声,“也希望我们能看到一场精彩的难度赛。”

    【所以到底谁会赢!】

    【我赌一百包辣条是小鱼!】

    【约翰尼也是很有实力的好不好!】

    【虽然但是,这个时候站维克多是不是完全押冷门?】

    因为等待滋生的种种不耐烦一扫而空,观众们重新投入到了兴致勃勃的观赛状态里。

    “啪啪啪啪——”

    第一组选手的出场让赛场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只不过这样的热烈在坂本拓真出场即失利的情况下很快就被打了折扣。

    观众们睁大了兴高采烈的眼,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这位世界排名前列的选手居然在才出发没多久就摔了下来。

    满打满算都不到两分钟。

    他甚至还没有突破0分区!

    观众们:???

    全场一片哗然。

    观众席上有不少人甚至惊到直接站了起来。

    在r国解说员声嘶力竭的“这怎么可能”里,r国直播间的评论区也跟疯了一样地高速刷屏。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不信!一定是岩壁的问题!】

    【我的天呐,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明明已经抓住了下一个岩点了,不是吗,0分区有什么难度吗?!】

    有人火速截取了坂本拓真的视频,开始了逐帧分析,不多时就把坂本拓真掉下来的细节圈了出来。

    【是因为岩壁!】

    【他用膝盖抵住岩壁借力,结果滑了下来!】

    用膝盖抵住岩壁的描述或许不太恰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将小腿塞在两个岩点之间,用膝盖或者膝盖上面的大腿部分抵住其中一个岩点借力的动作,是攀岩中被叫做kneebar的经典技巧。

    竞赛规则允许运动员攀爬整个岩面,所以在使用kneebar时,腿部和岩壁之间的摩擦力也会成为运动员解放双手的重要助力。

    坂本拓真显然就是在使用kneebar动作时吃了大亏。

    【一定是岩壁太滑了!】

    r国观众立刻联想到了赛前余曜的发现。

    【余桑一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向赛方抗议!】

    【是岩壁有问题,我们应该申诉!要求重赛!】

    r国直播间里一片义愤填膺。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难度赛不比抱石,只有一次尝试机会,脱落或倒计时结束,就要开始计算选手得分。

    坂本拓真在0分区跌落,第一条线就是0分。

    这可是满分100的0分!

    别说金牌,铜牌都没戏!

    现场的r国观众急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围绕场馆静坐抗议。

    但裁判们却觉得这个0分完全没有问题。

    岩壁本身并没有被定线员作为定线的依据和考量,只是在竞赛规则里允许选手们使用而已,总不能说因为坂本拓真没能成功用上,就说岩壁有问题吧。

    他们打定主意驳回r国队的申诉。

    顶多就是在同组的维克多也因为岩壁的缘故滑了好几下,奋力挣扎才好险没有掉落时,才有点怀疑起定线员的定级是不是过于保守,5.14c的评级似乎有点低了。

    裁判员和选手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观众们则是在坂本拓真和维克多的接连失利里很快认清了现实。

    “这个岩壁会打滑。”

    “可能跟之前的暴雨有关。”

    “线路的难度系数也上升了……”

    类似的窃窃私语不断传入祁望霄的耳中,几乎整个场馆都在因为这个更加刁难选手们的意外而喧嚣不停。

    有观众觉得是件好事。

    “正好可以让我们见识一下余和约翰尼的能力上限!”

    也有观众觉得完全是场无妄之灾。

    “比赛应该是道解开岩点分布的谜题,谁能想到这次的难度赛难点会落在岩壁上?坂本拓真有够倒霉的,接下来的小鱼和约翰尼也不容乐观。”

    零零碎碎的争执声渐渐响起。

    可无论持有哪一种观点,观众们都对余曜和约翰尼这对强强组合期待无比。

    不止是实力强悍,这两位金牌的有力竞争者似乎还是第一次被分到一组同场竞技。

    终于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人攀爬风格的鲜明对比了!

    观众们盼星星盼月亮,直到望穿了秋水,才终于盼到了两个少年的身影肩并肩从候场通道里走出,刹那间,“啪啪啪”的大力掌声就好险掀翻了场馆的穹顶。

    “真正的决赛终于要来了!”

    f国解说员也在麦克风的那头卖力地鼓着掌,热情洋溢地说道,“金牌银牌的归属,攀岩全能赛的奥运冠军,就在他们两人之中!”

    铺面而来的掌声和尖叫声也仿佛是在提前为唯一的冠军呐喊加冕。

    余曜抬起眼,就看见了观众席上用力摇晃着的星星红旗,还听见了不少出自华国口音的“加油!”

    他扬了扬唇角,琥珀色的眸子里露出了几分亮意,就算是跟大家打过了招呼。

    约翰尼有样学样,也学着同伴的模样努力冲台下笑了笑,使得观众们惊讶一瞬,很给面子地又贡献出一波热情掌声。

    站在台上的两个少年俱是纤细清瘦的身量。

    “很难想象他们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那样顽强灵活的力量,”大台五套的解说员都感慨了起来,“不过,比赛就会分出胜负,余曜和约翰尼显然都有着不俗的实力,但是冠军永远只有一个!”

    他故意用卖关子的语气喟叹:“那么,唯一的冠军会是谁呢?”

    这也是成千上万的网络观众们此时最想知道的问题。

    唯一的冠军属于谁?

    余曜?

    还是约翰尼?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242章

    攀岩个人全能赛决赛现场,金牌争夺战正式打响。

    摆在余曜和约翰尼面前的两条线都非常漂亮。

    不止是难度漂亮。

    流畅的线型和鲜艳的颜色都让人眼前一亮。

    余曜面对的线路A是一条以方形造型点和圆包状岩点为主的难度路线。

    散落在蒂芙尼蓝的长方形造型点之间的白色岩点饱满圆润,如一粒粒卵石,随意散落在造型点的表面和间隙。

    整条线向中轴线收紧,走向直上直下,宛如九天银河瀑布倒悬倾泻,充溢着简约色彩和形状拼接的明亮美感。

    约翰尼面对的线路B则是一条以金字塔造型点和长条状岩点为主的难度路线。

    深红色的长条状岩点从方向、角度到长短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仿佛是一把被人随手洒落的火柴,镶嵌在其中的黑色金字塔造型点更像是为了填补空白而随意摆放的凑数物品。

    红与黑,散乱与任性,整条线路洋溢着怪诞魔幻的后现代抽象主义风格。

    并列在一面岩壁上的两条线反差之大,任何人都会在第一眼被抓住眼球。

    “这简直是天堂与地狱,天使和撒旦的极致对比,”大台五套的解说员又一次感慨道,“这两位定线员在布线的审美上都无可挑剔。”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这两条线光是看着对攀岩爱好者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有机会能爬一爬就好了】

    【真的太漂亮了!我们国内的岩馆什么时候能有这么高水平的定线审美】

    【喂喂喂,你们清醒一点!这两条线是很漂亮,但是真的很难好不好!光比赛预告的难度都有5.13c!】

    更别说岩壁很可能有些问题,难度还要被直线拔高。

    大家都能意会这句弹幕的未尽之意。

    原本的激动上头情绪一下就冷却了下来。

    非专业的攀岩爱好者能爬到5.11就已经是天花板级别,5.14c?他们连5.14a都爬不到好不好!更糟糕的是这两条线因为岩壁的缘故大概率上升到了5.14d甚至更高。

    不少原本叫嚷着华国也要有的网友顿时偃旗息鼓了起来。

    但与之相对应的,大家伙心里对余曜和约翰尼接下来的表现也越来越期待盼望。

    之前上场的坂本拓真和维克多都陆续折戟于低分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被带去领略高分区真正的好风光,自然会心驰神往。

    “比赛快点开始吧!”

    短短四十秒的准备倒计时在观众们看来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

    躁动、热切、紧张、渴望……种种情绪碰撞交融,合着暴雨打在人们头顶上临时遮挡幕布上的噼啪脆响,共同织就了攀岩决赛现场的交响序章。

    说实话,真的很吵。

    现场的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大家忍了又忍,很用力地想要压抑住自己跟同伴议论交流的欲望,只是哼哧的呼吸和心跳声到底还是暴露出了他们胸腔充溢的急不可耐。

    火辣辣目光也不受控制地黏在那两道正在擦拭镁粉的清瘦背影之上,甚至能将两人灼出两个大洞。

    “哦,天呐,真希望余和约翰尼不要被我们影响到!”

    不少人发自内心地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余曜确实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哪怕倒计时已经进入到了最后十秒,余光都能看见发令员把口哨衔在了嘴里,少年也只是神情镇定地将绣着肥嘟嘟黑猫的镁粉袋调整到最方便取粉的角度。

    眼前的难度线就已经足够迷人。

    余曜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在候场室时就已经开始构建的攀爬方案,当然不可能有心情去思考别的什么。

    如果能拿到top就好了。

    少年的视线在顶部那个涂有知更鸟蛋壳特有的淡蓝色的羽毛状突起上顿了顿,头一次觉得,岩点原来也可以很有美感。

    设计这条线路的定线员真是有心了。

    希望自己不要辜负了他的用心才好。

    余曜深吸一口气,终于咬碎了口中含到半化的橙子糖,在清亮的“咻”声宣布六分钟攀爬倒计时正式开始后,就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淡蓝色造型点边缘。

    斜四十五度摆放的长方形结构看似很好借力,实则因为角度的关系很难稳定重心。

    但这都难不住余曜。

    他在左手用力的同时用右手去撑住了一块同样圆圆的白色突起,两相对峙,力道对冲,皙白手臂绷起淡淡青筋轮廓的一瞬间,少年整个人就被抬升到了可以踩住第一个脚点的高度位置。

    “哇——”

    有观众克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实在是这个利落干脆的开场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背影用力的线条更是充满了游刃有余的优美感。

    最绝的还是落脚的过程。

    “鹅卵石一样的岩点,”f国解说员直摇头,“余踩起来就好像岩点的表面涂满了胶水一样!”

    岩点的表面当然不可能涂有什么胶水。

    这些高温熔化的树脂成型后都被高目数的砂纸细细打磨过,不能说光洁如镜,至少也是光可鉴人。

    【余完全是靠自己的攀岩能力站上去的!】

    观众们近乎痴迷地看着那个踩上鹅卵石般岩点后完全没有要调整的意思,眨眼间就继续向上攀爬的少年背影,这才有了一种终于看到高手的实感。

    并不是说坂本拓真和维克多的攀爬技能有多么差劲。

    哪怕跟其他的专业运动员相比,他们两人都是世界拔尖的存在,也都曾经拿下过超高难度的难度线路。

    【但和余曜相比,他们显得太费劲了】

    有观众忍不住地在弹幕里感慨道。

    字面上意思的费劲。

    【他们的每一次位置变换往往都伴随着不断的尝试和调整,发力的过程也总是很容易就被我们这种有点观赛经历的观众们观察和感知】

    这会给人一种我行我也能上的错觉。

    但余曜却很不同。

    他的攀岩风格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一定是——“流畅”。

    如同水和风一样的流畅。

    仿佛已经练习了一千次一万次,呼吸眨眼间自然而然地就能使出。

    【余当然也会有试探岩点是否能够被抓牢踩实的尝试动作,但他的动作幅度更小,衔接速度更快,稳准狠的一招一式充满力量和美,完全不会有时不时打断攀爬过程的突兀别扭感】

    这条长长的弹幕收获到了很多网友的点赞。

    但很快,随着镜头的切换,大家的注意力就分给了隔壁终于开始的约翰尼一部分。

    刚刚还在点评余曜的野生评论君也随即调转了枪口。

    【和余的技术流风格不同,约翰尼走的显然是野到不能再野的野路子,哦,我看不出他师从何人,但我猜,他的老师一定参考过猴子爬树】

    【哈哈哈哈哈,我也觉得,约翰尼真的很有猴子范儿(没有恶意】

    【谁懂啊家人们,如果哪天约翰尼不想玩攀岩,我推荐他去峨眉山当猴王!他的攀爬风格真的猴里猴气】

    猴子往往是手舞足蹈的代表。

    约翰尼手脚并用,只管攀爬完全不顾形象的风格真的让人耳目一新。

    观众们并不知道约翰尼的悲惨过往,此时的点评自然也谈不上恶意,事实上,大家伙都觉得第一轮的线路分配还挺合理。

    【余曜在蓝白线上优雅强大,宛如山崖幻化的山间精灵,约翰尼在红黑线上张牙舞爪,仿佛是在地狱底层挣扎求生】

    野生评论君的形象比喻不多时又一次拿下了评论区的高赞热门。

    隔着屏幕的观众们的感受尚且如此,现场直面攀岩现场的观众们的视觉效果只会更加震撼。

    屏幕里看到的岩壁只有短短一段。

    他们却能在仰头时感受到高达十几米的岩壁是如何的高大陡峭,简直就像是一堵直插云端的巍峨断崖。

    在这样高耸危险的人工造物上,表达着几何与颜色美学的造型点和岩点带来的视觉震撼效果只会成倍放大。

    偏偏就是这样蔚为壮观的岩壁上,余曜和约翰尼两个乍一看弱不禁风的少年人居然在毫不畏惧地不断向上攀爬,现场观众的紧张和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他们不错眼地盯着余曜和约翰尼的每一步动作。

    看见他们中任何一人抓住和踩实岩点都会带来心脏的一次剧烈跳动。

    “不行,下次我一定要带上速效救心丸再来!”

    在余曜率先穿越0分区,越过那个标注数字时,祁望霄听见有观众如是感慨道。

    但很快,这样的感慨就变成了一阵阵倒抽冷气声。

    众所周知,0分区不过是用来消耗运动员体力的障碍区,只有越过0分区,才开始进入到有点难度的1分区。

    1分区难不倒余曜是大家的共识。

    但这并不代表1分区就没有难度。

    “如果能大量使用kneebar动作,1分区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大台五套解说员的声音绷紧,“但很显然,今天的岩壁并不适合使用kneebar。”

    坂本拓真就是因为使用kneebar时岩壁太滑而摔了下来。

    但让他摔下来的可只是0分区!

