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状元家又出事了。
好好一个文思淹通、勤勉能干、圣眷深厚的官员,却不知父母宫怎么就有点背运,前头继母犯罪被流,如今回乡守制的父亲又闹出了贪赃。
刘吉、徐溥、刘健三位阁老看着崔燮连夜写出的陈情书与致仕疏,神色严肃,心情都十分复杂。
徐、刘二位翰林学士几乎是看着崔燮长大的——虽然也就他入宫讲学、拜了李东阳为师之后这几年吧。毕竟相识日久,又有他师父的交情和带着他
两人虽都是极重操守的人,但也觉得父亲的过错不该牵累到儿子,撂下奏疏就想替他跟刘首辅求情。
他们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刘首辅便大袖一拂,严肃地对二说说:“不可牵连崔燮!他父亲虽有贪渎,亦非大恶,只奏请圣上定夺便是了,崔燮却是一片忠爱之心,岂宜以其父之故罪此良臣!”
咦?这刘棉花怎么又改脾气了?
自新朝以来,他为了保住阁臣之位,不是从纸糊阁老摇身一变成了弹劾人的先锋,凡遇着什么该弹不该弹、该判不该判的,都要从重处置么?怎么今日论到崔燮身上,他竟一反常态地不许牵连了?
两位学士万万想不到刘首辅曾给崔燮总结过一套“气运说”,要以首辅之尊讨好这个从六品修撰。站
不论如何,首辅也跟他们一般想法,崔燮这回该是没什么风险。
两位学士稍稍为他松了口气,刘首辅则为自己更深地松了口气,亲手写了小票,请皇上看
巡案御史尚
批罢墨票,他便皱着眉对内相们说:“西刘先生与崔卿奏章且先放着吧,待中午先生辈讲毕书后,召崔卿进来,朕有话问。”
立刻便有小内侍奔走去内阁传话,却没能把人叫来——崔燮递了帐目、陈情表和请罪疏后就留
父亲犯了该杖该徒的重罪,做儿子的心痛得恨不能以身相代,还哪有心思做官呢!
崔燮
“隐居何所有,云有万松窝。一径清阴合,三冬翠色多……”看着这充满超脱之意的游仙诗,崔燮也不禁触动文思,深情地给他回了一首:“独坐空堂意自嗟,何期老父入公衙。羡君逍遥万松里,青石白水做人家。”
嗯,有这诗就够表现他对父亲的挂念了。反正王大佬不是什么诗歌领袖,不会嫌弃他的诗写得差,说不定还得回他一首《答崔修撰悲父入狱诗》呢。到时候就是后人不录他的作品,编王守仁全集时,诗词题目里也得带上他的名字啊!
崔燮闭上眼,默默对着这首诗想象后世学者怎么研究王守仁诗里那个崔修撰是谁,神情甚是严肃。
奉命叫他回衙办公的小内侍隔窗见着,不禁也感伤道:“崔大人也是可怜人,祖父刚见背,就这么一个父亲可依靠,竟还因罪被拿问了。他一个没及官的少年人,哪儿还有心思去衙门公干呢。”
但再可怜也得把他叫回翰林院,皇上等着他问话呢。那太监高声叫回了崔燮的魂,让他立刻换上公服准备进宫——都快中午了,皇爷是要问了话再用膳的,他们下头的人饿着些不要紧,可不能叫皇上饿着。
崔燮闻言,颇震惊了一会儿。
他以为自己能籍着父亲犯罪的借口
他匆匆套上官服,骑上他的小白马跟那内侍飞驰进宫。就这么紧赶慢赶地,到了文华殿外,午前的日讲都快结束了,高公公急的小跑着出来接他,见面便小声数落他:“我的崔大人诶,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爹的罪又还没定,咱家跟谢镇抚跟你是什么关系,要给他脱罪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你何必急急地上请罪文疏,闹得大家都没法转寰呢?”
我怕的就是上罪证上得太晚,你们把话说了啊。
崔燮眼中含着万千思绪,低着头任由他教训,直到站
这个傻孩子!
年纪轻轻就当官真是不行,光会书了,怎么做官做事却是一窍不通啊!
