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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虞荼低头看那轰然倒地、离他脚尖不到一寸的狌狌, 只觉得言语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苍白。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尽管眼下的情况确实是极小概率的巧合, 但他相信哪怕他说出去, 估计也没人会信。

    难道说他正好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 还在满足了以上苛刻的条件后,又正好符合所用身份没有未来?

    虞荼吞下了自己想要解释的想法,但他也不可能贸然带着他们进去, 因为种种巧合而造成的对他实力上的误解,如果依仗这份被误解的实力入内,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虞荼看看脚边的狌狌,又看看不远处那高悬且红得发黑的【幸福之地】四个字, 感觉头都大了。

    都已经用了珍贵的群体空间传送符,要怎么劝他们打道回府呢?

    几米开外的柳嘉和宋图见前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疑惑。

    柳嘉小声道:“前辈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啊?是在破解什么我们不了解的阵法吗?”

    “前辈破阵的手段那般高超,不至于被阵法困在原地。”宋图满脸凝重, “或许是我们没有领会前辈的意思?”

    宋图闭上眼,将身体残留的大半灵力按照自己平时熟悉的方式运转起来, 接着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符文。这个符文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意识里, 宋图往里面注入了过半的灵力, 荧光流转, 符文激活, 他将眼睛睁开……却见到了极其令人胆寒的一幕。

    他们之前在幸福之地周围布下的、用以阻挡好奇的普通人误入的迷踪阵,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改为了杀阵,杀阵的每一道阵法线都红得发黑, 它们纵横交错着,覆盖了以幸福之地为圆心周围百米的范围。

    他和柳嘉脚下踩的是杀阵中唯一的生门, 也是红色最浅的位置,前辈脚下是休门,狌狌之前的站位是惊门,为八门中的三大凶之一。

    而颜色浓郁到红近黑的死门,就落在大门已经倒塌到只剩个门框的【幸福之地】四个字上。

    八门可移动的杀阵最快的破解方法是由人进到生门里进行推算,之后带着生门一起移动,然后生死碰撞,暂时关停阵法。

    宋图悟了!

    这种特殊的杀阵如果想要破解,需要进行极为繁琐的解阵,前辈肯定有强行拆解的能力,但杀阵这种凶阵拆解之后的余波,有可能会对似太山有所创伤,进而影响到里面更核心的、正在抽取生命力的阵法。所以暂时关停是效率最高也最快捷的最优解。

    难怪前辈刚刚看了他们一眼,是因为生门在他们脚下啊!

    八门不能随意脱离,破阵只能由他们来!

    宋图拱手弯腰:“还请前辈压阵!”

    说完后,他又低声快速地向柳嘉交代了一遍,顺便告诉他要在脑海里勾勒什么符文,才能让杀阵的线条在眼中显现。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他们俩开始慢腾腾地移动,虞荼看他们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前进,眼中浮现出疑惑与茫然。

    这好像跳大神啊_(:з」∠)_

    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后,虞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幸福之地周围百米,应该有他看不见的阵法,这两位崇明市分站的驻守成员,估计是在破阵。

    虞荼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小心地将能量集中到双眼,在熟悉的热度出现后,他睁眼……看到了一个足以逼疯密恐的世界。

    密密麻麻的阵法线条几乎已经舍弃了美感,以一种有点失控的无序状态靠近正在移动的两个人,但又碍于某种规则,大部分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有少部分落到他们身上,但每落一次,他们的脸就白一分。

    比他们周围更凶猛的阵法线条以同样的手段往虞荼身上落,但往往离他的身体还有三四寸,就被无形的能量消解殆尽———虞荼体内体内积攒的能量在他遇到危险时,会在他周身形成一层保护罩,在能量耗尽前,他都是安全的。

    虞荼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抵抗不知名阵法消耗的能量再小,他也会感觉到总量的损耗,但如果不是因为他好奇开启了能力,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正在无意识的使用能量对抗。

    他的皱眉落到另外两个操纵着生门、努力靠近死门的人眼里,就是前辈对他们的进度有些不满意。

    柳嘉欲哭无泪。

    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千变万化的红色阵法线条在没靠近前辈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这边被少量线条追着打……两两对比,相当惨烈。

    宋图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痛道:“实力不够,就只有挨打。”

    他们六十多米走了一小时,接下来估计还要至少半小时。

    虽然挨阵法的攻击很惨,但前辈的强大也是肉眼可见,在关停阵法的途中,看起来格外令人安心。

    虞荼正在研究能量不会变少的秘密,忽然感觉能量不减反增,突然多了一点,抓住这多出来的能量的小尾巴,虞荼终于弄清楚了这些补充消耗的能量来源———正在艰难破阵的柳嘉和宋图。

    不知道他们接着狌狌那个误会又脑补些了什么,反正虞荼收到了从他们身上反馈给他的能量。

    虞荼:“……”

    人在原地站,能量瞬间来。

    不劳而获真的很快乐,就是有点心虚。

    崇明市靠谱的外援,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

    虞荼他们这边正在努力关停杀阵,而遥远的京市,离崇明市最近的特异组第二小组、第五小组已经开着武装车,抵达了白密市和崇明市之间的交界线。

    根据这场紧急会议的指示,他们先在阵法边缘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包括但不限于信号传输、灵力流转、生命力抽取等问题。

    最后,他们得到了一份相当不乐观的报告———

    复苏阵法覆盖了整个崇明市的所属范围,并且不是瞬时阵法,而是定点阵法。

    瞬时阵法以阵眼为核心,以核心维持整个阵法的运转,想要破阵,只需要集中解决阵眼即可,但定点阵法则不同。

    定点阵法需要在测算好的关键点上准备好所需“材料”,当阵法启动的时间到来后,从阵眼开始,先将阵法勾勒激活,然后唤醒“材料”,等所有“材料”都醒来,阵法也就进行到了中后期,哪怕破解,还是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比起瞬时阵法,定点阵法所要耗费的时间更长、心血更多,可以说没有一二十年的准备,根本无法布下一个足以覆盖整个崇明市的巨大法阵。

