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过往
公布完人气排名, 玩家很快就如上次一样进入了奖励空间。
周围的人消失不见,眼前出现了一块面板。黎知神情自若,却见面板闪了又闪, 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根据她内心最渴望的需求直接出现通关奖励。
黎知挑了下眉, 慢悠悠问:“怎么, 检测不到我内心最渴望的需求吗?不是说自己是高维世界的高科技吗?”
面板又闪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系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半晌, 耳边响起它冷冰冰的声音,明明还是那道没有感情的机械声音, 但黎知总觉得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检测到玩家内心最渴望的需求违背了系统运行规则, 需求驳回, 不予兑现。玩家黎知本次副本通关奖励将随机发放,请玩家遵守节目规则,严禁挑战系统权威。此次予以警告, 如有再犯,系统将对玩家开启惩罚机制。”
“你看你,跟你开个玩笑, 你还急上了。”
黎知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 系统要是个人,估计会忍不住跳出来揍她一顿。
“行了,把随机发送的通关奖励给我吧。”
沉默的面板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道具,上面写着“永远不会枯萎的带刺红玫瑰”, 黎知伸手点了领取, 那朵玫瑰就落到了她手上。尽管黎知有所准备, 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玫瑰扎了一下。
她吮了下手指, 看向它的使用说明:一朵永远不会枯萎的带刺红玫瑰,会刺伤你。
黎知:“…………”
她看向四周:“打击报复是吧?这也能算通关奖励?有没有投诉渠道, 我要投诉你公报私仇。”
回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沉默。
黎知叹了声气,小心翼翼将玫瑰收起来,再次看向面板。
两个需要用积分的道具已经随机出现,一个是“永不失眠的枕头”,需要599积分。一个是“鬼怪吸引符”,需要699积分。
永不失眠的枕头显示为可以在现实世界使用,功效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简单易懂。
鬼怪吸引符只能在副本里使用,可以将方圆百里的鬼怪都吸引到符咒附近,持续十分钟。
黎知想了想,拿出一百三十万人气值兑换了1298点积分,将这两个随机道具都买下了。这样一来,她就只剩下一百一十多万的人气值了,距离进入总人气榜更加遥遥无期。
奖励道具领取结束,四人再次出现在安全屋。
黎知虽然兑换了一百多万人气值,但她依旧排在第一名。其他三人的排名也没有改变,从他们减少的人气值上来看,应该是每个人都兑换一个道具。
田明杰脸上美滋滋的,应该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具。赵滦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已经结了疤,显得狰狞可怖,黎知猜他应该兑换了伤口恢复的道具,所以看上去才那么镇定。
现在玩家还处于副本初期,手上的道具都不多,也没有交换的必要。
安全屋的屏幕上开始出现关闭倒计时,田明杰兴高采烈道:“知姐,滦哥,谢谢你们两位大佬带我通关!下次要是有机会,咱们再一起组队哈!”
赵滦没搭理他,黎知朝他笑了笑:“行啊。”
池依扯扯她衣角,小声说:“等出去了我给你打电话,你记得看手机。”
黎知点点头。
倒计时结束,安全屋关闭,黎知睁眼开,发现自己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旁边围着的三个人正紧张地等待她。
她身形一浮现,黎霜就叫了起来:“姐!”
然后一个熊抱扑上来抱住了她。
黎知被她扑得陷进沙发窝里,笑眯眯摸摸她后脑勺。
当然,不出意外的,黎霜很快就被黎峰提拎下去了,板着脸教训她:“不要每次都扑你姐姐!”
黎霜像条小狗又蹭上来,抱着黎知的胳膊:“人家就是太激动了嘛!姐姐!你好棒!你知道吗,弹幕上都是夸你的!你的人气又增加了很多,观众都特别喜欢你,我也发了很多条弹幕帮你带节奏,嘿嘿。”
黎知还是很享受妹妹的黏人的,心满意足跟妹妹贴贴后,把兑换的永不失眠的枕头拿了出来:“妈妈,以后枕着这个枕头睡觉你就不会再失眠了。”
尚锦如上了年纪,睡眠特别不好,总是浅眠易醒,严重的时候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虽然去医院检查过,但安眠的药总归还是少吃为好。现在有了这个枕头,黎知终于不用再操心她的身体。
尚锦如惊了一下,虽然从儿女们口中了解过道具的神奇,但真的出现这么一个实用的东西,她还是很惊讶。
“真的?就这枕头,睡了就不失眠?看上去也没有特别之处啊。”
黎知说:“试试呗,明天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尚锦如拿着枕头稀奇地看了半天,反应过来又有点心疼:“这得花不少积分吧?你说你买这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能睡,积分那么珍贵,你留着自己买那个什么副本有关的道具啊!”
她把枕头塞回黎知怀里:“还能退不?”
简直和以前黎知给她买了贵重礼物的反应一模一样。
黎知哭笑不得:“退不了,你就用着吧。我积分还剩很多。”副本里镇定冷静的大佬,在妈妈面前说话时,也会不自觉流露出女儿的撒娇:“我赚人气很快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尚锦如心疼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进那座婴儿塔的时候,害怕吗?”
黎知摇了摇头。
刚才还兴奋的黎霜顿时破口大骂起来:“这系统故意的吧!搞个跟婴儿塔有关的副本,我看它就是针对姐姐!真恶毒!”
黎知笑笑:“怎么会。还要感谢它送我进这个副本,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通关。”
黎峰皱着眉开口:“你也太莽撞了,就算……也不能保证副本里tຊ的那座塔你就能进,万一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
黎知说:“靠近那座塔的时候我有一些感应,所以才敢进去。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自己倒是没什么顾忌,说起这件事也大大方方的:“大概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被扔进婴儿塔还能活下来的人。虽然是副本,但那座婴儿塔,那些婴儿是真实存在的,它们能感受到我。”
池依问过她两次,为什么只有她能进入那座塔。
当时黎知没有回答。
副本里是直播,她并不想让所有观众都知道她的过去。
但现在当着家人的面,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她能进入婴儿塔,是因为她曾经进过婴儿塔。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和副本里那些女婴一样,被父母扔了进去。
那个年代,杀女婴的陋习在很多偏远地区依旧盛行。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记得什么呢?她甚至都还不能睁眼。
但后来的很多时候,黎知都会做一个梦。梦里她被人抱在怀里,匆匆急行在路上。她眯着眼睛,只能看见上方的一片湛蓝天空。
温暖柔和的阳关洒在她脸上,很舒服。
但那一段路太短了。短到她都没能记住那朵云的形状,随即天旋地转,所有的光亮都消失,她被扔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冰冷坚硬的地方。像暗不见底的深渊,只要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梦里的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嗓音都哭哑了,哭声终于引来了过路人。
“塔里怎么有孩子在哭?”
“哪个遭报应的把活婴扔进去了?!”
“快!快把孩子救出来!”
于是一丝光透进了深渊,黎知也循着那缕光从噩梦中醒过来。
她就是这么活了下来。那两个救了她的人找不到她的父母,将她送到了当地派出所,后来几经周折,她又被送到了孤儿院,一直在那里生活到六岁,才被黎家父母领养。
其实黎知并不觉得自己不幸,相反,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幸运让她在婴儿塔中被发现,幸运让她被黎家父母收养,幸运让她重新拥有了爱她的家人。
如果当年,她并没有被亲生父母扔掉,而是在那个家里活了下来,那样一个可以随意杀掉女婴的家庭,她想,她的境遇不会比现在更好。
长大后的黎知从孤儿院院长那里联系到了当年送她过去的派出所民警,又循着民警给出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出生地。
已经退休的民警以为这是孩子长大了回来寻亲,还挺欣慰。
那一天,黎知带着一车拆迁队出现在当地荒郊。
笑眯眯拆掉了那座婴儿塔。
当街砍人
现实世界并不像副本中那么畅快, 那些把孩子扔进婴儿塔的人,似乎也没有得到任何报应。
黎知没有打听过亲生父母的消息,当她从婴儿塔里爬出来的时候, 她与那段出生就已经彻底切断了联系。她在婴儿塔里死亡, 又在婴儿塔里新生。
直到六岁那年, 遇到她生命中真正的家人。
从她踏入黎家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拿她当养女看过。哥哥永远挡在她前面, 妹妹永远黏在她身后,爸爸妈妈给了她作为父母能给的一切, 除了身体里流淌的血缘。
小时候的黎知可能还介意过, 会在夜里钻进被窝难过地想, 为什么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呢。
但那些患得患失的芥蒂,都在之后的时间里被爱填满。
后来,黎知再也没做过被扔进婴儿塔的噩梦。
也不知道这次[鬼怪]系统把她放到婴儿塔主题的副本里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 它要是觉得这样就能唤醒她内心的恐惧,影响她稳定的情绪和心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三个人仔细观察黎知的神态, 发现她果然没有受到影响, 都松了一口气。
尚锦如揉揉女儿的脑袋,把她送给自己的枕头放回卧室,出来后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的:“知知,你想吃什么?妈妈今晚做顿大餐庆祝你通关!”
黎霜大喊:“我要吃红烧糖醋鲫鱼!蒜蓉水晶虾!”
尚锦如瞪了她一眼:“你后面排队去, 让你姐先说!”
黎霜噘嘴, 挽着黎知的胳膊凑上去:“姐~~~”
黎知:“我想吃红烧糖醋鲫鱼和蒜蓉水晶虾。”
尚锦如无语地指了指小女儿:“你就仗着你姐惯你吧!”
黎霜嘚瑟:“略略略——”
尚锦如穿好围裙,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知知, 你想不想吃香辣蟹?我看业主群说邻里中心早上进的螃蟹挺大只的,你想吃的话让你哥去买点回来。”
黎知说:“好啊, 那我和哥哥一起去。”
她回卧室换了衣服,脱外套的时候,又被那朵带刺的玫瑰扎了一下。
黎知:“……”
就离谱。
黎霜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口:“姐,谁送你的玫瑰花?”
黎知说:“系统送的。”
黎霜:“……?”她一瞬间脑补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姐!这个系统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它入侵我们就是为了给自己挑选一个新娘,然后你就会成为[鬼怪]新娘,和它一起统治人类?!”
黎知换好衣服,走过去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子:“想象力很丰富,挺好的。反正你现在也找不到实习工作,不如试试写小说?”
