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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许亦为果然可以时空穿越!

    但为什么,为什么许亦为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说是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林寻自问她就做不到这一点,这种穿越手段已经是隔空移动了,而她过去实现的“从天而降”都是从一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不是在一个世界里随意穿梭。

    这……这合理吗?

    没想到这些疑问刚刚跳进林寻的大脑,她就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撕裂感,又是那种熟悉的针扎疼,疼得像是要将脑神经扎穿。

    林寻本想上前帮忙,却被这种疼痛逼得跪坐在地上,支撑不了几秒就躺下了,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阻止身体的抖动。

    冷汗一汩汩往下淌,不止是头晕目眩,甚至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她的耳朵里面也在嗡嗡作响,隐约间还可以听到打斗的声音,半睁的眼睛前面跳动着五彩斑斓的色块。

    还是她天真了,是她错估了自己的身体。如果许亦为不出现,就她现在的体力,方裕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撂倒她。

    林寻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那打斗的声音消失了,直到有人来到她身边,将她的上半身抬了起来。

    那个人还翻开她的背包,然后她听到了胶囊在药瓶里哗啦作响的声音,接着胶囊就喂到她嘴边,她感觉到那个人温热的手指。

    胶囊碰到牙齿,她出于本能张开嘴,将它们吞到嘴里,又被喂了一口水。

    林寻缓慢地闭上眼,脑海中再次出现那副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二十三岁的她,许亦为开车带她到了一个高速路变上的收费站,她从厕所出来以后就头疼倒地,许亦为将她带回到车上,就像现在一样喂了她两粒胶囊。

    按理说这幅画面应该是她经历过的世界,否则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可她不懂,她明明只有十八岁,怎么会经历过二十三岁的世界?难道是在时空穿越的过程里出现的副作用,因为磁场紊乱而感受到其他平行世界的剧情?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林寻的症状有所缓解,便睁开眼。

    然后,她看到了许亦为,一个看上去更年轻的许亦为。

    “你……”林寻只吐出一个字,便撑坐起来。

    直到她定睛一看,终于看清面前的男人。

    是的,他是许亦为,无论是长相、气质都是他。

    唯独就是年纪,好像年轻了些?

    哦,说更年轻也不尽然,仔细看他皮肤轮廓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太一样的只是穿着,这个他穿着更休闲,少了几分商务人士的气质,反倒更像是酷爱户外运动的“大男孩”,眼睛里也多了一丝光亮。

    “许亦为?”林寻不确定地问。

    接着她又发现许亦为身上受了些伤,而且有新有旧。他的冲锋衣上有污渍,也有磨损,有一些是因为刚才和方裕打斗造成的,另外一些一看就是以前留下的。再者,他这身衣服也不像是这几年的款式。

    如今想来,她竟然连一张许亦为以前的照片都没见过。

    “我是。”许亦为笑了,连他的笑容也比这个世界的“他”浓了些,眼睛里全然没有冷硬的情绪。

    “可你……”林寻正要提问,许亦为却用手托起她的身体。

    许亦为:“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

    林寻点头,一手拿着自己的背包,就这样靠着许亦为,借助他的支撑往外走。

    两人走得不算快,许亦为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清爽:“我是许亦为,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是偶然闯到这里。”

    “偶然?”林寻重复着。

    随即她就想到自己曾经经历的世界,比如她多次回到母亲许南语自杀现场,比如她曾去过的蒋媛活着而“林寻”早就死于五岁以前的世界,因此夺舍余歆。严格来说,那些穿越也是一种偶然,那里同样不是她的世界,她只是过客。

    林寻问:“那你现在多大了?”

    许亦为低头看她,笑容透着温暖:“今年三十岁。”

    林寻恍然道:“哦,那我也应该叫你一声舅舅吧。”

    许亦为却因为这句话而站住脚,目光未移,看她的眼神却多了一些复杂与深邃。

    林寻与他对视着,想要分辨出那里面的成分,她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中会突然多出热切和隐忍这样两种矛盾的情绪。

    “其实……”过了好一会儿,许亦为再次开口,“在我那个世界,我和你的关系有些不同。”

    有些?

    林寻不懂:“有什么不同?”

    许亦为看了她一眼又错开:“这个世界的我是怎么跟你相处的?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以前的经历?”

    林寻摇头:“我十四岁的时候才和他住在一起,他一直是我的监护人——到我十八岁。好吧,其实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林寻,在我那个世界,我只活到了十八岁,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说话间,林寻感觉到自己心里流淌着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连心跳也变快了。但她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主观想法,肯定和“她”有关。

    林寻忍不住在心里问:“你在想什么?”

    猫起来好一会儿的“她”这才出声:“他就是我想找的许亦为。”

    “她”想找的许亦为?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的许亦为不是“她”要找的?这两人有什么具体差别吗?

    只不过这些问题林寻来不及细究,她很快问起另一件事:“对了,你来这里,那这个世界的许亦为会受到影响吗?”

    然而这话刚问出口,林寻会猛然想到之前总结的几条时空法则:第一条,遵循自然规律;第二条,不要轻易介入他人的因果;第三条,同一血缘的穿越者不能存在同一时空。

    等等,同一血缘的穿越者?

    想到这里,林寻又一次看向许亦为。

    许亦为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笑着回应她刚才的话:“那么在你那个世界,我是怎么样的?”

    林寻睁大了眼睛,说:“在我那个世界,你很严肃,话不多,也很少笑,但对我很好。不过你虽然照顾了我四年,我却很少有机会和你一起吃饭,不太像家人。”

    “原来是这样。”许亦为又是一笑,“那你……”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涌上来一股杀气。

    林寻虽然身弱,却还是感觉到了,当然许亦为比她的反应更快,第一时间松开手,并将她朝旁边推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推,令他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间。

    那股杀气原本是奔着林寻来的,这会儿却冲到了许亦为身上。

    许亦为已经快速转身反击,还是晚了一步。

    林寻被推到地上,待抬头看去,却见到方裕手里拿着一个深色的喷雾瓶,从里面喷出来的东西直冲许亦为的口鼻,尽管许亦为已经屏住呼吸,并用手挡住喷雾瓶,却还是吸入一部分。

    许亦为似乎要咳嗽,却强行忍住,反手将方裕压倒地上,可他自己也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向一边。

    林寻心里一咯登,第一时间冲上去。

    刚才那次反扑已经用尽方裕最后的力气,他倒下后挣扎了几下,只能看着林寻来到跟前,一手举起手里的刀片,另一手摸向他的颈部。

    方裕慢吞吞地笑了。

    林寻的眼睛充了血,因受到刚才那画面的刺激,这会儿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汹涌的戾气往上顶。

    而“她”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杀了他,快!”

    “啊!”林寻叫了一声,手起刀落。

    刀片划过方裕的颈部皮肤,却没有深入,就在这个瞬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推了林寻一下,刀片滑开,方裕的皮肤上很快渗出血,但不到割破气管或动脉的地步。

    林寻清醒过来,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方裕,又看向刚才推了自己一下的许亦为。

    许亦为侧躺在地上,对着她摇了摇头。

    林寻的眼睛瞬间红了,鼻子里也堵上几分酸涩。

    林寻立刻扶起许亦为,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又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到他说:“他快不行了,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林寻点了下头,又问他:“那你呢?”

    许亦为笑了一下,似乎要说话,却在这时咳出声。也就是这一咳,那口压在胸口的血也咳了出来,而且那些血是红中带黑的。

    林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哭着摇头,用袖子去擦拭许亦为脸上的血迹,却见他的眼睛逐渐闭合,眼神也开始涣散。

    “许亦为,许亦为!”林寻叫道。

    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一串脚步声。

    脚步声很快来到跟前,有人在林寻身边蹲下,先问她怎么样,要不要紧,又看向已经闭上眼的许亦为。

    林寻恍惚地抬眼,隔着水雾好像看到了面露焦灼的蒋延,她的嘴唇抖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许亦为不肯撒手。

    林寻没有问题蒋延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只记得自己曾对“她”说过,她不想再牵累他人,没想到拒绝了蒋延的帮助,却要以许亦为的死为代价。

    有那么几秒钟,林寻几乎失去了听觉,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嗡嗡声。

    她是悲伤的,甚至很痛苦、自责,但这种感觉却不知是来自于她,好像还有“她”,就像是令这种灭顶一样的情绪乘以双倍。

    林寻一时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更痛苦些,还是“她”更痛苦,她只知道因为无力承受这样的负面影响,她心里很快就生出一个念头。

    而这个念头“她”也感受到了。

    就在这一刻,林寻觉得自己和“她”成为了一体,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强烈一些,她下意识看向丢在地上的深色喷雾瓶。

    对于林寻的想法一无所知的蒋延,这时正在对林寻说,救护人员很快就到,现在他们都在外面帮助中了毒气的伤者。

    蒋延还试图将林寻从地上拉起来,说不能继续等在这里,要背她出去等等。

    没想到林寻却拨开蒋延的手,竟然还转身扑到地上,一把抓起喷雾瓶,对着自己的口鼻喷了一下。

    这个举动吓住了蒋延,他立刻抢夺,却已经晚了。

    林寻很快倒在地上,她剧烈地咳嗽着,颤抖着,血液从鼻腔和口腔中涌出。

    “林寻!”而蒋延的呼喊声就是这个世界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

    再一次回到黑暗里,林寻静静地躺着。

    林寻不说话,“她”也变得异常安静,不像过去那样上来就是质问、指责,好像对林寻这样冲动的决定一点意见都没有。

    诡异的宁静在黑暗中流窜着,林寻放任着自己的思路游走,同时感受着“她”的情绪波动。

    愤怒、哀伤、痛苦。

    林寻感受到比自己心里还要强烈的另外一股复杂情感,好像和她的融合在一处,却又像是分离开的两种物质。

    眼泪默默流了下来,许久许久。

    林寻率先打破沉默:“你是不是喜欢他?”

    “她”没有回应,但“她”的情绪早已将“她”出卖。

    其实林寻也不需要“她”说是或不是,她已经有了答案:“这个世界的许亦为躲着你,是因为你对他有着超出寻常的情感,而且还表现出来了。你交往那么多男生,一个接一个,疯狂刷卡购物,无非就是要引起许亦为的注意,你希望他阻止你、接受你。你知道林寻和许亦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在你看来,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去了那么多个世界,你到处寻找可以为你所用的身体,你控制我以便拿到‘林寻’的身份,取而代之,除了是想找一个你喜欢的世界生活下去,还因为你对许亦为的情感。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你这个目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源头在哪里……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回答我,但许亦为这件事你否认不了。”

    林寻这番话落下,又过了片刻,“她”终于回应了:“我根本没想过否认,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第52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林寻相信“她”一定还知道很多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因为“她”这种性格,“她”不会轻易告诉她。

    那些隐情、秘密应该是“她”的筹码,如果都让她知道了,可能会左右她的选择,增强她的实力,令她更加不受摆布。而现在整个局势还是掌握在“她”的手里,“她”是有主导权的。

    林寻:“刚才你让我感受到强烈的自杀意图,因为你知道这一次死亡仍然会重启,我的体力还没有耗尽,还有机会。根据我的判断,许亦为的死也不会像我妈妈一样永远结束,他应该已经穿越到下一个世界了,对吧?”

    “是,你的判断没有错。”“她”回答道。

    林寻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消耗到什么时候我会像我妈妈那样,再没有机会重启?身体上应该会有一些明确信号吧?”

    “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等到那一天不用问别人,自己自然而然就会感受到。可能这就是人们说的将要死掉的人会有的预感吧。”

    听人说?听谁说?

    显然在她们相遇之前“她”经历过非常多的世界,也认识一些具备时空穿越能力的同伴,而“她”没有选择和同伴们在一起。时空穿越者的宿命或许就是独来独往,因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枷锁,也有想要去拯救的人、想改变的事,这就决定了大家不会一直同路。

    那么“她”到底经历过多少个世界呢?当“她”刚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时,是否也像她一样曾为亲人和朋友奔走过,而非像现在这样冷漠不近人情,随随便便夺舍他人,视人命为草菅?

    不过就算“她”也曾有过有十分关心的亲人,估计那些人也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她”反覆使用能力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才令“她”对这些世界和世事无常感到失望——“她”的愤世嫉俗一定不是凭空出现的。

    当然,林寻知道这些事就算问“她”也得不到答案,于是她想了想,很快换了一个“她”愿意聊的话题:“你说他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许亦为。他说在他那个世界,他和林寻的关系和这里不一样。就是说,我们不是甥舅关系,那我们是什么,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果然,一说到许亦为,“她”的情绪变得比刚才好了些:“你理解的没错。”

    林寻:“可是这怎么会呢?”

    “她”反问:“怎么不会?那么多世界难道真的千篇一律吗?只要这其中稍稍发生一点细微的改变,就会影响后面所有因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在影响之内。”

    这倒是,就好比说母亲许南语和苏云的恩怨,如果许南语没有动用能力救下她,那么活下来的就是蒋媛,在那个世界里后面所有事便和她认知的完全不同。

    林寻:“所以你要夺舍的是许亦为的女朋友‘林寻’,那你找我干什么?那个世界你是不是已经去试过了,但是没有成功?如果你成功了,你应该会留在那里的。但许亦为那么聪明,一点细节他都能看出不同,何况他也有时空穿越的能力,知道夺舍是怎么回事,他一定不会上你的当。”

    问题一股脑涌出,“她”却沉默着。

    而“她”越是沉默,林寻便越觉得是自己猜对了。

    隔了几秒,“她”问:“下一次重启你打算怎么办?”

    林寻笑了声,说:“还能怎么办,继续替你擦屁股啊,争取将你种下的恶因都消除掉。”

    “切!”

    下一秒,两人同时收了声。

    接着林寻的身体就开始往下坠。

    林寻闭上眼,无比坦然,直到身体落在熟悉的柔软床垫上,周身感受到温暖,头上开始产生宿醉反应。

    林寻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没有片刻犹豫地下床穿衣服,又拿着干净T恤走进浴室,随在蒋延略有惊讶的目光中站定。

    ……

    “谢谢你帮我。”

    林寻微笑着开口,她指的是在电影院,虽然蒋延来得比较晚,但他还是来了,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并不容易。

    蒋延还以为林寻说的是送她回来这件事:“举手之劳。”

    两人回到屋里,林寻先一步拿起蒋延的背包,从里面找到自己的口红,再将背包还给他,说:“这件衣服很适合你,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你。帮我和经理说一声,我以后都不会去打工了,那份工作不适合我,我去了只会拖你后腿。哦,还有,帮我问余寒好。”

    蒋延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似乎有话要问林寻,林寻却笑着将他拉到门口,拉开门,又道:“再次感谢你,蒋延。”

    门板合上,蒋延立在门外好一会儿才离开。

    林寻将窗帘拉开,感受着温暖的阳光,随即笑着走进浴室洗漱。

    半个小时后,林寻走出单身公寓,选择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的路线。

    向青从教学楼里出来,见到林寻快步上前,刚要开口却被林寻打断:“联谊我不会去的,但我不是拿乔,我是真的觉得和四个陌生男生一起吃饭没有意义。不止这次,以后的联谊我都不会去,希望你能谅解。”

    向青似乎还要争取:“可是……”

    林寻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迳自越过她。

    下一站,食堂。

    林寻坐的还是老位置,点了两菜一饭,直到邓爽从门口进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林寻抬了下手,将正要说话的邓爽打住:“我知道你今晚要去那个富二代的聚会,你希望我陪你去。可我今晚有事,不能陪你。这不是因为我看轻你我的关系,也不是我要故意不给你面子,如果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不要误会。”

    邓爽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去……”

    林寻笑道:“我知道跟我做朋友你一定很有压力,还要处处迁就我。以前是我任性不懂事,我为我以前的行为跟你道歉。”

    邓爽有点傻眼:“天呐,你没事吧,林寻?”