    目前传讯失效,阵法覆盖范围内只许进不许出,证明阵法已经被激活,很快就要开始唤醒“材料”了。

    会议室里坐着的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件,对他们来说也是寥寥。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源源不断地往崇明市加派精通阵法和战力高强的人手,尽量护住那些被抽取生命力的普通人。

    如果他们不能在24小时内算出所有“材料”的所在地,提前将它们拔除,那么等到“材料”陆续醒来……除了正面战斗,别无他选。

    那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

    *

    “崇明市辖下足有九个镇,有四个镇人口密度和经济能力都已经达到了三线城市标准,一个已经达到了二线城市的标准,九个镇加在一起的占地面积又很广,‘材料’估算不会低于七个……”一间到处摆满了灵石,灵气浓郁程度堪比里世界某些上好修炼地的房间里,头发谢顶、只剩周围一圈的地中海暴躁道,“连我在内只有五个人,二十四小时就要算出每个材料具体位置,你当我们搞占卜的是神仙吗!!”

    这个房间里有的地方搁着水晶球,有的地方丢着塔罗牌,有的地方摊着《周易》,有的地方扔着算筹、有的地方放着龟甲,有的地方散着蓍草……从古到今几乎所有能见到的占卜工具,在这里都能看见。

    除了暴躁的地中海外,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正重新捡起鹿角制成的算筹,嘴里念念有词;一个满头稀疏卷毛的男人正抱着水晶球,里面有道光在到处乱窜……总而言之,一打眼看过去,搞占卜的好像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的样子。

    市面上电视剧、动漫、漫画、小说等娱乐产品里总是将搞占卜搞玄学的人描述得仙气飘飘或神秘莫测,不是带着所谓世外高人的气度,就是有趣顽皮仿佛童心未泯,实际上搞这些的“神算子”们别的不说,至少头发这一项,就是他们心中集体的痛。

    头发少的不一定能力高,但能力高的一定头发少,算来算去太耗费心力,表世界的高科技洗发水也好,里世界的特殊手段也罢,反正学这个除了头发飘落得宛如蒲公英,精神状态也着实挺让人担忧。

    现在一群精神状态令人担忧的人聚到一间房间里,就……很难评。

    至少过来催促他们、急得快火烧眉毛的人看着这一屋子的“神经病”,在接受到他们的目光后,除了莫名觉得头上有点凉外,心也凉凉的。

    他知道学这一道的人要求很高,所以人数极少,学着学着还容易学岔,所以平时都是当珍惜国宝一样保护着的。

    但———他们真的靠谱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内心的呐喊,漆黑的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个人,他手里举着一块森白的骨头,大喊道:“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第一个‘材料’在槐林镇,应该是一栋建成年代久远的楼,楼里大概率束缚着鬼物!”

    “具体什么种类我算不出来。”他盯着那块骨头上乱七八糟的花纹,“但那个‘材料’在复苏阵法启动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兴奋:“‘材料’提前被毁,复苏阵法到了后期那里没有定点材料的支撑———就是最薄弱的地方!可以从那里入手!”

    这是焦灼了几个小时后,他们所收到的最好的结果。

    负责催促的人松了口气,然后,他忽然感觉脖颈上吹过一道冷风,鸡皮疙瘩立刻竖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有个人白发盖了满脸,正在用一种宛如机器人的语调,平平咔咔道:“第二、个、‘材料’、在绿坪、市、湖中、央……”

    负责人:“……”

    心跳飙到一百八十迈.JPG

    第102章

    瑟瑟发抖的负责人看着一屋子“群魔乱舞”, 下定决心让自己过两年就要选专业的孩子将这个专业避雷。

    就算再怎么吃香,这精神状态真搁他们家,他们当爹妈的也遭不住。

    从第二个“材料”位置被定点开始, 好消息便一个接一个, 六个小时内, 他们又找到了另外四个“材料”的位置。

    但从第七个“材料”开始,这间房间里的占卜工具损耗便加剧,比如好好的水晶球忽然炸开, 整个屋子里都是自由喷发的碎片,在同一时间,人人身上都亮起不同颜色的光芒,替他们挡住了这些外在的伤害———除了负责人。

    他眼疾手快的抓过旁边的空木桌子竖起, 只听“笃笃笃”几声后,他探出头,竖起的木桌子上镶满了闪光的碎片。

    负责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传信的人要求口齿清楚、胆大心细、还要反应敏捷了!

    慢一点儿他都得工伤!

    水晶球的爆炸如同不祥的开始,一件件珍贵的占卜用具都开始出现或轻或重的损坏, 负责人瞄瞄这个,瞄瞄那个, 想想这些东西的造价, 眼前一黑。

    “不要担心, 越到后, 越难。”头发盖脸的老人这次不像机器人一样咔咔了, 他现在的语调如同树懒, 平缓且慢,“这都是, 正常现象。”

    负责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去打申请,再调一批工具过来。”

    就算占卜工具越坏越快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不供了吗?

    一整个市的人等着救命呢!

    最先被占卜出的六个“材料”位置已经由紧急会议传输给了正在崇明市和白密市交界处的特异组第二、第五小组, 让他们选择就近的“材料”驱车前去解决,除了一个已经被毁掉的“材料”外,他们选择后剩下的三个点,会加派人手前往跟进,在“材料”被唤醒前进行解决。

    两辆收到命令的武装车很快便撞入无形的结界之中,几乎是一入阵法,所有人便同步感到眩晕。

    修行的人对自身状况往往比常人更加敏锐,他们能隐约感应到生命力正在被逐渐抽取,灵力也在渐渐流失。

    所有人都严肃了脸色。

    特异组第二组选择的是绿坪市,第五组选择的是苍溪市。两辆武装车在进入阵法后就立刻分道扬镳,奔赴向各自汇报准备前去的“材料”点。

    第二组车没开到十分钟,就一个紧急刹车。

    他们的车前方,有一个人倒在地上,还有几个人正歪歪扭扭如同醉酒一般努力伸着胳膊,想要拦住他们。

    “我的朋友、晕倒了,求求、你们……”拦车说话的人也很吃力,满脸都是焦急,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帮我把他送去、送去医院,我们会付钱的……”

    像是怕他们不愿意帮忙,另外几个摇摇晃晃的人也走上前来,在车前一字排开。

    他们面前看起来就结实可靠的武装车侧面的车门忽然打开,车里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孩,他迅速绕过这几个站成一排的人跑到晕倒的人前面蹲下,快速地检查了一番后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宛如符纸的东西:“人暂时没事儿了,你们把他扶到路边休息一会儿吧!”

