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芯片内部有锁定的程序,偷摸弄来也没有用。
安夏问道:“以我们现在的水平,能实现哪些?”
刘杰很诚实:“他要的功能,他想要的覆盖范围,只能保证一样。”
安夏:“在报告里写明白,把替代方案也写清楚。”
所谓替代方案,也只是一些投机取巧的小办法来达成目标。
如同已经死去的红色巨人的那架米格-25,想快就加发动机,机舱太烫就戴手套开,材料不结实就上不锈钢。
临时凑数的小技巧糊弄完,就再也没有想过应该从技术层面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悲哀的事情,如果非得丧事喜办吹嘘高科技有个屁用,还不如土办法,就很没意思了。
最终报告写完,安夏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情况跟刘杰一开始说的又不一样了。
明明说要么保住覆盖范围,要么保住实现功能。
怎么现在看,哪怕只在几大货运交通枢钮站使用,也只能实现部分功能。
她对此很不满意:“老刘,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杰忙解释:“当时只是预估,后来做了一次完整的测评,差得比较多。”
安夏继续往下看,报告里提到不是我们的程序不支持,实在是我国cpu技术的限制,还详细的写了具体是怎么限制的。
安夏:“cpu主要算力都用在图形处理上?”
刘杰:“是,他们的要求主要是将扫描之后的图像进行快速分析,包括货物摆放、卷钢偏移、中门开启,还有车厢遗留物这些功能……如果车辆放慢时速到25公里每小时,我们的系统可以完整扫描,但是计算机处理不了那么大的运算量。”
安夏已经脑补出计算机吱吱咔咔一通算,算不出来,主机喷火花冒烟,最后直接过热断电的悲惨场面。
“如果主要是处理图像的话……”安夏想起她投资的英伟达,不知道黄老板有没有提前做出高速图像处理器,能用一时是一时,哪怕做不到她认识的gpu服务器的水平,能让紫金接住铁道部的这笔单子就行。
只要能覆盖得了重要的交通枢钮,这事就能继续往下推进。
自从紫金投资英伟达之后,安夏连定时发来的报告都懒得看,全部交给对外投资部处理,黄老板是个对技术有追求和信念的理工男,图形处理器是他的初心梦想,就算不盯着催着,他也会自己卷自己,加班加点往死里干活。
不出意料,黄老板有钱,又有各种技术资源,整个项目进展神速,在见识过紫金的人工智能之后,黄老板对图形处理的应用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现在开发方向与安夏的梦想基本相符。
目前已经做出了测试版,还没有量产,安夏派技术员亲自去现场看了一次演示,对芯片内部的数据做了详细的调查,确认这是真的芯片,而不是从英特尔或是摩托罗拉买来的,便让刘杰勇敢地将可以实现的功能都写在报告上。
刘杰动手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当年陈教授摆了全国人民一道,弄得他都有点条件反射,总觉得新产品只要没到量产阶段,都是不可信任的。
面对刘杰的担心,安夏一边安慰他“他不是这种人”,一边感叹,信任的摧毁是如此容易,重建千难万难。
“哟,能实现这么多功能啊。”
报告交上去之后,就连对接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内部对刘主任的梦想评价为:过于先进,大概是做不到的。
根据他们的判断,就算是紫金,能实现60的功能就不错了。
安夏脸上笑着:“我们公司的技术水平还是可以的。”
心里想:“哎,你们说对了~要不是此前投资的英伟达,还60呢,也就40,而且还不那么精确。”
有了各种翻车的前车之鉴,刘主任一开始没有像安夏期待的那样,与紫金签定大合同,先打一个亿的小目标进账。
而是让紫金在四川嘉阳那里建一个试点。
刘杰同志本来憋了一身干劲,就算拿不下京津,也得拿下徐蚌,实在不行也得有个广深吧!