    林寻摇头,视线越过邓爽看向正朝这边走的方裕,又道:“方裕来了,你先走吧。”

    直到邓爽一脸茫然地离开,方裕落座。

    林寻收起笑容,看着方裕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上一个世界里他那凶狠的目光、变态的嘴脸。

    和之前一样,林寻没有兴趣听方裕解释他和高露的事,她只笑了一下,先一步说:“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我,你对我的喜欢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一定认为你对我的心意是独一无二的。我愿意听你说,但不是现在。下午我有时间,四点半有一场电影,是个很好看的恐怖片,我一直想看。你把票买好了等我,我先去处理自己的私事,到时候电影院见,怎么样?”

    片刻间,方裕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有惊讶有喜悦,还有一闪而过的阴霾:“你是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寻依然保持着笑容:“等你在电影院见到我,不就知道了?”

    方裕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难言高兴:“好,我等你,四点半。”

    林寻点头:“四点半,不见不散。”

    那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不仅慢,还额外加重语气。

    方裕走几步就一回头,好像还不放心似的。

    林寻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没有急着吃饭,而是先拿出手机,点开余歆发来的信息。

    林寻这样回道:“余歆,之前介绍导演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最好的朋友,我的无心之举一定伤害到了你。也许口头上的一句对不起没有多少份量,有些关系一旦产生裂痕,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恢复如初。我说这些话不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当你需要帮助时候我一定会出现。”

    几分钟后,余歆回复了,只有一句话:“咱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寻寻。”

    林寻反覆读了几遍,笑了。

    林寻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余歆和之前那个世界的余歆在心理上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站在林寻立场,她一直都记得当自己夺舍余歆时的那种体验、那些艰难,甚至曾生出过某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余歆。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曾经用余歆的身体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关系,她只知道当她的意识闯入余歆的身体之后,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痛你所痛,伤你所伤”。

    林寻走出食堂时,还听到“她”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高尚挺伟大的,我得罪这么多人,你几句话就替我抹平了?”

    林寻语气平淡道:“我不是替你,是替我自己。”

    “她”笑呵呵的:“替你自己?事儿又不是你做的,你替得着吗?”

    林寻:“就当我图一个心安理得吧。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的祸患要赶紧解决,等我离开了,你以后还是要多与人为善,否则走一个方裕还会再来下一个,到时候你可不要再来烦我。”

    “用得着你教训我!”“她”怼了回来。

    林寻不再与“她”争辩,眼瞅着就要走到公寓了,刚好见到站在楼下的肖东。

    林寻笑着迎上去,接过肖东递过来的包,又听到肖东说:“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林寻:“谢谢你专程跑过来。再帮我谢谢Mandy,包是她取回来的吧?”

    肖东原本眉眼带笑,听到这话笑意淡了几分,却没有接话,只是挑眉看着林寻。

    几秒的停顿,林寻审视着着肖东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后知后觉,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发现,原来肖东在谈吐、气质上是那样的像许亦为,而且他们都不是爱笑的人,笑起来时比较含蓄,会给人一种神秘感。

    这时,肖东开口道:“如果你介意,我会将她调岗。我希望你能明白,任何人都没有咱们的关系更重要。”

    这话似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尽管时间很短,足可见他是个果断且决绝的男人。

    林寻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觉得咱们的关系更重要,那是因为我是许亦为的外甥女。肖东,承认吧,你喜欢的不是我。就像我对你的喜欢也不够纯粹一样,只是一时兴起和征服欲作祟罢了。”

    即便是商场沉浮多年的肖东也不由得怔住了,还夹杂着一点评判:“你……林寻,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寻没有回答,只问:“你一直都知道Mandy喜欢你,对吧?”

    肖东点头:“我是知道,但我没有给她信号。”

    林寻:“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一点点暗示,在别人看来就是希望,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直接拒绝她,她的幻想就会粉碎,但她不会痛苦太久。可这样一来,她就未必会继续留在你身边任劳任怨地帮你了。你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又不希望和她进一步发展男女关系,只有这样你的利益才能最大化,这种不需要负责任的感情投资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如果Mandy是许亦为的外甥女,你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态度呢?肖东,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咱们不合适,就这样分手吧。你放心,舅舅那里我什么都不会说。”

    林寻自问没有说多么严重的话,但这番话好像还是刺激到肖东,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的下颌骨清晰地浮现咬牙的痕迹,他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她点了点头,似乎花了一点力气才令自己没有说出什么难听话。

    再开口时,肖东这样说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虽然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或许你我的关系只是你的一场游戏,而现在你玩腻了。”

    林寻耸了下肩:“随你怎么想,反正分手只要一个人决定就够了。我知道你今晚要出差,祝你一切顺利。”

    肖东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而是又看了林寻一眼,掉头就走。

    不一会儿,肖东的背影就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

    林寻依然站在原地,有些意外这场分手的顺利,因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她”的反对。

    林寻忍不住问:“你居然没有阻拦我,看来你也没那么喜欢他啊。”

    “呵,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我的看法呢。”“她”的回答透着点阴阳怪气,“我当然无所谓啊,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代餐。”

    林寻忍不住翻白眼:“这个世界的混乱说到底都是因为你乱搞男女关系,还有你这种态度,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她”冷笑着:“得了吧,就你那点浅薄的恋爱经验,也敢来教训我?就算我看人有问题也比你强,瞧瞧你选的,余寒呵呵。”

    林寻没有反驳,恋爱经验这方面她的确没有发言权,她和余寒那段懵懂的,刚刚发出一点萌芽就被掐死的恋爱关系,的确半点都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如今回想起来,留在她心里的只有暧昧时的朦胧美好,越发衬托着后来种种变故的残酷现实,以及只有十八岁的他们力量实在渺小。

    至于余寒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遥远了。

    讽刺的是,林寻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增长了不少“男女关系”的经验,还是多亏了“她”留下的这些烂摊子。

    想到这里,林寻笑了下,拿出手机直接拨打许亦为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对面出现许亦为平稳淡漠的声音:“喂。”

    林寻张了张嘴,刚要叫一声“舅舅”,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三十岁笑容更丰富的许亦为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对“她”来说,“她”从未将许亦为当做舅舅,而是将他视为一个男人。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的林寻和许亦为疑似还是恋人关系。然而对于此时林寻而言,她还在消化阶段。

    就是这两秒的迟疑,令林寻将那声称呼咽了回去,转而说:“那个……好久没见了,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还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在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了。”

    一阵沉默,电话另一头无比得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林寻却知道他没有挂断,也不是信号问题,她就这样默默等待着。

    将近半分钟过去了,许亦为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听上去比刚才多了几分温意,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叹息:“我现在在酒店,刚结束一轮会议。你想来,就来吧。”

    第53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从学校赶去酒店,即便算上堵车,整个车程也不过半个小时。没想到就在这短短半个小时里,林寻和“她”还争执了一次,再一次证明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认知还是三观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然也可以说是互补。

    争执的起因是网约车司机正在收听的一段新闻,是关于答应捐赠骨髓的人临时变卦,最终患者在无望的等待中死亡。

    新闻播放完,就听到“她”的冷笑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上来就说:“如果是你一定会捐吧,哪怕搭上自己一条命也义无反顾。你可不要告诉我什么捐骨髓和捐血一样不伤身,也没有危险性,我只会认为你很无知。”

    林寻本不想理“她”,想了想还是说:“是有危险性,但危及自身性命的概率很低,这和捐赠者的身体素质也有关系。没必要将低概率事件放大到100%,覆盖到每一个人身上去看待啊,这就是自己吓自己。”

    “她”说:“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要忘了,你死了还能重生,普通人可没有这个能力,怕死、惜命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就连植物都有求生欲。为了一个陌生人牺牲自己,你对于自己的亲人怎么交代?如果能提前知道捐赠的后果,如果早知道那低概率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说有几个人会签字呢?临时反悔就是因为害怕未知的恐惧,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会受到多大损伤,会不会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

    林寻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自私、自我是人的天性,没必要压抑天性,强迫自己去做什么高尚的圣人。知道《羊脂球》的故事吧?你不愿意牺牲,所有人都骂你,你愿意牺牲,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这才是人。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自私一点就少一点枷锁,活着才更开心。”

    林寻没有说话,后来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

    林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发什么疯,刚才那段新闻到底是哪里刺激到了“她”?难道在“她”经历的那些世界里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她”曾经被人狠狠伤害过,或者是看得太多看透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除非是天生犯罪人格,否则林寻不相信有人会天生就是这样负面。

    若是放在第一个世界里,林寻大概还会和“她”争辩一番,现在想想真是没必要。她发现自己的观念也在改变,见多了人经历多了事,避无可避地受到穿越的影响。

    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在某一个维度看来都是一样的、平等的,并没有高低之分,也不存在哪一方更高尚,哪一方更低劣。高尚与低劣本来就是人类拥有思想之后所赋予的意义,对于大自然本身而言根本没有这种说法。

    就好比说,狮子捕猎是锁喉,猎豹捕猎是爆头,猫科动物采取的都是先夺走猎物的生命,防止猎物反抗再进食的方式。而棕熊捕猎却是活吃,因为要它知道猎物在它爪下逃脱不掉,而且它要保证“食物”的新鲜度,还要储存一次吃不完的部分。

    可对于人类来说,只会觉得棕熊更为凶残,因为人类认为杀生不虐生。然而在棕熊的生存法则中,它哪里知道什么叫虐呢?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进食和捕猎方式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或许在“她”看来,不为他人浪费自己的生命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见到有人落难就去帮忙,那么“她”早就死透了。难道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吗?珍爱自己的生命有什么错?

    就这样,林寻心里留下了一个问号,直到赶到酒店,脑子里还在惦记刚才的争吵。

    因为想事情太出身,她一直低着头走路,进了酒店也没有四处打量。

    直到来到电梯间,林寻和一个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影擦肩而过,她下意识站住脚,还没看到来人就先闻到一股熟悉的女性香水味儿。

    是Mandy。

    林寻抬了下眼皮,正在想要不要打招呼,没想到却意外地对上一个陌生且年轻的女人视线。

    女人个子很高,尽管穿着矮跟鞋,她目光一直落在林寻身上,那是一种看熟人的眼神。

    林寻眨了下眼睛,正在回忆女人的身份,女人已经先上前一步,笑着说:“林寻,这么巧。”

    林寻生出疑惑,只听到“她”说:“哦,她就是那个高露,和方裕开房那个。不用理她,走吧。”

    林寻恍然:“高露?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我怎么知道!”

    “她”对高露的行程一点兴趣都没有,林寻却出于本能没有掉头就走,还对高露露出一点笑容:“是很巧,你怎么在这里?”

    高露:“我在这里实习啊,做行政,你不知道吗?”

    林寻摇头。

    下一秒,高露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又和林寻打了招呼,很快离开。

    林寻若有所思地走进电梯,好一会儿没有动作,连按键都忘记按了,直到“她”叫醒林寻,问她在想什么。

    林寻按下楼层按键,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

    “她”问:“你不是怀疑她吧?不可能的。她根本没有杀我的理由。”

    林寻仍不放心:“或许是为了方裕呢?”

    “她”说:“他们俩只是一夜情,过后就算了,听说第二天高露就把方裕甩了。再说高露又不是方裕那种变态,动不动就要把人做成标本。”

    这倒是,方裕针对“林寻”是因为心理变态,对“她”有一种过激的执念,可高露看上去十分正常,如果是因为“林寻”和方裕曾经交往过就动杀机,的确很难成立。

    林寻看着滚动的楼层数字,又问:“巧的是,她和Mandy用的是同一款香水。这种香水很有名吗?”

    “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不用,真是呛死了。再说凶手身上没有这种味道啊,否则你也不会排除Mandy的对吧。”

    林寻:“嗯,晚上Mandy也会出现在这家酒店,你有问过为什么吗?”

    “她”说:“我和她都不怎么说话。不过肖东和许亦为都经常来这里谈生意,肖东的公司距离这里很近,Mandy经常过来也不稀奇啊。”

    嗯,似乎每一个疑点都能解释得通。

    但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高露突然出现,林寻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有一条隐形的线将所有散落的珠子串到一起了。然而话说回来,方裕是凶手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似乎没有再怀疑调查他人的必要了。

    就这样,林寻心不在焉地上了楼,直到来到许亦为长期租的套房。

    林寻刚按了一下门铃,门就开了,是许亦为的助理。

    等林寻进屋,助理就将门从外面带上,林寻走进去一看,明面上不仅摆着许多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些书籍,四周柜子和桌子上还放着私人物品,到处都留着生活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短期居住。

    这时,从里面的房间传出一阵说话声,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虚掩的门前,林寻循声望去,刚好和从门里出来的许亦为对上。

    许亦为正在讲电话,只对林寻比了一个手势就走到电脑前坐下。

    林寻四下看了一眼,先用咖啡机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随即就端着杯子靠着水吧发呆。

    许亦为的声音不高也不低,话也不多,几乎都是电话里的人在说,他时不时给出一两点意见。

    不知过了多久通话结束,许亦为将手机放在桌上,朝林寻看过来。

    林寻抿了半口咖啡,对上他的目光,只听他问:“饿不饿?”

    林寻摇头:“我吃过了,你呢?”

    “吃了早午餐。”许亦为边说边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

    林寻走过去坐下,将药瓶收进包里,看了看他,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里说起。

    许亦为勾起一点笑,很温和:“不是说有话要问我吗?说吧。”

    林寻想了想,这样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她’?我虽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也是林寻。”

    许亦为很轻地点了下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她”顿时来了情绪:“他骗人,分明就是区别对待,哪里一样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争宠一样,林寻没有理“她”,又问许亦为:“那在我来之前,这个世界的‘林寻’为什么你要一直疏远‘她’?”

    这话落地,林寻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如果许亦为真的说出“她不是你,她只是披着你的外皮的陌生人”这样的话,她又该如何处理此时与她共生的另一个意识体?

    林寻发现不只是自己在等待,就连“她”的情绪也紧紧绷住了。

    许亦为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拿着自己的杯子径直走向水吧,从饮水机里续了半杯热水。

    林寻就坐在原位看着他的背影,听着那汩汩流水声,直至水声停了,他又折回来坐下。

    林寻盯着他的眼睛,从那里面看不到半点情绪起伏,就像是平静的海面。

    许亦为问:“‘她’现在在吗?”

    林寻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在。”

    许亦为点了下头,又道:“直接说,就是‘她’的那些行为我不认同,我说的话‘她’也不听。不管是你还是她,你们都坚持自己去实现目标,为了避免争吵,我只能保持距离,给她足够的空间去做要做的事。”

    林寻“哦”了一声,附和道:“是啊,‘她’有时候是很过分。”

    “喂,你不要火上浇油!”“她”叫道,“他不认同我可以改啊,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说?我有那么无理取闹吗!”

    有没有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林寻没有转达这些控诉,她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帮两人说和的:“我一直以为我和‘她’不是一个人,现在听你这样说我又有点糊涂了。难道我和‘她’都是林寻吗?”

    许亦为喝了口热茶,说:“这个答案要你自己寻找。”

    林寻叹了口气,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说:“如果真有两个林寻,甚至更多,是不是就意味着也会有两个你?”

    许亦为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林寻:“那么我之前见到的那个许亦为就是真的了?对了,他还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许亦为再次沉默了。

    林寻却注意到这一刻的他有了细微的情绪变化,连那握着杯子的手指都紧了些,但她说不清那是紧张还是别的。

    林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说在他那个世界,他不是我的舅舅,我们的关系是另外一种——更为亲密。”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气氛变了,连呼吸都变得稀薄。

    许亦为与林寻对视了几秒钟,先一步落下眉眼,似乎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是么。”

    林寻:“你不觉得惊讶?你也不好奇?”