    1分区只会比0分区更难。

    被雨水泡透的岩壁的光滑程度却不会因此而有所降低。

    观众们眼睁睁地看着余曜上方的那一连串明明可以用小腿和膝盖卡住,解放一部分手部压力的缓冲路段眨眼间变成了凶猛的拦路虎,顿时替少年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有人不忍地将目光挪到隔壁的红黑线上,然后就发现,约翰尼此时也遇到了属于他的难题。

    约翰尼猴子般的灵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比同龄人更加枯瘦矮小的身形,但散落在岩壁上距离过于分散的红色条状岩点明摆着对手长腿长的高个子星人更加有利。

    眼瞅着约翰尼屡次伸手却怎么都够不着下一个目标,余曜则是干脆将自己悬在岩壁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少观众的心啪叽一下就摔得粉碎。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攀岩比赛不够顺利,前面的选手也都失误,怎么就还敢相信他们俩都能一口气拿下top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困难,我们还是要相信余曜和约翰尼的,至少,我们总得相信小鱼吧】

    【呜呜呜,我也很想相信他们,但是他们看上去真的被难住了】

    摄像机很会地在两个不约而同停下前进步伐的背影上来回横扫几下。

    “这大约会是攀岩比赛里有史以来的最难路线,”d国解说员神情沉重,问出了所有人都正在关心着的问题,“余和约翰尼能想出属于他们的解法吗?”

    又或者,他们会和前人一样也折戟在1分区?

    攀联主席亚尔培特急出了一头冷汗。

    第243章

    男子攀岩全能赛现场,满室气氛焦灼。

    观众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岩壁上两名运动员破局的可能性,得出的意见相当统一。

    难。

    太难了。

    不是一般的难。

    观众席里有不少人是以资深攀岩客自居的户外大佬,一眼就看出了这两条线路的艰险之处。

    “哦,我想即使是余在酋长岩遇到的那场雨,也不会比现在的岩壁更糟糕了,起码那场雨不会让岩壁被彻底浇透!”

    “手短腿短的人就是会吃亏,如果在野外遇到这种完全够不着的情况,我的建议是直接放弃。”

    “果然是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吗,这两条线的美学造诣很高,难度也不容小觑。”

    他们代入自己,怎么都想不出更好的解法,很快就皱紧了眉头。

    而在亲眼目睹到余曜和约翰尼齐齐停留在1分区就止步不前时,攀联主席亚尔培特在心里把连同场馆建造商在内的一切相关举办方人员都狠狠骂了个遍。

    该死的!

    亚尔培特当主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经手这么操蛋的赛事。

    他们攀联赔钱出力还挨骂也就算了,余曜和约翰尼真要卡死在这里的话,这场比赛基本上就是废了。

    全球观众可都看着呢!

    连余曜和约翰尼这两个最有可能问鼎金牌的选手都只能止步在1分区,不恰恰说明他们这些组织者的失败无能吗?

    本来还想趁着这波奥运热度宣传一下攀岩项目,这下好,攀联的名声都要臭大街了!

    亚尔培特焦急地踱来踱去,看着比自己还沮丧的定线员就来气。

    “我也不想这样,”设计出蓝白天堂和红黑地狱两条线的定线员留着一头颇具艺术家气息的披肩发,弱弱地替自己开脱,“是下雨的缘故。”

    如果不是下雨,余曜就可以使用kneebar技巧,按照约翰尼猴子式的满地爬法,这点岩点距离也根本就不会彻底难倒他。

    自己设计的线路本该在决赛轮大放异彩!

    定线员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哭丧神情,“现在全完了!”

    余曜和约翰尼已经卡在原地二十几秒了。

    整条线路的关门时间一共只有6分钟!

    随着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过去,整个场馆里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厚,一片鸦雀无声里,穹顶上暴雨骤然加大的噼啪击打声衬托得观众们的呼吸声异常紧绷急促。

    “祝他们好运,”f国解说员夸张地摇了摇脑袋。

    d国解说员也一脸遗憾,“这一次的赛方要负很大的责任。”

    “或许,”只有大台五套的解说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尽可能地鼓励着直播间连屏都不刷了的沉默观众们,“我们可以等待一个奇迹。”

    可是,真的会有一个奇迹吗?

    听到这句话的华国观众们心尖颤了颤,担忧又急切地看向屏幕里蓝白线上的同胞背影。

    蓝白线上,余曜也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这可是整整二十秒。

    占全场比赛总时间的百分之五点五五。

    如果不是他接下来要采取的路线方案需要足够的爆发力和耐力,这么奢侈的休息长度,即使是余曜自己也觉得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自己过度使用的左手和右手总算得到了充足的放松。

    余曜交替双手转了转手腕,平静温和的目光依次定格在上方的几处过于圆滑的岩点之上。

    就是现在。

    少年深吸一口长气,左手上探,牢牢抓住早就看好的岩点。

    他在指腹握紧的刹那间就重回攀岩状态,整个人从肩到手,从腰到膝,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被彻底调动,爆发出最惊人的力度,随即便是——

    向着斜上方,纵身一跃!

    “余试图跳到下一个岩点去!”

    在场的攀岩爱好观众一下看出了少年的意图,当场就目瞪口呆地大声嚷了出来。

    他们不是故意想要破坏观赛礼仪,实在是大家伙在余曜起跳的瞬间都很懵逼。

    不是吧,余,我们没看错吧,这么光滑的岩点,你居然想要直接跳过去?

    你确定自己能抓得住?

    这怎么可能!

    他们已经可以预见掉余曜会因为抓不稳岩点而直接掉落。

    “天呐!”

    “啊啊啊啊——”

    尖叫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在观众席响起,使得场馆内部的空气越发沸腾。

    也正如这些懂得专业的观众们所想的那样,余曜确实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抓住如鹅卵石一样圆润光洁的岩点。

    这种故意为之的外形,显然定线员的设计意图不止不少动态跳跃,甚至还在刻意杜绝选手们的动态跳跃。

    余曜也没有要跟定线员逆着来的意思。

    他之所以选择纵身跳起,目的并不是直接抓住岩点。

    所以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见,少年向上跳跃后并没有伸出手抓住那个观众们以为他会试图抓握的岩点,而是放任自己终于被大地引力向下拉去时才终于有了动作。

    “砰——”

    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

    余曜左手上拉,右手下撑,以一种膝盖磕抵在造型点上的折叠姿态成功稳住了自己下坠的趋势。

    三点用力的三角形平衡也使得他能够将自己重新固定在岩壁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心里预言过余曜会自己掉下的观众们会因此放松心弦。

    “啊这……”

    “这是干什么,不进反退?还是没有抓住岩点的救场挽尊?”

    “余到底要干什么呀?”

    他们的议论声很快被随之而来的红黑线上约翰尼非常相似的倒退一步动作惊讶到,疑惑的问题也就变成了——

    “他们两个究竟在做什么?”

    虽然说难度赛只规定了坠落才会结束比赛,这种倒退完全是卡了个bug,并不会导致比赛的终结。

    但难度赛也是需要运动员把绳索按照定线员的路线设计一步步挂到预设好的卡扣里才行。

    所以,余曜和约翰尼这种倒退回上一步的操作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吧?

    别说观众们,定线员都看得一头雾水。

    “难道他们是想要以退为进?”

    定线员琢磨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个在华国家喻户晓的成语。

    "不过约翰尼也不是华国人,"他忍不住腹诽道。

    赛场的紧张气氛没有因为两位选手同时行动起来而有所缓解,反而因为他们两人的举止太过无厘头而变得更加凝重。

    尤其是两人还用了同样的后退策略。

    大家伙都猜不到余曜和约翰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勉强按捺着好奇心继续看下去。

    总不能两条线都要用一样的方法破局吧?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唯恐自己错过哪一位的下一步动作。

    但人注定只有一双眼睛。

    就在观众们的视线来回梭巡的时候,余曜和约翰尼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

    蓝白线上,余曜率先切换回了稳扎稳打的身法。

    他拿出了定线员梦寐以求的kneebar技巧,将自己的小腿稳稳卡进岩壁上距离不远的凸起之间。

    只不过和定线员原先的设想有很大的不同。

    余曜并没有将膝盖抵在光滑的岩点上,恰恰相反,他充分地利用了长方形造型点与水平线倾斜的微弱夹角,更改借力对象,将自己小腿的大部分贴合面积转移到了造型点上。

    这样一来,虽然不像原本计划那样能借到更多的支撑力,也能大大减小手部的不少压力,让攀爬轻松不少。

    余曜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少年明晃晃表达出来的意图在他动作的当场就让不少攀岩爱好者直拍大腿。

    对啊,岩壁是湿滑的,岩点是光洁的,但造型点总是倾斜的可以借力的吧!

    这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看得懂行的观众们激动万分。

    【卧槽,这也行?】

    【我的大脑余曜的大脑一定不是同一种大脑】

    【他是怎么想到的这种解法?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把kneebar的借力点放到造型点上的,定线员都不敢这么想】

    定线员确实不敢这么想。

    他设计长方形的造型点完全是因为觉得金字塔造型点太单一,想要有点革新,设计成不同角度的倾斜方向则单纯是因为横平竖直的四方块看起来太过死板,没有美感。

    谁能想到余曜连这点都能利用起来!

    他简直是个解题的天才!

    顶着一头披肩发的定线员兴奋地薅了把自己平时精心保养的头发。

    远隔山海的电视机前,艾莫斯也举起汽水跟老迈尔斯的大杯啤酒清脆一碰。

    “我就说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余!”

    艾莫斯眉飞色舞,“不过他的解法也太新颖了点。”

    一直以来,造型点都是垫脚石般的存在,选手们的注意力更多专注在岩点上,解法也都是围绕着岩点来,谁能想到余曜居然会注意到造型点的形状角度并且充分利用了起来。

    相信以后的选手们都会受到不少启发,训练比赛的思维方式也会变一变。

    “这不是很正常嘛,”老迈尔斯对此十分淡定,嚼着自己心爱的意大利面道,“余连黎明之墙上最不起眼的小凹痕都能利用到,这么大的造型点,他当然会物尽其用。”

    这倒也是。

    艾莫斯深以为然。

    他替朋友高兴了一会之后才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叹了口气,“可惜没有看见约翰尼怎么破局的。”

    有这样遗憾的观众不止艾莫斯一个。

    大家虽然已经接受了约翰尼也是本次比赛的黑马这一事实,但骨子里还是对余曜的期待更多一点。

    所以自然而然的,大部分的目光都还是落在了蓝白线上。

    只有相对较少的一部分人亲眼目睹到了约翰尼再次后退一步,从岩点的外侧边缘借力攀爬了上去的全过程。

    两名选手对造型点的二次利用很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之前担忧无比的观众们都看得啧啧称奇。

    嗡嗡嗡的小小声议论也在场馆里再度响起。

    后台里,攀联主席亚尔培特在看到余曜和约翰尼终于进入到2分区后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2分区失败已经算是正常失误,我们攀联也不至于要承担太多舆论的压力了。”

    亚尔培特笑着说着,话里话外压根不敢想象余曜和约翰尼是否会拿到top这种可能。

    不是他看不起这两人。

    实在是越往上,造型点越少,全是岩点这种硬通货,岩壁还没有任何借力的可能,对于余和约翰尼来说,相当于难度又上了一个指数级。

    之前的难度就已经能干掉不少人了,再上一个指数级?

    亚尔培特一想就直想摇头,尤其是他通过后台的放大屏幕已经能够看清余曜和约翰尼因为过度用力逐渐开始隐隐颤抖的胳膊和膝盖。

    “反正就算现在掉下来也是金银牌。”

    亚尔培特对此还是很满足的。

    他已经开始安排技术人员待命,预备着在余曜和约翰尼这组结束后的比赛间隙再次检测一下岩点的牢固度。

    所以,他们俩什么时候结束比赛呢。

    亚尔培特忍不住看了眼倒计时大屏幕。

    与此同时做出同一动作的不少观众里,祁望霄也在其中。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余曜最开始磕到造型点上的膝盖上徘徊不去良久,神情不动,握住拐杖的手指却收紧到微微发白。

    只不过,和周围善意期待比赛结束的观众们不同,青年眼眸深处的笃定与信任始终不曾有半分动摇。

    余曜会拿到top。

    祁望霄从不曾怀疑过这点。

    这也是余曜自己此时的想法。

    只不过真的有点难。

    余曜在进入到2分区后,敏锐发觉到能借力的造型点都在逐步消失。

    他唯一能凭借的只剩下自己曾经在黎明之墙上反复摸索打磨过的攀岩技巧。

    如果时间更充裕些,余曜不会怀疑自己能否成功登顶,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自己的完成路线却还没有到二分之一,2分区上面还有更难的高分区。

    自己真的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条难度线吗?

    少年抖了抖隐隐作痛的左手腕,第一次生出了些许问号。

    不过再难也要继续。

    反正自己绝不可能轻易认输。

    余曜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继续向上爬去。

    隔壁线上累得气喘吁吁的约翰尼见状也咬住牙一步一步跟进。

    自己还要拿金牌,还要带全家人去华国呢。

    约翰尼没有那么多野望信念,满心满眼都只有对美好安全生活的向往。

    岩壁上的两人几乎保持着只差一头的行进距离。

    看上去似乎还算顺利。

    但同样努力挣扎的背影每分每秒都在昭示着线路的极不容易。

    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无情地吞没数字。

    模拟时钟走动的机械咔嚓声宛如恶鬼在后方步步紧逼。

    很快,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一分半。

    但岩壁上的两人才刚刚进入到最难的高分区。

    离top还有一大截距离。

    “大家觉得他们能在倒计时结束前抵达top吗?”

    总是嬉皮笑脸的f国解说员难得一脸正色,向着直播间前的全体观众们提问道。

    第244章

    余曜和约翰尼能不能在关门时间前拿到top?