黎霜撇嘴:“都世界末日了,还找什么工作,我好几个同学都开直播出道了,他们说与其在现实世界当牛做马一月三千,不如去副本搏一搏,我看网上有人说,有个网红通关后直接获得了三千万的奖金呢!”
她说着又激动起来:“姐,要不你试试下次通关也要钱?以你的表现,奖励起码三个亿起步吧!这样我们家就一下暴富了呢!说起来,你这次通关的奖励是什么?”
黎知指了指床头柜:“玫瑰花啊。”
黎霜目瞪口呆:“啊?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姐你要的是什么啊,怎么会给你一朵玫瑰花?”
黎峰听到她们说话也走了过来,黎知看了看大哥冷硬严肃的面孔,叹了声气:“我当时心里想着,想要能让[鬼怪]系统离开我们这个世界的道具和方法,然后它就说我犯规,随便给了我一朵玫瑰花当奖励。”
黎霜气愤道:“它这是玩不起啊!”
黎知赞同地点点头。
可不就是玩不起,玫瑰花就算了,还带刺,碰一次扎她一次!
黎峰沉声道:“以后你都选有助于通关副本的道具,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黎霜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刚才是开玩笑的,钱乃身外之物,姐你千万别要,你的安全最重要。”她踮脚抱抱黎知,“我们都不能失去你。”
黎知朝大哥笑了笑:“我知道了。”
“霜霜,你在家陪妈,我和你姐出门,谁来敲门都不要开,等我们回来。”黎峰交代:“现在这个世界很乱,不管在哪都不要落单。”
他们家里其实是最安全的,因为有黎知带出来的那个玄龟壳道具,但人总不能一直关在家不出门,只能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官方通告上也是这么说的。
《恐怖综艺》全球上线至今已经快一个月,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社会似乎又恢复如常。街上的人没有以前多,但也不算特别少,大部分铺子也都还开着,人总还是要生活的。
家里或者身边没有明星的话,其实这个节目对他们而言跟以前在电视上看的综艺也没什么区别。
黎知和黎峰经过楼下的便利店,烫着卷发的老板娘从店里跑出来:“知知!我们全家人都在给你投票呢!”
黎知笑道:“谢谢刘阿姨。”
她以前常来便利店买东西,还帮刘阿姨的女儿要过某位明星的签名照,
刘阿姨打量稀奇人物一样看了她几眼,又忧愁地叹气:“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女儿说已经死了很多人了。知知,你千万要好好活着啊。”
黎知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的,刘阿姨。”
刘阿姨看了四周一眼,又压低了声音:“现在还有好多人说,不能给那个节目投票呢。说是在害人,作恶,死了要下地狱的!他们谁也不投,说要抵制那个节目,听说住我楼上那个老大爷,把家里的电子产品全砸了。”
她拍拍胸脯:“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发动身边所有人给你投票的,听我女儿说,你在里面特别厉害!”
黎知笑起来,温声道:“tຊ刘阿姨,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店里多放一些防身用的,这个社会……”
她话没说完,街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有人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黎峰反应最快,拔腿就朝那边跑去。黎知将吓了一跳的刘阿姨护到身后,看到街对面有个青年男人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手持两把水果刀,见人就砍,已经有两个无辜的路人被他砍倒在地,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男人一边砍人一边大笑,犹如杀人魔。
周围路人惊惶奔跑,黎峰已经过了马路,黎知推了刘阿姨一把:“进店去把门关上!”
说完,她也朝黎峰跑过去。
刘阿姨吓得脸色惨白,跑回便利店把门关上了,才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报警。
黎峰已经靠近男人,避开他挥来的刀锋,一脚踢在他手腕上,将水果刀踢脱手后,一手擒拿将男人双手反剪在背后按在了地上。到底是退伍军人,身手没得说。
黎知跑过来先把那两把刀踢远了,又去检查倒在地上的受害者,发现他们已经没气了。
凶手还在黎峰手底下挣扎大喊,黎知听清他的喊声:“我出名了!我已经出名了!我可以进副本了,哈哈哈哈哈我能进副本了!直播间的水友们,你们都看到了吗?我说杀就杀!都看到了吧?”
黎知这才发现,他头上戴的居然是一个头箍式手机支架,而此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个直播间,黎知拿起手机看了看,直播间的标题叫“主播王祥直播当街砍人”,观看人数已经达到十万。
看到黎知入镜,直播间的观众一愣,刷屏的速度更快了:
【我靠!是黎知大佬!我居然在这里看到了黎知!合影!】
【荔枝快报警!这个主播为了出名已经疯了!!!】
【主播已经被制住了吧?但是他这个直播间的热度这么高,关注度已经升上去了,他不会真的进入副本吧?】
【如果他能在副本里通关,就算坐牢也无所谓了,他肯定能拿到逃狱的道具】
【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
【这个主播的性质和前几天那个直播当街裸奔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为了出名获取关注度,拿到进入副本的资格而已】
【现在就开始当街砍人了,以后为了博关注度,那些人还会做出什么啊?细思极恐】
【这下反社会人格的潜在犯罪分子有得乐了】
……
黎知看了几眼,把直播关了。
社会秩序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正在一步步逐渐崩塌。[鬼怪]放大了人性中恶的那一面,现在还只是开始。
这个世界会一步步沦陷,它要把所有人都拉入这场游戏中,人类的世界,终将沦为“鬼怪”的游乐场。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赶了过来,对黎峰和黎知这对正义路人表示感谢后,男人就被押走了,但他脸上毫无惧意,坐上警车时都还在猖狂大笑。
这段当街砍人的视频势必会在网上广为流传,看的人越多,他的关注度越高,然后他就会获得进入副本的资格,他会从一个普通人转变为玩家,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他有恃无恐,兴奋期待。
黎知从兜里掏出一包纸擦了擦黎峰手上的血迹:“哥,你没受伤吧?”
黎峰摇摇头:“是他身上的血。”
黎知拉过他手腕:“那我们去邻里中心买螃蟹吧,妈妈还在家等着呢。”
黎峰任由妹妹拉着往前走,冷硬的眉头蹙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半晌,他突然说:“知知,你带我进本吧。”
黎知脚步一顿,回过头冷静地看着他:“不行,我不同意。”
一个教训
从小到大, 黎峰都是挡在她们前面的那个人。
长兄如父,他是大哥,在爸爸过世后, 他就承担起了父亲这个角色。他总是会妥帖地替两个妹妹安排好生活与工作, 他操心的多一点, 妈妈就能少操心一些。
当年他在部队其实有很大的晋升空间,领导都很赏识他, 但那时候他所在的部队驻扎在边疆,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 想继续往上升, 就要一直待在那里。
爸爸癌症过世后, 两个妹妹都还在上学,黎峰毅然决然退伍回家,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 为母亲分担了抚养妹妹的重担。
大哥总是沉默的,他性格使然,不爱说话, 长相冷硬, 一不说话就显得凶。黎霜以前很怕他,黎知倒是没什么感觉,她能从大哥沉静的眼睛里看出他对她们的爱护。
一直以来,她也很听哥哥的话。
但这一次, 黎知态度坚定, 反驳了他的要求:“家里有我一个玩家就够了。”
黎峰蹙着眉, 迟疑道:“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玩家进入副本,这是将来的大趋势。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危险……”
“我会保护你们!”黎知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 她眼神很坚决:“我会保护好你们,你留在现实世界,不准进副本。”
黎峰看着她:“你保护我们,谁保护你?”
黎知说:“我能保护好自己,你不是看到了吗?”
黎峰沉默地看着她,黎知语气冷静:“现实世界只会越来越危险,如果我们都成为玩家,谁来照顾妈妈和霜霜?我的关注度会越来越高,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上门行凶,我和你都不在……”
打蛇打七寸,黎知最明白大哥的痛点在哪里。
果然,黎峰不再坚持:“行,听你的,这件事先放一边。”
黎知默默松了一口气。
大哥和她一样,一旦做出某种决定轻易很难打消,从固执这件事上来看,她其实真的很像黎家的亲生孩子。
好在她知道哥哥的弱点,他们的弱点都是家人。
现在她长大了,她也可以挡在家人前面。
黎峰的眉头松下来:“去买螃蟹吧,最近抢菜的人多,去晚了就没了。”
黎知一听赶紧加快步伐。
邻里中心的菜每天都供不应求,普通的老百姓没什么大理想,只想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所以一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屯菜屯粮。更别说官方通告还一再提醒大家少出门,所以最近超市商场的货架经常被买空。
好在螃蟹还剩得多,这东西放不久,又吃不饱,还贵,也只能尝个鲜。不过因为黎知喜欢吃螃蟹,黎家倒是经常做,尚锦如也因此练就了一手烹饪螃蟹的好厨艺。
两人把水缸里剩下的螃蟹都买了,提着螃蟹回到家时,黎霜已经从网上得知了刚才发生的当街砍人的事情。
虽然那段直播视频已经快速被限流下架,但还是有很多观众录了屏,王祥当街砍人的新闻已经全网传遍了,黎知在直播间露脸的画面也被截图上传到了网上。
一回家黎霜就扑上来:“姐!你们没事儿吧?就出去买个螃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黎知说:“你哥的身手你还不知道?”
黎霜愁眉苦脸:“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就应该把他直接枪毙!”她说着气愤不已:“现在本来就乱,要是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我们这个世界就彻底完了!”
黎知猜想,官方对于这种现象应该很快会做出调整和反应。
果然,吃晚饭之前官方就发了通告,表示对这种为博关注当街行凶的恶劣行为绝不姑息,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将立即对罪犯王祥执行死刑,希望广大民众引以为戒。
然而似乎是[鬼怪]系统故意为之,就在这条官方通报发出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有观众在《恐怖综艺》的直播间刷到了被拉入副本的王祥。
官方下决策到执行之间是有时差的,国家法律严谨,给了[鬼怪]漏子可钻,王祥被拉入副本这件事引发了轩然大波,官方也因此吃了个教训,特殊事件部门的负责人破口大骂:“下次再发生这种事,直接给我毙了!出了什么后果我来担责!”
黎知打开平板点开直播间,猎奇也好,愤怒也罢,王祥所在那个直播间的人数一路高涨,弹幕都是对这件事的议论。
副本已然开始,视频里,王祥的神情看上去很狂热,黎知想起之前网上说过的那个奉[鬼怪]系统为神明的邪/教,王祥的所作所为和这个邪/教有关系吗?