    所以他早就知道其他版本?

    许亦为只淡淡道:“平行世界有很多,每一个都不同,人与人的关系也会发生变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好比说有的世界没有我,有的世界没有你,有的世界你我都不存在,还有的世界是你、我不相识。”

    林寻张了张嘴,不知何故,在顺着他举的例子设想那些世界时,心里会出现一些酸涩,还有一种说不清成分的情绪涌上来,堵得慌。

    半晌,林寻摇了摇头,说:“那都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只想回到我熟悉的、有归属感的地方。”

    许亦为:“那就要努力了。等结束这里的一切,就去找适合你、属于你的地方,在那里好好生活下去。”

    林寻一时不懂:“什么意思?难道这里结束之后,我不会自动回到之前的世界吗?还要去寻找?”

    一阵沉默,许亦为始终看着她,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

    不止如此,林寻还感觉到从“她”而来的心虚和隐瞒。

    直到许亦为问:“你怎么判断之前的世界就是属于你的世界呢?所有平行世界都是分支,只有原始世界是唯一的。”

    原始世界?就是最初的,第一个出现的世界?

    林寻喃喃问:“你的意思是,我要去找原始世界?”

    许亦为摇头:“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都要从原始世界去改变、创造,否则你就只能大海捞针,一个个去试错,看哪一个才是你要的。至于你说你来的那个世界,就算那是你认定的归属,可它既没有编号,你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你要怎么实现‘返乡’呢?”

    林寻:“所以自我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回不去了……”

    许亦为没接话,“她”也不吱声。

    林寻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或是无力感多一些。

    她就这样呆坐着,缓和了许久,期间许亦为起过身,片刻后又坐回来,给她的杯子里重新添了咖啡。

    杯子放在面前,林寻才找回语言:“那你呢,你属于这里吗?”

    许亦为只道:“我早晚也会离开。”

    林寻看向他,一口气问:“早晚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是现在?离开了去哪里,你也要找属于你的世界吗?”

    许亦为扫了她一眼,在她的眼神中这样说道:“等你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会走。”

    林寻怔住了:“你是因为我才留下的?”

    许亦为先是一笑,随即笑容减了几分,神情中多了一丝无奈:“你也说了,在这个世界,你只有我了。”

    第54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和许亦为的对话并不算长,内容也不算多么令人醍醐灌顶,但很奇妙,林寻竟从中获得了一些力量。

    林寻当着许亦为的面将药吃了,许亦为将林寻送到门口,表情中似有保留,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林寻注意到了,问:“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你直接说吧,我保证我这次会听你的。”

    许亦为垂下眉眼,措辞道:“有些事并非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有些事也并非想像中那么复杂,不管是去哪个世界,接触什么样的人,归根结底要先了解人。只要了解人在想什么,读懂人性,任何与人有关的事就都不是难题。”

    林寻盯着许亦为好一会儿,没有追问许亦为的潜台词,而是问:“是不是你要告诉我的事不方便直接说,但你注意到我有遗漏了,对吗?”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自己没有发现遗漏,还沉浸在即将圆满解决问题的成就感中。

    许亦为扫过林寻,带着一种淡淡的暖意,他的嘴角弯了弯:“你一直都很聪明,心地善良有主见,如果能再多一点防人之心就更好了。”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琢磨着许亦为的暗示,直到离开许亦为住的楼层,坐电梯来到酒店大堂,思路依然停留在前一刻。

    就在林寻去往电影院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防人之心、遗漏,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林寻回答:“我也没有头绪。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也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是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给我提示。”

    “她”抱怨道:“什么规则不规则,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啊?”

    林寻喃喃道:“不要轻易介入他人因果,这是第一条,应当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否则许亦为不会说那么多次。”

    “她”说:“我还是觉得没必要在意这么多,活得累不累啊。”

    林寻没有回答,再说这会儿还无法思考太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对付方裕,也不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再遇到另一个世界的许亦为。

    说起来也是奇妙,另一个世界的许亦为因缘巧合在这个世界短暂停留,而她则和另外一个“自己”共用一个身体——如果“她”也是林寻的话。如果有一天,同一个世界出现多个林寻或者多个许亦为,大家坐在一起各抒己见,那该是怎样一副画面?

    至于“她”最初的身份到底是不是林寻,这件事许亦为说不清楚,她自己也需要找机会弄明白。但就目前而言,她并不想承认“她”也是林寻。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独一无二的生长环境,经历的人生都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和每一次不同的人生选择,一次次组合叠加在一起,才促成了日后的性格,成为某一个独立的个体。

    而她和“她”无论是性格、人生选择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就算“她”的经历比她多,比她坎坷,见到的丑恶嘴脸更多样化,她相信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不会变成另一个“她”。

    是的,就是这样,她们只是拥有一样的细胞和基因组成的躯壳罢了,而关在这里面意识和精神祇是这副躯壳的居住者。

    另外还有一件事,林寻发现自己的这些心思“她”并没有感知到,因按照“她”的性格,听到她想这些事一定会跳出来反驳指责,可“她”非但没有,情绪还比之前更雀跃些。

    不为别的,主要还是因为许亦为的那番话。他说之所以和“她”保持距离,只是因为两人意见相左,他是为了避免争吵,才给她更多空间。这话也可以直接翻译成:“我对她没有意见,我也不是讨厌她。”

    虽然没有进一步的表达,这里面的深意也足够“她”乐上一阵了——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原来疏远不是因为厌恶啊!

    看,“她”已经因为许亦为的委婉表达高兴得找不到北了,林寻却不敢像“她”一样轻松大意。

    林寻仔细检查了身上的东西,防毒面具、消毒液、打火机、刀片,还有一件在杂货店里额外购买的装备,随即将头发梳成丸子头塞到帽子里压实。

    到了电影院,林寻若无其事地走向方裕,方裕见到她很是惊喜,大概以为她不会来了。

    直到两人进了影厅,方裕仍喋喋不休,林寻边听边虚应着,全程左耳进右耳出。

    和上次一样,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林寻想着,这样也好,以免伤及无辜。

    影片开始了,林寻没有安静地观影,而是第一时间将沉默打破:“其实这部电影我看过了,说的是女主角被另一个意识体夺舍,一直以为自己有精神分裂的故事。她周围的人都想帮助她,但效果甚微。这些配角就像是工具人,没什么作用。哦对了,结局也很丧,女主角失败了。”

    话落,林寻又问方裕:“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安排结局呢?”

    方裕消化完剧透,皱了皱眉头,说:“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套路,现在国产恐怖片怎么都这样。”

    林寻:“审核政策呗,封建迷信、怪力乱神要不得。”

    林寻笑了笑,又道:“如果我是那个导演,我就会再安插一个角色进去,还要是一个不起眼的,平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小角色,到了最后关键时刻这个小角色会摇身一变成为全片的终极Boss。女主角虽然被夺舍,身体被新的意识体占据,那也不要紧,因为这个终极Boss会出手,他会将女主角做成标本,夺舍成功的意识体最终也只能困在标本里,直到死亡。怎么样,这种黄雀在后的反转是不是一下子就升华了?”

    林寻看向方裕,方裕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好像已经注视她许久了,而且他的眼睛里再度散发出那种诡异的暗光。

    尽管不是第一次,林寻还是会心里发毛。她想,只要她还是正常人,这种恐惧感就不会消亡,就像弱小的人类在野外遭遇棕熊一样,即便手里握着猎枪依然会胆怯。

    没关系的。林寻这样对自己说。

    方裕不是棕熊,她拥有的筹码也不只是猎枪,而且她终将能克服心里的恐惧。

    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方裕开口了:“如果你是导演,这部电影一定能拿奖。你的创意真是太棒了,而且……”

    方裕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林寻收了笑,在心里回应他:“而且我和你的想法还惊人得一致,对吧。”

    林寻吸了口气,起身说道:“欸,这里的冷气太冷了,我有点不舒服,想去洗手间,你自己先看吧。”

    林寻快步走出影厅,却没有直奔女洗手间,脚下一转就猫在角落里,等了几分钟给方裕发了一条微信。

    “里面太冷了,我就不进来了,在洗手间补个妆,一会儿咱们外面见吧。”

    果然,没多久方裕就从影厅出来了。

    林寻目送方裕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拐角,又溜进影厅,找了个角落蹲下。

    就在这时,“她”出声了:“你要干什么,你该不会是要在这里解决他吧?这么黑,你的行动也不方便啊!”

    林寻跪坐在地上,一边拿出背包里的东西一边说:“我已经考虑过了,外面虽然空旷,但不利于我——前面几次正面刚都是在宽敞的地方。他力气大,速度比我快,还有那些化学毒药傍身,不管是比力量还是比手段,我都不是个儿。若是给他充足的准备再正面较量,我没有胜算,一定会再送人头。我只能选这里,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再说这种阴暗的地方,最适合料理阴暗小人了。”

    说话间,林寻从包里拿出一副护目镜戴上,然后是半截式的防毒面罩,随即朝四下张望了一圈。

    “她”这才发现护目镜的特别之处:“是夜视镜?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你脑补许亦为是不是喜欢你的时候。”林寻的语气很冷,“刚遇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我还奇怪呢,怎么在这个世界你那套不灵光了?呵呵,说穿了还是毁在恋爱脑上,该动脑子的时候不动。”

    “她”登时不乐意了:“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信不信待会儿我直接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你部署的再周密也没用!”

    林寻依然很冷漠,戴上防护手套,又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这才说:“那你就试试看。”

    林寻没有再与“她”理论,影厅里虽然黑压压的,但监控室会有工作人员监视,摄像头都是红外线的,从监控里看一清二楚。

    林寻很快拿出手机给方裕拨了个电话,上来便说:“方裕你去哪儿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回来找你没见到你人啊?”

    方裕问:“你回去了?”

    林寻:“对啊,我现在就在位子上呢,你还回不回来啊?”

    几秒的停顿,电话里还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方裕说:“那你等我,我这就回来。”

    林寻切断电话,就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不到一分钟,从大门口进来一道人影,林寻透过夜视镜看得真真儿的,就是方裕。

    等方裕走向座位区,林寻将入口的门推上,快步跟了上去。

    方裕没有夜视镜,只能用手机照明,一路低着头注视着脚下的台阶。

    林寻来到他身后,一手摸出喷雾瓶,另一手拍了拍方裕的肩膀:“方裕!”

    方裕毫无防备地转身,林寻同时抬手,对着他的眼睛喷出消毒液。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却还是有飞溅的液体落在他的眼睛周围,方裕叫了一声,立刻打掉林寻的手,一下子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方裕叫道。

    林寻却没理他,一脚将他的手机踢开:“把你的包给我。”

    方裕的视线受损:“你喷了什么?你要我的包干什么?”

    林寻半蹲下来,和他隔着一点距离说:“你说干什么,你包里装了什么东西你自己清楚,乖乖交给我。我保证只要你配合我,等我安全离开这里,这件事我不会闹大,否则你可别怪我——到时候警方从你包里翻出三|氯|甲|烷,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寻的话说动了,方裕揉着眼睛,直到视觉恢复了一些,这才将自己的背包递给林寻:“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

    林寻一把拿走背包,一手伸向里面摸了摸,发现方裕的包里装了不少东西,很凌乱。

    “小心!”下一秒,“她”叫出声。

    林寻只觉眼前一花,就被从地上弹起来的方裕正面扑下台阶。

    台阶的棱角膈得她腰背生疼,方裕还没有完全恢复视觉,只用力气就占据上风。但也多亏了他的视觉受限,尽管他已经摸到了林寻脸上的防毒面罩,还粗鲁地将它扯下来扔到一边,随即又从自己兜里摸出那块黑布,这整套动作却慢了许多。

    正是因为方裕的动作慢了,林寻这才有机会反应,有更多的时间从疼痛中缓过劲儿,她清楚地看到那块黑布已经被浸湿了,她还闻到那股特殊气味儿,显然方裕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将三|氯|甲|烷倒在布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寻终于明白到,为什么会有人说即便是武术冠军经历过台下一万次训练,真到了生死关头训练成果都要打一半折扣。因为在台下训练和比赛当中,一切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有比赛规则在,一切都是点到即止。

    这就像是有人默默背书滚瓜乱熟,一上台就秒断片一样。就连武术冠军在实战中都要打折扣,何况是普通人?

    林寻感到很庆幸自己经历过多次死亡,她正在逐渐适应这种未知的恐惧,反应也变得更快,而且还叠了夜视镜等多重装备buff。

    就在方裕试图用黑布捂住她口鼻的时候,林寻也从兜里摸出那枚刀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方裕乱挥。

    天气炎热,大家穿得都少,两人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她随便挥一下,都会划破他的皮肉,何况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根本不留情面。

    方裕很快叫出声,出于本能地躲避林寻的反击。

    林寻不知道给他制造了多少道伤口,她只恨太少。

    可她没有恋战,她知道这样被压在地上十分不利,方裕逮着机会就会夺走她的刀片,于是趁着方裕被打乱节奏的间隙,双腿反绞,接着巧劲儿将方裕踹到一边。

    她跟着在台阶上滚了两下,虽然狼狈,却躲开了。

    方裕从地上起来,再次冲向林寻。

    林寻根本来不及调整自己的状态,所有细胞都紧绷起来。

    他们都很清楚绝对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时间,一定要速战速决。

    也就是在这短暂的时刻,一个攻击一个反击,所有动作都不像是人类,更像是动物。

    林寻设想过无数个反击绝杀的时刻,甚至想过将那块掉在地上的黑布捡起来点燃,扔到背包里,在爆炸之前甩给方裕,让他自食恶果。

    当然这一套动作需要行云流水且非常快速才行,还需要绝佳的运气,因稍有差池都会炸死自己。可惜这不是在拍电影,没有那么多巧妙地设定。

    接下来的事发生很快,哪怕再给林寻一次机会,她都做不到完整地复盘。

    黑暗中,林寻和方裕都用尽自己的一切招数,临场发挥全凭本能,林寻逮住机会在方裕身上制造了更多伤口,还拿到了那块黑布。

    她没有像方裕一样固执,一定要用三|氯|甲|烷捂住口鼻导致他窒息才行,她是逮住哪儿就捂住哪儿,只要是方裕有伤口的地方,她就用消毒液和三|氯|甲|烷招呼。

    方裕的叫声越发凄惨,而每一次叫都会减缓他的动作,他有一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节奏慢了什么都是白搭。

    林寻就趁这个机会,将药水浇到他脸上,有一部分流进嘴里,还有一部分渗进眼睛里。

    方裕再也顾不得起来,趴在地上呕吐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工作人员冲了进来。

    ……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林寻却还有点恍神,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还不能相信竟然就这样解决了方裕。

    之后的几个小时,林寻一直在派出所做笔录,她解释了来龙去脉,说是提前就发现方裕的心理变态,还将三|氯|甲|烷随身携带,所以她才长了个心眼,提前买了防毒面具和夜视镜带在身上。

    许亦为带了律师过来,帮林寻解决了大部分麻烦。

    林寻受了点轻伤,经过检查并无大碍。

    离开派出所时天色已经黑了,林寻还有点茫然,还没走到车前就站住脚,仰头看了看天,又看向隔着两步距离,此时正看向她的许亦为。

    林寻呼了口气,问:“这样就结束了吗?”

    许亦为回答道:“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案子,还没有,但后面的事不是问题,律师会解决。”

    林寻:“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说叫我有防人之心,这话一定不是随口说的,对吧?”

    许亦为缓缓点头,虽然一个字都没说,眼神却透露出许多。

    林寻朝他迈了一步,盯着他问:“如果你告诉我谜底会怎么样?打乱秩序,受到惩罚,导致时空混乱?”