    大部分观众都愿意相信他们能够做到。

    但望着两人才越过高分区标志的身影,再看看高分区越往上越刁钻的布线,这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支持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大伙被问得沉默了下。

    几秒后,齐刷刷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希望他们好运~】

    【哦,也许能够成功,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最棒的!】

    【啊啊啊!余加油!约翰尼加油!】

    弹幕里很快飘满了热热闹闹的打气话。

    这并不是f国解说员所期待看到的,但事已至此,他也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那就让我们一起祈祷,余和约翰尼都能得偿所愿吧!”

    f国解说员用一句慷慨激昂的祝福语暂时结束掉了这个插曲,随即切换到了正常解说模式:“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余和约翰尼都进入到了高分区,他们此时的速度相近,余还要稍快一些,约翰尼似乎有点吃力了……”

    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约翰尼的腿和胳膊已经开始了肉眼可见的颤抖,显然是极度用力后的肌肉群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和抽搐,如果他瘦瘦小小的身板还有几两肌肉的话。

    一般人到了这一步都会选择主动或被动跳下。

    颤抖的四肢不仅带来难以言喻的酸痛撕裂痛楚,还会大大降低掌握岩点的敏锐度。

    但约翰尼退无可退。

    一旦退了,他们一家人下半辈子的安稳生活就没了。

    约翰尼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咬牙坚持着,拼了命地在脑海里强迫自己回忆着从小到大挨过的饿,受过的打,还有周围人穷困潦倒的凄惨一生。

    这场比赛是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一定要去华国!

    他必须去往华国!

    抱持着这个坚如磐石的信念,约翰尼苦苦支撑着体力早就耗尽的身体,犹如不知疲倦的机器,一个劲地向上爬去。

    不顾形象的背影说实话有些狼狈。

    但约翰尼才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技巧不技巧,他只知道自己抓住踩住的每一个点,都是通往华国的一级台阶,只要能抓住能踩住,自己就会离华国更近一步。

    那具瘦瘦小小的身躯就这样沉浸在美好的愿望中,一次又一次,在观众们以为他马上就要失败的边缘极限反转。

    有好几次,场内外的观众们都觉得约翰尼下一秒就要滑下来或者掉下去,但他愣是硬生生撑住了,或是用那双瘦如鸡爪的手,或是用那双伤痕累累的腿,总之就是没有从岩壁上掉落下来,甚至还逐渐加快了速度。

    “约翰尼!加油加油!”

    有观众看得激动,热血上头之下握紧拳头嚷出了声。

    在他旁边,始终关注着蓝白线的同伴则正在为另一条线上的余曜捏了好一大把冷汗。

    比起约翰尼的不顾一切,余曜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优雅和放松。

    但这并不意味着余曜就比约翰尼轻松多少。

    相比于红黑线的难度更多设置在空间上力的角度和分配,蓝白线的痛点基本上都落在了这些看上去圆润可爱,实则极难掌控的卵石岩点上。

    前几个分区还有蒂芙尼蓝色的造型点可以借力。

    从进入高分区开始,余曜基本上一直在跟这些卵石岩点斗智斗勇。

    如果放在平时,这些对少年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在已经消耗掉很多体力,又濒临倒计时终点的情况下,即使是余曜,也开始觉出不少压力。

    但他还是想要那个top。

    没有任何原因。

    他既没有约翰尼的生存压力,也没有拿到四金后还要被强制再拿到第五金的必须。

    只是单纯想要赢而已。

    只是一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胜负欲而已。

    就好像非得是拿到那个top,才不会枉费自己曾经日以继夜在岩馆里爬过的墙,磨破的手指和摔伤的膝盖。

    黎明之墙是户外攀的巅峰不假。

    但奥运才是人工岩壁的至高点!

    余曜又一次利用四肢平衡将自己稳稳立在旁人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撑住的岩点位置上,微微仰起头,望向那个羽毛状的top点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就火辣辣地烫开一条通路,沿着白里透绯的脸颊滚落下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被咸涩的汗水打湿,反而更加澄澈明亮,如同两枚最珍贵的宝石,在穹顶的白炽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一幕绚烂得仿佛古希腊掌管人体美学的神。

    转播镜头里的观众们为此尖叫不已,疯狂截图。

    始终关注和支持余曜的现场观众们也被少年人始终蓄势待发始终挺拔直立的脊梁打动,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余!加油加油!”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看好的选手加油。

    整个赛场的观赛氛围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但也没有哪个工作人员不长眼地在这种最紧要关头跑出来维持纪律。

    维持什么?怎么维持?

    比赛就剩下最后的半分钟了,这种时刻,谁敢跳出来打断大家的情绪那不是找不痛快么,怕不是当场就要被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而且说实话,工作人员们自己此时也正处于心脏狂跳,血液澎湃的兴奋状态,怎么可能有闲心去管别的什么。

    就连在后台负责指挥全场的攀联主席亚尔培特都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又要做什么,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大屏幕上那两道离top点还有足足两米远的背影之上。

    “要是能有一个人拿到top点就好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力地拍着监控人员的肩,声音也在颤抖着,“快呀!你们都再快一点!”

    莫名挨了好几下的监控人员:……

    他想挪个地儿避开。

    但大屏幕里的倒计时眨眼间就进入到了最后十秒。

    几乎在屏幕上的数字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的刹那,全场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无数双眼珠子都炯炯有神地黏在了岩壁上。

    大家已经连加油都顾不得了。

    脸皮绷紧,握紧拳头不说,前倾的身体也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僵硬颤抖着。

    再没有人说话,只有起伏不定的急促呼吸声交织回荡在整座场馆上空,与急骤的暴雨声一起疯狂敲打着每个人绷到快要断掉的爆炸心弦。

    倒计时九秒。

    余曜还剩下五个岩点。

    约翰尼还剩下六个点。

    倒计时六秒。

    余曜还剩下最后一米。

    约翰尼还剩下最后一米半。

    倒计时四秒。

    余曜已经从离top最近的岩点站起。

    约翰尼也开始了扶墙站立。

    倒计时两秒。

    余曜开始伸手!

    约翰尼也站了起来!

    最后一秒钟!

    余曜触碰到了那个top点!

    约翰尼也开始向上跳去!

    最后半秒钟!

    岩壁上的两道身影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倒计时归零——!

    观众们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就看见他们都用双手将自己挂在了top点上!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都抓住了最后的top!”

    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又在所有人愿望之中的完满结局一瞬间就点燃了全场观众。

    尖叫,掌声和欢呼四面八方,此起彼伏,顷刻间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场馆。

    许多观众直接就站了起来,“啪啪啪”地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力鼓掌。

    “余曜和约翰尼都拿到了top!”大台五套的解说员笑得合不拢嘴,振奋不已,“他们在最后几秒钟也没有放弃!”

    【岂止是没有放弃,】观众们看的真真的,【他们还加了把火!】

    居然能在最后几秒,体力耗尽的情况下继续卯足气力一跃而起,孤注一掷地向top前进,光是这份毅力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观众们看得热血沸腾,都在为这场全程高能,结尾时还能爆发出精彩瞬间的比赛激动不已。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我已经开始期待他们换线之后的表现了!”

    宛如陷入狂欢中的人们红着脸,鼓着掌,声嘶力竭地在喧闹声里跟身边人大声交流着自己的观赛感受。

    他们放任自己大声欢笑地沉浸在两名选手拿到两个top的喜悦之中,没有看大屏幕,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屏幕上不多时就已经显示出了两名选手的最终得分。

    候场室里,大口灌水的约翰尼看清跟在自己名字后面的数字后,当场就猛呛几声。

    余曜只好把自己才抽出的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约翰尼接过咳咳几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抹笑容,“余,你拿到了满分!”

    他看上去很沮丧,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恭喜同伴。

    余曜点点头,视线在约翰尼比自己低了零点几分的第二成绩上顿了顿,想了想,不甚熟练地安慰道,“你也很棒,约翰尼,如果能再多几秒钟的话,你一定能拿到top。”

    这绝不是一句虚假的安慰话。

    余曜在下场后还喘着气的时候,就接过了唐清名手里的平板,第一时间回放了比赛的最后几秒,以便确认自己在裁判的眼里是否掌握了top。

    他也顺带看了眼约翰尼的,自然知道约翰尼应该会因为没有充分利用top被扣掉一点分数。

    这句安慰显然很管用。

    主要是约翰尼其实也这样想。

    但比赛就是比赛,假设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短暂地因为小伙伴的肯定高兴一下,然后就坚定地摇了摇头,诚恳承认道:“是我没有你快,也没有你的耐力足。”

    其实就算能够再多上几秒。

    约翰尼很确定,以自己刚刚差点死掉的脱力状态,大概率也没有力气再去掌控top点。

    不说别的,从岩壁上跳下来之后,自己在当场瘫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回后台。

    余却是自己一个人扶着墙略站了站,虽然同样满头大汗,却很快就坚持着自己走了回去。

    这大概就是自己和余的差别。

    约翰尼输得心服口服,同时也被激起更多的战意。

    他是不能理解攀爬这种生存技能有什么好拿来比赛的,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花钱来看,但一连胜了几场之后,约翰尼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豪自己从小到大锻炼出来的攀爬能力。

    这可是他目前唯一能跟这些生活在富裕国家的小伙伴们比拼一下的东西,还是自己和家人能不能去华国生活的关键。

    约翰尼不敢轻忽,草草擦汗喝水休息一会后,就开始了一刻不停地活动筋骨。

    他试图将自己因为疲惫痉挛的手脚拉抻开。

    “吱吱吱!”

    躲在唐清名帽兜里的波比就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用力挥舞着长尾巴替小主人鼓劲加油。

    “这小东西还挺通人性。”

    唐清名已经代为照看了波比好一会儿,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在他手上乖巧老实的小猴子原来也会这么兴奋活泼。

    “波比很可爱的,”余曜笑了笑,指腹轻轻抚过了腰间镁粉袋上的黑猫图案,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宠物。

    不过值得想念的也不止有小七。

    余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橙子糖,想到了虎鲸三姐妹,甚至还想到了自己没来得及谋面的小西一家的最小成员。

    不过视线飘远着飘远着,一股淡淡的灰色香根草气息就仿佛又萦绕在呼吸之间。

    等等,二哥跟宠物怎么能联系到一起。

    余曜赶紧打断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低头又灌了自己一口矿泉水。

    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目前的比赛上。

    零点几分的差距在分区计分的难度赛里根本不是差距。

    还有一条线。

    自己的比赛还没有完。

    余曜把左手伸给了已经摊开一排银光闪闪长针的理疗师,往后一靠,垂下眼帘就开始在脑海中构建自己离场前特意记住的红黑线。

    少年人被汗水打湿了的碎发黏在光洁秀气的额头上,黑是黑,白是白,在雨天清冷的光线里轮廓分明。

    【咔嚓!又一张截图get√】

    【绝了,余在哪都很出片,他似乎是光的宠儿】

    【嘿嘿嘿,我一直觉得,他如果退役了,可以去模特走秀,也可以去拍拍电影,他的长相外形太优越了!】

    【可别,你们别忘了,小鱼可是个玩极限运动的,他根本就不可能退役!再说了,娱乐圈有什么好,玩极限运动才是真的自由自在】

    兴奋过头的网友们老话重提,孜孜不倦地议论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

    但这并不意味着赛场的气氛就已经彻底放松。

    进入决赛轮的选手一共也没有几个,两条线轮换的比赛机制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瞒人。

    “也就是说,下一轮开始,约翰尼将挑战优雅的蓝白线,”y国解说员兴致勃勃地预告,“而那条名为地狱的红黑线将会属于余!”

    “他们将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呢?”

    “他们还能触碰到对方拿下的top吗!”

    这两个问题问到了不少人的心坎上。

    其他中道崩殂的运动员并不能让观众们对这两条的高难度有多少真切感受,而余曜和约翰尼的能力风格又完全不在一个赛道。

    观众们真的挺好奇的——

    如果互换线路,余和约翰尼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是会更艰难,还是会更加游刃有余?

    他们已经翘首以待!

    第245章

    攀岩决赛现场,观众们正在用嗡嗡嗡的讨论声催促着下一轮比赛的尽快开始。

    但很可惜,按照攀岩比赛项目手册规定,从前一轮比赛最后一位出场选手结束攀爬,到隔离区重新封闭,需要至少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大台五套已经切换到其他比赛项目的直播上。

    但现场的观众们来都来了,只好实打实地熬到比赛再度开始。

    好在有这么多同好可以吹水闲聊,候场的时间也并不难熬。

    “我敢打赌,”一位穿明黄色T恤大嘴猴的年轻男子站在过道里,张牙舞爪地比划胳膊,“下一轮,余和约翰尼还是会僵持,最后很可能会以微弱的分差分出胜负,甚至有可能是平局!”

    “为什么这么说?”

    他对面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穿红蓝格子衬衫的青年人扶了扶眼镜,“你就这么信任约翰尼的攀岩能力吗?”

    都到了可以和余曜比肩的地步?

    黑框青年嗓音里的疑惑和不信任呼之欲出。

    大嘴猴T恤咧开嘴,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当然了!前几轮的比赛大家也看见了,约翰尼虽然年纪小,但攀岩能力丝毫不比余差多少。余或许在户外数一数二,但在人工岩壁上可从来没有拿到过世界级的金牌。”

    他说着说着大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一样,嗓门又大了几分。

    “我甚至觉得,约翰尼赢的可能性更大!”

    大嘴猴T恤自以为自己是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审视完赛场得出的结论。

    但这话一下就惹了众怒。

    哪怕之前并不认识,隔壁座上一位在大热天依旧一身衬衫马甲的白胡子老头都用力杵了杵自己的镶铜文明棍。

    “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早,”他有一口很地道的英伦腔,听起来很文雅,用的也是标准谚语,“Never offer to teach fish to swim。”

    永远不要提出教鱼游泳。

    又或者说,不要班门弄斧。

    这个浅显诙谐的比喻显然比长篇大论的分析更能激怒某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热血小年轻。

    大嘴猴T恤的双眼就瞪得溜圆,“喂!你说谁在教鱼游泳呢?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余本来就输掉了好几场比赛!”