黎霜惊讶地指着屏幕:“姐!是连青临!他也进了这个本!”
自从通关新人本后,连青临就和池依一样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还建了个微信群,把一起通关新人本的四个人都拉进了群,但群里tຊ聊天的次数很少,大多时候池依都是和黎知私聊。
连青临倒是时常在群里分享一些有助于通关的知识技巧,还兴致勃勃跟黎知说等他去搞一张组队卡,下次他也要和黎知一起进本。
画面里,连青临一进去看到王祥,就冲过去揍了他一顿。
大概是进本之前也看到了王祥当街砍人的新闻,十九岁的少年正义感爆棚,势要给他一个教训。
观众都在为连青临的行为叫好,黎知却默默叹了声气。
太冲动了。
一来就和王祥对上,暴露了他的敌意,接下来在副本里就要时刻堤防王祥的暗害,这种在现实世界都敢杀人的恶魔,进了副本更不会有所收敛了。
连青临这个副本不会那么容易过,黎知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把票投给他。
池依也打了电话过来:“知知!你看到没,连青临和那个杀人魔进了同一个副本,他还把人揍了一顿!”
语气中也是不赞同。
两人聊了几句,池依说起她这次拿到的道具:“一张组队卡,还有一个时间暂停器,只能在副本里使用,可以暂停时间十秒钟,除使用者之外外界一切事物都会被暂停,也不知道下个本能不能用到。”
黎知也没有藏私:“我有个鬼怪吸引符和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池依:“……”她沉默了一下:“鬼怪吸引符我懂,带刺的玫瑰花是什么鬼?”
黎知叹气:“明天你来看了就知道了,明天来我家吃午饭吧。”
池依乐滋滋的:“好呀,那明天见!”
屋外传来尚锦如喊她吃饭的声音。
黎知挂了电话,黎霜还皱着眉在看节目,一边看一边发弹幕辱骂王祥这个杀人犯。
黎知站起身:“去吃饭吧,边吃边看。”
黎霜做了个yue的动作:“拿这个当下饭综艺,我疯了吧?会吐出来的!”
说完赶紧把平板合上了。
屋外,餐桌上几道家常菜看上去色泽诱人,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来,尚锦如以前不让她们喝饮料,现在倒是主动倒上了:“想喝就喝,冰箱里还有!妈买了一大箱呢!”
她把几个肥沃的大蟹腿都选出来夹给黎知,“多吃点!”
想想就心酸,以前干嘛限制孩子喝可乐吃辣呢,喜欢吃就让她吃啊,现在好了,也不知道还能吃多久,万一哪天……
打住打住!尚锦如赶紧把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压下去,不让孩子们看出她的担心。
吃完饭,黎知洗个了澡躺上床,点开连青临和王祥所在的那个直播间。连青临的粉丝基数大,在副本里的表现虽然不算特别亮眼,但也还算有模有样,倒也靠有趣的性格和少年活力吸引了不少观众。
排行榜上,他的人气遥遥领先。这个副本一共十三个玩家,王祥竟然不是垫底,排在第九名,而且票数还在稳定增加。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坏人。当[鬼怪]发掘了人性中的恶,并将之发扬光大,今后他们也不必再掩饰这种恶。就像王祥这样,坏得光明正大,会有不少同类为他摇旗助威。
黎知猜测,王祥的背后,应该还有那个狂热邪/教在推波助澜。
副本看上去是个人战,但随着资本的介入,玩家也会开始划分阵营和团队,说不定不久之后也会有人找上她。
世界秩序正在重组,[鬼怪]系统今天把被判了死刑的王祥拉入副本,就是在公然挑衅政府权威,这样下去,官方的公信力必然会下降,直到最后,这个世界彻底变为无政府状态。
副本里,玩家因为触发了死亡条件,被一把从上面掉下来的砍刀腰斩了。
被砍成两段的身体在画面里蠕动,满地都是鲜血。
黎知看到直播间飘过一条弹幕:
【是我太冷血了吗,我现在看着玩家死去竟然没什么感觉了,好像在看电视剧一样】
后面紧跟着几条附和:
【我也是!看多了就麻木了,好像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甚至会为他们的死法感到刺激和兴奋,我大概是个潜在的反社会犯罪分子】
……
黎知不想再看,关掉了直播。
是啊,这不就是[鬼怪]的目的吗?当人们对死亡习以为常,鬼和人,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和池依使用了组队卡后,接下来就是等待。
黎知依旧每天和大哥一起打拳锻炼,黎霜被王祥当街砍人的事情刺激,也主动加入进来,阳台上每天都能看见黎家三兄妹互殴的画面。
十天之后,黎知提前五分钟感应到了进本的时间。
黎知逐渐摸到规律,这种感应应该和进本的频率有关,进本次数越多,感应也会越来越提前。上次是提前三秒,这次已经提前五分钟了。
这五分钟,足够她做好准备。
换好衣服出来,家里三个人虽然尽力在掩饰自己的担心,但黎知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好像在送自己上战场一样的悲壮。
“我会活着出来的。”
她这样保证。
五分钟时间过得很快,当意识穿过一段熟悉的黑暗甬道,黎知进入了这一次的副本。
睁眼看见四周的环境,黎知难得惊讶了一下。
之前的副本不是荒村就是鬼镇,像蒙着一层恐怖电影的滤镜,看着就觉得压抑。
但这个副本却不一样,似乎正是秋收时节,放眼望去麦浪金黄,田埂上的果树硕果累累,压弯了树枝,远处炊烟袅袅,劳作的村民正吆喝着回家吃饭,四处都充满了蓬勃生机。
黎知看了几眼,身后的麦田里传来一阵动静,池依从里面钻了出来:“啊!这些麦穗尖尖的!扎得好痛!”
《烈女村》
组队卡会让绑定的队友进本时相隔不远。
黎知伸手把池依从麦田里拉出来, 握住她手腕时感觉到温热的体温和正常的触感,眼底的警惕才彻底散去。
池依还不知道刚才自己已经被怀疑过了,站在田坎上好奇地打量四周环境:“知知, 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奇怪?”
两人顺着田坎朝前方的村庄走去, 黎知说:“哪里奇怪?”
池依:“太正常了, 不恐怖不压抑,甚至还有点温馨, 在副本里,这种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这个地方一定很危险, 说不定比前两个本还危险!”
黎知拍拍她的肩:“不错, 进步很大。”
被知知夸了诶!
池依一脸美滋滋, 骄傲地抬起小脑袋。
弹幕狂刷“嗑疯了”:
【终于等到黎知大佬的本了!看了她过本,看其他人都觉得没意思了】
【荔枝又和池依组队啦!好喜欢她们俩!】
【池依是打算以后都跟黎知绑定了吗?她就不能直立行走吗?】
【池依再这样下去,她原本的人气真的要全部流失了】
【依依能力确实一般, 但她和荔枝真的很搭,而且很活宝,你们不爱看, 有的是人爱看】
【好歹也是曾经的国民初恋, 知名度那么高,现在居然沦为给一个龙套当绿叶,真可悲】
【直播间混进来了什么玩意儿?怎么对知依这一对恶意这么大?】
【热知识,池依的对家温千雪也进这个本咯, 两人从出道打到现在, 进本也还是对家哈哈哈, 有好戏看了】
……
穿过田坎, 前面就是一片打谷场,进本的玩家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走过来, 在打谷场汇合。
池依原本还和黎知说说笑笑的,待看见温千雪也在其列时,神情顿时有些复杂。她和温千雪可真算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从出道起就因为形象人设定位冲撞而成为对家,双方互撕资源抢代言是常有的事,正主打得不可开交,双方粉丝自然也撕得头破血流。
其实池依和温千雪本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这些年在圈内也少有交集,但娱乐圈嘛,有些人生来就是对手。
现在她和温千雪进了同一个副本,事关生死,更要争抢人气,还真是注定不死不休。
温千雪看见池依,果然神情也很精彩,不过两人都是娱乐圈的人精,表情管理很到位,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温千雪甚至还朝池依笑着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
这次进本的玩家一共有十人,五男五女,除了知名度很高的温千雪和池依,还有三人是同一个选秀节目高位出道的爱豆,三人明显认识且关系不错,黎知猜他们应该也使用了组队卡。
池依凑到黎知耳边小声说:“是tຊ当初跟连青临一起选秀出道的,Milky Way团的成员。”
三个人长得确实很帅,符合当下爱豆的审美,但黎知觉得和连青临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三人一个染着粉毛,一个染着白毛,一个染着金黄毛,在这群玩家中格外扎眼。
另外四人也是圈内的熟脸,当看到黎知也在这个本里,有人高兴有人失望,高兴的是这把大佬局,可以躺赢了。失望的则是想争MVP的,自认争不过黎知,暗骂一句倒霉。
大家在打谷场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玩家了,就朝不远处的村庄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黄昏的余晖笼罩着这座村庄,显得格外宁静。刚走到村口,就有个穿布衫绑腿裤的年轻人跑了过来,看到他们顿时着急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闲逛!班主叫你们去通知村民晚上来听戏,你们通知了吗?”
班主,听戏。
看来这次的副本和戏班子有关。
之前进本遇到第一个NPC后,系统就会跳出来提醒他们触发了剧情,玩家等了一会儿,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有。
大家一时之间都有些愣。
这一幕在年轻人眼里看来,他们这就是在发呆,顿时火了:“台子已经搭好了,晚上戏票要是卖不出去,你们就等着饿三天吧!”
粉毛赶紧说:“别生气,我们这就去!”
年轻人黑着脸,把手里的铜锣递给他们:“挨家挨户都要通知到。最近闹饥荒,好多地方都吃不起饭,更别说听戏了。听说这个村还算富有,今晚多卖点戏票,也能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他说完就走了,粉毛提着铜锣好奇地敲了一下,顿时传出铛铛的锣声。
有人问:“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有任务提醒?”
温千雪说:“先把这个任务做了吧,去通知村民晚上来听戏。”
目前没有任务提示,也只能如此。大家便提着铜锣进村,粉毛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路过一间房子便敲锣吆喝:“戏班子今晚开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锣声远远地传出去,不少小孩从屋内跑出来,围着他们打转嬉闹:“有戏班子来咯!今晚有戏看咯!”
也有村民站在门口好奇地问:“你们是哪处的戏班子?今晚开什么戏?”