    这一次,许亦为给出肯定答案:“是。”

    林寻接道:“所以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要我自己揭破,我自己解决,这样才符合秩序,符合所谓的自然规律?”

    许亦为再次点头,同时还轻轻眨了一下眼。

    林寻明白了,她又往后退了两步,脑子里很快浮现一个念头: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死局还没有结束。

    第55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林寻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有多久,只知道有那么几分钟她将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屏蔽掉了,就连“她”的叫嚣和呼喊都选择充耳不闻。

    许亦为只看了她一眼就回到车上,不会儿又折返,手里还多了一个保温杯。

    直到林寻醒神,接过保温杯才听到许亦为说:“里面有热咖啡,也许你需要提神。”

    林寻点头,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不仅刺激了味蕾,连胃都跟着暖和起来。

    林寻吐了口气,几分钟前那种茫然且惊讶的表情逐渐褪去,好像有什么事情终于想通了。

    许亦为问:“有结果了?”

    林寻再次点头,问:“如果是我自己想到答案,然后提出一些非常具体的要求,希望你帮助我,而不是让你直接告诉我谜底,这就不算违反规则,对吧?”

    她指的是时空法则。

    许亦为略带笑意:“是。”

    林寻沉淀了几秒,说:“好,我已经想好了,能不能请你帮我?”

    ……

    林寻没有和“她”解释一句,只就让许亦为送她去那家五星酒店。

    林寻的意思是再单独开一间房处理自己的事,但许亦为却说:“我在这里租的套房是长期合同,你直接用就行了。”

    “但是……”林寻有些顾虑,“如果闹出不太好的事情,到时候会影响你的。”

    许亦为却笑着说:“这点麻烦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再说聘请律师就是为了处理麻烦,律师也需要有事可做。”

    林寻松了口气,转而从手机里翻出高露的微信,发了这样一条信息:“对了,白天见到你在酒店实习,当时没顾得上问,你一般工作到几点啊?工作忙不忙,工资大概是怎样的?哦,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有个朋友打算面试,我帮她问问。”

    还没等高露回复,“她”便问了:“你真觉得是她?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林寻:“不管可能不可能,总要试一试。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排除了,你还有更怀疑的人选吗?她和Mandy用的是同一款香水,我怀疑她们要么就是室友,要么就是闺蜜,或者是姐妹。Mandy姓什么你知道吗?”

    “她”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我管她姓什么?”

    “也许姓高呢。”林寻随口说,转而又道,“向青被攻击那天,凶手可是跟咱们进了校园的,高露也住在学校里啊。那天中午我吃了酒店的盒饭中毒身亡,饭盒是Mandy从酒店定回来的,高露是酒店的行政人员,也许就是Mandy告诉高露那盒饭是给我吃的呢?高露绝对具备充分的下毒时间。”

    林寻正说到这,高露回微信了:“你说的朋友是邓爽吗?她怎么会来酒店打工,我刚才还看到她上楼了,说是约了朋友来聚会。你呢,是不是一会儿也会来?”

    林寻没有急着回高露,而是问“她”:“你说你们关系一般,很久不见,也不怎么联系,怎么高露会问你这么多事,我一会儿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吗?”

    接着林寻回复说:“哦,我一会儿就到,不过不是去找邓爽,我舅舅在这里开了一个套房。”

    高露的对话框上闪现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寻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打字:“对了,方裕今天出事了,你知道吗?”

    这话落地,“对方正在输入中”这行字便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闪现。

    高露问:“不知道,他怎么了?”

    林寻笑了笑,回道:“情况比较复杂,挺突然的,打字说不清楚,而且我还没吃晚饭呢。这样吧,待会儿等我到了酒店先叫个餐,你来我舅舅这个套间,咱们见面再说吧。顺便聊聊我那个朋友面试的事。”

    高露没有正面回应,隔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个表情。

    林寻呼了口气,再一转头,许亦为也正好放下手里的资料,朝她看来。

    林寻:“一会儿你还是回避比较好,要不在楼下咖啡厅等我?”

    许亦为:“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林寻耸了下肩,看了眼司机,随即凑近了许亦为小声说:“我应该还有几条命。”

    许亦为眉眼落下扫了她一眼,没吭声。

    林寻又当着他的面拿出药瓶,从里面倒出两颗药放到嘴里,咽下去了才说:“真的,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

    不到十分钟,林寻和许亦为一同走进酒店。

    按照车上的约定,许亦为径直走向咖啡厅,并将房卡交给林寻。

    林寻一路大摇大摆地上了楼,进电梯之前给高露发了微信,通知她待会儿到房间。

    进房间后,林寻第一时间拿座机电话叫餐。

    不到两分钟,高露的微信回了过来:“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晚点过来。”

    林寻:“没事,你忙你的。”

    林寻瘫坐在沙发上,仰着头,问“她”:“怎么样,现在还坚持不是高露吗?”

    沉吟了几秒,“她”回道:“除非证据摆在我面前。我就是搞不懂,她有什么动机要杀我呢?”

    林寻说:“网上那些案件新闻,也有很多网友一脸问号,说搞不懂为什么,搞不懂动机,搞不懂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如果每件事都在理解范围内,每件事都符合自己的想法和预估,那这世界上大部分悲剧都可以避免了。人性很复杂的。你说那些被骚扰侵害的女性,为什么不管她们维护自己的权益,还是放弃维护、选择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结果都会受到最大的利益侵害呢?就算告流氓告赢了,舆论也不会放过她们,而且骂她们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女性。像是这种事我也想不明白,我也搞不懂,可它们每天都在发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荒唐。”

    “她”说:“呵,像是这种事都是熟人犯罪居多。为什么明知道对方意图不轨,还不保持距离?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敢声张,为什么受害了还要像是犯罪的人一样心虚?一点勇气都没有,出事了还指望别人救赎,真是可笑。”

    这话落地很久,林寻都没有回应。

    就在这一刻,林寻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问:“原来这就是你讨厌余歆的原因。”

    “她”坦白道:“她那种性格,我凭什么喜欢她啊?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不小心,出了事怪谁啊?哭能解决问题吗,自杀就自杀呗,那是她自己的命,她自己说了算,外人根本管不着啊!如果她的故事放到网上,你猜网友们会怎么说?”

    林寻十分平静地回答:“一部分网友会说她傻,被保护的太好,没有防人之心,自己也有责任;一部分的网友则会说,做女人太可怜了,男人都是既得利益者,害了人家一辈子,受害者自杀了加害者一点责任都没有。”

    “她”说:“呵呵。原来你知道啊。”

    林寻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又道:“如果网友们知道,曾经我有机会救她但我没救,这个时候舆论的风向又要变了。”

    “她”说:“当然,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站在道德制高点谁不会啊?反正只要我自己无所谓就行了,我才不在乎那些。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该被淘汰!”

    两人正说到这,门铃响了。

    林寻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不止有餐车和酒店的服务人员,还有高露。

    林寻笑着将门打开,请服务生将餐盘端进房,又看向高露:“进来吧,聊几句。”

    高露说了句“打搅了”便跟着林寻进屋。

    直到服务员离开,将门带上,林寻走向水吧,煮了一壶咖啡倒进杯子里,随即端给高露。

    高露就坐在沙发上,看了眼面前的咖啡却没碰,只说:“我刚在同学群里看了一眼,说是方裕被送去派出所了,好像是因为他在公众场合危险使用化学用品,还挺严重的……”

    林寻坐在高露对面:“是很严重,是在电影院发生的,我今天也在那里,晚上刚做完笔录回来。尝尝看,这咖啡豆很新鲜。”

    高露却没心情喝咖啡,看向林寻的眼神逐渐古怪,显然是知道一些事,但她很快就故作担忧地问:“你也在?那你没事吧?”

    林寻:“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高露摇头:“没事就好。”

    “切,言不由衷,真够假的!”这时,“她”说了这样一句。

    林寻没理“她”,又催促高露:“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

    高露依然没有动:“不好意思,我这身体喝不了咖啡,喝了就会心悸。”

    林寻恍然大悟:“哎,都怪我,我应该先问你的,你等着,我给你换杯热水。”

    高露要阻止林寻,林寻却充耳不闻,直接从水吧那边倒了一杯热水回来,就放在咖啡杯旁边,看着高露微笑。

    高露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眼林寻,端起杯子刚送到嘴边又顿住:“对了,你不是说要聊你朋友面试的事儿吗?”

    林寻看着高露将杯子放下,说:“是啊。”

    说话间,林寻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药盒,从里面扣出两粒胶囊放到一边,又将餐盘上的保鲜膜揭掉,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我这个朋友和你差不多高,一米七左右,别看人瘦瘦的,力气却大得很,能吃苦耐劳、学习成绩也好,性格也不错。”

    高露边听边对林寻笑了下,目光一直注视着林寻的动作,特别是当林寻将胶囊拿出来以后。

    “听上去是不错,她给过简历了吗?”高露又指向那两粒胶囊,“这是什么药,药一般不都是饭前吃吗?”

    林寻:“哦,就是保健品,饭后吃也一样,我饿坏了,吃饱再说。”

    林寻一连吃了几口饭,默默观察高露的动作,见她似乎比刚才更不安,或者说是兴奋,时不时就看向那两粒胶囊。

    “她”忍不住问:“奇怪,她干嘛一直看你的药啊?”

    林寻:“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林寻吃到一半放下筷子,问高露:“对了,你身上这种香水味儿挺特别的,哪里买的,什么牌子?”

    高露笑道:“哦,还没有正式上市,是我家里一个姐姐的客户送的新产品,我也是闻着觉得不错,所以跟她要了一瓶。”

    林寻跟着笑了,非常随意地问:“你说的姐姐是不是肖东的秘书呀?叫Mandy。”

    高露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复自然:“是她。是这样的,她不希望我到处说我们的关系,我这份工作也不是因为她才找到的,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林寻摆手:“你想多了,我没有误会,再说这件事和我也没有关系啊,我和肖东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高露明显一愣,“可我听说你好像对他挺满意的。”

    林寻:“Mandy告诉你的?”

    高露:“不,是听同学说的。”

    林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要不是我亲口说的,那就是谣言,如果真的满意我干嘛要分手呢。”

    说到这,林寻将掀开的保鲜膜盖了回去。

    高露问:“你不吃了?”

    林寻摇头:“没胃口了。”

    林寻看了高露一眼,又将包里的药盒拿出来,捡起旁边的胶囊,打算将它们放回去。

    高露又道:“我听说保健品还是要按时吃,效果才能持续。”

    林寻动作顿住,微笑着看向高露。高露的肢体动作和情绪明显比刚才更紧绷,尤其是和林寻对视时。

    林寻笑容渐深,在心里对“她”说了三个字:“等着看。”

    随即就将胶囊放在嘴里。

    眼见胶囊下肚,高露松了口气。

    林寻将空的药盒扔回到包里,又对高露说:“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呢,是你帮我把包拿回来的吧。”

    “啊?”高露一怔。

    林寻以眼神示意,又道:“就这个包呀,昨晚落在饭店了。应该是你拿回来,然后将它交给你姐,也就是Mandy。我开始还奇怪呢,Mandy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包,我包里也没有证件啊。”

    这话落地,“她”先有了反应:“什么,包是她拿回来的?那……我去,你不是怀疑她在胶囊里下毒吧?”

    “你想想看为什么你在别墅里会中毒?在肖东办公室中毒,你还可以怀疑是Mandy,可是Mandy怎么有本事把毒药渗透进别墅里呢?”林寻说,“如果是下在胶囊里,那一切就都能解释了。走到哪里毒药就带到哪里,早晚都会吃,这样她还具备了不在场证据。”

    “她”立刻叫道:“那你还吃?!”

    林寻:“我不吃,她能说真话吗?”

    安静了几秒,高露大概经过了一番思考,承认道:“的确是我帮你拿回来的,不用谢。”

    “嗯。”林寻煞有其事地点头,遂话锋一转,“那方裕伤害我的事呢,你也愿意承认吗?”

    高露放在身旁的手渐渐握拳,干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方裕伤害你?这怎么会呢?”

    林寻:“开始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今天在派出所方裕都坦白了,他说就是你唆使的。”

    “他胡说!”高露坐直了上半身,“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疯了!”

    林寻盯着高露的反应,一手托腮慢悠悠笑了,隔了几秒才说:“你的反应不对哦。”

    高露生出警惕:“怎么不对?”

    林寻:“如果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或者你是绝对无辜的话,乍一听到方裕这样说,你的反应应该是疑惑、质疑,大概率会问‘方裕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而不是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露勉强笑道:“只是问法的不同,难道这就能证明我知情吗?你有证据吗?”

    林寻朝她摇了摇手指:“哦哦,你又犯了一个错误,一句自我辩白都没有,上来就问被害者有没有证据,这一点也高度符合犯罪嫌疑人的心理。”

    说到这,林寻笑了:“不好意思,最近看多了犯罪电影,这都是从里面学的。”

    高露:“那些电影看看就算了,怎么能当真。”

    “是吗?”林寻仍在笑,“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现在就去派出所申请做毒检,还有昨晚在饭店的监控录像,应该也拍到你和Mandy了。饭店有那么多工作人员,他们也可以作证。”

    林寻拿起包就要走,高露跟着站起身:“笑话,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我下毒了?你别想冤枉我!”

    林寻点了下头,又站住:“说得对。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你对我下毒了?我只是说谢谢你把我的包送回来。”

    高露结巴了一下:“你,你刚才说做什么毒检……”

    林寻:“可我没说是和这个包有关啊,为什么你要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呢?”

    林寻边说边往包里摸了摸,很快从夹层中摸出两粒胶囊,随即在高露惊讶的目光中,来到茶几前,将那两粒胶囊打开,扔到杯子里,又道:“我这两颗胶囊一直放在包里,难道你把毒药下在胶囊里了?”

    胶囊融入温水中,没有多久就开始融化,里面的粉末充分溶解,而那杯水也在变色。

    “其实我刚才吃的药不是昨晚那两颗,这两颗才是。”林寻说,“既然你说没有毒,那你喝了它。只要你没有中毒,我就相信你。”

    高露脸上划过一丝荒谬:“你……你凭什么认定我下毒?就算这两颗药有问题,怎么就能证明是我干的?你这分明是诬陷我,还故意设套骗我口误!”

    林寻站直了,扬了扬下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嫉妒我,你姐姐也嫉妒我。你知道方裕心理变态,就对他洗脑,让他来攻击我。你知道你姐姐喜欢肖东,但你们姐妹没有背景,肖东不可能会和你姐姐在一起。另外在学校里,有好几次都因为我的身份、背景而让你觉得不公平。你仅凭好成绩却得不到你认为自己应有的待遇,你就记恨我。你觉得以我的能力,那些机会根本不该属于我,必须也只能是你的,是我抢了你的机会,而我只是会投胎而已。对吧?”

    对峙进行到这里,高露深吸了两口气,看了看别处,又看向林寻,这会儿不仅表情变了,连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戾气。

    但高露是聪明的,即便到这一刻仍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那些机会本该是我的,凭什么给你?是,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我的每一次机会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付出了努力,你呢,你有去争取吗,你得到的都是不劳而获!”

    林寻:“是吗?那如果你、我易地而处,你还会这么想吗?当你变成林寻之后,当你不需要太努力就得到一些机会之后,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认定吗?你之所以觉得不公平,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东西就该属于你,结果没有按照你的剧本走。可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即便我消失了,也不会轮到你。你所谓的公平,就是他人少拿一些,你多拿一些,你的公平都是相对而言的,以自我为中心。可事实上,那种绝对平等的利益分配根本不存在,即便存在你也不会认同,因为你觉得自己更努力,就该多得。”

    高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白是因为打击,红则是因为愤怒。而这一次,高露没有控诉或理论,她的话明显变少了,但是怒气值却直线上升,眼神也比刚才凶狠几分。

    不只是林寻感受到了,“她”也跟着抖了个机灵:“我去,你为什么要激怒她,赶紧叫许亦为,或者报警啊!”

