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黎知的动作,只有走在最前面的许术微微侧了下头,又在中途强迫自己转了回去。
祝之帛背上那个影子并不高大,佝偻着背,脖子微微前伸,脑袋比正常人要大一圈。
叫夜的目的地土地庙就在前方不远处,目测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这一段路没有分叉口了,他们只需要径直走过去。黎知观察完环境,放慢了脚步,缩短和高士军的间距后,声音放得很低:“走到我前面来。”
高士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黎知显然是这个团队中最聪明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高士军赶紧和她交换了位置。
连青临看着突然换到自己前面的黎知,还没开口询问,黎知又和他交换了位置。
队伍中的人终于注意到黎知的动作,刚才轻松聊天的氛围一扫而光,大家都紧张起来,特别是祝之帛,从黎知换到他前面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了。
“祝老师。”黎知开口问:“你会过肩摔吗?”
祝之帛开始意识到什么,牙颤着:“会……”
“别紧张,照我说的做。”她晃了晃手中的灯笼,示意他朝旁边看,“我数一二三,好吗?”
祝之帛终于看见自己脚边交叠的影子。
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走得很累。现在被提醒出来,他就像突然醒过来一样,开始感受到后背这个“人”的重量。
祝之帛后脖颈的汗毛一瞬间根根竖起,他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有盘在他腰间的腿。
难怪他腰酸背痛呢!祝之帛僵着脖子微微低头,看见那双脚就垂在他腰侧,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黑色的千层底布鞋,浮肿发白的小脚,是今早他看到的那个吊在柳树上的老太太!
“祝老师!”黎知清泠干脆的声音让他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听到黎知开始数:“一!”
巨大的恐惧引发巨大的愤怒,你妈的,这么多人就逮着他一个人嚯嚯是吧?!
祝之帛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全身肌肉都鼓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黎知大喝:“摔!”
靠,说好的一二三呢?!
祝之帛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反应更快,双手往后一捞,握住一截冰冷僵硬的肢体,朝前就是一个猛摔。
老太太被摔到了地上,祝之帛终于看见她的真容。那果然是一个全身浮肿的老人,血红的眼球往外凸,皱巴巴的脸上一片青紫,她穿着黑色臃肿的棉衣,身形矮小,头上缠着一圈黑帕子,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大了一圈。
被摔倒在地,她凸出的眼球里流露出怨毒之色,蹒跚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前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黎知大喊了一声:“往土地庙跑!”
众人撒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此时距离土地庙只剩两三百米的距离了,但黎知跑了一段路,很快发现不对劲。前方的土地庙就像沙漠里的绿洲一样,始终无法靠近。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回头看去,来时路上的引路灯都消失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黎知不知道是只有自己遇到了这鬼打墙一样的状况,还是同伴们都遭了道。她提着灯笼照了一圈,捡来几块石头在脚下堆了一个醒目的符号,然后笔直朝前走去。
黎知的方向感一直很好,她可以确信自己没有走弯路,更没有走回头路,可十分钟之后,她再次看到了她留下的石头记号。
就在她前面五步远的地方。
民间传闻说,鬼打墙会让人迷失心智,你以为你走的是直线,其实你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黎知又试了一次。这一次,她走五步就做一个记号,然而十分钟过去,前方再次出现她留下的记号。
怎么呢,这是想活生生累死她?
黎知蹲在石碓前,开始思考破局的方法。
然而还没等她思考出所以然来,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四周迷烟一样的白雾竟然渐渐散了。
池依满头大汗神情惊恐,看见她时顿时惊喜地扑了过来:“知知!我刚才遇到鬼打墙了,我跑了好久!”
黎知抬头一看,土地庙近在眼前,旁边也传来其他同伴的声音,他们竟然一直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打转。
每个人都累得不轻,再次汇集在一起,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人数没少,追他们的老太太也消失了,黎知皱眉看向四周,一切如常,连远处的引路灯都在黑夜中露出本来的模样。
池依小声问:“怎么了?”
“这个鬼打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它图什么,逗我们开心吗?”
池依说:“不是也有那种喜欢恶作剧但不害人的鬼吗?”
前面的高士军听见她们的对话,转头道:“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大家都还活着就行,赶紧做完任务回去吧!”