结果……一个山沟沟里的小站,在这个项目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嘉阳在哪里?芭蕉沟又在哪里!这种听起来感觉村民都应该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地方,居然有火车。
他有一种手握屠龙之术,却只能当猪肉佬的不爽感。
安夏对此想得很开:“挺好的啊,在小站里,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随时处理随时调整,有什么bug,在甲方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偷偷处理了,先接小单,做好了,以后还怕没大单么?”
刘杰接受了这个解释,反正他不接受也没办法,又不可能按着刘主任的头,让他马上签一个亿的项目。
说是这么说,其实安夏自己也并不认同在这么偏的地方做测试点,整个硬件条件就不行。
但是她知道光凭嘴说,根本不可能说动领导们,他们只会说:“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就打退堂鼓。”
“不试试怎么知道。”
“没困难要上,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
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了,好像只要像中二热血少年漫里一通嘴炮输出,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她这次随行,不是确保这个项目百分之百能做成,而是确保在所有人类可控环节都已经做到无可挑剔,这再成不了事,那就不能怪紫金的人出工不出力了。
嘉阳小站是在建国后就建成的,是窄轨蒸汽机车组,兴建目的是为了送煤矿出去,周围这一线其实还有不少村子,路窄而山多,公路那是没有的,想出去,就靠一双脚。
于是,这段铁路还兼任着把村民拉进拉出的任务。
安夏知道这个蒸汽小火车,它一直在运营,各个旅游公众号喜欢在春天的时候推它,因为火车会经过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号称“坐着火车驶入春天”。
安夏去体验过一次,本地人日常坐的车是两块五,给游客坐的观光车是八十。她没赶上深度体验本地人生活,花了八十坐了一回,感觉还是挺有趣的。
这次的项目虽然小,但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次测试,做得好,有以后。做不好,就到此为止了。
安夏对此很重视。
许多立项时很美好的项目到最后翻车,闹了个兰因絮果的悲悲切切,都是因为执行不到位,特别是一线员工,他们一个人偷懒,一个检查环节不到位,就有可能会出严重的事故。
安夏决定在项目初期亲自去看看,主要看施工队对项目管理的能力,要是管理层对规章执行不到位、本地工人完全靠不住,那她宁可花大价钱,从外地运工程队进去。
亮出身份去看,能看见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不能代表什么,这次安夏决定暗访。
“暗访?真的不是想出去玩?”妈妈的目光从老花镜上穿出来,直直地盯着安夏,像动画片里的鲤鱼奶奶。
安夏义正辞严:“当然不是,季节都过了!……再说,我都是总经理了,出去玩玩有什么关系,干嘛还要说谎。”
“我没有别的意思,提醒你一下,半年绩效考核已经做完了,本月要发半年奖,需要你签字。”
紫金科技的办公系统是可以在网上签字批准发放的,但是……安夏要去的地方仿佛并不通网络。
“注意一下时间,不要耽误签字。”
“好啦好啦,知道啦,要不你们财务加个班,在我出发之前就做出来?”