    林寻回答:“还不是时候,现在叫人来,口说无凭。而且她还有理智在,还不够。要拿到证据,一定要她失去理智才行。”

    林寻低头笑了笑,看向高露时比刚才更加嚣张,看在高露眼里,真是恨不得撕烂林寻的嘴。

    林寻却还嫌不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这份实习工作得来不易,你将来肯定是希望在这家酒店转正。帮你开绿灯对我来说并不难,我舅舅和前男友肖东都是这里的大客户,只要我一句话,就能决定你是去是留。还有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其实她条件不如你,成绩不如你,也没有你任劳任怨,可是只要我一句话,她明天就能顶替你的位置,所以我劝你还是跟我说实话,早点认错,兴许我会原谅你呢。”

    林寻一步步将高□□到悬崖边,就连“她”听了都忍不住说:“你最好站远点,我感觉她马上就要拿出刀子了!”

    这时,就听高露问:“是不是只要我今天不按照你说的做,你就会让我失去这份工作?”

    林寻:“你可以这么理解。”

    高露眼睛都充血了:“砸人饭碗等于杀人父母,林寻,你太狠了!”

    林寻笑道:“我狠得过你吗?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弱者,就要杀掉挡你路的人。是你下毒在先,我只是让你自食恶果,没有抓你去坐牢,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这话落地,林寻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宽敞的地方对着高露:“你现在跪下跟我认错,我保证不会报警。怎么样?”

    高露低着头,浑身都在发抖,这一刻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屈辱。高露自尊心非常强,同时也有强烈的自卑,这样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即便想将自尊心高高端起,却又碍于现实而不得不低头。

    林寻的优越感在这一刻深深刺激到高露,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直接更直观,高露曾幻想过自己也可以这样骄傲地做人,却被林寻用几句话打回原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就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高露脑子里闪现了无数个画面,比如忍气吞声地赔笑脸,比如面对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的人还要拿出所有耐心,忍受对方的无理取闹。当然这些过去并不是发生在林寻和她之间,只是在这个时刻因为受到林寻的刺激而一股脑涌出来。

    高露心里也生出一股邪念:谁叫你逼我,那我就都算你头上!

    镜头里,高露的眼皮逐渐上抬,黑色的眼珠死死盯住林寻,还露出一段下眼白。

    林寻放下手机,对高露说:“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没关系,我现在就去找我舅舅,让你亲眼鉴证自己是怎么完蛋的。”

    林寻掉头就走。

    然而不过几步,林寻就感觉到背后迎上来一阵风,接着她的丸子头就被一股恶狠狠的力量抓住了。

    “啊!”林寻本能地叫出声。

    可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被高露拽着头发摔到地上,又被高露拽到茶几前。

    高露的力气出奇地大,就在这个瞬间,林寻好像又回到那天在户外的人行道上,从灌木丛中蹿出那个人影——他也是像现在一样的手法,拽她的头发,然后拿刀划破她的脖颈。

    林寻不止是头皮疼,关节也在疼。

    高露一句废话都没有说,气势凶猛地将林寻压到地上,膝盖用力顶住林寻的小腹,一手拿起那杯温水,另一手掰开林寻的嘴就往里灌。

    林寻呛了好几口,咳得脸色通红,却还是因此咽了不少水分。

    直到高露松手站到一旁,林寻立刻趴到地上,抠着自己的喉咙往外呕。

    高露捡起林寻的手机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开摄像和录音,又将手机上扔到一边,蹲下身对林寻说:“你不是要我承认下毒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我下的是特制的老鼠药,不出十分五分钟,你就会开始肚子疼,刀割一样疼,洗胃都没用。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林寻咳嗽了好一会儿,缓过来,姿势不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高露:“你这么做你也跑不掉,不只是你,还有你姐姐!”

    提到Mandy,高露却没有一点顾及,腔调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自甘下贱,非要倒贴!她要不是这么不争气,会被肖东这么利用吗,连我都能利用她,什么狗屁秘书,就是表面风光,她竟然还反过来劝我和她一样忍气吞声,我真是受够了!”

    “那方裕呢,你是怎么说服他伤害我的?”林寻将身体蜷缩起来,还用手捂着肚子,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高露将这一幕看在眼底,越发得意,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居高临下的滋味儿,好像林寻的生死就掌握在她手里,心里已经膨胀了:“那就更简单了。他本来就是个心理变态,对你有一种扭曲的爱,你没有感受到吗?我很早就发现了,就那么稍微引导了几句,没想到他就以为遇到了知音,把他那些疯狂的念头都告诉我了!我和他去开房,他就和我讲了整个晚上,全是关于将你做成标本的畅想!”

    林寻:“呵,我看你也是心理变态,你的自我感觉太好了,你觉得你就该得到一切,是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平。只要现实和你的想像预期不符,你就生气、愤怒。你看不起Mandy,你嫉妒我,可我们根本不是你的敌人,其实最有问题的人是你……”

    说到这,林寻咯咯笑了,捂住肚子的手也撤开了。

    高露脸色微变,接着就听到林寻说:“下毒的事可是你亲口认的。其实那个药我早就换掉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禁诈。”

    高露愣了两秒,随即一把拿起林寻的包。包里的东西被她倒出来,散落一地,其中还包括那个药瓶。

    再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高露顿时怒火上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药瓶打开,又将敞开的瓶口去堵林寻的嘴,恨不得让她把所有药都吞下去。

    林寻便趁机举起右手,对准高露的眼睛。

    “啊——!”高露惨叫着摔在一旁。

    林寻手里还握着喷雾瓶,又扑上去压住高露,掰开她的嘴。

    下一秒,门开了。

    很快冲进来一群人,林寻被其中一股力量拉起来,脱离了高露,手上的喷雾瓶也掉到地上,其余的人一拥而上,将痛苦挣扎的高露控制住。

    高露这时哭喊出声,试图反咬林寻一口,就好像是林寻突然攻击她,而她是无辜的。

    林寻一声没吭,只是看着许亦为。

    许亦为对她摇了下头,又看向她的头发和衣服,说:“先进去收拾一下,我等你。”

    ……

    十分钟后,林寻从洗手间出来,许亦为正在和酒店的经理对话。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监控视频,这会儿画面已经被定格,刚好是停在高露压着林寻灌药那一幕。

    经理见林寻出来,很快表达歉意。

    林寻没接话,直到许亦为将经理的话打断,经理离开,林寻这才看向关门折返的许亦为,问:“你不是等在一楼咖啡厅吗?”

    许亦为说:“原本是的,后来看到监控里苗头不对,我就带人上来了。”

    林寻顺了一下头发:“怎么样,我处理得还可以吧?这回她肯定要坐牢,这个世界的林寻不会再有危险了。”

    停顿一秒,林寻又道:“你也可以解脱了。”

    许亦为叹了口气,又露出一点笑容。

    林寻看着他的表情,却看不懂,问:“你倒是给两句评价啊,怎么样,可以打几分?”

    许亦为这才说:“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但下一个世界,不要这么冒险了。”

    林寻一怔:“你是说,我很快就会去下一个世界?”

    许亦为:“这里留不住你,不如早点离开。”

    林寻:“去找适合我的,我愿意留下的地方?”

    许亦为:“是。”

    “舅舅。”林寻脱口而出,“那下一个世界你还会在吗?”

    许亦为:“也许吧。”

    林寻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感觉到一股汹涌的能量自体内涌出,而且直冲头顶。

    林寻瞬间脱力,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天旋地转之间,林寻似乎感觉到许亦为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在沙发上躺下。

    林寻眯着眼睛,一时看不清人,只能感觉到屋里的灯光有些晃眼。

    这时,“她”的声音冒了出来:“你已经没用了。”

    林寻正要问“她”要做什么,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下拽。

    林寻挣扎了一会儿,却抵抗不了这种趋势,没多久就被拽进一片黑暗当中,林寻叫喊着,但没有人回应。

    然后,林寻就听到许亦为的声音;“怎么样?头是不是很疼?”

    可许亦为的说话对像根本不是林寻,而是另一个“她”。

    “她”虚弱地回应着:“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亦为再一次叹气:“你不会死,我现在也不会走。”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林寻彻底听不到了。

    不只是听不到,甚至连这具身体的感觉也在逐渐消失,林寻只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好像正在被另一种力量消解、吞噬。

    第56章 Chapter 20

    Chapter 2

    林寻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她中间有过那么几次曾出现过短暂的意识恢复,但都只是一瞬间。而那一瞬间根本不够时间让她自救,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散尽,就像是进入胃部的食物,被分解、消化,最终作为营养融入到人类的身体里。

    她就要死了,彻彻底底地死去,这是林寻意识恢复时所产生的唯一想法,她甚至来不及想到更多,意识便又沉寂了。

    有一件事不要说别人,就连林寻自己都感到很意外,她竟然没有自已以为的那么记恨“她”,或者说是她已经没有余力去做这件事。

    强烈的恨意只会令她消耗更快,现在的她非常冷静,知道保留实力的重要性。既然“她”可以一直作为客体寄生在她的身体里伺机而动,那么她也可以。既然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意气用事,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卧薪尝胆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就这样,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林寻的感觉时起时伏。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活力了,好像就要冲破茧房,下一秒却又感觉到那些活力被另一股熟悉的力量吸走——是“她”。

    “她”似乎将她当做营养供体,随时随地不讲道理、不顾她意愿地从她这里掠夺养分,有时候吸收得狠了,她就会陷入昏迷,时间有长有短,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要油尽灯枯了。

    看来是真拿她当工具了。林寻这样想着。

    这段时日,她偶尔也会想起以前看过的影视剧,比如那部《黑客帝国》,就给她的认知和价值观造成不小的冲击。还有一些描绘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人类在强大的科技和AI面前已经沦为养分——这很像是她现在的处境。

    人类是需要精神养分的,强大的精神世界可以抚慰现实的不公,当《肖申克的救赎》男主角被关禁闭的时候,狱友问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指了指脑袋说,因为他有莫扎特。肖申克监狱困住了他的身体,却困不住她的灵魂。

    不过相比那些电影而言,“她”对她要更残忍一些,“她”连精神上的虚假世界都没有给她,就让她一直待在“虚无”当中绝望地等待生命消失。

    林寻不禁想到自己,她坚持到现在的动力是什么,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和对未来美好的畅想吗?她是否还要寻找到时空穿越的真相,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能力,使命是什么吗?

    母亲许南语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使命,生命的更迭自有一套规律。大部分人死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最终化为地球的养分。小部分人死去了,会留下一些精神财富,留给后面的人,比如音乐、诗歌、思想、科技等等。

    林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任由自己的思绪翱翔,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偶尔停下来,她也会想到曾在真实世界里接触过的那些人:余寒、蒋延、余歆。

    当然还有许亦为。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真正的林寻消失了,现在这个是冒牌货?

    林寻感觉自己沉睡的时间比活着的时间都要长久,大概过了好几个十八年,久到她都要总结出来一本新的人类思想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的生命比现代人短暂,却能在稍纵即逝的时间里研究出那么多为后人所用的文化思想。而这些文化思想经过一代代传承,最终变成文明。

    就在林寻已经放弃逃出去的可能性,做好准备化为“林寻”的一部分的时候,某一天,她突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感觉真是太新奇也太遥远了,多久了,她多久没有听到“活人”说话了?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冷漠且冷静,她以前从未听过。最主要的是,那道声音来自黑暗之外,而非和她共处在同一空间,就像是天外来声。

    “林寻。”那个女人又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像是在唤醒她,倒像是在确认她的身份。

    林寻顾不得惊讶,回应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停顿了一秒,女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樊小余,我和你一样有穿时空的能力,我找了很久。这次对话,是为了引导你进入下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

    下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

    林寻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我不懂,我有很多疑问。我不认识你,你说你也是穿越者,你……”

    唯有一件事林寻十分确定,樊小余绝不是“她”,她们的分别不只是声调和语气,林寻完全可以通过刚才那两句话分辨出樊小余和“她”的性格迥异。

    樊小余回答道:“现在还不着急去下一个世界。如果你的疑问没有得到解释,就算将事情交到你手里,你心里也会有疑虑。而这些疑虑最终会变成妨碍,令你做出错误判断。所以我会花一点时间来回答你的问题,你尽管问,我也想知道你掌握了多少线索。”

    这一刻,林寻根本无暇去猜测樊小余的动机,以及樊小余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宁可选择尽信,因樊小余是唯一一个穿过黑暗与她对话的人。她虽然不是什么高智商人类,却还能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樊小余的力量应该在“她”之上。樊小余就是拉她离开这片“黑洞”的唯一希望。

    林寻安静了好一会儿,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我来的那个世界和我去过的那些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说它们只是,只是……”

    樊小余:“你怀疑它们只是一段虚拟数据?”

    林寻没吭声。如果那些世界是数据,那她也会是。

    樊小余这样回答道:“从你的维度来看,它们的确真实存在,你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绝非虚拟。”

    “我的维度?”林寻问,“难道你和我不是一个维度的人?那在你的维度,我和我经历的世界又是什么?”

    樊小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三维世界的人会怎么看待二维世界呢?”

    林寻回答:“一维世界就是一条直线,将多条之间放在一起就会成为一个平面,这就是二维世界。二维世界的最大特点就是,三维世界的人可以感受到二维世界,但二维世界无法感受到三维世界的存在。三维世界是更立体的存在,在二维世界里受到的限制到了三维世界就不存在了。三维世界可以很轻易地摧毁二维,统治二维,但二维世界对此一无所知。”

    到了四维世界也是一样的道理,三维世界的人无法绘画出四维立方体,只能通过电脑技术实现。三维世界的限制到了四维世界也会消失,而三维世界最大的限制就是时间和空间。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科学理论会说,到了高维世界“时间”就不存在了,高维世界的生命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高维世界无处不在,俯视渺小的三维世界,就像是看着地上的影子。

    有人说,人在做梦时可以回到四维世界,而现实生活就是四维世界投射出来的一段影像,四维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三维世界只是四维世界的人类用于满足幻想而投射出的梦。而所谓的自由意志和自由意识,就是四维世界的本尊投射的思想,在小说中总是用“冥冥中有道力量”或是“直觉”“第六感”这样的描述去形容。

    再说得直白一些,三维世界就是一次生活体验、一次角色扮演,在生命永恒的四维世界实在太枯燥了,就依靠着在三维世界做的一场梦来满足精神需求。每结束一次“梦境”就相当于经历完一场人生,去往下一个世界就等于“投胎转世”。

    当然以上这些说法在三维世界里还没有得到真正地验证,它始终作为一种部分人类的共识存在着,也有人说这就是脑补过度。

    林寻问:“如果你是高纬世界的人,那么我的故事你一定都看到了吧?你是来救我的?”

    “是。”樊小余说,“我的任务就是带你离开,引导你去往下一个现实世界。”

    林寻:“然后呢,继续以林寻的身份生活吗?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是谁给你的任务?”

    樊小余:“因为你的能力,我们选中你,要带你走。但你现在的体力还不足以离开,你需要回到现实世界吸收养分,等待时机成熟。”

    林寻的思路一直在跟着樊小余转动:“如果我选择待在这里,以我的力量永远都出不去,是不是?”

    樊小余:“我想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你的力量不能为你所用,你现在只是一个培养皿,它们只是在你这里留存,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被透支。”

    林寻跟着点头,随即又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我还以为‘她’的目的是共生,没想到是夺舍。”

    樊小余问:“你知道你说的‘她’是谁吗?”