粉毛还挺聪明:“去了你就知道了。”
趁着通知村民看戏的机会,大家在村里逛了一圈,黎知吊在队伍尾巴,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村民对他们也没有恶意,一切都很正常。
村子不算小,大约住了上百户人家,等他们全村通知下来,天已经黑了。
村庄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吃完晚饭的村民们抱着一条长板凳出门,说说笑笑地前往村口的露天坝子里听戏。
在还在使用煤油灯的年代,听戏就是他们最大的娱乐活动。村里的小孩们激动不已,在路上追逐打闹,一边拍手一边唱着童谣:“听戏咯!听戏咯!城里有个柳三娘,不守妇道坠池塘,活该她浸猪笼,她活着辱牌坊。”
玩家们跟在村民身后,听着这些小孩念出的童谣,面面相觑。
“浸猪笼,辱牌坊。”黎知跟着念了一遍,笑了一声:“看来这次的剧情,跟贞洁有关啊。”
听戏是这个年代的常规娱乐,基本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个露天戏台,村民们熟门熟路来到听戏的地方,坝子两边点着火把,将这里照得透亮。
露天戏台平时做集会宣讲用,现在已经被戏班子布置出来,挂起了幕布。
傍晚时玩家们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正站在入口处卖票,看到来听戏的人这么多,笑得乐不可支。
这种露天戏台没有座位,都是听戏的人自己带板凳过来。长条板凳挨个挨个搭好,村民们把自家孩子拉到身边,坝子渐渐坐满了人,很是热闹。
唯有最前面的一排板凳是空着的,不知道是谁带来搭在那的,也没有人去坐。
很快,台上锣鼓一声响,是提醒大家即将开戏,下方果然渐渐安静下来。
玩家们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粉毛左右打量一番,指着第一排的空凳子提议道:“我们去那坐着看吧。”
其他人也觉得杵在这怪不自在的,于是猫着腰朝前走去。
走到第二排的位置,打头的粉毛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头上缠着黑色布条的老太太神情严肃,三眼白看人时显得阴气森森的:“你们懂不懂规矩?”她浑浊的眼球缓缓扫过玩家,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怕被谁听到一样:“第一排位置,活人是不能坐的。”
粉毛手一抖,再看向第一排那空荡荡的板凳,顿时不寒而栗。
《烈女村》
明明周围火光憧憧, 现场也坐满了听戏的村民,但听到这句话,玩家们还是不由自主脚底生寒, 总感觉这里突然就阴森了许多, 慌忙朝后退去, 离第一排空着的长板凳远远的。
台上锣鼓响了三声,今晚的戏便正式开场。村民们也收了话声, 聚精会神朝台上看去。
一段吹拉弹唱的开场锣鼓后,幕布后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 穿着戏服的青衣踩着小碎步走上台。那尖细的戏腔拉得很长, 玩家其实听不太懂她在唱什么, 只觉得那声音婉转凄然,如泣如诉,响在这山村的夜色里, 格外吓人。
倒是台下的村民听得如痴如醉,方才不准他们靠近第一排板凳的老太太眯眼晃头,皱巴巴的声音透出几分满意:“这场《祭江》选的不错。”
玩家们对戏曲几乎一窍不通, 而且进本几个小时了, 到现在都还没触发剧情,台上那个青衣唱的怎么样,唱的又是什么,他们根本就没心思听。随着戏台子上一幕接一幕的表演, 众人也越来越焦躁。
“什么情况啊, 连剧情都没触发, 今晚岂不是更危险了?”
“是不是要等她唱完啊?我们是戏班子的人, 难道触发剧情的关键NPC在后台?”
“线索是不是在这场戏里?可是我们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啊。”
一旁的黎知开口道:“唱的是刘备和孙尚香的故事。”
温千雪也点点头:“对,我也听出来了, 什么桃园结义诸葛先生的。”
众人正交头接耳,台上那咿咿呀呀的戏腔突然停了,青衣尖细的嗓子凄凄念道:“想皇叔一死,我在东吴苦守无益。不免拜谢母后养育之恩,投江自尽了吧!”
台下村民顿时鼓掌叫好。
之前的戏腔玩家们没听懂,这句大白话倒是听懂了,熟读三国的玩家顿时反应过来:“是刘备死后孙尚香投江自尽的故事!”
台上的文堂行摇动四水旗,虽然只是一方小小的戏台,在这急促锣鼓声中竟也透出悲壮浩荡之意。台上的青衣一转身,手上突然就多出一条白绫来。
戏台子上方是修来遮风挡雨的廊檐,中间横着一根横梁,青衣踩着婀娜多姿的步子,尖细的戏腔幽幽凄凄:“尚香拜别养育恩,辞别了老母后寻自尽。”
她踩上布景的椅子,将白绫朝上一甩,轻飘飘的白绫就越过横梁垂落下来。
池依不禁疑惑:“怎么个事啊,唱的不是投江自尽吗?看这架势,怎么变成上吊了?”
另一个玩家也疑惑了:“我难道读了一个假三国?孙尚香不是投江自尽,是上吊死的?”
台下的村民似乎也因为这一幕有些惊讶,不由坐直身子前倾,定定盯着台上青衣的动作。
戏台之上,飘荡的白绫被打上了死结,穿着戏服的女子双手抓住白绫,套到了自己脖子上,随着一句“不如一死见夫君”,她骤然蹬开了脚下的椅子,整个身子都吊在了半空,戏服垂落下来,脚下那双彩鞋随风摆荡。
“卧槽!!!”蹲在地上的粉毛蹦了起来:“她来真的啊?!”
台下也是一片惊呼,第二排那个老太太撑着拐杖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微微发抖,一动不动盯着戏台上上吊的女子。
后台的戏班子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跑上台的玩家的惊呼,撩开幕布一看,登时乱作一团,大喊道:“快!快把人救下来!”
几人冲上去抱住女子吊在半空的腿,将她从环结里抱了下来。上吊是一个漫长的死法,从绳子勒紧气管到死亡,至少也要五分钟才会彻底断气,但从女子上吊到她被救下来,最多不超过两分钟,她却已经没气了。
“芳林!芳林啊!”一个中年男人从后台冲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差点没厥过去tຊ:“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脸上还带着妆的演员们眼神惊恐,说不出话来。这场戏他们唱了很多遍,芳林是戏班的台柱子,《祭江》是她的拿手戏目,唱的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唱得好好的,突然就上吊了。
玩家们站在一旁惊疑不定,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副本的剧情任务是什么,现在又出了人命,整个脑子都糊了。
中年男人扑在尸体上哭嚎着,戏台上又走上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不怒自威的老人,拄着拐杖,被身边的年轻人搀扶着走过来。
“匡叔,匡叔!村长来了!”
叫匡叔的中年男子这才停止哭嚎,神情悲痛地站起身:“村长,实在不好意思,你愿意让我们在村里唱戏,现在却发生这种事……”
村长叹了声气,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很快撇开:“班主,你可知这是什么原因啊?人死在我们村里总归不吉利,我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匡叔红着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上台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芳林是戏班的台柱子,他们这个戏班子走街串巷,上山下乡到处表演赚钱,靠得就是她那一把好嗓子。现在台柱子没了,这班子接下来还能不能撑下去都是个未知数,匡叔比任何人都痛心。
村长叹了声气:“请班主节哀,事情已经发生,再懊恼也无用了。不知这姑娘家在何处,你还是早日带她尸身回乡安葬了吧。”
匡叔摇头:“芳林是我捡来的孤女,从小就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她……”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突然一滞,紧接着就懊恼地捶胸顿足起来:“哎呀!早知道不让她唱《祭江》这出戏了,她男人前不久刚刚过世,她恐怕是被这戏里的哀思影响,也学那孙尚香自尽寻夫去了!”
灯火之下,村长和旁边几名村民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只是那变化并不似害怕或者惊讶,反而像某种隐秘的喜悦。
果然,村长开口问道:“你是说,这女子的丈夫,前不久刚刚过世?”
匡叔沉痛道:“是啊,得病走的,缠绵病榻好几年,芳林这几年赚的钱都砸他身上了。我还以为……没想到她竟然用情至此!”
还以为人死了她终于解脱了,今后赚的钱也能攒一攒,等老了去她说过的小县城买个小房子养老,多好啊,谁能想她居然跟着去了!
匡叔觉得芳林真是太傻了!那病鬼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她殉情?!
一旁的村长捋了捋胡须,突然笑了起来:“班主,那这是好事啊。”
匡叔悲痛神情一僵,目瞪口呆看着村长,玩家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人上吊死了,你说这是好事?
黎知感觉要不是顾及他的村长身份,匡叔都想冲上去跟他拼了。
村长抚掌赞扬道:“丈夫身死,女子本该为之殉节。此女烈性,当为烈女,你这戏班子能出此等人物,实乃荣幸!”
玩家:“……?”
不是,你没事儿吧?
戏台周围,围过来探听情况的村民听到村长这番话,竟也连连附和:“原来是死了丈夫,那是该殉节,这女子倒有几分我们烈女村的气性。”
“不是说她是孤女吗?不如就将她葬在我们村吧,她如此烈性大义,就算不是我们村的人,牌位也有资格进烈女祠。”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赞扬芳林的品性,玩家们简直要被他们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惊呆了。
池依咬牙切齿:“听他们说话我想吐。”
大家神色愤愤,黎知把那两个拳头忍不住硬了的玩家拉回来,走到村长面前,脸上带着笑意:“村长,烈女村这个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村长瞥她一眼,脸上不由流露几分骄傲,用手中拐杖拄了拄地面,示意四周安静下来,才慢条斯理道:“那是自然。烈女村这个名字,乃是当年朝廷所赐,因我们这个村子,自古便出烈女。当年朝廷为贞娘赐下贞洁牌坊,又出资帮我们修建烈女祠,那可是风光无两啊!虽然如今改天地换日月,早没什么朝廷皇帝了,但也不妨碍我烈女村将这种荣誉延续下去。”
他看了看地上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赞许道:“此女虽不是我烈女村的人,但想来是受了我们这风水宝地的启发,才会主动殉节,如此贞烈品性,理应厚葬,入烈女祠!”
说罢,他便对匡叔道:“班主,既然她是孤女,就让她葬在这里吧,她的葬礼由我们村来办。”
匡叔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走向,但人都死了,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也没用,有人上赶着帮忙办葬礼,既省钱又省事,匡叔忙不迭应道:“那就多谢村长了!”