    他喊完话后就毫不停留地飞奔回了车上,黑色的武装车车头一转,以一种几乎炫技的方式压着边线“飞”过去了,只给他们留下浓浓的车尾气。

    被这一变故惊到的几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最开始说话的人才对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什么人啊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连送个医院都不愿意帮忙?”

    “为什么会这么冷血?以为随随便便下来贴张破纸就有用了吗?人要是出了事,他们就是帮凶!是杀人犯!”

    这个人越说越激动,虚弱从他身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亢奋,好像身体里有一股燥热的能量,想要以破坏的方式发泄出来一样。

    他旁边的几个人本来准备劝他“再想别的办法,我们总能把人送到医院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嚷嚷着抱怨有个屁用!”

    “就嘴上逼逼两句呗!谁不会啊!”

    “就你会说?他刚刚下车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火药味渐渐升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底渐渐攀上了红血丝,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地上被贴了符纸的人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看见身边站着几个人,每一个人都有一双如同恶鬼一样的血色眼睛,脸上的表情扭曲到可怖。

    他蹬了蹬腿,干脆利落地再次晕了过去。

    这次不是虚的,是吓的。

    *

    “轰!”

    金属的牌子落到草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柳嘉和宋图在艰苦卓绝的奋斗后,终于成功生死对撞,暂时关停了杀阵。杀阵关停的那一刻,他们俩直接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喘气喘得仿佛刚刚跑了十个一千米来回。

    宋图一边大口大口呼吸,一边道:“前辈……幸、幸不辱命。”

    果然生死危机就是锻炼人,他和柳嘉两个人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背后有大佬压阵,可以放手去干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虞荼:“……”

    别对他有信心了,真的。

    他绕过地上死去的狌狌,往大门的方向走,柳嘉和宋图挣扎着爬了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虞荼仰头看了看天,天空中那些由生命力构筑而成的网似乎更加密集了,密密麻麻涌入到他们所在的这块地,仿佛一个倒流的巨大喷泉,喷泉遮盖了天空中的一切,唯有白色的生命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

    盯得久了,让人似乎不再认得颜色。

    虞荼眯了眯眼睛。

    同样光亮的白色里,似乎有一处格外薄弱些,他盯着那一方看了有一会儿,才估算出那一处应该是槐林镇的方向。

    槐林镇里旧楼中恶毒的符文……和这处阵法有关吗?

    柳嘉和宋图已经缓过了气,见不夜侯前辈一直盯着天空,他们俩也不由得跟着抬头,然后———

    双双发出一声惨叫。

    他们只看到眼前有无数条白色的线,密密麻麻遮在头顶,还没来得及细瞧,就觉得眼睛痛到快要炸开。

    “别看天空。”

    有温和能量拂过他们的双眼,缓解了这种剧烈的痛楚,刚刚那一眼,他们两人生理性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嘶———前辈……那是什么啊?”柳嘉一边痛得倒吸凉气,一边龇牙咧嘴地问,“天上好多白色的线……”

    “那是被抽取到阵法中的生命力。”

    双眼的疼痛严重影响了视觉,或许也影响了听觉,柳嘉只觉得前辈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好像朦朦胧胧地隔了层雾。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里太危险了,你们先下山吧。”不夜侯前辈的声音似乎失真得越来越严重,“转过身,就不要再回来了。”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不听从实力更高的人的安排,除了送死就是添乱,他们作为崇明市驻守小队的成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即使心里的担忧满到快要溢出来,他们也严格执行了前辈的要求,立刻退避到山下。

    在他们离开后,虞荼才收回视线,他仰头看头顶那铺天盖地白色线条中杂夹的一些细微黑线与灰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黑线代表着死亡,灰线代表着濒死,他在藏生所在的仁心医院的上方,也曾见过这样的颜色。

    这个他所不了解的阵法,已经开始带来死亡了。

    虞荼微微闭上眼睛,无形的能量从他身上溢出,丝丝缕缕仿佛是草木萌生的新芽,这些看似柔弱的新芽缓缓上升,从白色的洪流里精准勾出那些灰色的细丝,然后……反方向拔河。

    仿若百川入海的洪流里,有不起眼的细丝逆流而上,弱小的能量坚定地托举着被掠夺的生机,沿着它来时的轨道,将它送回主人的身体里。

    虞荼知道他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覆盖面积这样广大的阵法,这样霸道蛮横地夺取控制范围内一切存在的生机,必然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他初入里世界,所了解的不过沧海一粟,他的行为只是蜉蝣撼树。

    纵观大局的人或许不会在意细微的生死,就像一条河流里总会避免不了有鱼死去,但每一条鱼都独一无二,无可代替。

    他的力量微弱,但他觉得他应该这么做。

    能量在不断被抽取,虞荼第一次以不夜侯的身份感觉到了累。

    他做不了明哲保身的聪明人,那就做一个问心无愧的笨蛋好了。

    黑色的细丝不再出现,灰色的细线数量减少,白色的反向喷泉依然无比壮观。

    虞荼忽然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到了八个人,严谨一点说,是八具已经死去的尸体。有男有女,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定格着痛苦又茫然的表情。

    他们是特异组第十四组的成员。

    死去的英雄被不知名的东西驱使着,对虞荼发动了攻击,他们生前所勤学苦练的招式,成了为虎作伥的工具。

    能量疯狂消耗到近乎干涸,虞荼已经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面对攻击,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包围圈越来越小,他的愤怒却越来越烈。