    “可他今天的状态有明显的好转。”

    黑框青年毫不留情地抛弃同伴,站到对立阵营。

    马甲老头也赞许地点点头,紧接着补了一刀,“我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同你的说法。”

    “谁说的……”大嘴猴T恤不服气地看向四周,然后——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不少不认同甚至敌视的目光。

    奥运多料冠军和极限王者的基本盘可不是说说而已。

    “那一定是因为你们都是余的粉丝的缘故!”

    他很快反应过来,倔强地抬起下巴,“总之我相信约翰尼,余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冠军。”

    “但在这场攀岩决赛里他一定会是冠军。”

    马甲老头全程气定神闲。

    但就是这种笃定加肯定的态度宛如一桶汽油,滋啦啦地浇在了大嘴猴T恤本就因为被一再否定而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他四下寻找,见前排一位黑头发的观众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转过头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下意识就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坚定的唱衰党。

    “嘿,朋友,你也一定想要和我一起支持约翰尼吧?”

    大嘴猴T恤重重地拍在了座椅靠背上。

    意外的,前排缓缓转过头来的青年有一张清俊好看的东方人面孔,眼睫浓长,乌眸漆黑,眉梢微微挑起的诧异神情更是生动到让人立时就能联想到那些古老泛黄却精细无比的工笔画作。

    大嘴猴T恤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语气都放轻了几分,“你是不是也觉得约翰尼会赢?”

    那怎么可能。

    祁望霄差点被这个问题逗笑了。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很客气地摇摇头,一字一句地回复了对方,语调是一贯的温和。

    “不,我支持余曜。”

    祁望霄顿了顿,“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第二条路线也不会再陷入速度的僵持,那枚金牌很快就会被奥委会的官员们挂到胜利者的脖颈上。”

    这话简直比马甲老头的比喻还气人。

    尤其是黑发青年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揣测,倒像是在说什么既定事实一般。

    大嘴猴T恤在信息茧房里待得久了,平时刷到的都是有关余曜的唱衰言论,冷不丁被拎出来面对现实,简直都要被这种四下无援的孤立局面气死了。

    “那我们就走着瞧!”

    他愤愤不平地放出狠话,两眼看向周遭这些不可理喻的人时如同两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仿佛随时都能喷发出烈焰。

    “他们一定会僵持!一定会差距很小!约翰尼的赢面也一定更大!”

    直面怒火的其他人:……

    不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家不是在语气平和地交换自己的意见吗。

    黑框青年扶额不想搭理朋友,马甲白胡子老头也挑挑眉转过头去。

    至于祁望霄,他转得更早,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自己刚刚发送过消息的手机屏幕上。

    “嗡——”

    伴随着一声振动,熄灭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我还好,二哥,不要担心】

    第二条回复里还贴心地配了一个小黄鸭努力冲锋的“冲鸭”表情包。

    祁望霄漆黑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切笑意,他翻了好一会儿,才在输入法联想的表情包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回复了过去。

    “嘟——”

    冒泡提示音在候场室响起。

    余曜点开聊天框,喝水的动作都被逗得停了停。

    “哟,”唐清名无意间瞥了眼,也笑了开,“这么乖巧的小兔子蹲表情包,真的是那位发出来的?”

    这也太不符合本人形象了吧。

    唐清名跟祁望霄接触不多,但也敏锐察觉到这位被外界交口称赞的商业奇才远不是外表所展现出的那么温和友善。

    至少绝不是这个软萌的表情包模样。

    余曜的眸子扬了扬,长而柔软的睫毛抬起,心知肚明教练只是随口一说,就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是提醒也是转移话题。

    “唐教,快到时间了。”

    唐清名就敛起了脸上只有在这个天才徒弟面前才会常常挂着的笑容,示意理疗师尽快把银针都拔下来。

    余曜会意地伸出了手。

    理疗师谨慎地擦了擦手。

    于是,一根又一根银光闪闪的长针就被小心翼翼地从手腕上拔下收回到管状的回收盒里。

    “嘶——”

    四周好奇看来的不少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只有已经尝试过的维克多洋洋得意地露出这压根没什么大不了根本不疼的自豪神情。

    毕竟这看上去真的很疼。

    唐清名沉默地抱了下手臂。

    他其实并不是很认同这种动不动扎针的理疗方式。

    针灸是个好东西。

    但对于身康体健的年轻人来说,频繁地在一个部位扎针未必不是一种另类的伤害。

    更何况,唐清名了解一点皮毛,始终觉得像余曜这种短时间损伤造成的急性疼痛完全可以用扎一下就拔出来的快针法更合适,保留一点针感就已经足够,又或者干脆选用更加温和的艾灸。

    但理疗师才是专业人士,唐清名也不好多说。

    顶多就是每次看见余曜扎针都皱眉头,还被宋双成揪住,趁机数落了几回养徒弟方知师傅恩。

    想到这里,唐清名不自在地咳了咳,

    “感觉好点没?”

    余曜不明所以地看教练一眼,但还是弯了弯唇,“好很多了。”

    至少,一会的比赛是够用了的。

    余曜没有时间思索教练为什么会露出异样的神情,见已经有工作人员推门而入叫走了第一组选手,就站起来开始热身准备。

    这是真正决定最后成败的时刻。

    余曜边热身,边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已经构建好了的攀岩路线。

    “吱吱吱!”

    波比欢脱的叫声突然由远及近。

    余曜回头,就见约翰尼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被灯光照亮的黢黑瘦削脸庞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比之前胆小瑟缩的模样看起来舒展不少,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都集中到那双大而清澈的棕黑色眼瞳上。

    “余,”约翰尼率先开口,语气诚恳,“真的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和你认识,这一定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最最美好的事情。”

    他一连用了三个最字,都还觉得不足以形容自己第一次看见那束可以将自己拉出命运泥沼的光时的震撼激动心情。

    那是他贫瘠艰难人生里第一次见到了希望的模样。

    “我也是。”

    余曜微微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橙子糖,大方地分享给小伙伴,“没想到会遇见你,也很庆幸我们成为了朋友。”

    归化可以让约翰尼和他的家人获得新生,也会让华国的攀岩后继有人,是真真正正的一举两得。

    宋教他们也会很开心吧。

    余曜有些开心地想。

    他一直都知道,因为自己的广泛爱好,不专精于一个项目,那些把自己当小辈疼爱的教练们背地里早就操碎了心。

    自己这次也算是小小地回报了一下。

    余曜弯着眼,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约翰尼,一个人独自坐回了椅子上。

    他弯下腰,最后整理自己的攀岩鞋黏贴扣,灵活的手指翻动几下,长方形的布贴就严丝合缝与另一面贴合在一起,边缘对齐,严谨到连最严苛的外科医生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余曜一直都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强迫症。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追求完美而已,他有这个能力,也不会为此内耗,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友好的强迫症的反面在他眼里更像是精益求精才对。

    所以,一会的比赛也不能出一点问题。

    余曜又一次闭上了眼,在脑海里一个人再次爬完了那条色彩鲜明的红黑线。

    “余!余!还有约翰尼!你们快来!”

    陌生的口音在候场室门口急促呼唤着。

    余曜和约翰尼对视一眼,并肩走过漫长通道,一人一边地掀起帷幕时,扑面而来的就是滚滚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啪啪啪啪——”

    “加油加油!”

    “余!余!余!”

    “约翰尼加油!”

    四面八方的叫嚷声热烈且浓厚,赛场的氛围在两名金牌有力竞争者的终于登场瞬间就变得狂热而激动人心。

    异常的热闹。

    余曜很熟悉这种场景,也很习惯,自然而然地对着大家笑了笑,转身就走到了红黑线下。

    自己本届奥运的最后一场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少年神情温和地咬碎糖果,深吸一口长气。

    大台五套的频道准时切了回来。

    所有观众也都开始了又一轮的拭目以待。

    他们艰难地熬着那一阵漫长而热烈的预备倒计时,眼睁睁看着,在发令员衔住口哨吹响的瞬间,余曜就以自己早早预设到的起步姿势成功抓住了第一个岩点。

    隔壁的约翰尼随即同步跟上。

    两人在0分区同时向上攀爬,一上来速度之同步,险些让观众们梦回上场。

    “我就说嘛,他们肯定还会在进度上咬死彼此!”

    大嘴猴T恤洋洋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黑框青年和马甲老头说不出与事实不符的话,齐齐绷住了脸皮,郑重其事地盯住岩壁上的两道身影。

    大嘴猴T恤自讨了个没趣,但自以为料中了事实,此时的心情仍然十分的美妙。

    只不过还没有高兴多久,岩壁上的情形就出现了变化。

    “哦,我的上帝,”f国解说员才要开始自己的解说,就目瞪口呆地怔住在眼前的大屏幕,“是我眼花了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246章

    不止是f国解说员惊呆了眼。

    意识到了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之后,整个场馆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

    “这可真是,”大台五套的解说员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专业素养,直接笑出了声,“出人意料。”

    【这可不是一般的出人意料!】

    【是太太太出人意料了!】

    【小鱼简直绝了!哇咔咔!】

    【哈哈哈!我就知道,天生冠军的人绝对不可能让人追上他的脚步,背影都不行!】

    直播间的华国观众们兴高采烈地在弹幕里补充着,发送出的每一条弹幕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大家伙兴奋雀跃的心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们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还以为比赛进程会像大嘴猴T恤所说的那样僵持且良久,直到最后关头才能拼出微弱胜负。

    谁又能想到余曜居然在0分区就开始了宛如最后冲锋一样的猛烈攻势呢?!

    他的速度简直快到惊人。

    观众们一眨眼的功夫,矫健优雅的清瘦背影就已经越过了约翰尼半个身位、一个身位乃至两个、三个……

    不多时就遥遥领先不说,还在肉眼可见地不断扩大差距。

    那条与少年周身清正气场完全不同的地狱风格红黑线,也在余曜的手下脚下完全失去了曾经死死困住约翰尼的嚣张气焰,不仅变得乖巧,甚至有些听话。

    不少观众们都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嘴。

    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曜一个侧身就撑住了左侧的红色条形岩点斜面,折叠起膝盖再一抬腿,右脚的前脚掌就稳稳当当地踩住了黑色的造型点棱线。

    整套转移重心和持续发力的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刹那间就又超出了左边蓝白线上苦苦挣扎的约翰尼小半个身位。

    甚至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岩壁上刻意安装零散的岩点和造型点对余曜而言,每一个位置都分布得恰到好处,刚刚好能配得上他衣服架子似的长手长腿,不需要特别发力,就让一切尽在少年的掌握之中。

    否则的话,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在约翰尼手下如此艰难的红黑线,对余曜而言是如此的易如反掌。

    “我简直怀疑这条线就是为余曜而设的!”

    黑框青年眼中的赞许神色跃跃欲试,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说者无心。

    被打了脸的大嘴猴T恤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找回场子的救命稻草。

    “一定是这样,”他犹如找回了某种信念,涨红着脸信誓旦旦,“一定是因为他的身高比约翰尼高的缘故!”

    众所周知,个子高的选手依仗自身的优势,在遇到定线员的故意为难时往往可以采用直接破线的暴力解法。

    这当然没什么毛病,也不违背比赛规则,但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地怀疑选手攀岩能力的真实水平。

    也因此,这话一出,马甲老头就险些克制不住地翻起白眼,一张口就又来了句英伦味十足的地道谚语。

    “Judge not,lest ye be judged.”

    不要评判别人,免得你被评判。

    明眼人都能听出这句话里满满的不认同和嘲讽。

    作为一名浸淫攀岩长达几十年的资深爱好者,这位大夏天也坚持穿上白衬衫和丝绸马甲的乔纳森·廖·萨尔爵士甚至敢拿自己的贵族庄园担保——

    余曜绝对不是因为身高的优势才能在红黑线上碾压约翰尼。

    他完全能看得出来——

    “余绝对是同样受到身高制约的那个。”

    马甲老头文质彬彬地把手交叠在镶铜文明棍精美的雕花把手上,点评的语气比很多解说员都要专业。

    “参赛选手里有维克多,他的官方身高是195,会大大拉高选手们的平均身高线。”

    黑框青年的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那个总是能精准找到下一个重心平衡点的少年背影上,但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

    马甲老头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一次的定线员故意地使用了长距离作为决赛轮考验攀岩者能力的最大难点,他的设定意图就是要让所有的选手都在这条地狱线上变得格外吃力!”

    不止是针对约翰尼的小矮个,可以说除了特例维克多,所有选手在这条红黑线上都讨不到一点身高方面的便宜。

    “不然的话,马克西米利安为什么会落荒而逃。”

    这位v国选手在官方登记的身高和余曜可只差了不到零点五厘米。

    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让周遭听到的观众们都连连点头。

    唯独大嘴猴T恤梗着脖子:“那余曜也比约翰尼更有优势,他到底比约翰尼高了不少!”

    好像……也有道理?

    余曜确实比约翰尼高了一个头,身材比例也更好,长手长腿的,在这种身高线上难免更加占据优势。

    正在点头的几个观众动作顿住,眼里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事实摆在眼前,马甲老头抿直了嘴角,也说不出全然否定的话来。

    大嘴猴T恤自以为扳回一局,美滋滋地继续沉浸式看起比赛来。

    他在心理上更倾向于约翰尼。

    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隔壁线上瞟。

    大嘴猴T恤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人类被美好强大事物吸引时难以克制的天然本能。

    黑框青年却意识到了。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摄像机,力求不超过一星半点儿余曜攀岩时的细节,同时感慨万分。

    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用宛如芭蕾舞蹈般细腻动感的攀岩动作,在几乎垂直地面的高大岩壁上持续不断地飞檐走壁,更让人目瞪口呆的视觉盛宴了。

    优雅至极,又如风暴般轰烈有力。

    那具得天独厚的修长躯体更是在调动肌肉时将人体线条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大嘴猴T恤看看余曜,再强迫自己看看约翰尼,再看看余曜,心底里原本坚定的天平都开始不断摇晃。

    他是觉得约翰尼足够励志。

    也坚信余曜这种奇迹般从无败绩的人物早晚有一天一定会跌落神坛。

    但神之所以为神。

    所过之处,光芒耀眼,举世之人都会为之倾倒,继而目眩魂迷。

    大嘴猴T恤此时就有一种被什么迷了眼的熏熏然。

    他听着耳畔其他人急促热烈的呼吸尖叫声,亲眼目睹着余曜越战越勇,不减反增的攀岩速度——

    “咚!咚!咚!”