    林寻迟疑了一秒,回答:“我想过两种可能,一种‘她’就是我;另一种,‘她’是很早以前就存在的意识体,因为发现和我的身体十分契合,于是寄居在这里。”

    樊小余:“你们的世界有一种说法,叫人格分裂,你知道吧?”

    林寻感到一丝惊讶,却又不是那么意外:“你是说,她是我分裂出来的人格?”

    樊小余:“你们谁先谁后,我不知道。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评估过你们两人的质量和可塑性,最终我们选择了你。”

    林寻:“选择我做什么?”

    樊小余:“守护时空、维护法则,狙击违背法则的人,就像是你们世界里的警察一样。”

    林寻喃喃重复着樊小余的用词,又问:“什么样的行为叫违背?”

    樊小余:“通俗点解释就是,影响、破坏甚至是摧毁一个人的因果,令一个不该死的人死掉了。而这个死掉的人又直接或间接影响其他几个人的因果,小雪球滚成大雪球,最终形成雪崩,导致整个现实世界的摧毁。”

    林寻:“哦,这很像是穿越小说里鸡生蛋蛋生鸡的理论,还有祖父悖论。”

    林寻又问:“你说带我离开,就是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的身体吗?那我到了下一个世界会成为谁?”

    樊小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你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是哪里吗?”

    林寻摇头:“我连过了多久都不知道,只记得被‘她’带去一个只能活一天的世界,死了就会重来,直到找凶手才有可能进入下一天。”

    樊小余说:“那已经是十几个世界以前的事了。”

    十几个?!

    林寻惊讶得说不出话。

    樊小余:“我们一直在追踪你的精神力,但这很难。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会短暂地苏醒,我们就是利用这短暂的意识恢复找到你的大概方位。直到最近你醒来的时间变长了,我们才能精准地锁定目标。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是的,接下来我会将你们两人分开,你会在我的引导之下去往下一世界,在那里你依然是林寻,但如果你想换一个身份,也可以——身体只是作为能量供给的一种形式,是谁并不重要。”

    林寻努力消化着樊小余提供的信息,依然有些不能相信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她’会一直生活在那个世界……”

    樊小余:“‘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停留,而是消耗。去更多的世界就需要更多的精神力,而这些精神力都是你给‘她’的。‘她’的目的就是将你彻底变成养分的提供者,直到有一天被‘她’完全操控。”

    这听上去很像是人格分裂之后的人格融合,强悍的一方溶解掉弱势的一方,并将其消化吸收,甚至是杀死。

    樊小余继续道:“其实在那个世界,就算你没有找到凶手,‘她’也可以找到突破口,只是时间上的差别。但是因为‘她’将你拉下水,将主导权交到你手上,那个世界的死亡就只会消耗你的精神力,于‘她’没有丝毫损伤,这样‘她’就可以躲在暗处吸收你的力量。因为你一直专注于找凶手,反覆死亡、体力消耗,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对你的趁火打劫。当你意识到精神力被彻底掏空的时候,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是,就是这种感觉。

    林寻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发现自己经历的一切和樊小余的描述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她当时的心理也是这样的,一直以为是反覆穿越导致的身体超负荷运转,因此才会突然出现高强度的副作用,何况那时候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付方裕和高露上面,根本没有想过“她”会从中做手脚。

    林寻:“所以这是‘她’的阴谋,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我们都是林寻……”

    樊小余:“其他‘林寻’或许会愿意共生,但‘她’要的是独占、唯一。事实上,你不是第一个被‘她’吸收掉的‘林寻’,也不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后还有几个受害者,她们的精神力比你要虚弱得多,没有坚持几个回合就彻底消失了。而那些遭到破坏的世界也在崩塌,不止出现难以修复的BUG,整个现实世界的秩序也遭到摧毁。”

    听到这里,林寻再次失语。

    这种生命的优胜劣汰令她背脊发凉,也令她意识到这其中的残酷。她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到底强大在哪里,竟然能坚持到现在。她只知道自己一直有在思考,时不时会感觉到力量的流淌。

    如果樊小余不出现,或许等到哪一天她再次沉睡,并且永远地沉睡,再也不会醒来,那就会变成前面被消化的其他“林寻”一样——原来同一个人的意识体也会互相搏斗,争夺有限的资源,这像极了大自然的生存规律。

    林寻喃喃出声:“我以前一度怀疑自己有精神分裂,那时候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理论,还看到一些患者分享的故事。无论是善念还是恶念,最初它们都只是埋在心里的一枚种子,因为想法不同,性格差异,经历会变成思想,成为这些种子的养分。幸福的经历催生善念,悲惨的经历浇灌恶念,善恶时刻斗争着、撕扯着,直到一方胜出。”

    说到这里,林寻像是明白了什么,问:“虽然你能带我离开,但‘她’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樊小余:“照目前看,是的。你是‘她’遇到的最有价值的培养皿,吸收你一个顶过十个‘林寻’,而且还可以循环使用。虽然这对‘她’有利,‘她’也会警惕防范。现在的你还不足以抵抗,只能先逃走,休养生息。至于后面的事我帮不了你多少,只能做引导工作,不能干涉你的因果。”

    也就是说,无论是逃亡、被杀,或是将来有一天反抗、反杀,都需要她自己完成,这是一对一的战斗。

    林寻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却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她和“她”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要不就是她被吸收,要不就是吸收掉“她”,共生根本不可能,即便她愿意,“她”也不会同意。

    “许亦为……你认识他吗?”林寻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他也有这种能力,你们有没有接触过?”

    樊小余回答道:“他曾是我们认为更适合的人选,他的排序在你之前。但很可惜,他没有加入。”

    更适合的人选,排序、没有加入?

    林寻:“你总是说‘我们’,你们到底是谁,有多少人?”

    “逆行者。”樊小余回答,“我们曾经有九个人,现在剩下七个,如果这次营救顺利,你将会是第八个。”

    逆行者?

    这三个字并不难理解,但在三维世界里,“逆行”用来形容的是赶赴火场的消防员,明知危险还是要冲到一线的刑侦、缉毒人员,抢险救灾的解放军战士,以及奔赴战场的军人们。

    而樊小余说的应当是时空逆行。

    林寻没有问题樊小余那两个人去了哪里,只问:“如果我成为第八个,我会怎么样?”

    樊小余:“你会跟我去更高维的世界。你依然可以继续穿越时空,它将会成为你以后的日常工作,你将和我们一样维护三维世界的时空秩序。”

    =第三卷~故事三:挽回=

    第57章 Chapter 01

    卷三.挽回

    Chapter 01

    林寻不知道樊小余是如何将她从这片黑暗中带走的,她作为意识体没有任何切实的感觉,既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晕,只是在某一时刻感受到一丝松快,好像有某一部分累赘被切割掉了。

    当樊小余告诉林寻,她们已经成功的时候,林寻依然没有看到任何画面,她依然待在黑暗中,但同时还感觉到一些温暖。

    樊小余说,在找到最契合的世界之前,林寻要先待在这里。

    林寻便问樊小余:“这里是哪里?”

    樊小余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是存放意识体的仓储。”

    林寻根本无法想像,因在她理解中,意识应当是没有实体存在的:“是不是就像是电脑硬盘?我现在就是存在硬盘里的一段影片?”

    樊小余:“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林寻又问樊小余,她要等在这里多久?

    樊小余说,按照三维世界的时间推算,相当于三年的长度,但按照他们高维世界的人来看,也许只有三分钟。当然三分钟也只是一个比喻,高维世界是没有时间轴的。

    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分钟,这对于林寻来说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她还不了解高维世界,也不了解樊小余,既然樊小余是她的引路人,那么她们就需要多了解。

    林寻便利用这段时间和樊小余聊天,天马行空地提问题,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有界限和障碍。

    林寻:“在我那个世界,我看过的科幻小说不多,巨著就更少了,但有两部我印象很深,一部叫《三体》,一部叫《沙丘》,你有看过吗?”

    樊小余回答:“没有,但我大概知道内容,在翻阅资料的时候有读到过简介。”

    也是,樊小余是高维世界的人,对于低维世界的文明了解可能只是皮毛。

    林寻:“《三体》里面提到一个降维攻击,比如将三维世界变成二维世界,立体的变成平面的,就算太阳系多么宽广,在遭到降维攻击之后只会被压缩成一幅画。哦,据我们的科学家说,蚂蚁的世界就是二维世界,但我想像不到生活在蚂蚁世界里会是什么样,直到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实验……”

    所谓的实验,简单来说就是将十几斤水泥灌入蚂蚁洞,等到水泥凝固再向下挖掘,窥视蚂蚁洞的全貌。

    结果,参与实验的几个人向下挖掘了九米,发现蚂蚁洞不仅庞大而且深度远不止于此,粗略估计大概会有一千多米。而蚂蚁洞凝固之后,呈现出来的样貌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原型结构,每个结构都有道路连接,乍一看就像是某种结果实的根茎植物。

    有人玩笑说,这个蚂蚁洞就像是消失的玛雅文化,蚂蚁们(玛雅人)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突然降临天灾,将整个文明吞噬,只留下一片遗迹残骸。

    听到这里,樊小余说:“有趣的实验,有趣的比喻。”

    林寻问:“如果你们的世界要毁灭我们的世界,是不是也像这样?那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实验吗?”

    樊小余:“会比这个更简单。”

    林寻没有接话,在此之前她从未站在蚂蚁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可事实上她是一只蚂蚁,她生活的世界就是无数个蚂蚁巢穴的其中一个,或许某一天高维世界的人类因为一时好奇做了个实验,在这些蚂蚁巢穴中随机选了一个,那就是她所在的文明遭遇的灭顶之灾。

    过了许久,林寻又问:“能不能讲讲你的世界?你们没有时间概念,那你们就不会经历衰老,这样的话你们会计划生育吗,如果不控制人岂不是越来越多?”

    樊小余笑了:“这个世界的生育的确是严格控制的,并不是所有胚胎都会被孵化,被选中的胚胎都是万里挑一。但我并不是出生在这里。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来自三维世界,不过从时间轴上来说,我是在你之后的人类。”

    林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在我之后,那咱们相差了多少年,你那个时代中国发展得怎么样了,海峡两岸统一了吗,边境问题解决了吗,还有……”

    不等林寻问完,樊小余便将她打断:“你误会了。虽然我是在你之后的人类,但我生活的时空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没有你说的这些。我们那个世界的古文明是另一种形态,到了我那一代,虽然很重视科技,但生存环境非常恶劣,生存资源严重受限,没有你自小看到的那些鸟语花香。”

    这样的形容听上去很像是废土和赛博朋克世界。

    林寻又问:“你说的科技发达,发达到什么程度?”

    樊小余想了想说:“你们有个动画片叫《名侦探柯南》,里面有一种吃了会变小孩的药,我们已经有了。还有战斗型义肢,将人体改造成异能人,也都实现了。不过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代价。在我们那里,人命并不值钱。”

    林寻脑补着樊小余描述的世界,很快便开始好奇樊小余去往高维世界的契机,还有樊小余是否也接受过人体改造,她的时空穿越能力是改造之后的产物吗?

    樊小余并没有详细讲述,只说她也曾有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他们都死于人体基因改造,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直到某一天她被激活时空穿越的能力,才得以回到过去挽救朋友们的命。

    林寻又问樊小余,她的朋友是否也和她一起去了高维世界?

    樊小余说没有,转而又说,但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也不需要再承受人体基因改造带来的痛苦。

    樊小余似乎不愿多聊这个话题,林寻却难免好奇,还不由得生出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林寻总觉得这是另一道人生选择题,这里面一定会有舍去、失去,需要樊小余放弃、放下一些人一些事。

    林寻甚至觉得,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面临这道题,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樊小余不会对她透露太多,以免影响她的判断。

    这之后,林寻又问起许亦为:“你之前说许亦为的排序在我之前,我想知道你们排序的标准是什么?”

    按照能力来说,许亦为当然应该在前面。

    樊小余回答:“标准是多方面地衡量,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如果许亦为加入我们,我是不会再来邀请你的。”

    林寻琢磨着这话的含义,又问:“你们团队的名额有上限?”

    樊小余:“那倒没有,只不过能通过考验的人屈指可数,有的人像我一样,开始根本不知道有时空考验的存在,只是在努力活着,当通过时才知道自己被选上了。还有几个人和你一样,条件符合之后会给你安排一个引路人,引导你接受余下的考验。”

    林寻生出一点直觉:“许亦为是前者?”

    樊小余:“是。”

    显然前者的难度更大,付出的代价也更多。

    林寻说:“连许亦为都失败了,我又凭什么能做到。”

    樊小余问:“我有说他失败了吗?事实上他已经通过考验了,是他自己放弃的。”

    林寻不解:“如果这是一件好事,他为什么要放弃?”

    除非这里面有一些令他不得不放弃,甚至在他看来比去往高维世界更为重要、更有价值留下的理由。

    樊小余似乎笑了一下,这还是林寻第一次感知到她会笑:“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否要坚持,这要等你通过之后自己来判断。”

    林寻:“要是我没有坚持下去,失败了,我会怎么样?”

    樊小余:“我会利用高维世界的计算方式,为你找一个绝对符合你要求的世界,你会生活在那里。”

    林寻:“你们的计算方式更严谨对吗?”

    樊小余:“不止严谨而且快速,眨眼的功夫就能找到百分百的匹配者。”

    林寻没有回应,却忍不住去想像那该是怎样一个世界。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退路总不算太坏。只是她有些不确定,当自己已经了解到高维世界的存在,并有机会接触以后,再回到三维世界去生活,她是否还能保留和原来一样的心境?人总是贪心的,水往高处走这是不变的道理。接触了更高文明,她还会愿意安于现状吗?

    樊小余是过来人,大概也经历过林寻现在的心情,她给了林寻一些时间去消化,直到林寻发问。

    林寻:“既然你们来去自如,那你有想过回去你原来的世界吗?”

    樊小余很坦白:“想过。”

    林寻:“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你回不去?”

    樊小余:“你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不过快了,等你走到那个阶段,你自己就会有答案。”

    说到这里,樊小余话锋一转:“好了,我已经找到第一个世界,这将是你第一次考验。但碍于你的力量损耗严重,我会尽量帮你屏蔽‘她’的追踪。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亡,你会再回到这里,这次考验就视为失败。”

    死亡就等于失败?

    林寻追问:“所以我要确保自己一直活着?”

    樊小余:“是的。”

    林寻:“可是我只有穿越时空的能力,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

    樊小余:“如果你需要穿越,告诉我即可,我来操作。”

    这么简单?

    林寻:“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樊小余:“你的精神力。所以你要记住,就算我可以帮你改变时间轴,你的精神也是有限的,不能滥用,你要有个取舍。”

    林寻大概理解了,又问:“那么要是我死掉了,我的考验就结束了,对吗?”

    樊小余:“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严格,所以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理论上来说你在这个世界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但这其中也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遭遇某些不可抗力,如果你不幸遇到了,而我又来不及阻止,那么……”

    林寻:“那么,我就会彻彻底底地死掉,我的精神、意识遭到全面抹杀。”

    樊小余:“没错,所以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这话落地,樊小余进行了一些操作,随即问林寻:“世界已经就绪,你准备好了吗?”

    林寻:“准备好了。”

    紧接着,身处黑暗中的林寻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浮动的面板。

    当然这个面板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一种意识投射,林寻下意识想伸出手触碰,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手。

    樊小余提示说:“你只需要用你的精神力在面板上进行选择。”

    林寻觉得这很稀奇,却还是努力尝试。

    很快,她就在面板上看到一张自己的照片,还有一些人物介绍:林寻,二十三岁,未婚,本科毕业生,毕业于……

    这种感觉有些难以形容,就好像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且熟悉的老朋友。

    更有意思的是,在“林寻”的身份介绍旁边还有另一片区域,区域中只有一个问号,这个“问号”也是可选的。

    林寻问:“是不是我可以选择‘林寻’,也可以选择随机生成的角色?”