    虞荼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意识里勾连着与茶馆契约的那条线震颤着,遥远的槐林中,宅邸里宛如背景墙的茶树树叶不断抖动,两者的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在第一具尸体的手要碰到虞荼前,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淡色的光。

    这道光先是肆意舒展着,然后勾勒出一棵树的轮廓,接着充填内部———树根、树干、树枝、树叶……郁郁葱葱的树越来越高、越长越大,几乎已经形成了参天之势。

    以崇明市为圆心,灵气翻涌起来,明明表世界灵气稀薄,却有了排山倒海、骇浪惊涛的气概。

    遮天蔽日的巨大茶树虚影碰到崇明市外的结界,无形的、破碎的声音就像涟漪一样四散开来,抽取生命力的阵法没有消失,但“许进不许出”的结界,却宛如脆弱的肥皂泡,刹那无影。

    表世界里,所有修行过的人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一棵巨大的茶树虚影,它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宛如亘古至今,屹立不灭。

    第103章

    在绿坪市和一个诡异怪物战斗的特异二组, 忽然感觉到了周身稀薄灵力不同寻常的异动,二组中有人一击后退,这短暂的空隙间抬头看天, 却看见了一株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

    不知道这株茶树虚影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感觉很远, 好像无法追寻到它的出现之地,却又好似近在眼前,树干上每一条纹路、每一条舒展的枝、每一片青翠的叶……统统纤毫毕现。

    这种天地异象哪怕在里世界也是罕见, 如今在表世界出现,甚至令一地灵力翻卷不休,几乎闻所未闻。

    二组的成员满脸震惊:“那是什么?!”

    他的惊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在和诡异怪物缠斗的其他成员在应付怪物的间隙抬头看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株遮天蔽日、巨大壮观的茶树虚影。

    “这是……一棵茶树?”二组的组长这些年执行任务也算经验丰富, 却从未遇到过眼下的情况,“谁弄出来的这么大动静?”

    是敌是友?

    这句话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看那棵茶树虚影便知道,能引动这样异象的绝不是人族, 可他们异处局榜上有名的非人族大佬里,也没有听说过谁的本体是一棵茶树。

    如果是敌人……二组组长的心沉了沉, 或许, 崇明市一市人的性命就很难保全了。

    “铮!”

    斜刺里忽然伸出来一把长刀, 刀芒微闪, 便溅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组长!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二组组长听到副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先搞定眼前!”

    他们二组组长是前十组里少有的非战斗系领队, 武力值只能算中等偏上,所以除非必要一般不出手。

    但占卜的结果说绿坪市的“材料”在湖中央, 这个湖占地面积极广,湖面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他们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这么灵活,靠的全是他们组长研制出来的机关兽。

    战斗力全组第一的副组长在救下他们刚刚走神了一瞬的组长后,直接用巧力将人往外一扔,扔出怪物暂时的攻击圈范围:“你就在后面居中调度,抓紧时机给我们补机关兽就行了!”

    他们这次遇到的诡异怪物,是一个在湖下沉眠了不知多少年的蟾蜍遗骸,异化之后,半边腐烂的血肉半边森森的白骨,还有一条像蛇信子一样会分叉的、长满脓包的舌头。

    除了用舌头攻击人外,它半边腐烂的血肉还会喷出剧毒的脓液,人只要沾上就会直接重伤,他们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开场便重伤了一位组员。

    二组组长被副组长一手扔出攻击圈外也没生气,因为每次如果有需要高强攻击的战斗,副组长都是这样把他扔来扔去的,他已经习惯了。

    二组组长嘴里念念有词,木头的小鸟、玻璃的天鹅、钢铁的海东青纷纷从虚空里飞出,有的飞到组员们脚下替换那些快要损坏掉的机关兽,有的在蟾蜍遗骸边飞舞,干扰它的动作,有的不远不近地跟着,伺机寻求攻击的机会。

    他们这边攻击配合都默契,尚有余力,暂时没有大的问题,但去苍溪市的第五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如果说二组遇到的“材料”是一个异变的整体,只要将异变的整体控制住,就不会对周围的普通人造成太大的伤害,五组遇到的,就是分散的“个体”。

    苍溪市里的“材料”藏在市中心公园中,是一株只有人手指长的、会变色的蘑菇。

    一个公园的占地面积本就极大,草木茂盛,树木葱郁,想要从公园里找到一株小小的比变色龙还能藏的蘑菇,难度不亚于天方夜谭。

    而他们之所以能锁定作恶的“材料”就是蘑菇,还是因为他们在进到苍溪市后就发现有的人出了很明显的异常———双眼通红,性格凶狠偏激、一言不合甚至能原地打起来。

    想办法测过以后,才发现他们身上都带了细小到几乎不可见的孢子,但苍溪市人口六七十万,他们迫不得已耗费了大量的符咒与阵盘储存,才将目标缩小,进一步锁定在了中心公园。

    但怎么捕捉那朵作恶的蘑菇,谁都没有头绪。

    特异组组前十组本就人数精简,属于精英式作战,要一寸寸去搜索显然不切合实际,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

    被孢子操控着的普通人在发现他们后甚至会一拥而上对他们进行追打,宛如见到了活人的丧尸。

    置之不理,普通人会追,管了,又要耗费灵力和符咒,打晕的招数根本就行不通,被孢子附身的人完全处在一种特殊的亢奋状态里,力大如牛,还无法沟通,最糟心的是如果孢子在同一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它还能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感染!

    特异五组也不是没执行过艰难的任务,但很少有任务像这个任务一样让他们束手束脚,一时间他们狼狈乱窜,很是憋屈。

    在又放到一停车场的人,给他们驱除孢子后,五组唯一的药师累得小脸煞白:“组长你快想个办法,再来两次我要透支了!”