安夏明天就出发。
妈妈:“……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安夏:“开个玩笑,不要当真。”
整个公司里敢这么怼她的,也就只有这位地位超然的财务总监了,因此财务部的员工心里特别踏实,干了一辈子的老会计什么没经过见过,绝不会让他们干那种随便一查就得进局子的事情。
安夏看了看日历,确认回来的时间后,就出发了。
她这次是以产品经理的身份去现场观摩,如果出现任何问题,立刻调整需求,并发给程序员。
安夏计算在成都停留一天,看看成都分公司的工作情况。
成都分公司的业务范围是“中国货”平台销售和旅游开发的相关内容。
按以前来说,干得不错。
但是自从实行了双休日制度之后,安夏就觉得分公司在旅游业务上的增长不足,应该要转变思想,提升业务能力。
安夏进入分公司之前,天上还一层厚厚的云,安夏担心下雨会导致路不好走,分公司经理对安夏说:“下不了的,就算下,也是晚上下,我们这边的雨,下得也很温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夹着川音的普通话念出这两句诗,调调还挺有趣。
开会到一半,窗外的云就散开了,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地上,然后,安夏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安夏看看时间,上午十点,离午饭时间还早呢。
“外面怎么了?”安夏正要起身出去看,分公司经理对她说:“哦,出太阳了嘛,大家都要出去晒晒。”
果然,如他所说,两分钟之内,楼下的小花园里忽然长满了人,或坐或站,个个神情惬意,如同在海滨度假。
“成都所有的单位都是这样,没办法,见太阳太少了。”分公司经理生怕安夏责怪他们上班时间出去晒太阳,赶紧解释。
“哦,没事,反正我们公司也不是一定要求员工坐在办公室里的。”安夏摆摆手,继续听报告。
在报告里,安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盐源”,她吃过几回盐源苹果,觉得挺不错,再一看销售量,是不是太低了点。
“这数字也太低了,盐源的苹果应该能卖上价的。”安夏在苹果一项上点了点。
“竞争对手太强啦,新疆有阿克苏,东边有烟台,都是苹果产地,特别是烟台,宣传力度太强,最有钱的华东地区都喜欢烟台苹果。”
安夏皱眉:“没给你们批宣传经费吗?”
分公司经理连忙解释:“我们这边情况不一样,太麻烦了,苹果卖不出钱,本地人的积极性也没那么高,哎,现在也就汉人会种种,彝人,特别是黑彝,干活没积极性,打架特别有劲……实在拿他们没办法。”
安夏说:“宣传肯定是有办法宣传的,就看你们是不是愿意,要是能有穿着民族服饰的彝人采摘苹果,宣传效果肯定好,你看阿克苏分公司就是这么宣传的。”
“除了宣传问题之外,还有交通问题,不管是去烟台还是去阿克苏,都比到盐源方便,而且去阿克苏一趟,还能顺便买轮台小白杏,库尔勒香梨,一趟能办很多事,我们这边就一个苹果。”
安夏对他说的这些都很清楚,不然盐源也不至于1958年开始种苹果,一直到2020年才正式摘了贫困县的帽子。
不过她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数字,不是盐源的真实水平,应该还可以再多挣一点。
分公司经理送安夏出来,在公司门口,安夏说:
“等我从嘉阳回来,我想去凉山看看,除了苹果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经济作物可以收收,也不让批发商只带一样货走。”
分公司经理忙说:“可不能啊,那里很乱的!械斗、绑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经济作物了……哎,我跟你实说了吧,除了苹果,那边长得最好的是大烟,长不出稻谷的地方,大烟长得特别好。”
安夏:“……”
这有点刺激了。
“盐源还是律的地方,其他的寨子,真的不能去啊。”
如果安夏是刚穿越过来,一定会认为他在危言耸听,都九十年代了,建国都已经45年了,怎么可能乱成这样,肯定是刻板印象。
见识过平远街,见识过马井格勒战役,见识过长途车上的车匪路霸之后,她非常相信经理说的话,听劝!