村长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身边的人把芳林的尸身抬走,又对匡叔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在村里小住几天。正好,五天后就要迎来我们村的一个传统节日,到时候我出钱,请你们登台表演,也让大伙热热闹闹过个节。”
周围的村民欢呼起来:“谢谢村长!”
匡叔正愁台柱子死了接下来戏班接不到活儿,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打起精神道:“好的好的!大家想听什么曲目,村长可提前列个单子给我,我们好提前排练。”
半空中,芳林用来上吊自尽的那根白绫还吊在横梁上。
匡叔唉声叹气示意手下人收拾戏台,村民们喜气洋洋抬着芳林的尸体离开,这个宁静又温馨的村庄,在这一刻露出了它诡异的笑脸。
《烈女村》
这一刻, 系统姗姗来迟的声音才仿佛恶作剧一般响起:
——遇到关键NPC,触发本期剧情:你们是班主收养的孤儿,随着戏班子来到烈女村, 准备为五天后到来的传统节日表演戏曲节目。
——本期任务:帮助珍贞完成心愿。
系统机械的声音将玩家们从这毛骨悚然的情绪里拉出来, 粉毛率先开口:“帮助珍珍完成心愿?珍珍是谁?她的心愿是什么?”
“是不是戏班子里的人?问一问班主就知道了。”
正说着班主, 班主就从后面绕了回来,板着脸教训他们:“还杵在这做什么, 去把团里的行李搬到落脚的地方!再去找村民买一只公鸡来!”
他抬头看了看悬在横梁上的白绫,愁眉苦脸地嘟囔:“真是晦气, 非得在台子上搞这一出, 现在还得破台。”
池依凑上去:“匡叔, 我们团里有叫珍珍的吗?”
“珍什么珍!没这号人!”匡叔没好气道:“赶紧去收拾东西!把行李搬回去了再把公鸡拿过来!”
戏台子后面用篷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里面堆满了各种唱戏用的道具,今晚上台表演的演员们正在卸妆。戏团里一般分为七行七科, 工种划分得很细。但这个草台班子显然没有那么规范,十名玩家承担了各种打杂的活儿,其他NPC都是团里的表演人员。
旧时这种戏班子为了生计都是“流动演出”, 风餐露宿上山下乡, 到一个地方获得准许后便开台表演。不过这个时候的文艺娱乐很少,遇到有戏班子进村,大家也乐意买票听戏。
除了唱戏用的家伙什,棚里还有一些衣食住行的生活用品, 一头驴拴在棚外的柱子上, 玩家们把行李搬上驴车, 等在外面的村民就带他们前往这几天落脚的地方。
距离并不算远, 就在村口最边上的一座院子,还是一个四进四合院, 村里能住这种合院的人非富即贵,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座院子却空着,满是落灰和落叶,门窗都爬满了蜘蛛网。
按照恐怖片法则,这种院子多半是凶宅。
粉毛小声说:“这院子不会闹鬼吧?”
前头带路的村民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意:“胡说什么呢?”
池依上前两步:“大哥,他年纪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这院子这么大这么好,怎么没人住啊?”
村民似乎看在她人美声甜的份上,语气缓和下来:“这是以前村里豪绅的房子,后来打土豪分田地,这些人就带着家眷跑了,这房子也就空下来了。有外客来通常都在这里借住,不过我们村很久没有来过外客了,所以看着脏了些。”
他从tຊ耳房里拿出一些清扫工具:“你们自己打扫一下就可以了,十几个房间都能住人。前面那个天井里有口井,用水在那打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众人先把行李从驴车上搬进来找了个房间放好,然后点上煤油灯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下。
温千雪提议道:“先去把公鸡买了吧,晚了村民估计都睡了。”
进了副本就要小心规避死亡条件,大家也不知道买鸡这个任务会不会触发死亡条件,但晚上出门总归还是比留在院子里要危险一些。
黎知看出众人的迟疑,提议道:“愿意去买鸡的跟我走,不愿意的就留下来打扫屋子,怎么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什么意见,于是一部分人跟着黎知出门,一部分人留在院子里继续打扫。
出去的时候,遇到陆陆续续回来的NPC,听到他们说要去买鸡,还提醒道:“赶紧去吧,班主催得急。”
夜晚的烈女村比白日还要宁静,偶尔传出几声犬吠鸡鸣,麦田里有蛙叫的声音。但经历过晚上那一幕,再也没人会觉得这个地方温馨无害。
好在公鸡这种生物在村里很常见,黎知敲到第二家还亮着煤油灯的人户,就买到了一只鸡冠硕大的公鸡。两只绿豆眼滴溜溜转个不停,看上去很有精神。
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班主要只鸡做什么。
买完鸡几人匆匆往回走,刚才还空荡荡的四合院现在倒是变得热闹了很多,戏班子的人基本都回来了,按照规矩他们住进居中的正院里,玩家这群打杂人就住在靠近天井的前院。中间隔了一个小院子,互不影响。
前院有七八间房,玩家们各自分了组挑了一间住进去。池依虽然上次通关时说着这个本不跟黎知住一起了,但真到了分组的时候,还是从心地蹭了过去。
只是住一起,其他时候她一定努力靠自己!
池依握着拳信誓旦旦地想。
屋外,被绑住两爪的公鸡在地上扑腾,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叫。
众人从房间里走出来,黎知拎起绑鸡的绳头,问他们:“你们去吗?”
大家想了想,还是决定一起去。班主大晚上的要这只公鸡要的蹊跷,不去的话可能会错过什么线索。而且观众也肯定想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留在屋子里就没镜头了。
十人便一起朝外走去。
天色已经很暗了。
四进四的院子又长又深,是典型的深宅大院,一院连着一院,走起来像没有尽头一样。庭院幽深,粉毛手里那盏用来照明的煤油灯在夜色里微微发光。
穿过一扇垂花门,前面就是村民说过的那口井。雾蒙蒙的月光从小小的一方天井洒下来,能看见井边站了个人。
她穿着蓝色的戏服,头上戴着珠花,黑发长长地拖在身后,戏服之下,一双彩鞋若隐若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盈盈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戏妆,月色下,胭脂红得像血。
这戏服,这扮相,不就是今晚刚刚在戏台上上吊自杀的芳林!
前头领路的粉毛发出了惊恐的惨叫,连带手里的煤油灯都摔了。他连滚带爬地朝后跑,垂花门本就狭窄,十个人慌乱中挤在一堆,脚踩脚腿绊腿,一时之间摔成一团。
天井里传来一声娇斥:“鬼叫什么!”
黎知扶住差点被绊倒的池依,朝前走了两步捡起煤油灯,可惜油全部洒在地上,点不着了。
“芳林”已经走上台阶,施施然地看着他们:“我就过来打个水喝,你们这是……被我吓到了?”说罢,掩嘴咯咯笑起来,“把我当成芳林了?”
粉毛瞪大了眼:“你不是鬼?!”
女子瞪了他一眼:“你才是鬼!老娘活得好好的,才不像芳林那个短命鬼,居然为了个男人自杀,真丢我们女人的脸!”她摸了摸鬓边紧贴的妆发,“不过她死了,我就是这团里的台柱子了,倒是我捡了便宜。”
众人终于确认她的确不是芳林,粉毛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又羞又愤:“那你干嘛扮成她的样子故意在这吓人?”
女子拉下脸来:“谁故意吓人?还不是班主要破台,让我去扮鬼!你以为我想穿这衣服?我还嫌晦气呢!”
说罢,转身就走。
玩家面面相觑,黎知说:“走吧。”
众人跟上去,出了门朝戏台子走去。那里的火把还没灭,将台子照得透亮。之前的幕布已经拆了,空荡荡的戏台上站着一个灵官扮相的演员,画着大花脸,赤发红髯,威风凛凛。
匡叔站在旁边,看见他们远远便喊:“磨磨蹭蹭的!快点过来!”
前面扮成芳林的女子走上台,匡叔对她倒是一副好脸色:“桃雨啊,辛苦你来破台了,这一天天的,真是让人糟心。”
桃雨哼了一声:“快点的吧,早点搞完我要回去睡觉。”
之前玩家总听他说破台破台,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听着锣鼓声起,扮做芳林的桃雨被那个灵官扮相的演员追打着满台跑,玩家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合着就是一出赶跑女鬼的戏啊?
等一场戏罢,台上的演员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含在了嘴里,桃雨见玩家们杵在一旁,无语道:“还站那干嘛?过来啊!”
几人慢腾腾走过去,桃雨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塞给他们,“刚才在院子里见到我怕得要死,现在倒是不怕了?叼着吧!”
黎知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发现是一个朱砂包。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大家还是有样学样,把这个朱砂包咬住了。
一旁的匡叔提起玩家带来的公鸡,一刀戳穿了鸡脖子。公鸡发出了凄厉鸣叫,在他手中扑腾两下后很快没了声息。
众人站在台后,看着他拎着公鸡头,把鸡血洒在了戏台子四周,紧接着点燃了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空旷的田野远远传开,似乎能吓走一切邪祟厉鬼,随着一声锣响,匡叔拖着怪异的调子开口喊道:“破台成,邪祟避。芳林啊,你就安心去吧。”
《烈女村》
桃雨将叼在嘴里的朱砂包取下来, 呸了两口:“一股怪味儿!”
池依亲亲热热地凑上去,“桃雨姐姐,这个有什么用呀?”
桃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在疑惑她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看池依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防止鬼上身的。”
破台赶鬼,鬼在台上被追得乱窜时, 要防止它钻进人的身体躲藏,朱砂包就是用来封口的。
破台结束, 匡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众人把东西收一收, 抬着箱子回到了落脚的四合院。
半路上,玩家们低声商议:“看来珍珍不在戏班子里,应该是这个村的人。”
“明天去村里打听一下吧。”
回到院子, 大家就准备回房休息了。只是这地方没有自来水,用水需要去井里打,很不方便。因为很久没人住, 院内用来储水的水缸都空了, 落满了灰,大家决定明天把水缸清洗干净装满,省得每次都去井里打水用。
嫌麻烦的直接上床睡了,有洁癖的就去打水洗漱。池依白天那会儿在麦田里钻了一道, 身上一直痒痒的, 看粉毛他们也准备去打水, 赶紧跟还在铺床的黎知说了一声:“知知, 我跟他们一起去打水。”
四个人端着盆一道朝天井走去,前面一拨人刚来过, 地上还有水洒的痕迹。
粉毛跟池依套近乎:“池依姐,你和黎知大佬也用了组队卡吧?我看你俩都一起进三次本了。”
一个“也”字,暴露了他三组队的事实。
池依觉得这三人不愧是跟连青临同一个团出来的,头脑都挺简单。她糊弄了两句,把问题抛回去:“你们三个人进同一个本,考虑过团粉的心情吗?她们该把票投给谁?”