    要不是被清除过孢子的人短时间内不会被二次感染,都不敢想象这个任务要怎么进行下去。

    “苍溪市的‘材料’太散了,我已经提交了紧急求助。”五组的组长痛苦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援手来之前我们得撑住,如果能逮到那只作恶的蘑菇就更好了。”

    确定地下停车场里的人身上的孢子全部清除,陷入了正常的暂时昏迷后,五组拖着疲惫的步伐迈出了停车场。

    “灵力在暴动?”他们中对灵力感知最敏锐的人骤然瞪大了眼睛,发现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所有人都抬着头望向天空。

    他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也跟着抬头———天空之中,茶树遮天蔽日。

    “那是什么啊……”他轻声地喃,“是神迹吗?”

    在他的注视下,那棵堪称庞然大物的茶树上忽然飘下一片叶子,叶子直直向五组这边飞来,好像一瞬跨越了空间,在五组所有人的注视下,它忽然变作了一只绿叶构成的鹤,振翅飞向中心公园的方向。

    “这是在给我们引路?!”

    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

    “保持警惕之心。”五组组长盯着那飞走的绿鹤,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一咬牙定了决心:“我们跟上去看看!”

    *

    虞荼现在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自己是一颗种子,正在迅速发芽、生长,感知好像随着种子的生长,蔓延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以梧桐镇的似太山为中心,他“看”到了很多场景———

    槐林镇已经被毁掉的旧楼前,有武装车停下,车上下来人拿着仪器进行确认;绿坪市占地面积极大的湖面上,有一只长得疑似蟾蜍的东西,正吐着信子攻击;丘墟镇荒芜且无人打理的陵园中,泥土之下伸出了森森白骨;苍溪市到处都飘着孢子,正在不断感染人群……

    前三个地方的战斗都是人类稳居上风,唯有苍溪市看起来相形见绌,虞荼“看”见了,他有些想要帮忙。

    几乎是他心念一动,有精纯的能量从他身上脱离,能量化灵,千里瞬越,他360度无死角的视线中似乎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分支——是他去往特异五组方向的能量。

    即使没有再去关注他也能笃定,能量化作的灵鹤一定能找到那朵令人苦不堪言的蘑菇。

    他的感知“看”的更远了。

    他看到混乱的人群、爆满的医院、还有很多人掏出手机对着“他”拍照……

    虞荼:“……?”

    庞大的感知搅乱了他的思绪,让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滞。

    为什么要拍他?

    这个无关轻重的问题只在他的感知里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不再关注。

    他的全部注意力,落到他旁边那无比壮观的反向喷泉中。

    他听到哗啦哗啦、仿佛枝叶抖动的声响。

    巨大的树枝蛮横地抽上了反向喷泉,白色的线四溅,某种隐约的玄奥规律在此刻被暂时搅乱,倒灌的“喷泉”停止,泉眼的底部,露出了一只眼睛———

    白色的恐怖圆眼珠,眼珠中间是细长的、宛如蛇一样竖着的瞳仁。

    那只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虞荼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然后就是生气。

    遮天蔽日的茶树越发虚幻,树枝抽得愈发用力,那眼珠上都出现了数道或轻或重的血色划痕。

    反向喷泉被搅得越发零碎。

    等到茶树的虚影彻底消失,那只血淋淋的眼珠被涌过来的白色线条覆盖,只是新的反向喷泉单薄了许多。

    在遥远的京市,紧急会议里,一个几乎不怎么面世的珍贵法器正以一种吞金兽的架势消耗着海量的灵石。

    “那道茶树虚影,是敌是友?”

    有人用干涩的嗓音问。

    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即使在遥远的京市,他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漂亮的宛如镜子一样的法器悬浮在空中,镜面波光粼粼,柔和的绿色荡漾开来。

    是友非敌。

    第104章

    是友非敌。

    这个结果一出, 会议室里的一众人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在表世界能引动这般天地异象,不管是什么身份, 只要不是傻子, 都清楚那肯定是个实力高强的大佬。

    能为善, 就没人想着要结仇。

    这个结果,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半人留守调度,异归处网络部注意网上消息, 实在压不住就引导,舆论不能乱。”结果已出,异处局局长江绛起身,她不容置疑道, “另一半人随我去崇明市。”

    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是友非敌,那他们自然要展示他们官方的善意。

    哪怕只见个面,讲讲场面话也是好的。

    江绛手里捏着一张极难得的超远距离群体空间传送符, 眼中神色有些复杂难辨,她仰头看天空, 那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已经消失不见。

    ……又是树啊。

    她将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收回来, 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符咒, 符咒的光芒包裹了这一小片区域, 几秒后, 紧急会议里的人少了一半, 而似太山幸福之地小区一片狼藉的大门口,突兀地出现了许多人。

    来的这一半人大多实力高强, 各自都有些玄妙的法术,施展法术后,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已经单薄了许多,但仍然壮观且震撼人心的反向喷泉。

    有人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复苏阵法这样违逆天道的存在……”

    旁边有人附和:“设计出这个阵法的人是疯———”

    江绛忽然对这人用了一个禁言法术:“祸从口出,慎言。”

    江绛在异处局局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来年,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她平时都很好相处,很好说话,在她用出禁言法术后,还略有些嘀咕的其他人立刻闭上了嘴,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江绛带头走进了小区,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八具东倒西歪、穿着特异组作战服的尸体。在尸体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长衫、脸色苍白的人。

    正常人看到这副场面,第一眼都会将凶手的怀疑投注在唯一活着的人身上,但江绛不同。

    她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沉痛,避过那八具战友的遗骸,她走到站着的人面前,行了一个里世界特有的礼:“多谢不夜侯前辈援手。”

    可她面前的不夜侯并未理会她。

    江绛看到他的目光盯着阵法的核心、也就是灾兽蜚所在的位置,好像在出神一样。

    想着从不夜侯出现后,她看到那份绝密级资料,江绛的心沉了沉。无数利弊在她脑海中划过,最后变成一句极隐晦的试探:

    “似太山的上古封印阵,出自凤凰之手,但那位陨落之后,就无人能够再重新修补这个阵法了。”

    或许是她的哪个关键词终于触动了前辈,她听到不夜侯前辈有些轻飘的声音:“……凤凰?”