“好,那你安排一下,等我回来,就去盐源,也许跟农业技术也有一定的关系。”
嘉阳在犍为下面,犍为在乐山下面,此时的嘉阳还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小地方,别说直达成都,就连直达乐山都没有……当然,在2023年也没有,都得来回倒腾。
好在安夏是跟着施工队伍一起走的,有车直接拉到火车站,免了来回倒腾的麻烦。
这里的线缆都是铜丝,而且高速上网也没有普及到这里,就算是铁道部拉了一根专线过来,自动货检也只能实现一部分内容,没有60,连20都没有,只能做到像扫工厂里的零件码那样,扫一下,判断出车厢号、对应的货物是否正确。
非常重要的检查车门、铰链之类的项目,都很难实现,除非车完全停下来。
硬件设施带来的影响之大,是刘主任始料未及的,他本来以为“不就扫一下吗,有经验的老师父都能看出来了,电脑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能说,人体确实是一种精妙的仪器,目前的人类科技甚至都做不出能用来捉蟑螂和老鼠的机器猫,算力不够,机器反应太慢。
有了现场的实证,刘主任也不得不认同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做测试,虽然安全,且不容易在仕途上出现问题,但是硬件条件真的太差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安夏提议,如果怕紫金的技术达不到水平的话,这个技术可以先在紫金曾经参与建设的智慧港使用,反正智慧港也需要对进出车辆进行检查。
刘主任询问测试项目需要的时间之后,沉吟半晌,当即拍板:“时间太长了,就在车站试。”
最后敲定的车站,是华北地区的一个重要枢钮,交通便利,经济和文化都很发达,想要干什么都比较方便。
紫金科技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费用。
此事大家办事都比较随意,事情先办着,钱先欠着,合同后补。
所以很多小公司都不爱接公家的订单,看起来钱挺多,好像也不会跑路,很有信誉的样子,其实压项目款压得非常厉害,运气不好,可能三年才结账,且无处说理去,小公司根本顶不住。
紫金现在垫得起这笔钱,何况这个项目做好了,就是全国首例,行为标杆,有宣传效果。
公司相关部门负责安排工作人员转移阵地,安夏对大城市分公司的管理层的调度能力还是很信任的,便没有跟着去,而是转道盐源。
此时晚熟品种的苹果花还在枝头将谢未谢,白花花一大片,引得蜜蜂飞舞,林子里到处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陪同的当地人对安夏说:“安总别怕,不去主动招惹它们的话,它们不会叮人的。”
中熟品种青青绿绿的挂在枝头,小小一个。
早熟品种已经下树,准备发货。
当地人热情地给安夏削了一个早熟品种,并期待地看着她。
这个早熟品种不知道叫什么,看着红,闻着香,吃起来却酸得让人伤心,安夏觉得它更适合做慈禧宫里的果子缸,也就是专门用来闻味道的。
她此前吃过的都是晚熟品种,十月过后才发货。
晚熟才是真英雄!
面对当地人热情地询问:“好吃吗?”
不想说谎的安夏只好高情商回答:“很香。”
再看早熟品种装箱,安夏更是心情复杂。
大好人商人的作法:上下两层保持统一水准。
正常商人的作法:上面又大又红,下面小小的、青青绿绿的。
这边:世法平等,公平公正的对待每一个苹果。
又大又红的苹果旁边陪着一个白乎乎,微微粉的小个子,仿佛妈妈带宝宝出来玩。
长得很邪门的苹果,跟长得非常周正的苹果在一起,就像装满正常人的公交车里突然多出一个异形。
“这苹果上都有个洞了,怎么还装?”安夏不理解,这样的洞发出去到水果批发市场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烂疤。
负责装箱的农妇哇啦哇啦跟安夏说了半天,安夏一个字没听懂,经陪同翻译之后才听明白,她是在说这个洞不是被虫咬的,是被树枝戳到了,没事的。
安夏:“……”
这个岂止营销没做到位啊,根本就是装箱都做不到位好吗!
她叫来村长,指着大大小小好好烂烂的众生平等果问村长:“这么一箱苹果,要怎么定价?一箱卖多少钱?”
“这个……看着卖嘛,五块?”村长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安夏:“……”
讲道理……五块二十斤,确实便宜。
现在华东市场上红富士的平均价格是一块钱一斤,如果要下手挑的话,再加两毛。
这是把苹果当盲盒卖了。
如果这里是苹果大户,而且就在大城市的边上,丰收时节囤在地头一大堆,急着脱手,那是可以当盲盒卖。
卡车直接拖城里去,连摊位费都不要。
可是,以这里的条件,离当盲盒的供货商十万八千里,根本就不可能这么玩。
最好的办法是设定统一标准,让大果、中果、小果各自分门别类的待着。
长得过于邪门的苹果根本就不配出来见人,不管是变成苹果汁,还是变成苹果脯苹果片,总之,就是不要在消费者面前露出本相。
安夏当着公司收购部经理的面,跟村长说这事,村长一脸茫然,他认为安夏的想法没什么意义,还麻烦,耽误时间。
公司收购部经理表示理解,但是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就是安夏的理想,是把长得好看的苹果卖出去,把长得不好看的苹果做成果汁和果脯。
但是鲜果汁太贵了,就算城里人也消费不起,如果说当果脯的原料供应商,也不成,国内几大著名果脯城市本身就是水果之乡,不然他们也不会因此做果脯,既然他们有水果,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盐源拖苹果回去?