    突然间,一股激动的情绪如电流般穿越他的全身,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开始变得如擂鼓般兴奋躁动。

    “加油!约翰尼!加油!余!加油余!加油……”

    大嘴猴T恤很快就搓着双手,跟上满场法不责众的观众们,又一次在兴奋上头时将观赛礼仪抛在脑后。

    “需要我们去提醒一下吗?”

    负责维持赛场环境的工作人员向攀联主席亚尔培特请示道。

    “算了,”亚尔培特神采奕奕地凝视着大屏幕上已经超出对手一大截的矫健身影,“这种情况,观众们不会停下的。”

    余曜居然会在决赛的最后一条线上给大家一口气憋个大的,一扫之前所有线路的隐忍蛰伏模样。

    观众们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亚尔培特不是余曜的粉丝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更何况那些本就追随余曜而来的铁杆观众。

    “更何况赛场就该这么热闹。”

    亚尔培特其实一直认为攀岩的观赛礼仪有些莫名其妙。

    又不是需要音乐伴奏亦或者绝对安静的比赛,热热闹闹的才更让刺激人们的感官,至于运动员会不会被干扰——

    现任攀联主席很不客气地觉得,一点喝彩声都能被干扰的运动员大概率也不会在专业领域取得很大的建树。

    他制止了工作人员的制止举动。

    原本以为观众们重复几遍之后就会自己疲倦。

    但台前欢呼的声浪一反常态地越拔越高。

    实在是余曜的攀岩速度实在太快,才两分钟,就已经进入了高分区,对照组的约翰尼甚至还挣扎在一分区上。

    亚尔培特不由得生出和大嘴猴T恤相似的疑问。

    但他比大嘴猴T恤近水楼台,直接就问了在场的定线员。

    “这怎么可能,”为了定线呕心沥血的定线员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出惊人,“余甚至比约翰尼更加劣势!”

    亚尔培特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定线员只好细细解释道:“这条难度线并不是将所有难点都局限在距离上,为了让运动员找出破绽,我还设定了好几个距离极短的错落位置,在这些地方,反倒是个子小的约翰尼比余更具优势。”

    远的地方大家都远。

    近的地方更适合约翰尼的矮个头。

    这条红黑线对于余曜来说难度系数绝对比约翰尼要高上很多。

    只不过……定线员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曜会在这条线上表现得远远超过约翰尼,只能将之解释为攀岩天才蛰伏至今的最后一搏。

    “我敢打赌,余会拿下又一个满分!”

    亲眼见证自己的设计意图被实现的欣慰,终于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狂喜都一一涌上了心头,定线员看着余曜离高分区越来越近,已然激动得双手颤抖。

    但激动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眼看着余曜离恶魔之眼形状的top点越来越近——

    各国直播间里,声嘶力竭的解说员们都拿出了最全力以赴的架势。

    f国直播间摇头晃脑地数着倒计时:“余的高分区已经完成五分之一,时间却还剩下足足一半!”

    d国直播间一本正经地分析路线:“哦,这个岩点,很细小的捏点,完全没有凹槽,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摄像机就应该给个特写。”

    反倒是大台五套的解说员被衬托得最为淡定,只是那张看上去和蔼宽厚的圆方形脸庞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

    “我们的余曜看上去马上就要拿到自己的第五枚金牌。”

    下一秒,就有观众急火火地纠正他。

    【是夏奥的第五枚!余曜个人的第十枚!】

    “对,”解说员马上改口,“差点忘了他还握有五枚冬奥金。”

    “余曜即将斩获自己的第十枚奥运金!”解说员陡然振奋起来,“我翻遍整个奥运体育史,都没有人能拿到这么多的金牌!”

    仿佛吹响了代表胜利的冲锋号,整个直播间瞬间被这句话引爆。

    沸腾的热议里,大家显然已经杀红了眼。

    【整整十枚!】

    【十枚!】

    【而且还是参赛必金牌!】

    【百分百的金牌率,这是什么神仙!人工智能都没有小鱼这么稳!】

    【什么叫前无古人!什么叫后无来者!我们华国运动员就是最棒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开始发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小鱼可以这么厉害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尖叫)(变成猴子)(抓住树藤)(疯狂奔跑)(跳进泥坑)(撒泼打滚)(满地乱爬)(尖叫)(尖叫)(尖叫)(小鱼!小鱼!小鱼!)】

    铺天盖地的激动,惊喜,自豪……一切一切的情绪汇聚碰撞,犹如一头无法压抑住的猛虎,将直播间冲撞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热地步。

    不止华国直播间是这样,其他各国的直播间评论区都乱成了一锅粥,充斥着华国拼音的字眼。

    很少有人还在讨论蓝白线上的约翰尼。

    竞技体育终究是残酷的。

    人们的第一目光注定只属于耀眼夺目的第一名。

    他们惊叹于岩壁上少年的易如反掌。

    原本催命般的倒计时都变成了胜利即将到来的惊喜预告。

    “快点拿到那个top吧!”

    “还差一点点!余!快冲!”

    “啊啊啊,我好紧张!余!快点快点!”

    此时已经没有人怀疑余曜是否能够抵达终点,大家都在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即将载入历史的第一位奥运十冠王的诞生。

    但意外往往只会在最猝不及防时出现。

    岩壁上,一直健步如飞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

    原本所有人以为余曜不过是停下来放松几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余曜停下来后好像就没有了要再度开始的意思。

    隔壁蓝白线上的约翰尼吃力地追赶了上来。

    半个身位,一个身位,两个身位……

    约翰尼狼狈地咬牙,逐渐弥补上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眼见余曜在这种地步上居然还有被约翰尼追上的可能,支持约翰尼的大嘴猴T恤都焦心地催促起来。

    “余!别停!top就在眼前了!”

    但余曜还是没动。

    发生了什么情况?

    哗然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第247章

    嗡嗡嗡——

    整座攀岩馆喧嚣不断。

    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余曜会在胜利在望的最后关头突然停住,急到当场抓耳挠腮。

    “这不是要把金牌拱手相让吗?”

    “你们看,约翰尼加快了速度,他看上去很有可能会追上余!难道他才是最后的冠军?”

    “余!别愣着了!快上啊!”

    “冠军快没了!余!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开始相对小声的交头接耳随着少年的持续僵持而不受控制地快速变大。

    等到约翰尼的差距只剩一个身位,余曜却还是没有要继续向上的意思时,脾气暴躁的大嘴猴T恤第一个按捺不住,冲在了质疑队列的最前面,大声叫嚷出来。

    “余!你不想要top了吗!”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如巨石投海般在焦灼的场馆之中惊起无数浪花。

    黑框青年和马甲老头诧异回头。

    其他原本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观众们并不知情这个发声的人其实是约翰尼的支持者,见此时终于有人带头,顿时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集体沸腾起来。

    “就是就是!余!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这样,求求了,你难道不想要那块金牌了吗?”

    “约翰尼快要追上你了!”

    失去自制力的人声堪称鼎沸。

    前半场少年游刃有余的表现太过惊艳,大部分观众早就已经接受了余曜一定会拿下冠军的既定事实。

    有些铁杆支持者甚至连社交平台的庆祝词都想好了,就等余曜一拿下top就直接点击编辑发送,结果事到临头,余曜自己反倒出了岔子。

    过山车似的情绪跌宕剧烈刺激。

    很多人凭空生出一种自己被欺骗了感情的委屈感。

    嗓音里的不甘自然是浓烈到了如有实质。

    极度的躁动气氛感染下,本该在观众席里稳坐钓鱼台的教练们都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加入到现场的怒吼大军,但紧皱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不少紧张的思绪。

    “该不会是卡住了吧?”

    三人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宋双成扶着眼镜,细细地看了几遍余曜周围的点,如是猜测到。

    唐清名也有这样的怀疑。

    “限位太窄,约翰尼那样的小个子会更容易通过,对小余会很难。”

    那不就完了!

    赵威明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却怎么都喂不到自己的嘴里去。

    “约翰尼比咱们小余矮了一大截!”

    他没有宋双成和唐清名在专业上那么高的造诣,不能一眼看穿徒弟被卡住的根本原因。

    但作为一名多少有点真本事的教练,赵威明非常清楚,这种难度线向来卡大不卡小。

    身高不够或许还能从柔韧性和爆发力上想办法弥补。

    可一旦身高超限了的话,再厉害的运动员豁出比小个子百倍千倍的气力都未必能够成功破局。

    维克多为什么会常年徘徊在十名左右,还不就是因为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得亏是这一次的奥运大家的平均身高都有够高,给他留出了足够发挥空间,才能一反常态地突破到了总成绩前几,总算出了头。

    赵威明从前替维克多的身高可惜过,却也不觉得定线员有什么不妥。

    现在轮到自己的徒弟被卡在线上——

    “定线的高度就是有问题,”他简直都想拍案而起,直接去投诉了,“小余的个头差不多就是选手们的平均身高,连他都会被卡住,定线员在这一段的设计有故意偏袒约翰尼的嫌疑!”

    赵威明自认为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

    连小余都会被卡住,其他人更不可能突破这一段,只除了小个子的约翰尼一个。

    这样的布线排布明显是不公平的。

    赵威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一旁的唐清名却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这一说法。

    唐清名是大自然岩壁流派的坚定支持者,参与定线员工作也是为了让野外风格不至于流失在竞技场上,对于所谓的身高定线说法向来不屑一顾。

    “除了起步点应该考虑选手身高,”他微微挑起眉梢,“大自然可不跟你讲什么身高不身高的。”

    酋长岩会考虑攀岩者的身高吗?

    黎明之墙会按照挑战者的身高布线吗?

    这怎么可能!

    攀岩者理所应当要靠自己想出属于自己的解法。

    这是他们自己的路。

    唐清名并不认为定线员故意设计出这一难点有什么不对。

    约翰尼刚才不也因为身高太矮在前半段路线上艰难挣扎吗。

    这条红黑线只是锋芒内敛了些,乍一看上去无害了些,实则处处难点密布了些而已。

    小余一定会想出解法的。

    像他在光滑陡峭的黎明之墙上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唐清名静静注视着自己名下唯一学员的背影,向来桀骜冷硬的眼眸深处,一抹隐藏很好的骄傲和自豪的笑意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整座场馆唯一一个因为余曜被困住的定线员也“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正在紧张的亚尔培特被吓了一跳。

    “你在瞎兴奋什么?”

    他一脸古怪地盯着笑到拍桌的定线员。

    前仰后合地摇晃着自己一头充满艺术气息头发的定线员就指着屏幕上余曜僵立不动的背影,“那可是余!”

    亚尔培特不解其意地皱起眉毛。

    “第一条能够困住余的线!”

    定线员笑得喜悦又心酸,“我没给同事们丢脸!”

    定线员和运动员的关系亦敌亦师亦友。

    他们既盼望着运动员解开谜题,又怕他们太容易获取胜利。

    余曜之前的表现得太好。

    那几个制定抱石线的定线员都开始怀疑人生了,自己可算替整个奥运定线员团体扳回一局。

    定线员一脸心酸地擦了擦眼睛,满脸欣慰,宛如终于打了一场胜仗,哪怕胜负还没有最终尘埃落定,就已经因为第一次斩杀到对方的冲锋官提前开始了战场庆祝。

    亚尔培特:……

    他拒绝讨论这种半场开香槟行为,直接把头扭回去,继续盯着监控室的大屏幕看。

    不同场景的几句话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心急如焚的观众们却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看啊!约翰尼快要追上余曜了!

    他们在心里尖叫,在嘴上惊呼,胸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烧,随着时间的一秒一秒过去而更加熊熊炙热。

    “快呀!余!”

    大嘴猴T恤还在一个劲地怒拍大腿。

    只不过很快就埋没在了四面八方已经沸腾到极点的喧嚣声里。

    现场的观众们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传达着焦虑和急切。

    但很可惜。

    这些声音压根就没有传进余曜的耳朵里。

    准确的说,是左耳朵刚进,右耳朵马上就出。

    这倒不是说余曜对观众们的善意置若罔闻。

    实在是全神贯注的人所能专注的永远只有身前的方寸世界。

    具体到余曜身上,就是他目前的这几个牢牢限制住他下一步动作的几个岩点。

    在余曜原本的构想里,这几处位置虽窄,只要自己能够成功地将小臂贴在红色岩点侧面,手掌反向张开推住下方凹槽,再用脚趾蹬力将腰背送上去,就能顺利通过。

    动作是有点难。

    对自己来说却并不怎么过分。

    他一上来就打算按照原定计划尝试。

    但直到掌住单侧光滑岩点,大半个身体都站起来时,余曜才豁然发现,自己在岩壁下方时看不见的那个手点居然是一个极其狭小的打钉点,大约只能容纳半个指纹的那种。

    这绝对是来自定线员的故意为难。

    余曜没忍住,琥珀色的眸子多看了好几眼岩点上另一处那个如果自己身高再低一点就能使用的更好位置。

    两者之间的难度差距不能说是没有,至少也是天壤之别。

    其实打钉点本身倒也没什么。

    少年喉间滚动,沉默地把最后一点糖果的酸甜滋味都咽下喉咙。

    半个指纹大小也难不住他。

    但打钉点出现在左手位置,控制难度就是指数级上升了。

    自己的手要是没受过伤就好了。

    余曜在心里叹口气,将自己的身体重心转移到右侧,不着痕迹地放松左手后就将自己整个人用脚尖挂在岩壁上一动不动。

    他打算休息会儿。

    放松一下长时间高强度用力后正在打颤的左手,也乘此时机想想还没有其他的解法。

    少年汗津津的目光逐次向上,一一落在那些可供掌控的岩点的每一处细节上,看得仔细且分明。

    片刻后,才确定了定线员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生机。

    几个岩点上没有第三个可以借力的点。

    偏偏岩壁吸足了雨水后还在打滑,自己连这最后一点额外的助力也彻底失去了。

    余曜很快确定了只有凭借左手的一条路可行。

    他倒也不如何沮丧。

    路是只有一条,但怎么走,能不能走好,就看大家各凭本事了。

    少年在脑海中飞快调整着自己原本的备选方案。

    无论背后的观众们发出什么样使人焦灼的喧闹声,都不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需要解决的难题上转移挪开。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另一条线上的约翰尼即将赶上自己。

    更不知道这种马上要被追上的场景给观众们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灵震撼。

    至少喊了半天的大嘴猴T恤是彻底死心了。

    他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蓝白线上,带着一丝恨恨的埋怨语气,“我还是看约翰尼比赛好了,金牌的人选已经显而易见了。”

    黑框青年沉默不语。

    马甲老头握紧文明棍,兀自镇定地用谚语回答,“To come down to the wire.”