粉/白/金黄毛:“…………”
问得好。
粉毛拿到组队卡的时候可激动了,他们这个团已经散团好几年,除了一路高歌的连青临,其他人全都糊了。上次粉毛踩着淘汰线通关,排在最后一名,给他吓坏了,拿到组队卡的第一时间他脑子就冒出一个想法。
粉丝一直嚷嚷着想看合体,他们分则糊,合则红,那要是在这个节目里组队通关,爆发出所谓的团魂,那人气岂不是手到擒来?总比三个糊逼单打独斗强吧!
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当即跟白毛和金黄毛一拍即合,三人立刻就使用组队卡绑定了。
直到快tຊ进本的时候,三个人才回过味来,分则糊合则红是没错,但这他妈是个人赛啊!
但组队卡已经绑定了,后悔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组队进本,进本前三个人还专门去染了个不同颜色的头发,企图以此让那些对爱豆脸盲的观众记住他们。
现在被池依问出来,粉毛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我们是为了展现团魂。”
池依:“……6。”
四人说着话穿过垂花门,池依“咦”了一声,对着天井里的女子亲热打招呼:“桃雨姐姐,你怎么还没睡,也来打水吗?”
粉毛也说:“桃雨姐,你又在这吓人!”
院中,一身蓝色戏服的女子坐在湿漉漉的井边,她的身段很标致,坐姿端庄,脸朝着井口,似乎正在对着井水照镜子。
但她的脚却很奇怪地支起来,脚尖朝下,却没有挨到地面,悬在距离地面几公分的位置,那是一个……垂吊的姿势。
池依话出口就觉得不对,一把拦住正要上前的粉毛。
井边的女子缓缓回过头来,浓妆艳抹也掩不住脸上的死气,她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你们看到了吗……”粉毛的牙齿都在打颤:“她的脚,没有着地……”
池依感觉双腿有点软,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快点打水!打了赶紧走!”
粉毛崩溃:“还打啊?!”
池依:“来都来了!”
她说完不管他们,快步走到女鬼刚才待过的井边,根本不敢朝井里看,两三下拽住井绳打了一桶水起来,倒进盆里端起就走,一气呵成,脚下生风。
身后传来粉毛鬼哭狼嚎的声音:“池依姐!等等我们啊!”
池依一溜烟跑回去了。
端着盆一进门,看到黎知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知知!我们碰到芳林了!她就坐在井边,太吓人了呜呜呜——”
一盆水只够两人简单洗漱一下,躺上床后池依想到刚才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哭唧唧抱住黎知的胳膊:“知知,我不会就这么触发了死亡条件吧?万一她晚上来找我怎么办啊。”
“芳林是戏班子的人,她要杀人的话,死亡条件很可能会跟戏班子的一些规矩禁忌有关。”黎知分析道:“只是去打个水碰到了而已,应该不算触犯了什么规矩。别担心。”
池依听她这么说才安心了一些,加上对黎知的信任,也没害怕多久就睡着了。
黎知依旧保持着警惕入睡,但这一夜格外平静,她也没有被什么异动惊醒,两人美美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早起的几个人已经把落灰的水缸清洗了出来。
玩家都已经不是新人,明白在副本里除了小心避开死亡条件外,还要抓紧一切可以表现吸粉的机会。如果在智力推理上稍微欠缺一点,那就得在别的地方找补上来,反正多干点事多在观众面前刷存在感总没错。
粉毛他们已经把昨晚在井边遇到芳林鬼魂的事跟大家说了,今晚恐怕没人敢再去打水,几个人早上一起床就赶紧把水缸清理出来,从井边一桶接一桶地打水过来把缸装满了。
后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是戏剧演员在吊嗓子。团里的厨子做好了饭,吃饭的时候黎知看了一下,玩家人没少,十个人都还活着。
第一夜没死人,也算是个好兆头。
吃完饭大家就出门,准备去村里打听任务目标珍珍的消息。十个人走一起太扎眼了,大家决定分组行动。黎知看了眼自动分为一组的粉毛三人,叫住他们:“你们三别一起,最好男女组队。”
“为啥?”白毛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黎知解释道:“这个村对女性的名节很看重,珍珍听上去是个女生的名字,如果有外男贸然打听她,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一会儿见到村民,最好由女生来问。”
几人恍然大悟,粉毛果断抛弃自己的队友:“黎知姐,那我跟你一起吧!”
池依想到自己上次的豪言壮志,忍痛看了黎知一眼,对白毛道:“那我和你们一起。”
分完组,玩家就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粉毛看了看走在旁边的黎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跟个小跟班一样:“知姐,需要我干什么你尽管吩咐!我比连青临好用!”
怎么还攀比上了?看来这个什么W什么团,关系一般啊。
黎知偏头瞅了他一眼,笑眯眯点头:“好啊。”
白天的烈女村比晚上热闹很多。
田里有村民在劳作,小孩追鸡撵狗满村乱窜,门前的大树下婶子们坐在一起摘菜聊天,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个富裕安宁的村庄。
可在这安宁的表面下,藏着的却是一张张吃人的嘴。
黎知走过去,顺手帮大婶们摘起菜:“早上好啊,吃了吗?”
几人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她是戏班子的人,态度倒也友善:“吃咯,我们乡下人吃得早。姑娘打哪来啊?”
“我们都是班主捡来的,这是我弟。”她指了指自己和粉毛,叹了声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反正就跟着戏班子到处跑呗,混口饭吃。”
婶子们看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怜爱,纷纷点头:“现在这世道,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听说外边饥荒闹得厉害呢,还好我们烈女村风水好,家家户户都不愁吃。”
聊了一会儿,婶子们俨然已经把黎知当成自己人,还热情地送了一把菜给她。
黎知笑眯眯收下,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大婶,珍珍她家在哪个方向啊?”
刚才还热情友善的大婶们态度顿时冷淡下来:“你打听她做什么?你认识她?”
黎知面不改色:“昨晚听村长他们提起她,我只是有点好奇。”
她说得模棱两可,几人当然不知道村长昨晚有没有提起过珍珍,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大婶说:“我们村的事你一个外人就不要瞎打听了。”
看来从这是问不出什么了。
拿着菜一走远,粉毛就忍不住开口:“知姐,这个珍珍肯定是村里的人,我们再找别人问问吧。”
黎知摇摇头:“问不出来的,她们不愿意说,其他人肯定也不愿意。”她看到前面空地上几个玩滚铁环的小孩,略一思索,跟粉毛说:“你去昨天我们放箱子那个房间,第三个箱子里有一罐□□糖,拿几块过来。”
粉毛得令,转身就往回跑。
等他用纸包着几块冰糖跑回来时,黎知已经跟那群小孩玩在一起了,铁环滚得溜溜圆,收获了小孩们崇拜的眼光。
她接过冰糖,笑眯眯蹲下来给他们看:“谁带我找珍珍,这个糖就给谁,我还可以把滚铁环的绝招传授给他!”
“我带你去!”
“我知道珍贞姐姐住哪里!”
“我不要糖,但你要把滚铁环的绝招教给我!”
几个小孩争先恐后,带着两人朝前面走去。
十分钟,小孩们在一道院墙外停下,指着前面挂着白幡的房子:“珍贞姐姐就住这里!”
《烈女村》
黎知把冰糖分给小孩们, 让他们吃完晚饭去村口的四合院找她,到时候她就把滚铁环的绝技传授给他们。
哄走小孩,两人走到紧闭的院门外, 两扇斑驳脱漆的木门从外面上了锁, 主人应该是外出了。黎知凑到缝隙里朝内看去, 只能看见一方小小的农家院子,有几只鸡在地上悠闲啄食。
粉毛站在后面东看西看, 紧张地放哨,生怕有人过来。
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模样要是被村民看到, 保不齐一顿揍。
正紧张着, 听到黎知说:“小粉, 你托我一下,我爬进去看看。”
粉毛:“……我不叫小粉。”
黎知耐心问:“那你叫什么?”
粉毛:“……算了,你就叫我小粉吧。”他有种做贼的紧张, 手心都出了汗:“知姐,真要进去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这门都上锁了,里面应该也没人吧?”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黎知抬手试了试院墙的高度, 问粉毛:“会吹口哨吗?”
粉毛当即给她表演了一个。
黎知满意点头:“行, 我进去,你藏在外面放哨,如果有村民经过,你就吹两声, 警告解除就吹一声。如果tຊ是这家主人回来了, 就连吹三声。”
粉毛紧张地点点头。
男团出身的爱豆身高都挺高, 粉毛目测一米八以上, 他一俯身抱住黎知的小腿,把她高高托举上去。黎知伸手撑住墙垣, 一个引体向上把身体带上去,看得粉毛胆战心惊,小声道:“知姐!你小心点啊!”
回应他的是里面一声落地的声音。
粉毛左看右看,藏到对面不远处一个草垛子后面,认真地放起哨。
院子内,那几只啄食的鸡被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吓得扑腾翅膀跑开了,黎知放轻脚步四处打量起来。这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落,院中放着常见的农具,房檐下还堆着没摘完的菜。
正房的门开着,黎知轻手轻脚走过去,贴着墙壁偏头朝内打量,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男人的脸。
黎知呼吸一屏,很快又反应过来,是她看岔眼了,那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张黑白遗照。
那张遗照就挂在房中最显眼的地方,照片上的青年男人神情阴郁,板着脸看着前方,在这昏暗的房间内散发着阴森鬼气。
看来这家人果然刚办过白事。
就是这遗照挂得也太惊悚了些,比一般的尺寸还要大,不注意看还以为有个人站在屋内。
黎知把正房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东西,又朝另外几间房走去。墙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口哨声,黎知停下脚步蹲下身,片刻之后听到一声口哨,才又站起身继续探索。
把观众看得大气不敢出:
【救命!被那张猝不及防入镜的遗照吓哭了!】
【遗照上那个男人的眼神好凶啊!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从相框里跳出来掐死黎知】
【这个院子看上去好诡异,黎知还慢悠悠的,看得我好着急好害怕!】
【小粉哆哆嗦嗦吹口哨的样子也太好笑了】
……
快速扫过几间房,黎知最后来到最边上一间上锁的门口。院中其他屋子都敞开着门,唯有这间门上挂着锁,她略一思索,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出动静,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外面是谁?”