以及,果脯本身很甜腻,成年人吃不了多少,小孩子想吃,家长也不会允许的。
还有果干,现在人民群众接受度最高的是桂圆干,苹果干没有形成消费习惯,如果紫金想要担负起教育消费者的责任,那要花很多钱,不值得。
安夏这才醒过神,她自己不爱喝果汁,也不爱吃零食,对市场没有什么研究。
她想起现在最火的果汁饮料确实是果珍和口维可,都是用水冲冲的粉末,就连号称有真山楂肉的大亨果茶,销量都不如这两个品牌。
现在卖鲜苹果汁,确实过于超前。
要村民把小果和长得丑的苹果扔掉,那是万万不能的,他们舍不得。
要是拿到集市上卖,那就更没戏了,平时卖还得大果帮着带一带,最后卖不动了,搞个打包卖,不许挑。
“让它们化做春泥更护花得了。”安夏看着那些丑了吧唧的苹果就很不顺眼,只想把它们都埋了。
“把好看的苹果价格抬一抬。”
村长和负责收购的同事都觉得安夏这个建议,有一种不知市场价的愚蠢。
村长磕了磕烟袋:“涨价?要卖不出去的哦。”
同事也说:“苹果是耐储存的水果,运输也方便,全国各个产地的价格都比较统一,抬价……可能会卖不出去哦。”
安夏说:“你们有没有考虑把苹果做得复杂一点。”
苹果……复杂……
同事的脑门上仿佛飘过一行字:“老板,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咱们聊的是一块钱一斤的苹果,不是两万块一台的。”
安夏继续解释道:“比如在苹果上弄出字来。”
“……弄出字?是用刀刻吗?”同事还没反应过来。
安夏指着他袖口:“就像你一样,有衣服盖着的地方皮肤白一点,没有衣服盖着的地方黑一点。苹果也一样,太阳照的地方红,盖住的地方就没那么红,把福禄寿,平安吉祥之类的吉利话用纸样剪出来,贴苹果上,等苹果长成了,苹果皮上就都是吉利话,卖贵一点也很合理吧?”
同事:“!!!还能这样!”
操作很简单,原理不复杂,不过现在就是没人想到要这么做。
村长也听明白了,还是觉得担忧,真的有人愿意为苹果皮上的字额外掏钱吗?
“可以用在晚熟品种上,你们这边的晚熟品种下树的时候,都已经快十二月了,又是圣诞又是新年,新年还有好多地方祭祖,普通一只烤猪多少钱,等它变成祭祖金猪,又是多少钱……大过年的,为了图个好彩头,城里人挺愿意花钱。”
确实,“大过年的”跟“来都来了”一样,是让人丧失理智花钱的重要理由。
“你要不信的话,先试试嘛,剪几张纸贴苹果上,又不花太多钱。”安夏的声音充满诱惑,“说不定能卖到五块钱一斤哦。”
“怎么可能嘛……”村长嘴上不信,却是狠狠心动了,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力,花点功夫,要是真赚到钱了呢……没赚到也不亏什么。
安夏在跟村长继续说往苹果村下铺铝箔,反射阳光,让苹果红得更均匀的时候,旁边有一个男人在认真的听。
安夏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看着他,发现他年纪不大,稚气未脱,不能叫男人,最多叫少年。
“你家也有果园吗?”安夏笑道。
少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没有,我是帮别人种苹果的。”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安夏操心了,紫金平台的收购员在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之后,他顿悟了,他甚至想给苹果套模子,让它长成《西游记》里人参果的样子。
安夏:“你还可以考虑让它变成方形,放在箱子里的时候,就像堆砖头,便于运输,节省空间。”
“对哦!!!”