    事到最后才见分晓。

    这个道理浅显且被公认。

    大嘴猴T恤无法反驳,不满地嘀咕:“余都不动了,还有什么分晓!”

    “想要金牌至少要爬完线路吧!”

    “我看余是要完了。”

    大嘴猴T恤心直口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与之前的一开口就犯众怒不同,周围的观众再没有心力怒目而视,有些人甚至动摇了起来,视线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漂移。

    但也就在此时,岩壁上,余曜在左手不抖之后,果断开始自己的尝试。

    说尝试可能不够准确。

    正在将自己的身体重心挪回到那个黑色金字塔造型点上的少年明白,自己没有失败的机会。

    一旦滑倒跌落,比赛就会彻底结束。

    余曜很清楚这一点。

    他并没有如普通人一样感到压力,反而隐隐生出几分即将孤注一掷的期待刺激。

    于是,就在满场逐渐低落下去的质疑喧嚣声里,少年一言不发地向着失败率极高的下一步发起冲锋。

    没有掌声,没有尖叫。

    因为观众们统统被打了个始料未及!

    正如他们不理解余曜为什么能在一开始攀爬速度如此之快,又为什么会突然停下一动不动那样,在亲眼目睹了余曜只是纵身跳起,左手抓住岩点,转瞬间就又开始了快速攀爬后,大多数人都露出了绝对目瞪口呆的茫然表情。

    “不是,这就又要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余其实是人形AI,刚刚只是临时断电停下的既视感。”

    “我的天,他速度好快,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高分区!”

    “实锤了,余曜就是机器人!”

    才要冷却下来的现场氛围被重新点燃。

    网络上,各大直播间的弹幕也纷纷轰动起来。

    【我就知道小鱼绝对不会放弃!】

    【啊啊啊啊啊,我的小鱼回来了!】

    【加油加油!时间快不够了!小鱼加油加油!】

    此时大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红黑线的高分区倒是难不倒余曜。

    只是左手支撑全身重量时的又一次重创让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接下来每一次伤上加伤的重复使用仿佛都只会让神经末梢再次疼到抽搐。

    左手疼。

    很疼很疼。

    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余曜在脑海里乐观地告诉自己。

    还有最后两米。

    他用左手抓住了新的岩点。

    一米半。

    他咬紧了后槽牙,任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随着自己的动作不断地沁出滚落。

    最后一米。

    少年的眼尾已经被咸涩汗水蛰到了绯红。

    但他还在继续。

    “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啊啊!”

    观众们情绪高涨地开始了掌声与欢呼。

    余曜依旧没有听见。

    只剩最后一步了。

    自己也只剩下了最后十秒。

    那就最后拼一把!

    余曜连最后一口喘息的间隙都没给自己留下,义无反顾地又一次纵身飞起,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衣角蹁跹的白色残影。

    这个top是他的!

    少年仰着头,毫不犹豫地向着高高在上的恶魔之眼伸出了自己伤上加伤的左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

    下一秒,尖叫四起!

    第248章

    “啊啊啊啊啊啊——”

    余曜孤注一掷地奔向top的画面狠狠冲击着每一位观众的心。

    他们拼尽全力的尖叫声冲破云霄。

    哪怕没有前后眼,并不能预知余曜是否能够成功抓住top,现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第一时间用最热烈的欢呼声将整个赛场推向高潮。

    连才要骑墙约翰尼的大嘴猴T恤也不例外。

    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按捺住自己不要跳起来,但还是坐在原地涨红着脸,用力挥舞着双手,同时用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为崖壁上纵身一跃的少年背影贡献出自己的声量。

    就算余曜真的拿不到top又如何。

    至少他展示出了自己在即使最后的一秒钟也绝不轻言放弃的拼搏精神。

    这才是奥运乃至体育精神传承至今的核心要义!

    更何况——

    “谁说余拿不到top?”

    f国直播间的解说员激动地直擦眼泪花,语气连珠炮似的:“他当然能做到!”

    “看——”

    他在这个字眼上故意拉长嗓音,试图拖延时间,但很快,语气骤变——

    “他做到了!余做到了!”

    f国直播间的全体观众都被这句陡然拔高的解说词激得心弦一震。

    倒不是因为话的内容。

    事实上,他们的全身心都在余曜身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解说员到底都说了什么。

    少年跳起抓握的动作只有零点几秒。

    几乎在解说员说出那个“看”字的刹那,观众们的全部视线就已经随着那道眨眼间牢牢抓握在岩壁上的背影定格在了电子屏幕上。

    无数双深色浅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但盛大的狂喜还是让他们迟缓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见证了什么!

    余曜抓住了top。

    他没有掉下来。

    这说明他成功地掌握了top!会获得满分!

    啊啊啊啊啊,余拿下了自己在难度线的第二个满分!

    无声尖叫的弹幕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塞满整个直播间屏幕。

    【双满分!他拿下了难度线的双满分!】

    【太厉害了!又是第一!第一!】

    【金牌!金牌!金牌!】

    类似的重复性短句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弹幕比例,让人看着眼花。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对于此时的全世界观众而言,能够稳得住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成功打出这些弹幕并发送就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大部分人早就开启了活蹦乱跳的拍手叫好模式。

    “如果我现在在现场,”远在酋长岩的艾莫斯兴奋地咧开嘴,大力拍着自家老爹的肩,“我一定要冲上台!好好拥抱他!”

    老迈尔斯一脸喜色地鼓着掌,闻言也流露出一丝遗憾来。

    “那么我就会把余请到家里来,给他做我最拿手的意大利面!用最好的材料!余也一定会喜欢!”

    艾莫斯的嘴角顿时抽抽几下。

    要不是还沉浸在余曜结束比赛成功并且再次斩获一金的喜悦里,他都想把白眼翻上天来替好友辟谣。

    意大利面有什么好吃的!

    他在tt短视频软件里刷到过的华国美食多了去了,哪个看上去都比黏黏糊糊的面条更加美味。

    不过此时的艾莫斯也顾不得反驳老爹,拍完老迈尔斯的肩后就紧跟着餐厅里的大家伙一起继续鼓掌。

    “啪啪啪”的掌声在这个酋长岩山脚下的小小旅馆里经久未衰。

    这些曾经见识过余曜在黎明之墙上的执拗的户外攀岩爱好者们,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为远隔千山万水的余曜送上自己最真挚的夺冠祝贺。

    这个全世界通用的表达方式与比赛现场的观众们不谋而合。

    哪怕比赛倒计时早已结束。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不同节奏、力度的掌声仍然响亮地汇成了满场潮水般汹涌的巨大声浪。

    余曜在top上松开手,任由保护员用安全绳将自己吊下时,莫名其妙就生出一种自己似乎就要被这些欢声笑语掀飞出去的既视感。

    大家好像都很热情的样子。

    少年大汗淋漓地弯了弯眼,在半空中用自己勉强还能动的右手向着大家挥手致意。

    “啊啊啊啊啊——”

    感觉到被回应的观众们立刻尖叫出声。

    现场的气氛也在这个小动作里又一次地被推向更高潮。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等到大屏幕闪烁几下,属于余曜的字母组合后面终于更新出了本条线路的最终成绩,那个意料之中的无可挑剔的满分之后——

    满场本就在疯狂挥舞的红色小旗子顷刻间燃烧成了火一样的海洋。

    “余!余!余!”

    “我们的冠军!余曜!”

    “小鱼你就是最棒的!”

    不少人扬着脖子高喊出声。

    尽管来自世界各国的语言发音不同,声调不同,音色亦不同,却在此时心有灵犀地达成共鸣。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胸腔里一颗颗正在为了少年而剧烈跳动的心。

    余曜就是在这样情绪高涨的气氛里缓缓下落,直到双腿站定,礼貌性地拥抱了下正在喘着粗气的对手约翰尼,才冲着大家伙又笑了笑,从容退下了场。

    堪称风度的退场姿态挑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在回候场室的路上,少年试图解开自己腰间的安全绳,绳索却因为受力被拉成死结卡在止坠器里,单手怎么都解不开时,才泄露了些许端倪。

    左手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了。

    余曜扶住手指,试图活动几下左手腕,细细密密的撕裂痛感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传入神经末梢。

    嘶——

    他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用牙齿咬住绳索的一端。

    不过好像有点不卫生。

    余曜正犹豫间,一双修长文气的手突然闯入视野。

    余曜下意识后退一步。

    额头上还没有擦掉的汗珠就在抬眼瞬间滚滚落下,将琥珀色眸子里映照出来人时陡然浮现的笑意映衬得星点璀璨。

    “二哥?”

    余曜认出来人,很是自然地不退反进,同时自发摊开手臂,好让祁望霄动作得更方便些。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给我们的冠军庆祝的。”

    祁望霄尽可能地稳住身形站立在少年面前,他还没有完全复健,好在精细裁剪的西装裤笔挺修长,完美地遮住了尚且羸弱的双腿的微微颤抖。

    青年三两下解开了复杂紧凑的绳结,又帮着余曜把安全装置全部拆下,这才重新扶住拐杖。

    一双含笑的眉眼敏锐地望向少年背在身后的左手,敛起一瞬。

    “很疼吗?”

    他示意不远处拎着箱子的理疗师尽快过来。

    余曜却不想才下赛场就上银针。

    “等一等吧,”他制止了理疗师的靠近,就势坐在墙边的长椅上,长腿一伸,孩子气地揉了揉胳膊,“让我先一个人坐会儿。”

    祁望霄目光一凝,身形也顿了顿,但片刻之后还是善解人意地转身离开。

    “二哥?”

    余曜诧异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留人,“我说的一个人,不包括你。”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

    祁望霄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泛起一抹波光。

    他轻轻地走了回来,轻轻地将拐杖搭在墙上,又轻轻地在余曜身旁落座。

    淡淡的香根草气息顷刻间就冲淡了候场室里的雨水潮气。

    余曜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渐渐的,一颗心都慢慢安定了下来。

    “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侧耳倾听着外间持续沸腾的热闹声,笑了笑,说的却是,“这下我可以安心去考驾照了。”

    余曜没有忘记自己和休伯克的约定,只有自己在月底之前拿下赛车驾照,对方才会愿意带自己去那条包括了冰雪、砂石、草原、森林等等复杂地形的东归赛道。

    少年拧开矿泉水瓶盖,琥珀色的眸子浮现出几许神往。

    祁望霄看在眼里,故意挑挑眉笑道,“这么赶?”

    “也还好吧。”

    余曜以臂作枕,难得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眉眼弯弯地看着远处大屏幕上自己照旧排在第一行的优异成绩。

    “我从来没想过要停下。”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这种永无止境的奔波和挑战很累很辛苦,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赶,可以多停留下来休息休息。

    但在余曜的眼里,每一段旅程都会成为自己人生记忆里的绚丽色彩。

    累当然会有。

    可得偿所愿的刹那最是酣畅淋漓。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自己永远都在路上。

    永远向着崭新的目标进发,始终保持着挑战者的姿态,斗志昂扬,心存向往。

    当然了,如果路上能遇见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哪怕只有一小段同行的路程,也是好的。

    余曜早就不排斥不断结识新朋友的过程。

    也暗暗希望如果二哥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就更好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祁望霄。

    刚刚好就对上了青年望着自己时始终静默温和的眼。

    四目相对。

    灰色香根草的香气越发温柔氤氲,穹顶暴雨的敲击声也变得节奏分明。

    祁望霄率先弯了弯好看的眸子:“怎么了?”

    余曜也翘了翘唇角,“没什么。”

    他其实早就听明白了祁望霄提出的想做自己的领航员的深意,没有明确回应只是单纯地想用事实行动来说话而已。

    属于他们的人生还很长。

    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和无限的风景。

    那么美好的种种畅想,还是等他们以后再去一一实现好了。

    余曜又喝了口水,很慢很慢地咽下,静静地享受着比赛结束后的难得轻松时光,等到因为比赛而紧绷的心神终于缓和下来之后,才开始接受理疗师的治疗。

    他压根就没有把不久前自己咬着牙,明知用受伤的左手承受全身的重量会引发剧痛而强行为之,好不容易抓住top后的一瞬间几乎疼到神经麻木这种事当回事。

    在理疗师问起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可能有点用力过度,脑海里还在心不在焉地畅想着自己漫长辛苦的奥运赛程终于结束,该用什么来庆祝放松一下,最好能够刺激一下神经再彻底释放的那种。

    余曜对左手的艰难遭遇一字未提。

    但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专业康复医生的眼。

    得亏只是皮肉伤。

    理疗师想到刚刚比赛的种种场景,后怕到冷汗浸湿后背,仔细检查好一番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我再配些膏药,辅助针灸,咱们好好休养一阵就好了。”

    余曜客气问:“您说的休养是指什么程度呢?”

    理疗师有点奇怪:“难道说小余你最近还有什么安排吗?”

    据他所知余曜的比赛都比完了吧?

    等等,应该是比完了吧?

    余曜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与他白皙柔软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

    “今天晚上的话……我想,去飙车?”

    “啊?”

    “什么!”

    姗姗来迟的赵威明和宋双成同时惊叫出声。

    全程紧张到快昏过去,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一点的赵威明第一时间颤颤巍巍地摸向口袋。

    不是他大题小做。

    实在是——

    没有驾照要飙车?