黎知喊道:“珍珍?”
“你是谁?”那道声音更加警惕,紧接着旁边的小窗口出现一个人影,一双粗糙的手抓住窗户上的铁护栏,缝隙里探出一张年轻的脸。
黎知走到小窗口,看清那是一个年轻女孩,脸上有常年在地里劳作风吹日晒留下的雀斑,皮肤虽然粗糙黝黑,却透着健康的红,眼睛晶亮,看上去很有生命力。
只是此刻她的眼神很戒备,但因为对方也是一个女生,倒也不算太紧张:“我没见过你,你怎么进来的?”
黎知温声安抚:“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戏班子的人,昨天我们戏团来你们村唱戏。”
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很友善,珍贞眼里的防备也消散了一些,“有戏班子进村了吗?难怪,我昨晚好像是听到唱戏的声音了。”她抿了下嘴,迟疑问:“但是你来我家做什么?你找我吗?”
黎知点点头:“我来请你去听戏,昨天村里的人都去了,我们戏团表演很精彩,你不去看太可惜了。”
珍贞垂了下眼睛,慢慢摇头:“谢谢你,但是我去不了。”
黎知靠近一些:“你为什么被锁起来了?你犯了什么错吗?”
珍贞还是摇头,只低声道:“你快走吧,一会儿我公公婆婆回来看到了,他们会骂你的。”
黎知笑起来:“不怕,我安排了人在外面放哨,等他们进来前我会翻墙跑的。”
珍贞一愣,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她一笑便露出两个小虎牙,透着娇憨的可爱:“你是专门来请我去听戏的吗?但是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叫黎知。”她伸出手,笑眯眯道:“现在我们就认识了。”
珍贞愣愣看着她,半天才慢慢把手从窗栏间的缝隙伸出来,但也只伸出半截手指,轻轻和她握了握:“lizhi ,是哪两个字?”
黎知说:“黎明的黎,知识的知。”
珍贞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是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她念了两遍她的名字:“知识的知,你肯定上过学吧?”
黎知点点头。
珍贞脸上流露出几分羡慕:“真好。我上次听外面来的走货朗说,外面的女子现在都能上学了,有小学,中学,还有大学,对不?”
黎知问:“你们村没有学堂吗?”
珍贞说:“有是有,但只有男的能去上学,我们村的女人不能读书。”
黎知看着她眼睛:“为什么?”
“村长说,女子不用读书识字,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可以了。”她又笑起来:“不过我也读过几本书,是村长读给我们听的,一本叫《女诫》,一本叫《女德》,还有一本《列女传》,里面有很多个小故事,你看过吗?”
她问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你肯定看过,你上过学。”
黎知摇摇头:“我没有看过这些书。”她在珍贞惊讶的神情中缓缓开口:“外面的女人不需要读这些书,它们早就被淘汰了,都是错误的,不好的书,没有人会读它们。”
珍贞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圆,过了半天她才愣愣问:“那你们读什么?”
“我们读鲁迅的书,读天文地理,数学生物,外语历史,很多很多,除了你说的那种书,所有书我们都读。”
珍贞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轻声说了句:“真好。”
黎知问她:“你想去上学读书吗?”
“想啊!”珍贞回答得毫不犹豫,但又很快泄气:“但我去不了的,我马上就要死了。”
黎知放轻了声音:“为什么?”
“因为我丈夫死了,我要为他殉节。”珍贞说,她语气里似乎并没有任何不甘愿,“死了丈夫的女子,是不能独活在这个世上的。四天后我就会死了。”
黎知正要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三声急促的口哨声。
三声过后又是三声,感觉粉毛快把嘴吹起火了。紧接着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
珍贞猛地瞪大眼,压低声音指着一个方向:“从那绕过去有个后门!你快跑!”
黎知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飞快跑走了。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窗前时,院门也被打开了,一个背着背篓满面怒色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将背篓往地上一扔就直奔锁着珍贞的屋子,狠狠拍了拍门:“珍贞!你干什么了?为什么那群外面来的唱戏的在打听你?”
里头传出弱弱的声音:“我不知道啊,我不是一直被你们关着吗?”
中年妇女冷哼了一声:“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我儿子刚走不久,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就是殉节了我们也不会让你的牌位进烈女祠的!”
后门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踢翻了。
中年妇女脸色一变,匆匆朝后门走去,珍贞紧张地扑到窗边,生怕黎知被抓回来。好在过了片刻,只有中年妇女走了回来,她满脸狐疑,但终究没再问什么。
踩着一个水桶爬出来的黎知绕了一圈走回前门,看见躲在草垛子后的粉毛正急得原地跳脚。
“小粉。”
她喊了一声,粉毛唰的回头,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无比,撒腿跑了过来:“知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逮住了!”
黎知说:“走吧。”
粉毛擦擦额头的汗:“知姐,你见到珍珍了吗?”
黎知沉默地点了点头。
粉毛有点兴奋:“那你问清楚她的心愿是什么了吗?”
黎知说:“回去再说吧。”
一路回到戏班子落脚的四合院,其他玩家也差不多回来了,大家遇到的情况都差不多,碰了一鼻子灰,根本没打听到任何有关珍珍的消息。
粉毛顿时有点骄傲:“我们见到珍珍了!”
众人精神一振:“在哪?问到她心愿是什么了吗?”
粉毛指指自从出来后就一直很沉默的黎知:“知姐偷偷溜进院子里见到了。”
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她。
黎知这才抬起眼眸,语气平tຊ静道:“这个村有丈夫死后妻子自杀殉节的习俗,珍珍前不久刚死了丈夫,她现在被关起来了,四天后就会死。”
“那她的心愿是让我们帮她逃离这个村子活下来吗?”
黎知沉默了一下:“她好像是自愿赴死的。”
《烈女村》
几名玩家不可置信地叫出来:“怎么可能?!哪有人会自愿去死的?”
“也不一定吧, 芳林不就是例子。”有人迟疑道:“珍珍从小在这里长大,她接受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都是守节, 烈女村的人, 不都这样想吗?”
众人一时沉默。
温千雪想了想道:“如果真是这样, 我们要帮她完成的是不是她的遗愿?遗愿也算心愿吧。”
“她家在哪?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好好跟她聊一聊, 问清楚她的想法。”
黎知摇头:“今天我们在村里打听珍珍已经打草惊蛇了,村民对我们已经有所排斥。就算要去, 也要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去, 不能被村民发现。”
刚才从院子里翻墙出来时她听到那个中年妇女的骂声, 想必这之后他们对珍珍的看管会更严。
怎样才能在不被村民发现的情况下再次进去呢?
池依叹了声气:“这个时候就格外想念上个本的隐形药水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黎知想了想:“昨晚村民都来听戏的时候,村子里不就没人吗。”
有人不赞同:“就算我们能说服班主再开一台戏,但昨晚村民刚听过, 今晚不可能又来听一次吧?他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黎知微微沉思:“花钱买票不愿意,免费的呢?”
“说得倒容易,免费的谁去唱?我们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 最后一致看向粉毛三人。
粉/白/金黄毛:“……干嘛?”
池依挤眉弄眼:“你们也是舞台表演者啊, 要不你们上去跳一段?”
“开什么玩笑!”粉毛跳起来:“我们跳的那些舞在现在看来就是伤风败俗,保不齐要被浸猪笼的!”
“那你们就跳保守一点嘛!随便上去扭两下吼几句,只要拖住一时片刻就可以了!”
大家其实都知道这是在开玩笑,这个年代除了戏曲, 别的什么舞蹈唱跳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冲击, 不可能像戏曲一样能把村民都吸引过来。
沉默之间, 黎知听到后院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平时不登台表演的时候,他们也会练功。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黎知说:“桃雨说不定愿意帮我们。”
昨晚那个扮成芳林破台的新晋台柱子桃雨吗?
进本这几次, NPC对于玩家而言就只是背景板,引导他们过剧情的。就算遇到会帮助玩家的NPC,那也是剧情设定让他有这么一个举动,他们还从来没试过主动求助和剧情无关的NPC。
桃雨真的会帮他们吗?
黎知站起身:“试试就知道了。”
她出门朝正院走去,其他人也迟疑地跟在后面,穿过几道垂花门,一个摆满表演道具的院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黎知低声对池依说:“你去。”
池依赶紧抬手狠狠揉了两把眼睛。
院内,卸下妆的桃雨穿了件练功服,单腿站在一个凳子上,长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看见门口探头探脑的玩家们,眉眼一横,放下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干嘛呢,鬼鬼祟祟的?有事儿说事儿!”
故意把眼睛揉红的池依楚楚可怜地凑上去:“桃雨姐姐,你人最好了,你帮帮我们吧。”
桃雨一脸嫌弃的表情:“少给我戴高帽子,先说什么事儿!”看了可怜巴巴的池依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是不是班主又克扣你们的吃食了?”
池依乖巧地挽住她:“你先跟我们来,我们只跟你说。”
桃雨虽然还是一脸嫌弃,但脚步却已经跟上来了,一直走回玩家所在的屋子,才又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搞这么神秘,快说吧!一个个的都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们钱呢!”
池依幽幽叹了声气:“桃雨姐姐,我们今天去村里闲逛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他们这里的女子死了丈夫之后,都必须要自杀殉节,就像芳林姐姐昨晚那样。”
桃雨当即就唾了一口:“提那个没出息的女人做什么!跟这村子一样晦气!”
昨晚他们就听到她骂芳林,说她居然为了个男人去死,丢女人的脸,再结合她现在的反映,池依心里更有底了,再接再厉道:“我听说这村里四天后又有女子要自杀了,她也是死了丈夫,现在被村民关起来了,逼她殉节呢!”
桃雨脸色微变:“当真?”
众人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都听见了!”
桃雨狠狠骂道:“这里的人真不是东西!”
池依一副悲戚的语气:“当女人太可怜了,桃雨姐姐,我们帮帮她吧。”
桃雨一顿,一收刚才同仇敌忾的愤怒,警惕地瞪着他们:“你们想做什么?”