村长向全村宣布,要试种喜庆果,先从已经挂果的中熟果开始尝试,然后在晚熟果身上正式推出。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是村长在这里有着绝对的权威,再加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投入的成本几乎可以视为零,于是大家开心的剪纸、贴果,每个苹果都贴一遍。
安夏饭后散步,在经过某户人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激烈的方言吵架声,安夏想起分公司经理对她说的:“凉山的人野哦!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凶滴很。”
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安夏开始担心:这别是一会儿要见血吧?
她见识过民风彪悍,同村人一对一的单挑仇杀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警察能管的警察管,警察管不了的有宗族村老管。
怕就怕,相杀的双方不是一个村的。
湖南马井村事件,就是由两个不同村的人因为一点小事引发,最终双方拉出土炮,参战人数过两千的大战。
安夏想起前些年,因为两村械斗,造成她要收的剁椒没收上来,少赚了一大笔钱,少赚就是亏啊,越想越心疼。
她这边刚刚教会盐源人民在苹果上玩花样,要是这边因为什么小事,发生互相拉土炮出来……不拉土炮,放土枪,搞得血流成河,也很不幸啊。
她赶紧找来村长,想让他过来调停一下。
见到村长,两边才消停,安夏这才看清,吵架的其中一方正是她在果园旁看见的那个少年。
“吵什么!”村长手拿旱烟袋,气势十足地站在两人中间。
“他啊!”中年男人指着少年:“村里刚说要做吉利果,他倒好,说要回家!他在我家吃,在我家住,有事了一点指望不上他。”
少年争辩:“我家里真的有事,我哥托人来说,我老汉病了。”
中年男人:“前面闲着你不说有事,现在忙起来了,你就有事。”
“你不信可以去问嘛!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就是带点药回家看一下。”
安夏问道:“你带药回家?你会看病?”
“差不多就那些药,随便买一点。”
安夏震惊了:卧槽?生病吃药,是可以随便买一点的事吗?!
差不多的症状不一定是同一种病啊,就像后疫情期间,凡是差不多的病,都以为得的是新冠,其实是:甲流、乙流,甚至还有疟疾……
安夏:“怎么不把他送去医院治?万一看错了,耽误病情不是很糟糕。”
少年声音低哑:“他下不来。”
“下不来?多叫几个人帮忙抬嘛。”安夏误以为他是指“下不了床”。
刚刚还跟少年吵架的中年男人插话:“他家住在山尖尖上头,下来要爬梯,要是真生病,怕是不得下来哦……那边的山,这么陡。”
中年男人比划了一个九十度的山。
“啊?那你们怎么上下?”安夏不解。
少年回答:“爬藤梯。”
由于村长和安夏都在场,中年男人还是把少年放回家去了,安夏挺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便开车带着少年先去县城买药,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感觉症状相似的病,非处方药都来一点。
然后开着车,把少年送到离他家最近的地方。
少年遥遥一指:“那边就是我家。”
看起来不那么远的地方,有一个陡峭的悬崖,在悬崖上,仿佛有梯状物,说是仿佛,因为看起来,它就是山自己随便瞎长出来的,并非人工造物。
安夏想起分公司经理说的,除了盐源,别的地方不要去,这里的黑彝一向把汉人当肥羊,她就这么目送少年,看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包,顺着藤梯向上爬去。
“这得爬多久啊?”安夏感叹。
旁边开车的收购员回答:“大概五小时吧。每个月我都会在集子上收一回山货,上回他们说要早上四点出发,然后十点多才能到集子上。每次也背不了多少东西,就挣几块钱,钱也带不走,转手在集子上就买东西背回去了。”
“……他们手上一点余钱都没有?”