    江绛心里有了点底,她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犹豫了几秒后,她当机立断:“凤凰前辈在巢山上渡涅磐之劫。”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怅惘难过:“可惜前辈……此劫未过。”

    不夜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巢山在何处?”

    “西北方向,当归镇中。”

    在她说完后,不夜侯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一双眼型极漂亮的丹凤眼,只是那双眼里好像有层蒙蒙的灰,没有焦距且暗淡无光。

    江绛心中一紧,不由上前一步:“前辈?!”

    “此处后续交由你。”脸色苍白的前辈用很平缓的语气说,“多谢。”

    而后江绛眼前一花,不夜侯就如同之前的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虞荼的感知随着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舒展开的枝叶一起无限蔓延,在蔓延到一定程度后,他忽然感觉到了累,还有无比的空虚。

    哦,能量要耗光了。

    “耗光”这个词太过吓人,虞荼有点昏昏欲睡的感知被霎时惊醒。

    能量多难攒啊!!!

    他拼命往回缩着自己的感知,坚决杜绝不必要的奢侈浪费,他没看到的是,随着他感知的后撤,天空中修行过的人可见的茶树虚影迅速变淡,随后在天地间无影无踪。

    虚影消失了,但他的感知还散漫着,好在之前已经将附着在八具尸体上的“疫”驱散干净,英雄的尸身得以安息,周围也没什么危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感知收回来。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像断断续续的、卡了的老式收音机:

    “似太……印阵……出自凤凰……但……重新……阵……”

    虞荼:“……?”

    什么东西?

    又累又疲倦的感知只捕捉到了一个完整的词语,他下意识地念出来:“……凤凰?”

    断断续续的老式收音机又继续响,虞荼听的不太清楚,但他觉得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只是削弱那个不知名的阵法,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要是留下来继续破阵,他觉得他挣能量要挣到天荒地老才能还上。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回想着刚刚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巢山在何处?”

    听起来像是个地名,他可以借口有事跑到那边去,这边的烂摊子……和他说话的人应该能处理吧?

    说话的声音好像往前了一步,虞荼睁着疲倦到极致的眼睛,模模糊糊重重叠叠的视线里,依稀是熟悉的作战服。

    官方的人啊,稳了!

    前辈……是在喊他吗?

    虞荼努力将自己的舌头捋直,语气很慢,尽力吐词清晰,即使昏昏欲睡,他还是记得维持一下不夜侯的人设:“此处后续交由你。”

    把他自己处理不了烂摊子丢给官方,虞荼仅存的良心隐隐作痛:“多谢。”

    他想起刚刚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巢山在“西北方向,当归镇中”,虞荼用晕晕乎乎的感知判断了一下方向,果断跑路。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

    因为丢烂摊子带来的极致心虚,晕晕乎乎的虞荼用残存的一丁点能量溜得超快,堪称风驰电掣,但一丁点能量就是一丁点能量,瞬间便耗光了。

    虞荼在巢山的半山腰,停下了他偷溜的步伐。

    他的脑袋更晕沉了,特别想要好好睡一觉,这种感觉宛如在高三复习的时候连熬了三天通宵,顺便连做十张数学卷子,英语老师还在做卷子的途中见缝插针,抽人默写单词的感觉。

    他真的好困啊!

    但虞荼谨记做戏要做全套,说去巢山就要去巢山,巢山上除了山顶都没什么树,只有矮矮的草,那就爬到山顶,他再找个隐蔽的树林藏在里面睡一觉。

    反正他是草木族的,天生对植物有亲和力,就让那些树给他打个掩护吧。

    不能被人看到他丢下烂摊子跑出来睡觉,那可太不对了。

    秉承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虞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是一片雄伟壮观的梧桐林,明明此时是盛夏,地上却积满了厚厚的落叶。

    正常的梧桐树林,树上的叶子到了秋天总是黄绿、深红、浅红杂成一片,但此处的梧桐林,无论是树上的叶子还是地上的落叶,都只有铺天盖地的、热烈的红。

    这种红色盯久了会让人产生眩晕之感,仿佛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烈焰火海中。

    晕晕乎乎的虞荼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抬头看天,梧桐树的枝叶交叉着,漫天的红叶像是即将坠下来的火焰。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真的好困好困,要扛不住了。

    虞荼现在已经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走路,他的脚被厚厚落叶下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下,虞荼踉跄了一步后,决定摆烂。

    他就靠着树眯一会儿,他会请求旁边的梧桐树们帮他盯着一点周边的动静的。

    虞荼就近找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厚厚的落叶隔绝了山顶上的湿气,他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疲惫地合上了眼睛,一瞬间就陷入了熟睡。

    风卷过漫天红叶的梧桐树林,树枝抖动着,更多的红叶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火焰雨。

    红色的梧桐叶,有的落在他的膝上,有的落在他的手边,有的落到他怀里。

    如果有人来到这里,他会看到面色苍白的人在一堆火红的落叶中小憩,仿佛跋山涉水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第105章

    虞荼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面前不断有梧桐叶飘落下来。

    漫天红叶带来的冲击力让他彻底清醒。

    他在哪儿来着?

    脑袋终于能开始运转的虞荼绞尽脑汁地回忆———

    想起来了,这是巢山的山顶!

    他为了丢烂摊子跑路后躲这儿了!

    虞荼:“……”

    睡了一觉醒来后更心虚了。

    他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手伸在树根边的时候, 忽然感觉掌心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虞荼:“……?”

    他顺手将那个冰凉的东西从落叶堆下薅出来, 是一颗拇指大的、椭圆的白石头,虞荼将它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不透明, 感觉是石头,又有点像是玉。

    反正怪好看的。

    沉寂许多年的收集癖在此时蠢蠢欲动,虞荼鬼使神差地调动一点能量化成一根绳子,绳子下有一个编织漂亮的网兜, 他将小白石头塞到了网兜里,然后将绳子戴到脖子上,塞到衣领之下。

    这一系列莫名其妙但又流畅自然的举动做完后,虞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他调动能量这么吃力?