高公公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劈开他那叫圣人言塞木了的脑子,把朝廷大臣们的捞钱之道都给他灌进去。
只是此时日讲已结束了,弘治天子清朗温和的“先生们吃茶饭”声音传出,等众翰林讲官出来,崔燮就该进去了。高公公来不及教他,只能最后提醒他一句:“天子仁厚,你抓住机会求情罢。”
崔燮朝他露出一点忧郁的笑容,深深垂下了头。
先生们从殿里下来,路过二人身边,都看这位垂首静立的后进同僚一眼,或微微摇头,或低声叹息,都同情他遇上那么个总能弄出捅破天般大动静的爹。
崔燮静立阶下,目送前辈们离去,才跟高公公进了侧殿,大礼参拜君王。
弘治天子命他起身,宽和地说:“崔卿不必多礼,朕今日叫你来此,是因内阁先生辈上书,说你为你父亲守制云南参议崔榷被拿入狱之事上疏请辞?”
崔燮连忙脱帽谢罪:“臣父获罪,臣为人子,又怎能安安稳稳为官?臣二十年受家父抚养之恩,不忍心看他这般年纪却
他二话不说先定下崔参议有罪的调子,引得弘治帝也顺他话头说:“前几日云南按察使奏报,崔榷任云南清册道参议时,借清黄册之名贪赃枉法,搅扰地方百姓,勒索当地土官、夷人,取贿银上千两……依律该判杂犯死罪……”
崔燮用力闭了闭眼,挤出几分哭腔说:“家父有负皇恩,罪
高公公也快哭了。
崔燮当即跪倒,附和道:“高公公所言亦是臣心中所想,臣相信锦衣卫会还臣父一个公道。臣已将随父亲出任的家人、姬妾看住,他们从南方带来的东西封好,请皇上下旨叫锦衣卫的人来取证吧!”
锦衣卫还顾忌他是个天子近臣,国舅的老师,没直接到他们府上搜查,他自己倒把人证物证都集齐了,效率比锦衣卫还高。要不是高公公知道他跟主审案子的镇抚使谢瑛有私交,险些得以为他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爹送到外头流放了。
弘治天子倒爱他以忠君为要,这不因父子亲情而阻碍朝廷办案的举动,命他站起来,许诺道:“此案尚未审结,还要等监察御史从云南取证人口供回来,与镇抚司的结果对照,才能最终定案。如今镇抚司叫谢瑛管得井井有条,不是从前那等吃人的凶煞地,崔榷
崔燮简直想高呼不用看他的面子,但想了想监察御史从京到云南取证,取了证再回来的路程……嗯,崔参议起码还得
他脸上微露笑容,如云破月初,任谁都看出那笑意和感激的真挚。
弘治天子看着他这一脸忠爱感激,觉得他们君臣也是难得的相投,吩咐高公公待会儿赐崔修撰几道菜,说着又转向崔燮说:“朕对崔卿素来寄予厚望,你只管
崔燮感激涕零地答应了,领了一道石花菜、一道烧银芽、一道酱烧笋干,回翰林院接着干活去了。
下班回到家,他便立刻写信到乡里,告诉祖母和两个弟弟天子有降恩之意,镇抚司里又有谢瑛关照,叫他们别为崔参议担心。给家里人吃过定心丸,他自己却忍不住日夜担忧老父的身体,时不时地要请谢瑛来家里为他讲崔父狱中的情况。
有谢镇抚往来照顾安抚,崔家的日子倒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下去,反而是首辅刘吉很是坐立不安了一阵。
崔燮他亲爹被抓入狱,还这么证据确凿,眼看着无法脱罪,这岂不要深深得罪他?这事虽不是他自己主动办的,按察使的折子可是经内阁递上去的,崔燮会不会妨到他?
刘首辅内心煎熬了半年,还偷偷观察着两位阁中同僚、打听着镇抚使谢瑛与云南按察使的消息。结果半年多过后,不仅他们
镇抚使谢瑛与崔燮那么好的交情,拿着两边证据一合,竟毫无替他父亲脱罪的意思,就照着律例判了个杂犯死罪!
给崔燮的生父判了这么重的罪,他竟还好好地做着镇抚使,没突然得什么风病,或是叫人查出犯罪去职!
刘首辅也不知哪一条更让人震惊些,等着天子裁断时,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崔燮那气运是只护自己,护不住别人的?
或许就是这样!
要不然怎么他家祖先特特命他不许成亲,说成了亲就要占断一家气运呢?他的气运或许就与他这父亲相冲,越是打压崔榷的官运,崔燮自己的福运只能更好呢?
刘吉越想越心动,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崔翰林,老夫这是助你仕途顺遂,你可千万要知恩感恩,保着老夫多当几年首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