    樊小余:“是的,不过所谓的随机,会根据你的潜意识生成,你会因此了解到自己的潜在心理、潜在人格。”

    听到“人格”两字林寻就是一个激灵,她知道自己对人性了解不够透彻,而且远远不及那个“她”。她现在已经有点PTSD了,短时间内不想再触碰什么人格,什么潜意识。

    于是下一秒,她就果断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定格在“林寻”的人物介绍上。

    黑暗世界正在逐渐消失,樊小余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放心,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会引导你。你只需要记住,三维世界的时间流逝是暂时的、相对的,等你回到这里,时间将会重置。”

    林寻:“等等,我还不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既然对她的要求就是活着,那说明任务一定有难度,而且会威胁到生命。

    樊小余:“这个世界的‘林寻’将会在二十三岁这一年面临一个转折点,做出你的选择,并坚持下去,完成它。”

    “到什么程度叫完成?还有……”林寻还想问更多问题。

    下一秒,黑暗世界彻底消失。

    林寻感觉到身体进入了一片白色光源,接着就感觉到身体和手脚的存在,感受到空气的温度和湿度,甚至还听到嘈杂的环境音,似乎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有鸟叫和音乐声。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林寻醒了。

    第58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卧室的窗帘只遮挡了一半,阳光从窗户探入,照亮了半间屋子。

    林寻就躺在另一半沉浸在昏暗中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的棉被用的是加绒被罩,质地柔软,体感温暖。

    显然这个世界正值冬季。

    林寻缓慢地转到侧卧,起身看向整间屋子。

    这是一间布置颇为温馨的女生房间,主色调以黄色为主,各式各样的黄,淡黄、明黄、褐黄、金色,偶尔还会出现绿色和红色。

    林寻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浅紫色的睡衣,她下了床,捡起放在床尾的居家裤和外套穿上,踩上棕色的毛绒拖鞋第一时间来到浴室。

    浴室的镜子里很快出现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当然这是林寻的脸,只是略有不同,似乎比前面几个世界的林寻多了一丝温婉,眉宇之间也更平和些。

    人的长相会随着心境和情绪变化,即便是同样的五官,也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

    林寻记得自己十八岁时还有些焦虑,整天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有病,那时候给人感觉看上去就是敏感、紧绷。到了那个“林寻”的世界,因为人更瘦一点,整天游手好闲,看上去多了一点泼辣,也更活泼些。

    林寻仔细观察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又用手拨了拨修剪整齐长度只到耳下的短发,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叫她。

    “寻寻,起床了吗?”

    这声音是从卧室门外传来的,又熟悉又遥远。

    林寻一下子就认出是谁,有些不敢确定,快步将卧室的门拉开:“妈?”

    因为刚睡醒,林寻的声音有点沙哑,嗓子还没有打开。

    她开门了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在二楼,楼道上铺着原木色的地板,而许南语的声音是从一楼传来的。

    “起了就下来吃早饭吧!”许南语又道。

    林寻愣了两秒,又飞快地折回浴室,拿起漱口水灌到嘴里,漱完口连脸都没有洗,裹着外套便往楼下跑。

    一楼的饭厅和开放式厨房连在一起,家具厨具都是白色的,中间有一个穿着居家服的中年女人将一个冒着热气的锅端到桌上,听到下楼声朝这边看了眼,笑了。

    林寻就站在楼梯口,试探性地朝饭厅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掐自己,还揉了揉眼睛,生怕会像影视剧演的那样走近了才发现是幻觉。

    许南语盛出两碗粥,说:“愣着干嘛,快吃饭。吃完了我还要去上班。”

    林寻来到桌前坐下,看了看蔬菜粥,又看了眼桌上的小菜和包子,喝了口粥,感觉到胃里的温暖。

    这之后好几分钟都是许南语在说话,都是一些生活琐事,比如交代林寻收拾屋子,几点会有师傅上门安装电器。

    林寻默默听着这些,除了内心泛起的情绪之外,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栋房子对林寻来说很陌生,她从没住过这里。相比她和许亦为的那栋别墅,这里面积更小,却也更温馨,整个色调都是明亮的,充满了女性气息。

    但从许南语话里话外林寻都没有听到她提起其他家庭成员,显然在这个世界里父亲仍是缺席的。

    那么许亦为呢?

    哦还有,这里应该不是梦城。

    如果是在梦城,许南语会在她十四岁那年选择自杀,然后苏云受刺激疯掉——这一切都是因为蒋媛的死。

    林寻喝了半碗粥,脑海中也整理出几个问题。

    但林寻还来不及发问,许南语已经快速吃完早餐,拿起大衣和包就要出门。

    林寻跟着许南语走到大门口,许南语叫她回去继续吃,林寻看着许南语利落地系大衣扣子和围巾的动作,这才发现这个许南语和她记忆中的母亲似乎也是有区别的。

    眼前的许南语更干练一些,像是职业女性。

    “妈。”林寻将许南语叫住。

    许南语一手已经落在大门门把上,侧身看她:“嗯?怎么了?”

    林寻的目光落在许南语脸上,余光扫到玻璃窗外的院子,以及等在门口的轿车。

    林寻问:“舅舅呢,他和咱们住在一起吗?”

    一秒的停顿,许南语带着笑意的眼睛转成惊讶:“舅舅?你哪来的舅舅?”

    林寻:“……”

    许南语又要开口,手机却响了起来,她一边拿出手机接听一边对林寻摆了下手,拉开门走了。

    虽然是暖冬,可一股脑涌入室内的冷风依然将林寻吹得打了个激灵。

    门关上了,林寻依然站在门口发呆。

    静了几秒,林寻转身就往楼上跑。

    手机就放在卧室的书桌上,她一把抓起手机,刷脸解锁。常用的APP都摆在最前面,包括一些社交媒体软件。

    林寻就坐在床边一一查看,果然没有许亦为。

    怎么回事,这个世界许亦为不是她舅舅了?

    林寻定了定神儿,又点开搜索引擎,搜索他的名字——他生意做得大,算不上什么知名人物,但网上还是能搜到一些新闻。

    可林寻找了好几分钟,每一条和“许亦为”有关的检索结果都点开了,却怎么都找不到她认识的那个。

    不止如此,连许亦为名下的几家公司都没有搜到。

    许亦为、许亦为,他去了哪里?

    他是不是换名字了?哦,对了,如果他没有成为许家的儿子,那他就不会叫许亦为。那他叫什么?

    林寻一时没了主意,这才发现自己认知中理所应当的存在,一旦消失了,她连去哪里找这个人都不知道。

    紧接着她就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许亦为不是她的舅舅,那么即便遇到他,他们也是不认识得对吧?

    那她该怎么与他相认?他在这里是否还有穿越时空的能力?

    思路走到这里,林寻试图动用意念,在心里呼叫樊小余:“樊小余,你在吗?你能听到我吗?”

    樊小余很快回应:“听得到,说吧。”

    林寻:“我记得我妈和我说过,同一血缘的穿越者不能出现在同一时空,所以我妈妈是没有能力的。但我和许亦为不是同一血缘,所以他应该是有能力的吧?”

    樊小余回道:“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林寻又问:“那这个世界的许亦为叫什么,我要怎么找到他?哦,等找到以后我要怎么自我介绍,我可以透露我的身份吗?”

    樊小余:“你可以透露,我没有限制。至于其他的你要自己判断。”

    林寻愣了愣:“所以你不能提供任何帮助给我?”

    樊小余:“我只是一个考官,不能帮你作弊。”

    林寻后知后觉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几分钟后,林寻拿着手机回到楼下饭厅。

    碗里的粥已经有点凉了,林寻又添了半勺温热的粥,一边吃一边刷着手机,打算先熟悉一遍这个世界的朋友圈。

    林寻很快就发现聊天窗口有几个被置顶了,应该是她认为很重要的人,其中就包括许南语。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熟悉的头像:余寒、蒋延、余歆,还有……

    林寻盯着那个年轻女人的头像片刻,随即将它点开。

    几秒的沉默,林寻没有任何动作——头像照片里的女人竟然是蒋媛?

    林寻又点开对话窗口,快速翻看她们的对话。

    她叫她“媛媛”,而蒋媛话里话外提到的都是蒋延,还用一种很暧昧的口吻?!

    一个诡异的念头钻进林寻的大脑,可她还来不及确认,视频邀请就在这时跳了出来。

    是蒋延。

    林寻犹豫了两秒,按下通话键,很快就听到蒋延的声音:“睡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不仅温柔还多了几分亲昵,林寻还看到屏幕中那张笑脸,无论怎么看都和记忆中那个蒋延不同。

    “挺好的。”林寻吐出三个字,略有迟疑。

    蒋延听出来了,并且注意到林寻的表情:“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困,怎么呆呆的?”

    “额,我没事。那个蒋延,媛媛她……”

    林寻模仿着对话框里自己的语气和对蒋媛的称呼,蒋延听了很快把话接过来:“她刚才还问起你,叫我下了班就来接你。别忘了,晚上约了余寒、余歆。”

    林寻应道:“嗯,我记得。”

    如果说刚才林寻还有疑惑,这会儿已经解开大半,显然这个世界的她和蒋延关系比之前亲密得多。

    这之后,蒋延笑着说了两个话题,还汇报了这几天的生活日常。

    林寻从中听出一些端倪,她应该是刚从外面旅行回来,昨天晚上回的家,所以今天才会睡懒觉。

    她二十三岁,大学已经毕业,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工作,工作性质是什么。不过照目前情况来看,许南语应该是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而且算是有点钱。

    林寻想了想,忍不住问:“对了蒋延,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叫‘许亦为’的男人?哦,也可能不叫许亦为,可能姓别的,名字就是亦为。”

    蒋延回忆了一下:“没有,为什么这么问,许亦为是谁?”

    林寻谎称:“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个念头钻到我脑子里,还有一些画面,我好像认识这个人。我真的没和你提过?”

    蒋延:“真的没有,会不会是找你咨询的患者说的?你也说了,最近工作压力大,天天听人倾诉烦恼,连你都想找个人做心理疏导。”

    患者、咨询、倾诉烦恼、工作压力大?

    林寻抓住这些关键词,很快就在心里描绘出一种职业,嘴里只是喃喃道:“也许吧。”

    蒋延又笑着劝她宽心放轻松,还提议说过段时间请了假,陪她出国玩一圈。

    直到视频切断,林寻第一时间从手机里翻出行事历,又找到一个企业工作群,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有工作,而且工作非常忙碌。

    她昨晚的确是刚从机场回来,却不是因为旅行,而是因为去外地的一个中学做考前心理辅导。

    至于她在这个世界的职业,就是心理咨询师,但是和前面世界的利嘉和柳周医生不同,她们都是专科医生,可以问诊开药,而她只能做心理咨询,没有行医资格。

    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做了那么久的病人,想不到有一天会站在帮助他人解决心理问题的立场上。

    林寻在房子里转悠了半个小时,她发现楼上楼下都有一个书房,楼下的像是许南语在用,楼上的则属于她。

    许南语的书房里对方了很多文件,还有一些奖状,正如林寻感觉的那样,许南语不只是职业女性,还是女强人,她还经营着一家企业。

    林寻翻了翻文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懂,便来到楼上自己的书房里。

    二楼的书房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但不只是心理学方面的书,社会学、人文地理、自然科学应有尽有。

    当然,林寻相信自己不可能都看过,大部分应该都是出于好奇才买的,买了就放着,也许大部分连翻都没有翻开过。

    书房的写字台很宽,上面不仅有一个台式机,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

    林寻打开电脑登录账号,按照前两个世界留下的使用习惯四处点击,很快就找到几个重要文件夹,里面几乎都是患者资料。

    林寻正看得专注,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

    是余寒发来的:“有个朋友的孩子需要心理咨询,但具体是什么问题没有跟我说,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可以吗?”

    林寻迟疑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余寒,而是问樊小余:“我在这个世界是心理咨询师,可我没有那么多理论知识,如果我去工作只会给那些患者造成困扰,现在恶补也来不及了,我该怎么办?”

    樊小余回答:“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处理好,你可以在短时间内吸收这个世界‘林寻’的知识储备,但会有一点头晕、头疼的副作用。”

    林寻:“没问题,我可以承受。”

    这话落地,林寻快速回复余寒:“可以,我先了解一下他们家的情况,再安排具体咨询时间。”

    “谢谢。”余寒又道,“晚饭我和余歆应该都可以准时到,晚上见。”

    “晚上见。”林寻没有追问更多问题,放下手机便坐在桌前发呆。

    几分钟后,手机里又进来一条信息,将林寻的思路打断:“张总安排那位新患者,之前已经预约过了,再确认一下时间,下午一点半,没问题吧?”

    林寻正在打字,第二条信息跟着发出:“对了,张总说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对方坐过牢,是交通肇事罪,我想这也是这次咨询的主要目的。”

    第59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临出门前,林寻感觉到樊小余所说的副作用,先是头晕,进而头疼,一开始只是一点感觉,几分钟后感觉渐渐增强。

    这种疼不是偏头疼也不是神经疼,就像是整个脑仁都在发胀的那种疼,好像头盖骨要绷不住了,很快就要裂开了。

    林寻一口气灌了一整杯黑咖啡,又等了好一会儿,希望靠咖啡因来缓解头疼。结果头疼只得到一部分缓解,中枢神经倒是开始兴奋了。

    你还别说,樊小余这种高维对低维的降维控制真的牛逼,林寻明明不会开车,更没有考过驾照,连交规都不知道几条,没想到经过这波副作用,连开车技能都掌握了。

    她的大脑好像有了自主意识,就像是一块海绵吸取着这个身体原本具备的知识,还在短时间内和她的意识进行连接。该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器官移植。

    林寻一路上都怀揣着兴奋劲儿,直到来到上班的心理咨询中心,前台小妹见到她立刻热情打招呼。

    林寻表面淡定,心里却在打鼓,虽然按照心理年龄来说,她已经经历过多个世界,三四十岁总该有了吧,可在她的认知里,她依然还在怀念十八岁,依然想回到那个时候。

    几分钟后,林寻在办公室里坐定,带着好奇心开始熟悉周围的环境,包括文件夹、书籍和电脑的使用习惯。

    等到兴奋劲儿渐渐淡了,林寻拿起桌上的档案资料看了眼,上面的内容比较简单,大量空白需要在针对患者进行咨询之后填补,显然这是一份长期工作。

    尽管林寻没有站在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想过问题,但她是资深患者,她知道这样的流程意味着什么,需要多长时间,短则一年,长的十年八年都有。当然这也需要一定经济实力支持,还需要定时抽出时间,培养一种更为前卫的消费观。

    有的人即便有钱,也不会将钱花在精神健康维护上,他们会坚定认为自己没病、好得很。也有一部分人会拿“没时间”来当逃避借口,认为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或者多去挣点钱,何必花钱找一个陌生人听自己说话,非得给自己心理上找点问题?这不是吃饱了撑的,花钱找罪受吗?