    虞荼心里咯噔一下, 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开始检查自己的能量———

    虞荼:“???”

    我那么多的能量存储呢?!

    我能量跑哪去了?!

    他辛辛苦苦攒的、那么大一堆能量呢?!

    简直兜头一个晴天霹雳!

    虞荼发现马甲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诡异的漩涡,外界的能量源源不绝地汇集到他的身体里, 没留存几秒就消失殆尽。

    他可以调用一部分, 但更多的能量还是莫名其妙地消失。

    虞荼突然想起之前他像是做梦一样的、无限扩大开的感知, 还有像蒙了一层雾似的、拿树枝揍大眼珠的记忆。

    谁也没告诉他这样的炫酷大招这么耗能量啊!

    更丧心病狂的是———大招还不是全款, 是分期!

    不知道要还多久的分期!

    虞荼心在滴血, 人当场傻掉。

    如果换成原型的话, 小茶树苗苗已经蔫哒的难过成一团了。

    他的脚踩在厚厚的、火红的梧桐叶上,感觉脚下树叶破碎的声音, 就像他即将破碎的理智。

    虞荼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他不再去看体内吞噬能量的“漩涡”, 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源源不绝来填漩涡的能量上———这些能量又是哪儿来的?

    按他最开始开店解决的那几件事来看,不足以提供这么强烈的支持。

    从贪吃的“漩涡”嘴里抢下几缕能量感受了一下,虞荼连蒙带猜地得出了一个结果———似太山上的灾兽蜚的封印,应该是解决完了。

    虞荼:“!!!”

    那他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的本体……该不会饿死了吧!

    之前和本体失联,后面去找了特异组第十四小组,再到用群体空间传送符咒传送到似太山,再到被害死的英雄诈尸……一桩桩一件件接连而来,他都没顾得上继续联系本体。

    在心里临时抱佛脚祈祷自己的本体千万不要被饿死,虞荼尝试着将意识转到本体那边,幸运的是,这一次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很顺利地在宿舍内睁开眼睛,只是视角……有点奇怪。

    为什么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阳台?

    虞荼低头,发现自己在花盆里,还是那个最贵的非遗手工技艺的花盆。

    虞荼:“???”

    如果疑惑可以具象化,那他的每一片叶子都会弯成问号。

    他再次连蒙带猜地推测了一番,应该是他的身体感觉到了饥饿但又没办法自主进食,所以变回了原形跳到阳台上的花盆里,扎根在灵土中,靠灵土里的营养以及吸收日月精华(晒太阳和晒月亮)活着?

    虞荼苗满苗凝重。

    他是有科学依据的。

    阳台上一排被他拿出来晒太阳消毒杀菌、且装满了灵土的花盆,除了他现在的盆和他身后的盆以外,其他盆里的灵土已经全部失去了灵气和味道,变成最普通不过的土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饿死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虞荼苗将根从花盆里拔出来,用树枝将盆推到灵土报废的盆旁边,接着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最后一个剩下的灵土盆中———饿死了!他要大吃特吃!

    再干掉一花盆的灵土后,席卷而来的饥饿感终于略微缓解了些,虞荼苗撒根跑回卧室,瞬间变成人形。

    热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泡面霸道的香味横冲直撞,虞荼往里面加了一个蛋和一根火腿肠,还顺便从零食袋里摸出一个椒盐大鸡腿,风卷残云似的全部干掉后,理智才渐渐回笼。

    虞荼将自己的手环按开,一瞬间弹出99+的消息,绝大部分来自于热闹的新生交流群,还有许多好友申请和留言。

    虞荼预感不妙。

    他看了看时间———

    他一觉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啊!

    虞荼呼吸一滞。

    继炫酷大招分期还能量后的又一暴击。

    他抖着手去看手环的消息,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都给他发了消息,其中属顾鸿影发的最多———

    【荼荼,我已经感应到灵气了!要不要我给你露一手?】

    【一整天了你怎么都没回消息?你还好吗?】

    【荼荼?虞荼?!有事儿没事吱一声啊!】

    【你该不会是在学校里被绑票了吧?!】

    【虞荼!你那个要命的运气不会又发生作用了吧?】

    【你撑住!我找老师来救你!!】

    ……

    接着那条消息之后的,是一道特殊的、标红的提示———

    [一年级生顾鸿影提交紧急求助申请。]

    时间是十二天前。

    嘤嘤三天没联系上他,联想到他那个诡异的运气,肯定是急了。

    他点开了他消息列表中最上端的置顶,是米勒克尔大学给他发的一封信,信里说因为他的朋友提交了紧急求助,再加上其他人和老师都无法联系到他,所以紧急进入他的宿舍,对他进行了检查。

    他变回了原形且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在阳台上自己吸收日月精华,在与草木族的家长会谈后,他们怀疑他大概率是陷入到了某种顿悟的状态,决定将他继续安置在宿舍不进行移动,以免破坏他的机缘。

    希望他醒后给各方关心他的人报个平安,并祝贺他正式踏入了修行之中。

    看完这封信,虞荼有点发愣,感觉心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关心他啊。

    他给老师和朋友们都报了个平安,然后又通过了那些同年级的好友申请,接着给帝休长老打了个电话,被闻讯而来的族长抓着叨叨了一小时。

    新生交流群里十五天的消息攒了好多好多,虞荼挑重点看了一下,大致就是有的人在这半个月终于通过加训被放了出来;有的人在这半个月感受到了与自己属性相同的灵力,开启了正式的修行;有的人在这半个月里到处蹭课,大致定下了自己准备学的专业……

    再就是前几天一百多个新生在群里讨论出快数万条的话题———

    【崇明市似太山上古封印阵】。

    哪怕只是刚入学的新生,他们从各个渠道所知道的内幕,也比外面的普通人要多得多。

    虞荼被各种关心、电话、视频搅晕的小脑瓜在触及到关键词后,终于警醒起来了。

    他将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话题拉到最上端,一目十行地往下翻。

    首先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复苏阵法已经被处理了,上古封印镇里那只名为蜚的灾兽,同样也被处理了,但似太山那块地方仍旧拉着警戒线,据说已经有精通阵法的大能从里世界出山,要将那个小山彻底封印起来,让它从里表世界所有人的眼中隐藏掉。