池依说:“我们想让你今晚去开一台戏,让村民们免费来听,然后我们就可以趁机去把她放出来了!”
桃雨起身就走:“帮不了!告辞!”
“欸欸欸——!”
众人七嘴八舌地去拦她,粉毛更是跑到门口一把把门关上,把门堵住了。
桃雨气笑了,抄着手悠悠道:“怎么着,你们难不成还想把我关起来?信不信我一嗓子把班主叫来?”她见众人一脸恳求,又破口大骂:“你们自己活出来了吗?就跑去管别人的闲事?这世道谁活得不难?要真是见一个帮一个,那谁都别活了!”
“你就帮帮她吧,桃雨姐姐。”池依最擅长演这种楚楚可怜的角色,她那张脸天生就是讨人心疼的,“你只需要去唱一台戏,其他的我们自己来,绝对不连累你。”
“我是怕被连累吗?!”桃雨横眉怒目,下一刻又气恼无比:“我真是能遇上你们这群祖宗!”
“罢了。”她想起那个活着时压自己一头的芳林,明明她俩是竞争关系,可当她死了给自己腾出台柱子的位置来,她心里却并不怎么开心:“就当给自己积阴德了。”
众人脸上一喜,池依赶紧问:“但是唱戏需要戏班子配合,班主能同意免费开台吗?”
桃雨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当然有办法,你们只管等着去!”
果然,不出半小时,就有人来通知他们,今晚桃雨要在村口开台唱戏,免费的不要票,让玩家们赶紧去通知村里的人,今晚来听戏。
粉毛拎着铜锣敲锣打鼓地出门了。
听说今晚有免费戏听,村民果然都很高兴,倒是村长过来问了一句,班主跟他说,芳林死了,团里的台柱子就变成了桃雨,但桃雨没挑过梁,她想先试试水,以免四天后在节日的表演上出问题。
既是试水,当然不能收钱,权当请村民来看个彩排,让大家提前高兴高兴。
村长就也没再多问。
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果然家家户户都抬着板凳前往露天戏台,还有小孩们按照白天的约定,跑来找黎知教他们滚铁环。黎知领着他们玩了一会儿,等听到戏台那边正式开场,才哄着小孩去看戏,带着池依和粉毛快速朝珍珍家走去。
避免村民怀疑,其他七人都去戏台子那边了。台上,桃雨选了一出时间最长的曲目,慢悠悠唱了起来。
村里的路并不难记,很快那座挂着白幡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大门外挂了锁,看来珍珍的公婆也去听戏了。
黎知绕到后门的位置,院墙内有她白天离开时专门放到墙根的废弃背篓。粉毛把她们托举上去,两人扒着墙垣踩着背篓,轻轻松松就跳了下来。
粉毛还是留在外面放哨。
《烈女村》
院中黑漆漆的, 很安静。
黎知没着急去找珍珍,先谨慎地转了一圈,确认屋子里没人后, 才走到那间上锁的门前, 轻轻敲了敲:“珍珍。”
“黎知?”已经睡下的珍贞惊喜地爬了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后,小窗口就透出昏黄的灯光。珍贞端着煤油灯凑到窗口, 看见外面两个人,眼睛映着灯火, 亮晶晶的:“你真的来找我了!”
她倒不是不相信黎知会再来找她的话, 只是上午她离开后, 公婆就加强了对她的看管,两个人不再同时出门,总要留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她。
珍贞好几次偷偷通过窗口朝外看, 都能感受那股监视的视线。
直到天黑下来,她听到隔壁邻居招呼公婆去免tຊ费看戏。农民一年四季都在地里,烈女村的人更是足不出村, 更没什么娱乐活动。现在来了个戏班子, 还是免费的,可不得使劲听。
公婆本来也有些迟疑,想着留一个人看家,但看村里其他人都去, 他们这便宜不占就像亏钱了一样, 最后商量一通, 又往她门上加了一把锁, 两人才一起出门去听戏了。
珍贞并不知道这是玩家为了她想出来的计策,只是高兴又能见到新认识的朋友。
她好奇地看了看站在黎知身边的池依, 池依赶紧说:“珍珍,我叫池依,池塘的池,依靠的依,我们是来帮你的!”
珍贞愣了一下:“帮我什么?”
池依说:“帮你离开这里!四天后你就不用死了!”
珍贞不由睁大了眼睛,烛火映出几分惊诧,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不……我不能离开。”
池依有点着急:“你还这么年轻,真的想现在葬送你的性命吗?”
珍贞还是摇头:“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不好,我认了。”
池依还想说什么,黎知拦了她一下,透过窗口窄小的缝隙看着里面的女孩,眼神和声音都很温和:“珍珍,你真的是自愿殉节的吗?”
珍贞轻声说:“是啊。”
黎知静静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锁起来?”
珍贞愣愣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黎知看着她:“如果你是心甘情愿殉节赴死,放着你在外面正常活动就行了,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去赴死,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把你锁起来,甚至在门上多加了一把锁?”
白天来的时候,那里还只有一把,现在却变成两把了。
珍贞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黎知没有给她机会:“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行为是错误的,是不好的。为了防止你逃跑,才会把你关起来。”
她声音很温和,却像寒夜冷冽的风钻进她耳朵,刺得珍贞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是错误的,是需要用强硬的手段才能逼你就范的,你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秒种,质疑过这件事,不想就这么认命吗?”
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秒种,不想就这么认命吗?
珍贞手上的煤油灯颤出微弱的光,她呼吸加重了几分,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可是一直都是这样的。这几百年来,我们村每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子,都是殉节了的。我又凭什么不愿意呢?大家都一样。”她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又说了一遍:“一直都是这样的。”
池依忍不住大喊:“一直都是这样,就是对的吗?万一从源头开始,就是错误的呢?!”
黑暗窄小的屋子中,女孩原本晶亮的眼睛透出浓浓的茫然与无措。
“不……不!”她后退了两步,有些慌乱地说:“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
池依总算体会到鲁迅先生说过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心情了。
黎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本来之前在戏班子行李堆里找到的书,从缝隙间递进去:“珍珍,这个给你,你不是喜欢看书吗?”
珍贞这才又靠近窗口,有些高兴又有些迟疑:“可是我不识字。”
黎知笑着:“这是连环画,里面都是画儿,你能看懂。”
珍贞这才接过来,高兴道:“黎知,谢谢你!”
黎知温声说:“我们相识一场,能在你死前成为朋友,也是一种缘分。珍珍,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完成。”
“心愿?”她想了想,“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希望我死后我奶奶和妹妹能过得好一些,吃饱穿暖,不要受欺负。我希望奶奶长命百岁,希望妹妹长大后能嫁给一个长命的男人,不要像我这么倒霉。”
“我知道了。那明天我代替你去看望你奶奶和妹妹好吗?快秋收了,我也可以帮她们干些农活。”
珍贞惊喜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就是很担心没有我在,这个秋收她们会很辛苦。黎知,你真好,等我死了进了烈女祠,我一定会保佑你的!”
黎知笑着点了点头,问清楚她奶奶家在哪里,就带着池依离开了。
原路翻墙出去,粉毛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过来:“这办法真好,村民果然没一个人回来,都在听戏呢!你们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池依握着拳很气:“她已经被驯化了!这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大型PUA地!真想把这些人全杀了!全杀啦!”
黎知回头看了一眼:“走吧,明天去她奶奶家看看情况。”
回到四合院,戏台子那边的表演还没结束,桃雨为了留住村民,还真是豁出去了。池依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戏腔,叹气道:“根本没办法把这些NPC当数据看,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旁观不了一点。”
等到戏台散场,玩家们才陆陆续续回来。
计划没有出什么纰漏,但结果却还是不乐观。
听完池依的话,其他人简直快愁死了:“心愿是希望奶奶长命百岁,妹妹长大嫁个好男人,这怎么帮她完成啊?我们总不能在这个副本里待到她奶奶过世妹妹长大吧!这心愿也太笼统了。”
温千雪说:“看来这次的任务难就难在弄清楚珍珍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如果直到她死,我们也没问出来,那这个任务就要失败了。”
一开始他们听到系统颁发的这个任务还觉得挺简单,现在才明白系统根本不会放弃坑玩家!谁也无法确定珍珍的心愿是什么,就算她说出来了,难道那就是她真正的心愿吗?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决定明天去珍珍奶奶家看看,就各自回房了。
今晚终于不用再去井边打水,玩家们简单洗漱了一下,房中的煤油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外头恢复了安静。
池依躺在床上气得睡不着,“要是到了最后一天还完成不了任务,死之前我一定一把火把这个地方烧了!什么烈女祠,全给他烧个精光!都别活!!!”
黎知眼神微动:“明天我们去完珍珍奶奶家,再去烈女祠看一看。”
池依想了想,压低声音:“知知,你说这个本会不会和前两个本一样,烈女祠是破局的关键?说不定我们把那地方掀了,之前自尽殉节的女子怨魂就全部跑出来,把他们全杀光!”
不等黎知回答,她又气恼道:“不过如果她们都是像珍珍这样自愿去死的,应该也没什么怨气吧。你听珍珍那话,她说她进了烈女祠还要保佑你呢,村里的人肯定都给她们洗脑,把烈女祠吹得跟位列仙班一样神,才让她们以牌位进烈女祠为荣。”
这样的话,像掀婴儿塔一样掀了烈女祠也没什么用。
“睡吧。”黎知翻了个身:“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平静,和这种情绪稳定的人待在一起,池依也很快平复下来。
因为昨晚一夜无事,玩家们今天也没做什么事,触发死亡条件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今晚大家也就睡得更好。一直快到凌晨,外面隐隐约约响起了唱戏的声音。
桃雨他们时常吊嗓子练功,玩家们对这种戏腔都习惯了,并没有人觉得不对。
直到那尖细的戏腔穿过一道道垂花门,离他们的院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他们用来储水的水缸附近。
清醒过来的玩家终于听清楚那戏腔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尚香拜别养育恩,辞别了老母后寻自尽。”那唱腔哀怨幽凄,骤然拔高,声音尖细到像是从针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凄厉地响在门外:“不如一死见夫君!”
熟睡的池依被这一声尖细刺耳的声音吵醒,嘟囔了一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一双手捂上她的嘴,耳边响起黎知低低的气音:“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