“没得。真的不容易。”
“你去过他们村子吗?”
“去过,房子都要塌了,还住。”收购员摇头。
这些人住在山尖尖上的原因,往前追溯,也都是“先祖避乱”,只不过,他们这个桃花源,只能避兵祸,却不养人。
他们活得特别糙,所以生活也就这么糊弄过去。
吃东西:生水混玉米糊糊,山上打点野兔之类的东西,但不是人人都会打猎手艺。
睡觉:没床没被,穿着他们的传统服饰“擦耳衣”往地上一倒,合衣而睡。
有追求的年轻人,比如那个少年会下山,给人帮工赚钱,老一辈就继续留在山上,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
安夏问:“那像他爸那样,生病了怎么办?”
收购员:“治得好就活,治不好就等死。别说山尖尖,就算盐源县里,都有人是没钱治不得,活活痛死的。”
安夏震惊:“……近几年的事?”
“诶!”
安夏忽然想起在她的时代,有人真情实感地认为“现在早就时代不同了,全国的村子都有水泥路,家家有车”。
“消灭绝对贫困人口”这个口号,在网上被各种调侃,很多人说“我要被消灭了”。
而实际上,直到2023年,还有非常偏远地方的人,字面意义上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是无法在网上发声的。
不过扶贫是个大项目,是国家层面才能撬动的事情,比如像三峡移民那样,给他们一个安置村。
收购员还在絮叨:“山尖尖上的风景好是好,就是太难爬了……”
“风景好?”
“诶!我觉得不比什么黄山泰山差,还有好多彝族的东西。”
哦?有风景有人文?听起来,很有希望让它变成旅游景点啊。
就是上下交通不便,要游客爬五小时这么危险的藤梯,那是不现实的。
安夏看着远处的山体:“你说……有希望用卷扬机,给他们做个电梯吗?”
现在做这个为时尚早,起码得等到国家正式推行黄金周,这个偏远地区的旅游业才有可能发展起来,那是1999年的事了。
在盐源转了一圈,安夏与当地领导签定了电商计划,等苹果大量上市的时候,紫金平台专门给他们留专栏,他们也要配合紫金平台做各种宣传活动,包括穿着民族服饰摘苹果、唱歌跳舞之类的。
安夏从盐源转成都,直接进京,去跟刘主任把合同给补签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签完新的合同之后,刘主任说要跟安夏再单独谈谈项目上的问题,要安夏晚上去他办公室。
他对此做出解释:“这段时间我白天比较忙,不断的开会,只有晚上有时间。”
安夏以前供职的某大厂,确实如此,部门负责人约人面试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半夜十二点给组员们开完会,主管们休息十分钟,再接着开……所谓996是福报,它真的是福报,因为晚上九点下班都是很难得的好事。
可是……现在就已经卷成这样了吗?
安夏对此表示怀疑。
既然刘主任没说要她一个人去,她就带上陈嘉,既然是谈项目,带个人记录很合理。
当然,如果刘主任指名要她一个人去,那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根据她阅片无数的经验,但凡在剧情里,有人指定另一个人去某某地方,那不是绑架交赎金,就是搞什么别的非法交易,总之,绝对不会是好事。
安夏想起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位醉熏熏的领导对她说的话,让她不要爱上刘主任,还有刘主任的最强岳父传说。
刘主任想干什么,她心里大概有数。
无非色与钱。
她不打算就范,现在紫金科技是独一无二的技术垄断,哪怕不跟铁道部合作,她也有的是合作对象。用不着她用这种手段去拉关系,搞合作。
到了约定的时间,安夏就与陈嘉一起出现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刘主任衣着非常休闲,看得出来,是努力往亲和友善很有魅力方向走,他见到安夏,脸上一喜,然后又看到她身边的陈嘉,喜悦瞬间僵在脸上,嘴角垂下来:“跟你们公司签的那个合同啊……嗯……情况有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