    林寻看过自己的收费标准,四十分钟八百元,经过优惠是五百元。说实话她心里有点虚,不知道这五百会不会拿着烫手、亏心。

    这个世界的林寻受到的教育和生活环境并不比前几个世界差,而且这里的她更加顺遂,连丧母之痛都没有经历过,更不可能患上什么精神分裂。说是人生赢家也不为过。

    许南语并不需要靠林寻赚钱养家,这份工作对于林寻来说是兴趣、意义大于实际价值。

    当然来看病的患者也是有筛选的。会选择定期心理咨询的人绝对不是普通工薪阶层,就算有人好奇尝试了一下,也会因为四十分钟五百块的收费而却步。

    档案资料里显示,患者为男性,今年四十五岁,姓名王峥,是一家公司的合伙经营人。数年前王峥犯下交通肇事罪,虽然导致他人死亡,但因事后曾自首,认错态度良好,在狱中有立功加分,还申请了专利发明,因此早早就放了出来。

    林寻熟悉了资料,不到一点半,助理敲门进来,说王峥已经到了。

    林寻起身做好准备,直到王峥进门。

    走进门里的男人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商人身份,虽然他穿着偏休闲。

    大概是受到精神困扰,王峥脸色不佳,面色发黄,唇色发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中等身材,没有发福。

    但看得出来王峥比较注意细节,衣服都是品牌,以舒适为主,没有起皱,即便是脚上的鞋也没有沾上污渍,头发也是一尘不染。

    男人这样讲究细节的不多,通常来说要么就是有点洁癖,要么就是身边有一个非常整洁的女人。

    “王先生,您好,请坐。”林寻按照记忆中利嘉和柳周医生待人接物那一套有样学样,安排王峥入座,端了杯暖胃的茶给他,做了会录音录像的提示,这才进入正题。

    王峥算是配合,只是对录音录像颇为排斥,要求取消。

    林寻没有强求,她自己也曾是患者、求助者,明白尊重和信任是心理咨询的第一位,于是在作出简短地引导之后,林寻便将话题交给王峥。

    王峥讲述的过程并不长,林寻听得认真,也有些紧张,尽管她小心掩饰住了,尽管她脑子里已经装满这个世界林寻留下的知识,做心理咨询师的体验对她来说还是太过新奇。

    不过林寻的新奇感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儿就被王峥的诉求吸引过去。

    王峥提到的是一件旧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八年。十八年前,王峥开车上路,因为一边开车一边讲电话而分神,一个不小心就撞到窜出马路的行人。

    行人也是男性,很年轻,当场就没了呼吸。

    王峥一时害怕,驾车逃离现场,事后左思右想,心里实在不安,便去警局自首。

    因为这件事,王峥被判入狱七年,为此付出代价。但因为死者没有家人,王峥没能做出经济补偿,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听到这里,林寻不由得产生疑问,十八年前的旧事,牢也坐了,过了这么久什么坎儿都该过去了,恐怕连那天发生的细节都已经淡忘,怎么会现在提起呢?如果这件事真的给王峥造成巨大困扰,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治疗?

    林寻很快提出自己的疑问,王峥解释道:“其实这几年我已经很少再想起这件事,但是最近这半个月我开始频繁做噩梦,总是梦到那天发生的事……”

    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梦到当年的事?

    林寻将这一点记录下来,又提出问题:“那在做噩梦之前,您有没有特别的经历,和这件事有关的?”

    王峥摇头:“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还请了师父帮我看过,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来跟我讨说法?”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力乱神,林寻却没有急着下结论,毕竟她遇到的事比这些更扯。

    林寻:“那您希望我怎么帮您呢?”

    这种事别说是心理咨询师了,就连医生都没有切实有效的办法,最多也就是安排一系列帮助确诊心理疾病的检查,再开一些有助睡眠、安稳焦虑情绪的处方药。

    站在外人的角度,无论是告诉王峥“你就是想多了”“要是冤魂讨说法怎么可能等十八年才来”,还是劝王峥想开点,让自己的生活更忙碌一些,或睡前喝点红酒,王峥也不会听进去。

    根据王峥的描述,能试的办法他都试了,情况却没有半点好转,还给他心里造成不小心的阴影。

    王峥说,整件事最扯的地方就在于,他做的噩梦一次比一次详细,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片段,后来越来越清楚,连当年都不记得的细节竟然在梦里一一呈现,就好像在慢动作回放一样,特别不可思议。

    还有,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峥说他连当年那条路叫什么都忘记了,具体怎么走也没印象了,更不可能记得路牌上的注释,竟然也在这几次的梦境里一一还原。他甚至还能说出那天的温度,想起那是几点几分。

    林寻的笔就没有停过,她将细节以速记的方式写在本子上,直到王峥提到出事的具体时间,在纸上沙沙作响的笔尖终于停住了。

    时间:六月二十三日,午后一点四十分。

    地点:梦城,西峰区,河畔路。

    在王峥看来,林寻只是停了一小会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王峥却不知道,这一刻的林寻脑海中正在涌入大量画面,它们飞快地旋转着,就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寻找自己的位置。

    然后,林寻脑海中多出一份记忆。

    那也是在河畔路,距离车道不远处有一片湖泊,就在王峥撞死人的那一年,同一天,午后一点多,林寻溺水。

    那种溺水的感觉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真实得可怕。

    当然那天蒋媛也在。

    林寻好像再次找到了当时既绝望又冰冷的感觉,口鼻灌入湖水,呛得她喘不过气。

    蒋媛在岸上叫她,接着跑进水里,朝她游了过来。

    “林老师?”王峥见林寻脸色越来越白,忍不住出声。

    林寻一下子醒神:“哦,您请继续。”

    林寻看上去很镇定,这一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喉咙跳出来一样。

    林寻默默消化着这些突然出现的记忆,没有呼叫樊小余,只是用自制力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命令自己仔细去听、去记王峥的讲述,还要像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一样,时不时用眼神和语言进行交流,用这些信号给求助者肯定和支持。

    问诊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王峥大部分描述都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情绪上的发泄,他用了很多重复性的语言,反覆强调自己失眠的痛苦,那些画面有多令他不安,还有自己希望能通过心理咨询得到什么样的帮助,希望这些糟糕的感觉尽快消失。

    林寻没有点破事实,只是尽力去安抚王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陷入情绪问题的人是不可能仅凭倾诉和吃药就能痊愈的。心理病心药医,偏偏这世界上没有一项科技可以研究出心药,心药只在人心里,而且早就放在那里了,有的人几年就能找到,有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

    送走王峥,林寻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又利用一点时间将王峥的描述输入电脑,做成档案。

    直到下午下班,林寻开车回家,路上她还在回顾那些突然生出的记忆。

    她的理智告诉她,那些记忆不属于她,而是这个世界林寻的记忆。应该是因为王峥提到的事与“林寻”的经历有关,这才勾出那段回忆。

    至于她,她虽然曾经穿回到溺水现场,却因为情况紧急,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梦城的哪个湖泊,附近是什么路。事后也没有和“她”求证过,当然也没有机会去问许南语。

    看来这个世界的林寻记忆力更强一些,起码这件事还记得。

    不过这是缘分吗?

    如果是的话,也太巧了。王峥撞死人的现场距离她溺水的地方那么近。

    这个世界的林寻没有死于溺水,蒋媛也没有,她们都得救了,死的却是旁边车道上的行人。

    那么是谁救了她们?

    林寻的疑问一直持续到回家,进门后没多久,门铃响了。

    林寻心不在焉地去开门,门外正是蒋延。

    蒋延脸上挂着浅笑,看她的眼神十分温柔,他的穿着比前面几个世界更斯文也更讲究,看得出来家境更优渥,似乎和她夺舍余歆那个世界的蒋延更接近一些。

    “抱歉林老师,我来晚了。”蒋延笑道,进门后却没往屋里走,就站在门廊说,“时间快到了,我就不进去了。穿暖和点,外面起风了。”

    林寻裹上大衣,将围巾随意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正要拿起包,蒋延却伸出手,将她的围巾解开,仔细地整理好,又拿起旁边衣架上的毛线帽子,罩在她头上。

    林寻就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蒋延熟练的动作。

    蒋延又拉起她的手,另一手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副女士手套,说:“我刚买的,听说保暖效果非常好,这样你就不会手凉了。”

    话落,蒋延便拉着林寻出门,下了台阶,他一手还扶了下林寻的腰,无比自然。

    林寻一怔,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巧妙避开。

    第60章 Chapter 04

    Chapter 04

    蒋延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寻的走神和疏远,一路上边开车边分享工作中的趣事,笑容就一直没落下过。

    林寻不想敷衍蒋延,尽量听得专注,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和王峥的咨询内容,还是因为仍在新世界的适应期,总是时不时不自觉地想其他事。

    严格来说,蒋延是细心的,其实他一早就发现林寻的不对劲儿,他这种观人于微的特点就和前几个世界一样,但他发现了却没有直接问,反而还关心起林寻出差的情况。

    林寻对出差内容一语带过,因她也不知道具体内容,只提到昨晚睡得不好,今天有点头疼,白天还接待了一位新的求助者。

    这个世界的林寻对待工作是非常认真的,蒋延一听便释怀,嘱咐林寻一定要多注意休息,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有更多精力去处理工作。

    听蒋延的语气,林寻又一次揣度他们的关系,是暧昧以上恋人未满,还是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

    若说是男女朋友,似乎还差了一点亲密度,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林寻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又一次走神。

    现在已知的情况是,她依然生活在梦城,母女平安,但不知道为什么许亦为和许家没有建立联系。

    蒋家也是安好的,她和蒋家姐弟还成了发小一起长大,直至现在关系都很融洽。当然也包括余家。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这个世界的林寻和蒋延更亲密些,和余寒的对话就像是普通朋友,没有暧昧和互相试探。这就说明若蒋媛没有死,蒋延生长在健康健全的家庭里,那么长大后的林寻便会走向蒋延。

    想到这里,林寻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一点疑问,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不确定——或许这里面也有吸收了很多心理学知识的原因。

    喜欢余寒时,林寻对自己的心意从未有过转移,自然也没有生出朝三暮四的想法,甚至有段时间她是排斥抵触蒋延这个人的。但经历过几个世界,见过不同的余寒和蒋延之后,她到现在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她对余寒的喜欢到底是怎样的成分,是喜欢余寒这个人,还是喜欢在健康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大男孩?如果那不是余寒,是张寒、周寒、王寒,只要是健康的阳光的,她是不是也会喜欢?

    如果是,那就说明她喜欢的只是那种形象,为那个曾经心情阴郁的自己找互补。

    林寻轻叹一声,颇有感触,看来人还是不能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多了,想法和烦恼就变多了。

    她的叹息很快引来蒋延的侧目,他笑了下,问:“长吁短叹的,新患者很棘手?”

    显然在蒋延的认知中,林寻大概率会因为工作而烦恼,而不是个人生活。

    林寻顺着这话茬儿接道:“是有点,而且和我还有点缘分。”

    “怎么讲?”蒋延问,“熟人?”

    林寻摇头:“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和蒋媛小时候曾经溺过一次水?”

    蒋延:“嗯,虽然我当时不在,记忆也不深,但爸妈提过好几次,我听着都觉得后怕,要不是正好有人经过,恐怕……”

    林寻心里一紧:“其实我也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我们是被见义勇为的路人救了,但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蒋延:“不是他,是他们。”

    林寻:“对,他们。你有听蒋媛提起过吗?”

    蒋媛比她大两岁,应该印象深一些。

    “说是说过,不过我怕我记错,待会儿你当面再问她一次。”说到这,蒋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今天余歆来不了了,剧组不放人。”

    原来余歆已经出道了。

    林寻若无其事地接话:“她肯定很忙。”

    随即林寻点开手机,正好见到余歆的对话框上有一个红点,点开一看,余歆写道:“抱歉寻寻,我实在赶不过来了,还要连着拍大夜戏,下回一定补偿你们。啊对了,记得提前想好要许的愿望哦,流星雨可不要错过了!”

    林寻收回目光,再一次看向蒋延:“咱们今天是为了看流星雨才聚会吗?”

    蒋延:“是啊,你这记性啊,这么快就忘了。”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好像已经习惯了林寻的心不在焉。

    林寻:“那咱们有观星设备吗,会不会看不到啊?”

    蒋延:“放心吧,功课我已经做过了,肉眼绝对可见,而且流星雨密度很大。”

    说到这,蒋延又问:“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林寻:“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平安喜乐、幸福平顺、长命百岁。”

    蒋延轻笑出声:“真是不得了。人生无常啊,你这个愿望可比一夜暴富还要难实现。”

    林寻没接话,又看了蒋延一眼边看想前面的路。

    这四个字她体会颇深,有时候还会生出一种被老天爷捉弄的感觉,好像越想要什么,它就越不给你,还会通过那些悲欢离合让人们明白什么叫无法强求,什么叫无力挽回。

    小时候以为什么都可以实现,人类是无所不能的,长大了才发现原来大部分事情是再努力也不会得到的,能心想事成的人都是运气爆棚。

    不到半小时,林寻和蒋延来到蒋家。

    余寒已经在了,正在陪蒋家爸妈说话,蒋媛也在。

    进门后,林寻面带浅笑地走向几人,问候过长辈之后没有多言,就在一旁默默观察几人的现状。

    余寒看上去没有第一个世界那样阳光,笑容少了很多,反而更接近余家爸妈意外身亡那个世界。

    蒋媛说话时总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余寒,两人偶尔会有眼神交汇,显然这个世界的蒋媛依然是喜欢余寒的。

    晚餐是苏云和蒋爸一起下厨,分工协作,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后两人累了,蒋延便让他们先去休息,四个年轻人留下来收拾残局。

    蒋延负责洗碗,林寻就在一旁擦拭,听着流水声,以及从客厅传来的电视新闻的声音。新闻里正在播报流星雨,提示市民外出注意保暖等等。

    碗洗到一半,蒋媛过来了,还将林寻手里的工作接走。

    林寻洗了手,来到客厅,扫过沙发上正在耍手机的余寒。

    余寒抬了下眉眼,起身对林寻说:“聊两句。”

    林寻点头,随即披上大衣,和余寒一前一后走向露台。

    这个世界的蒋爸生意做得很成功,房子比林寻家里那栋还要大,而且布置得很温馨。

    余寒站定了,先看了看天,又转头看向林寻:“前两天余歆来过电话,问你和蒋延的事儿。”

    林寻一怔:“问我们的事儿,什么意思?”

    林寻是真不懂,但余寒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应该知道什么。

    余寒试图措辞,最终还是选择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问你们俩的进展,到哪一步了,确定关系没有。你也知道,余歆一直喜欢蒋延。不过她也知道,蒋延喜欢的是你,所以……”

    “所以……”林寻不解,“你是来当说客的?”

    这样的对话若是放在第一个世界,林寻知道自己一定会难过,她也无法接受面对余寒用这样平淡的表情和语气,问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进展。

    但现在,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什么都变了……

    不只是余寒,还有其他人。

    即便大家的脸依然是一样的,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感觉上却像是隔了一层,好像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注定会离开,既然是“到此一游”那又何必留下痕迹呢?

    就在林寻感叹自己变得比之前更为冷漠冷静的时候,余寒再次开口:“恰恰相反,我是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彼此有意,不如早点戳破窗户纸。同样的话我和蒋延也说过了。”

    “哦。”林寻只回了一个字。

    余寒又道:“余歆性格我很了解,她和蒋延不合适。蒋延的心思都在你这里,就算和余歆发生点什么,早晚也会分手。”

    林寻低下头:“我会考虑,不过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明白。”余寒笑了下,笑意却不深,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蒋媛的声音传了过来:“吃水果啦!”

    林寻率先进屋,脱掉大衣袪散身上的寒意,刚要去拿叉子,却被蒋媛拍了一下:“先洗手。”

    林寻又笑着进了厨房。

    不会儿,蒋媛跟进来拿盘子。

    林寻一边擦手一边靠近蒋媛,低声问:“对了,我今天接待了一个新患者,他和你和我还有点缘分,正好有点事我也想问你。”

    蒋媛:“和咱们有缘分?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林寻:“我不能透露患者的资料,我只能说咱们小时溺水那天,这位患者当时就在附近。怎么样,是不是很巧?对了,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蒋媛动作一顿,安静两秒再看向林寻,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