    左手有伤要飙车?

    啊啊啊啊,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赵威明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49章

    飙车?飙什么车?

    赵威明才听了这么一句就觉得自己脑壳嗡嗡,心脏怦怦。

    他苦哈哈地试图用天气劝退:“外面还下着雨呢!”

    雨天的路多滑!

    余曜奇怪地眨了眨眼,笑了下,“我坐在车里又淋不到,大不了开慢一点。”

    赵威明艰难地咽下几粒速效救心丸,再接再厉,“再说小余你还没有驾照,被交警抓了怎么办。”

    这不得影响将来考公?

    以后有孩子了考政法系统的往上查三代也会被影响吧?

    等等,国外被抓在国内也会留案底吧?

    余曜完全没想到自家教练的脑回路已经拐到自己压根就没影,大概率就没有的子孙后代上,闻言眉眼间漾起的笑意更深。

    “我又不去公路上开,只是在俱乐部的训练场上转转。”

    赵威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自己最不想提及也是最后的杀手锏,“你的左手就不疼吗?方向盘也要用手控制的吧。”

    但这个问题在余曜看来恰恰最不是问题。

    “我又没有伤到骨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转到自家教练身上,犹然带着清凌凌的笑影,“攀岩可以,开车更没问题。”

    那能一样吗!

    攀岩从岩壁上摔下来有软垫,还有安全绳,开车顶多就有个安全气囊还只护头不护腿的。

    赵威明急赤白脸地还想再劝,这回却是被宋双成拦了下来。

    “好了好了,”这位年过花甲的老教练倒也不真是唐清名口中的顽固老古董,擦着老花镜想了想就松了口,语气还十分的慈祥宠溺。

    “小余连轴转了这么久,连奥运村都没出过几次,也该让孩子出去逛逛玩玩了。”

    问题是谁家小孩放松的方式是暴雨夜飙车啊!

    赵威明憋出一肚子的反驳话,但看自家徒弟从始至终都在笑着回应自己的阻拦,看似好脾气好说话,实则话里话外一丝让步也无,就大概清楚今天晚上出去飙车在余曜这儿算是板上钉钉的既定行程了。

    “我看我再操老妈子的心,高低得少活十年……”

    赵威明苦笑地吐槽了句,索性也就撒开手去不管。

    主要是自己也管不了不是。

    算了算了,专业赛车俱乐部的训练场应该都有完善的保护措施,小余也知道分寸,开车的技术也不错,应该不至于会出事。

    他勉强安慰着自己,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发现在场的除了自己之外几乎无人在意。

    余曜眉眼弯弯地托着下巴,正在低声地跟祁望霄商量着晚上一起溜出去飙车的计划;宋双成低着头在平板上回放第二条线的视频,时不时用纸笔记录复盘重点;唐清名哈哈笑着,逗弄着约翰尼怀里的波比,邀请主猴两个在归化后一起去优胜美地公园进行野外训练,话里话外强调最好邀请上余曜一起……

    常常因为不够大胆在团队里显得格格不入的赵威明:……

    不是,难道全队就我一个正常人吗?

    赵教又一次地开始怀疑人生。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自打自己遇见小余起,就一直在开挂没停。

    破案了,跟余曜相关的事情就不能按普通事物的逻辑和规律判断。

    赵威明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随即一扫愁容,挤出大大笑脸后就眉开眼笑地加入到欢声笑语的大队伍中来。

    不远处,正因为自己拿到破纪录的奥运铜牌而手舞足蹈的维克多也向着他们的方向蹦蹦跳跳地冲来。

    “余!约翰尼!我们可以一起上台领奖了!”

    “这绝对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看上去兴奋过了头。

    余曜只得忍住笑,示意对方向后看。

    “维克多,我猜,”少年的长睫毛一垂一扬,蝶翅般轻盈地在薄而白皙的眼睑下方投出两弯弧度优美的淡淡阴影,语气里也泛起几分促狭,“门口的那位年轻女士应该是你的未婚妻。”

    维克多嚷嚷着比赛影响结婚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表面蛮横霸道背地哭哭求和的本质也早就被大家伙彻底看穿。

    见他好不容易追回来的未婚妻一进门就听见他正在嚷嚷奖牌才是今年最大的收获——

    尽管大家极力忍住笑意,但还是很快在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幸灾乐祸的吃瓜笑声。

    事情的发展也不出大家所料。

    “维克多,”门口那位带着羽毛礼帽,一身昂贵小礼服的年轻女士没有再走进来,站在门边微微笑着,“你的意思是说,比起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始的婚姻,比赛才是你今年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样吗?”

    卧槽,这就是一道明晃晃的送命题!

    才要狂喜的维克多瞬间僵在原地,随机飞快地朝门口跑去,“亲爱的!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们的婚礼!我是想说比赛和婚礼一样重要!”

    “嗯?”

    “不不不!是我说错了!我们的婚礼当然会很重要,只是亲爱的,你知道的,我是运动员,比赛对我来说……”

    一米九多大个子直男秒变忠犬大金毛的场景随机乐翻了一群人。

    维克多很快狗腿地追随爱情而去。

    但整个候场室的欢快氛围已经以余曜为中心聚集扩散。

    一直到颁奖仪式结束,三枚亮闪闪的奖牌分别挂到了余曜、约翰尼和维克多的脖颈上,无数闪光灯铺天盖地,亮如白昼地向他们三人袭来,轻松愉悦的气息都不曾消散。

    余曜很自然地在合照时主动揽住身旁的两位同伴,对着国旗和镜头露出自己最璀璨的笑容。

    约翰尼和维克多也很自然地向着最高的领奖台中央靠拢,还都情不自禁地朝着余曜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

    这种亲密友善的氛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装得出来的。

    直播间的观众们更是眼明心亮。

    【哇,他们关系好好的样子!】

    【这才是体育该有的模样!大家台上是对手,台下是朋友!】

    【我懂我懂,小鱼朋友+1+1……】

    只不过这个动作着实有点费劲。

    被全世界灼灼瞩目的余曜此时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主要是约翰尼比他矮一头,维克多却比他高一头。

    余曜别扭地觉得,这个姿势再坚持一会,自己说不定会得高低肩。

    所以……拍照怎么还没有结束?

    余曜很确定记者们的拍照时间比其他比赛结束往后延长了很多。

    有点累。

    脸笑得也有点僵。

    余曜其实更想尽快回去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晚上的安排。

    但长短镜头都快怼到他们三个面前了,记者们也都一脸兴奋激动的神情。

    那就再坚持一会吧。

    少年在平常的事情上一般都很好说话。

    他边分神琢磨着晚上飙车的事情,边配合着媒体们的镜头提问,在一位记者鼓起勇气询问,能否将其他奖牌也一起带上拍照时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哇哇哇哇——”

    在场的媒体记者们瞬间轰动。

    也有人好奇,“余,你平时都将金牌随身携带的吗?”

    “那怎么可能,”余曜正转身从教练手中接过一把金牌,一个接一个地往脖子上挂,闻言就笑了笑,“我只是猜到一定会有记者提出这种要求。”

    就算现在没有,回国的时候也一定会遇到。

    与其毫无防备,不如提前备好。

    余曜对于这种能够替华国运动员大大争光的小事情,很乐意顺手为之。

    【呜呜呜,小鱼好贴心!】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被少年的熨帖心思打动了。

    但更让大家震惊的还是——

    【原来十个金牌带起来会这么多!】

    【沉甸甸的,我听见碰撞的声音了!我怀疑小鱼的脖子都要被压弯了!】

    【我的妈呀,这也太壮观了吧!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我要截图珍藏!】

    仿佛猜到了所有人的心思,余曜在此时整理好了金牌,调整好笑容面朝镜头。

    “咔嚓咔嚓咔嚓——”

    现场紧急抓拍的媒体记者不在少数,隔着网络疯狂截图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冬奥五枚,夏奥五枚。

    整整十枚的奥运金牌挂在同一个人脖颈上的画面,不说是开天辟地,至少也是前所未有,放在余曜没有横空出世之前,他们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谁敢张口就来,不被问候一句几个菜呀就喝成这样都算是他们输。

    放在虚构的竞技体育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各国的在线直播间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小鱼就是奥运史,啊不,整个体育史上的奇迹!他就是奇迹本迹!是活生生的传奇!】

    【岂止是前无古人,将来也是后无来者,横跨夏冬多个项目的运动员,世界上只有余曜一个,也只会有他一个!】

    但更多的人在极度兴奋情况下直接变身尖叫鸡,满屏幕地制造无声噪音。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之相对应的,无数体育相关的网站报刊也在进行疯狂的头脑风暴,好酝酿抢发通稿。

    他们起的标题一个比一个抓人眼球。

    《世界属于你,神奇的余》

    《帝国の神化冠军,无死角全能の王君临体育》

    《竞技&极限教父开创新纪元》

    反倒是华国官方媒体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余曜再夺一金!奥运第一个十冠王诞生!》

    但熟悉华新社的老粉都知道,能够单发一整个推送文章,同时配上如此多高质量的高清大图,绝对不是出自官媒一般的宠爱,甚至可以叫做溺爱了。

    放眼整个华国体育史,得到过这种特殊待遇的运动员都不够一只手数,还得是取得过具有重大意义的成绩的那种。

    但余曜俨然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再没有哪个粉圈口口相传的实绩能够跟这种实打实的官方至高表彰对打,鱼粉们高兴得像是在提前过年,整个华国互联网上也弥漫着喜洋洋的气氛。

    问就是,奥运十冠王够不够厉害?

    我们华国的!

    #余曜 第十金#、#余曜全能王#、#余曜神奇的小精灵#之类的关键词整齐划一地占据了从华国到各国的热搜和热趋前排。

    夏奥只会比冬奥的热度更高。

    大国相对和平的年代,奥运的热度仅仅只亚于爆发战争。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从皑皑白雪未曾化的极地北国,到热夏似火的赤道小岛,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余曜的名字,人们口口相传,情绪高涨,赶时髦似地议论着少年完成的一场又一场的赛事曲折。

    只不过这可苦了余曜。

    他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热情记者,才回住所,就得知了局里已经通知了所有比赛完还未回国的运动员一起过来聚餐庆祝的消息。

    这种聚会至少大半个小时起步。

    一个半小时都很正常。

    好在主角不止有自己一个。

    余曜果断地觎了个空隙,趁着大家吃饱喝足,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玩笑打趣的时候,带着祁望霄就坐上了去往俱乐部的车。

    热闹非凡的庆功宴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驶往郊外俱乐部的路也越来越安静。

    很极致的两重天对比。

    热闹了一整天的余曜这才留意到今晚被雨洗过的月亮仿佛格外得明亮皎洁。

    f国的郊外黑灯瞎火。

    又才下过几□□雨,坏了的路灯无人维修,出城的车辆更是没有几个。

    周围静悄悄的,宛如只有天地山道间只有这一轮亘古不变的月亮静静地照亮着他们这辆车沉默湿泞的前路。

    鬼使神差的,余曜突然道,“有一种我们在逃亡的感觉。”

    逃离喧嚣,逃离城市,只为一场雨夜里释放情绪的飙车。

    大约很难再有比他们更闲的人了。

    少年翘着唇角笑起来,眉角眼梢都是生机勃勃的雀跃与向往。

    路边树枝的碎影宛如无数光阴在他的脸庞上一幕幕闪过。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祁望霄转过头,漆黑的眼瞳被冷月照亮,明明是清冷疏离的光泽,望向身旁人时却多了几许暖色。

    他开了口,语气亦是温和,“那就当做是一场逃亡吧。”

    逃去无人知晓的地方。

    逃到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祁望霄都想带上余曜再不回头。

    但他很清楚,月光太清冷,只有明媚的太阳才能赠予少年璀璨的自由。

    将蠢蠢欲动的各种念头强行按下。

    抵达俱乐部,站到那辆火红如焰的赛车面前时,祁望霄很自觉地坐到了危险系数极高,但却是领航员不二位置的副驾驶上。

    “很期待我们的逃亡之旅。”

    他主动配合着少年的表演。

    余曜也很上道。

    他笑吟吟地模仿着舞台剧里看到过的宫廷礼仪,在坐到驾驶位置后将手轻轻按在了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

    “愿意为您效劳。”

    “先生,请系好安全带,我们的逃亡之旅要开始了。”

    话音未落,余曜重重地踩下了油门。

    轰——

    一道火红的烈焰刹那间割裂夜空。

    一上来,就是上百码的高速,直直朝着缀满月光的银色海浪呼啸冲去!

    第250章

    夜雨微凉。

    FLO俱乐部训练道上一片宁静,只有皎洁月光伴随着隐隐传来的海浪声响。

    负责维护赛道情况的中央控制室里,钟表时针缓缓离开数字十。

    两名正在值班的工作人员哈欠连天。

    穿蓝马甲的监控员用手背擦着眼泪,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下班下班!”

    穿红马甲的安全员用力抹了几把脸,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六点时有电话进来说要预约今天晚上的赛道。”

    蓝马甲把头摇成拨浪鼓:“外面还在下雨,这里离市区又远,这么个鬼天气怎么可能有人来——”

    “轰——”

    屋外骤然传来了一声超顶级配置的发动机特有的嚣张咆哮。

    两人一个激灵抬头去看。

    就见大屏幕捕捉到的多方位影像里,一道快到惊人的赛车残影正一头扎进俱乐部训练场的寂寂黑夜。

    明明此时还下着濛濛细雨。

    流畅有力的红色车身却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鲜艳火焰般,肆意烧掠过湿漉漉的灰黑跑道,连带着宽大坚韧的车胎也溅起无数晶莹水珠。

    被赛车撕裂时的夜风尖啸也在拼了命地唤醒这座因为夜色降临和暴雨泥泞而沉寂许久的FLO俱乐部,使之焕发出蓬勃躁动的新鲜活力。

    “那是谁的车?”