叫夜的最后一步是在神像前上香、烬表、烧纸。这座土地庙已经有些年头,和关平村一样透着破败和荒凉,就连土地公的神像都脱落得厉害,失去了神像本该有的肃穆端庄。
许术把祭品摆上供桌,几人跪在神像前做完仪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视停尸的院子为洪水猛兽,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里。
叫夜不走回头路,回去的时候也不能原路返回,众人避开有引路灯的方向,从村子外围绕了一大圈往回赶。所有人都健步如飞,恨不得能直接飞回去才好。
经过一片干涸的池塘时,塘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前天去选棺材时,黎知看见过这片池塘。塘里没有水,满塘黑色的淤泥散发着浓郁的腥味,淤泥间竖着几枝枯荷,有鸭子在里面啄食。
四周漆黑,借着灯笼昏暗的光,黎知只能远远看见一个跪在塘边的背影。“它”俯身埋头,似乎正在用手刨挖塘里的淤泥,动作僵硬又诡异。
队伍中其他人也看见了,有人吓得抽了一口凉气,连青临压低声音:“趁它还没发现我们,快走快走!”
队伍轻手轻脚继续朝前移动,生怕惊动了塘边的怪物。但好在一直走出去很远,它也没有追上来。
直到看到挂在村长院门口的两盏白色丧灯,提起的心才彻底落下了,池依简直感动得想哭:“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有如此渴望回到这里的时候呢。”
这逼副本,不会是在pua他们吧?
众人推开微掩的院门,刚走进去,被旁边走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一声急促的惊呼声后,看见是谁,又松了口气,黎知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李先生,你怎么还没回去?”
李见奚淡漠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冷不丁说了句:“你们的鞋子脏了,洗干净再进去。”
几人都有些奇怪看了看自己的鞋。
白天下了很久的雨,村道泥泞,他们上山砍树时鞋子就已经很脏了。白天回来的时候不嫌他们的鞋脏,现在怎么突然嫌起他们鞋脏了?
不过npc都发话了,大家虽然奇怪倒也没有反驳。堆柴的墙角就放着一口装水的大缸,几人走过去打了水坐在石槛上开始擦鞋。
黎知极快地皱了下眉,若有所思看向李见奚。
两人视线相触,他又淡淡错开了。
黎知慢慢走到石槛旁边坐下,脱下自己的鞋。鞋帮和鞋底都沾满了混着烧纸灰的黄泥,是有点脏。
她盯着鞋底看了几眼,又转头去看其他人的鞋。
其他人已经在洗鞋了,同样是混着烧纸灰的黄泥,将那些价值不菲的鞋子脏得面目全非。视线扫过其中一双时,黎知一顿,眼神一下就变了。
那双鞋底上没有混着纸灰的黄泥,只有黑色粘稠的淤泥。
黎知没说话,甚至很快收回了打探的目光。她垂了垂眼眸,几秒之后,不动声色站起身朝屋内走去。
高士军喊她:“诶黎知,你鞋还没洗呢!”
黎知说:“我拿个东西。”
一旁的李见奚竟也没有拦她,任由她踩着脏鞋进屋。很快,黎知再次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几人都知道黑猫意味着什么,一下紧张起来,有些着急:“你把它抱出来干什么!快拿走!一会儿诈尸了!”
黎知笑了下,下一秒,手一松,直接把黑猫丢进了棺材。
喵——
众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许术反应最快,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棺材里就传出了昨晚听到过的,骨节嘎吱的声音。村长像一台年久老化的机械,一节一节挺直背脊,缓缓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除了许术,其他几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诈尸,简直快要被这画面吓傻了。
村长耸耷了一天的嘴角再次弯了起来,他睁开死气浑浊的一双眼,缓缓打量今晚的猎物。
突然,旁边有道声情并茂的声音大喊道:“爸爸!有鬼跑到你的地盘欺负我们!”
村长:“……?”
玩家:“……?”
李见奚:“…………”
村长嘴角诡异的微笑有点僵,黎知突地抬手指向坐在玩家之中的“人”,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一院不容二鬼!它竟然敢跑爸爸您的地盘撒野,还企图偷吃您的祭品,这您能忍?反正我忍不了!”
村长眼球上翻,僵滞转头,目光恶狠狠锁定住了她手指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