    蓝马甲的监控员被大屏幕上猝不及防的一幕吓了一大跳:“才下过雨,跑道还打滑,又是大半夜的,谁这么有兴致?又是休伯克那个疯狗?”

    “不不不!”

    红马甲的安全员其实一眼就认出了这辆极其特别的崭新赛车。

    但见蓝马甲的同伴眼神迷茫,显然是车盲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故意吊足了对方胃口。

    “不是休伯克,但和他很有些关系。”

    毕竟全世界都在社交网络上知道了休伯克和余曜之间有关赛车驾照和东归赛道的赌约。

    只可惜这么明晃晃的提示,蓝马甲愣是怎么都没想起来。

    他挠着脑袋,“那还能是谁?反正那些花大价钱只想装x的老爷少爷们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肯定又是休伯克接了什么赚钱玩命的单子,想省点场地费,才会在下雨的半夜照样跑来训练!”

    “算了算了,我把灯都打开吧,”蓝马甲自说自话着,“天太黑路太滑很容易出事。”

    他伸手要去按大灯开关。

    下一秒却被红马甲眼明手快地按住。

    “不需要,还记得吗,客人在电话里特意交代过不用管他们的动向。”

    “啊?”蓝马甲终于察觉不对。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在私底下可从来不会用客人这种称呼来形容休伯克这种底层车手,在他们真正发迹之前,白眼和冷嘲热讽更是常有的事。

    “真的不是休伯克?”

    蓝马甲没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但这种目空一切的开车风格和他真的很像!”

    以监控员生涯的十几年经历发誓,他敢打包票,不是什么人都敢在这么恶劣的路况条件下起步即油门。

    如果真的有,这种不要命的开车风格也该早就在俱乐部里小范围传开,说不定还会在赛车圈里小有名气。

    要知道这些年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和娱乐方式的多元化,已经很少能见到这种真的敢玩命的赛车手,不然的话,赛车类项目也不至于从本世纪初的热火朝天沦落到现今的不温不火。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

    蓝马甲一脸沉思。

    红马甲咧开嘴,“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不是休伯克,谁输了谁来值明天后半夜的班。”

    “这有什么可打赌的!”

    蓝马甲才不上当,只顾着盯着屏幕上赛车的残影,“反正不管是谁,就冲这个开车的劲头,哪怕他只是个新手,早晚有一天都会在赛车界崭露头角。”

    “岂止是崭露头角……”

    红马甲咂咂嘴,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蓝马甲对车里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但想想休伯克顶着疯狗名号已经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就边噼里啪啦地操纵着键盘监控赛道的各项数据,边信誓旦旦。

    “不管怎么样,在我看来今年的新星只有一个,那就是休伯克。他在不久前还放话说要在秋天之前彻底征服东归赛道,将全程时间压缩到一个半小时。到那时,他的名气一定会响彻整个赛车圈子!”

    这番话听得红马甲差点破功。

    整个赛车圈子算什么。

    余曜放过的话才是真的从来没有落空过好不好!

    再说了,东归赛道什么的,余曜又不是不去。

    以他的卷王名号,一个半小时?

    一个小时之内都不是没有可能!

    红马甲忍了又忍,到底憋住,兴致勃勃地打算等回头一口气给老伙计揭露个大的。

    他选择性地忽视掉身边人不断猜测车主身份的碎碎念。

    蓝马甲自讨没趣,转而把注意力都放在大屏幕上风驰电掣的陌生赛车上。

    中央监控室的议论声至此告一段落。

    余曜自然不可能知道有人从他出发伊始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还因此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

    他只是完全听凭着自己的心意。

    在起初的一脚油门踩死后,继续踩住不松,放纵自己连人带车一起,不断手动切换着变速箱档位,以逐步攀升至每小时接近三百码的超高速度向着海岸线的方向呼啸而去。

    要知道目前赛车界的最高时速记录也不过只有350km/h!

    余曜现今的车速绝对可以说已经突破了绝大多数中高档车的极限,很多开了一辈子车的老司机都未必有过上车就是三百码的濒死体验!

    但余曜却真的做到了。

    少年神情专注地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掌控着车里的大小控制单元,打心底里并不觉得一上路就达到这样的高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顶多只能说明自己的赛车各方面性能足够好。

    余曜情不自禁地掀起唇角,在一个漂移大转弯后再接再厉地踩死了油门。

    他现在就想试试这辆赛车的极限。

    也试试自己的极限。

    车窗外的夜景以一种人类肉眼不可能清晰看见的疯狂速度极限倒退。

    远处拍岸海浪反射的清冷月光都只能在视网膜上短暂停留,进而幻化成一道长长的银边。

    但这样还不够!

    余曜在感受到周围景物在自己的视觉中逐渐不快变慢时,毫不犹豫地将变速箱推向了最高的一档。

    “咔哒”一声。

    车窗外的空气顿时被切开了雷鸣般的啸鸣。

    “如果这时候打开窗,”在令人心惊肉跳的夺命疾速中,少年居然还有心情朗声笑起,“二哥,我们会不会被吹成秃子?锃光瓦亮的那种?”

    噗——

    祁望霄第一次不顾形象地破功,愣是被这个过于俏皮的联想逗得挑了挑眉,“你尽可以试试。”

    他想了想,好脾气地顺着余曜的话往下说:“届时我可以请人给我们定制假发。”

    “那还是算了,”余曜瞥了眼后视镜,弯着眉眼道,“我还是更喜欢自然生长出来的头发。”

    热爱极限运动的人大多崇尚自然,渴望着和大自然建立亲近互惠的关系,对自然的向往永恒不变。

    余曜也不例外。

    如果真的被东归赛道上的风吹秃了头,自己宁愿戴上一顶帽子,也不会戴什么假发。

    不过,他又瞥了眼内后视镜里青年的轮廓,没忍住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祁望霄变成光头的可能模样。

    嗯……虽然但是,二哥的颅骨长得好,脸也好,就算头顶光溜溜,应该也不会影响太多颜值?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的形状,月光之下,眼底有粼粼的光彩顾盼流转。

    祁望霄看在眼里,一下就猜到了身边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有点想扶额。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心念一转,提前行使起了领航员的职责。

    “小心,前方有拐弯路况。”

    余曜当然看到了。

    只不过为了配合青年,他还是立刻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扶稳方向盘。

    祁望霄也在简单地判断并结合前些时日的记忆后,果断地给出了作为余曜领航员的第一道口令——

    “上坡坡中右2接左2,10米直线后左1接右2。”

    左和右指的是拐弯的方向。

    1和2则是指拐弯时允许的最大档位。

    祁望霄没有和少年勘过路,档位完全是凭借自己曾经的开车经验粗略估计的象征数字。

    余曜也很上道。

    闻言眉眼一扬,几乎不用多解释,就在祁望霄的指引下半踩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稳稳掌控着整辆赛车以一种陡然漂移的姿态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训练场特设的几个连续弯道。

    向左向右的离心力交替地拉扯着主驾驶副驾驶上的安全带。

    余曜能感觉到被什么重重勒住胸口的憋闷感。

    “哧——”

    “呲!”

    车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更是此起彼伏。

    很刺耳的声响,至少大屏幕后唯二围观的蓝马甲和红马甲都听得惊心动魄。

    “这个车手可真敢开!”

    过弯都没减多少速。

    照这个开法,别没出名先把人给浪没了。

    蓝马甲有点麻了。

    红马甲则是通过慢放监视器看到了祁望霄发出口令的画面,同样的瞠目结舌。

    “一个敢指挥,一个敢信,绝了!”

    这种交付生死的信任,许多在职业领域浸淫多年的领航员和车手都做不到,没想到余曜这么快就拥有了自己可以完全托付性命的领航员。

    “得!东归赛道稳了!”

    红马甲有些高兴地小声喝彩道。

    他的视线越过了屏幕和监视器,激动莫名地落在了终于停在海岸边的红色赛车身上,见车门有了要打开的动静,就连忙借口赛道检查把还不清楚情况的同事忽悠拽走。

    “诶诶诶,我还没有看见车手长什么样呢……”

    蓝马甲被拉走时还很是不满。

    可一直到监控室空掉,摄像头那边的海岸上,余曜才终于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摘下保护头盔,抱在怀里。

    他先是深深吸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带着丝丝缕缕雨水气息的海风咸湿温润,沁人心脾,很快冲淡了心脏极速跳动带来的紧绷迷失。

    “二哥?”

    余曜勉强缓了那股兴奋劲儿后就绕到车的另一边,试图伸手搀扶。

    祁望霄没有拒绝,但起身时却暗暗用力,尽可能地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不让少年感受到自己的借力。

    余曜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拆穿。

    他只是放慢了脚步,将人一点点地带到了海边的观景长椅上。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坐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一齐望向了海上那轮被缠绵雨丝洗过而越发皎洁的月亮。

    刚才那段彻底放飞的速度与激情带来了心灵上的震颤。

    车里车外,全世界只剩下彼此相依为命的唯一感也格外得触动心肠。

    过了好一会儿。

    “玩得开心了?”

    祁望霄把拐杖放平在了沙滩上,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几粒橙子糖。

    余曜接过,慢吞吞地拆开糖纸,窸窸窣窣间突然笑了起来,长长的睫毛沾了些晶莹的雨珠,一闪一闪地随着扬起的笑意折射月光。

    “还可以。”

    他把月光下尤其晶莹剔透的糖块含在口中,囫囵道,“等我们去东归赛道了,应该会更开心。”

    人工铺设的训练道算什么。

    大自然出品的最惊险赛道才能真真正正地打动人心。

    余曜已经神往了起来。

    只不过,今天最开心的还不是这件事。

    他返身去车里。

    祁望霄没回头都听见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逐渐靠近。

    等到长椅一沉,他扭过头,果然就看见了少年手中胡乱提着的十枚金牌。

    余曜把金牌举起来,对着月亮慢慢地看。

    海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好听声响就配合着一下下拍打岸边的海浪声响了起来,如同某种月光下的协奏曲。

    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将每一枚金牌的花纹字样印刻到脑海记忆深处,才慢慢放下了举牌子的手,随意挂在扶手上。

    “我从前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拿到这么多的金牌。”

    余曜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个没想到倒不是因为他怀疑自己的能力。

    实在是在第一百七十七号世界的大跳台上的惊天一跃,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总系统处罚,肉体灵魂意识统统湮没于人世间的全部准备。

    没有自由,死亡也不再面目可憎。

    越是被禁锢,越是想反抗。

    被压抑到极致时,用生命做赌注奋力一搏,未必不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爆发与解放。

    当然了,也有那么一点点元素是因为在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心底里存着的那个人,注定生生世世都要成为被剧情桎梏一切的炮灰的情况下。

    只不过占比相对较小。

    他更愿意相信在自己无法抵达的某个世界里,二哥依旧如初见般风生水起,智珠在握。

    余曜看着青年,很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其实并没有把祁望霄放到比之自己的自由和生命更前一点的位置。

    他也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错。

    只不过说完之后还是立刻移开目光,不再多看,仿佛只要再看一眼,心弦都要颤上几颤。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余曜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大多数时候二哥迁就自己远比自己俯就他更多。

    譬如领航员。

    副驾驶的伤亡率在普通车祸里比主驾驶更高。

    自己其实一直是两个人里付出更少的那个。

    余曜心上一紧,面上却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我这么说,二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祁望霄当然不会生气。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少年一阵,抬起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住了身边人的,语气温和,“这样就很好。”

    祁望霄是真的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他觉得这样的余曜才真正地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耀眼夺目,光芒四射。

    至于自己的排名靠后什么的……

    只要没有人类的排名比自己靠前就好。

    祁望霄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后面可能排着一堆人和动物的事实,甚至隐隐为之感到自豪和骄傲。

    就好像自己早早发现的明珠终于拭去尘埃,甫一现世就吸引了所有人的青睐。

    只可惜自己的腿不够争气。

    醒来的也太晚。

    找到小曜的时机更晚。

    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了很多苦。

    祁望霄面上不显,心底却不忍心地叹了一口长气。

    “叮叮——叮叮——”

    牌挤牌的金色奖牌在海浪声里又一次撞击出悦耳的脆响。

    响了好几遍,才惊醒了同样觉得自己有所亏欠对方的两人。

    他们的目光重新撞上。

    但很快一触即离。

    再次不期然撞上时,第一次,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底深处藏得很深却毫不掩饰的炙热心意。

    不是亲情友情的那种。

    灰色香根草的气息瞬息蔓延。

    余曜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太自在。

    他有些疑心是高速飙车带来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缘故。

    要不然的话,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声为什么会突然在耳畔变得清晰且急促。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因此没有注意到祁望霄的指腹也在不自然地重复摩挲着膝盖上的方寸布料。

    “或许——”

    “我想说——”

    两道语气温和的嗓音果不其然地和视线一样撞到一起。

    “二哥你说——”

    “小曜你先——”

    又撞上了。

    余曜这一次率先坚持:“二哥你先说吧。”

    祁望霄没抢过,只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小曜你有没有想过……”他想到接下来的话,不受控制地喉咙一紧。

    明亮月光下,余曜清晰地看见那双乌黑乌黑的眸子变得越发深邃,仿佛藏着只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般的深深漩涡。

    青年的耳尖似乎也红了。

    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十分稀奇。

    至少在谈判桌边对上过祁氏现任执行总裁的商界人士应该一个都没见过。

    余曜呼吸着近在咫尺的香根草气息,心有所感,心脏没有来由地砰砰砰跳动起来。

    二哥会说什么呢?

    他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

    祁望霄欲言又止,亦是身边多年助理都从未见过的犹豫与不决。

    再没有第三人存在的海岸沙滩上。

    褪去外人眼中所有游刃有余的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彼此,也不说话,任由凉丝丝的月光雨点洒落脸庞,如同两只面红耳赤的兔子。

    雨渐渐大了起来。

    祁望霄仿佛终于被冰冰凉的海风吹散了脸上的热度,缓缓眨了眨眼,只不过再开口时嗓音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得艰涩。

    他闭了闭眼,好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小曜,你接下来打算去东归赛道还是回天门山?”

    余曜冷不丁被问得怔了怔。

    ……就这?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