    表世界网络的舆论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虽然那株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只有修行过的人才能看见,但崇明市底下无论是市还是镇,每一个地方都有战斗,总有些不怕死的普通人在生死危机的关头还要掏手机拍视频,他们能删一个能删两个,能删许多个,却不能删成千上万个。

    平时发生这样的事都只在一地一处,让人签完保密协议或者想办法给他们用上遗忘符咒,再在网上控制相关话题404,都能够将这些不该存在于表世界的东西压下来。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复苏阵法以及与阵法相连的诡异结界波及范围实在太大,即使很多视频还没被发送出去就已经在传输途中被删掉,相关的话题炸了一个又一个,但亲历者几百万,实在太多,如果要进行集体记忆消除,那就需要消除亲历者以及看到这些消息的人的记忆……消耗简直是一笔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

    想都知道,这段时间网络上的乱象,异处局得忙成什么样子。

    虞荼:“……”

    心疼他认识的七组和九组一秒钟。

    在这些消息都翻的差不多后,虞荼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里世界大家联系用的都是腕表,想要手机能收到表世界的信号,需要搭载特殊的设备。但即使搭载了设备,漫画的更新也只能在表世界有网的地方追。

    太不智能了,予以谴责。

    本体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虞荼翻手机的动作忽然一僵。

    他想起他忘了什么了!

    小灰!

    小灰在茶馆十五天了!

    该不会饿成风干狗肉了吧!

    第106章

    急匆匆切成不夜侯的马甲回到茶馆后, 虞荼立刻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

    “汪汪汪汪汪!”

    扑面而来的狗叫声即使没有打开意识里的契约进行翻译,虞荼听语气都知道小灰骂得很凶。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把自己的契约同伴丢在茶馆里半个月不闻不问……

    虞荼想, 这骂是他该受着的。

    面对着气到毛都炸起来的小灰, 他真诚地道歉道:“对不起。”

    本来“汪汪汪”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的小灰:“……汪?”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傍晚近黑, 茶馆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但它还是隐约看到他的契约者满脸苍白,状态和之前天差地别。

    小灰愤怒的咆哮渐渐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有点担忧的声音:“汪呜?”

    你怎么了?

    急急忙忙打开契约翻译功能准备挨骂的虞荼:“消耗有点大,没事。”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饿肚子了?”虞荼揉了揉小灰的脑袋,“真的很抱歉。”

    契约者落到它头上的手指冰冷, 和他苍白的脸色一样令人担忧。

    “汪呜!”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手很冷吗?”

    虞荼微微怔了一下,随之涌上来的就是心痛,还不是因为那个需要分期偿还的大招,搞得他的马甲只能留下最基础的运行功能———活着就行, 其他的都别想做指望,通通拿去还债!

    虞荼从吞能量的“漩涡”那里抢了一缕能量分布在手上———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 但总不能拿自己被鸽了半个月说不定还在饿肚子的契约伙伴暖手吧, 那也太不道德了。

    又从“漩涡”那里抢出一缕能量, 虞荼无中生有出一大盆香喷喷的狗粮, 虞荼将有三个小灰那么大的狗粮盆放到它面前:“我保证……”

    他本来想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绝对没有这种情况了, 但又不敢彻底把话说死, 只能话锋一转:“……就算哪天要离开很久,也会给你留够吃的。”

    这段时间吃的都是普通食物, 最多啃了几块灵石打打牙祭,由能量变成的狗粮香喷喷的, 极其诱惑,但小灰却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不安。

    即使体内有两种异兽的血脉,并且这两种血脉还非常奇葩地能和平共处,小灰依旧是只没有太大见识的小修狗,它现在的不安甚至促使着它对平时最爱的干饭活动都暂时失去了兴趣。

    “汪汪?”

    你现在真的没事吗?

    虞荼想到自己曾经看到的小灰的来历,再看它现在的神情,猜他这半个月肯定让小灰特别担忧。

    虞荼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等他把炫酷大招欠的分期还上,马甲就不用只保持维生的基础功能了,什么脸色苍白,手脚冰冷,通通会不药而愈。

    小灰还是很担忧,还有点余怒未消,但看它不辞而别了许久还满脸苍白的契约者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时,又有点心疼。

    算了,有下次它再继续生气吧,这次就算了。反正这半个月也有人每天按点按顿地投喂它,它也没有饿几天肚子。

    小灰伸爪将狗粮拖到身边,吃两口瞄两眼,吃三口瞄两眼,最后忍不住停下,摇着尾巴伸爪去拍柜台上的抽屉:“汪!”

    它来的时间不长,但记得每个人都很喜欢柜子里的茶叶,喝了茶后都很开心!

    虞荼领会了它的意思。

    但抽屉里的茶叶是他从后院的茶树上摘下烘干的,对别人好像都有一些特殊效果,但对他自己……虞荼思来想去,只能找出好喝的特点。

    非要评价的话就是———那肯定是一棵顶级的茶树。

    不忍心拂了小灰的好意,虞荼从抽屉里取了些茶叶泡开,在泡茶的途中,虞荼有点浮躁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当一个人面临的问题过多时,他就淡然了,俗称“债多了不愁”。

    在喝了一杯茶后,虞荼听到了敲门声,声音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汪汪!”

    是承包我晚饭的人在喊我吃饭!

    虞荼一愣:“承包你的晚饭?”

    小灰摇尾巴的动作顿了顿,为了省事,它直接简单粗暴地将自己的一小段记忆通过同伴契约丢到了虞荼脑子里。

    虞荼有幸得到了小灰第一视角的一小段记忆———

    饿了两天的小灰站在雕花木门旁用爪子疯狂扒拉门,在将门扒拉开一条缝后,以一种面目狰狞的姿态从缝里挤了出去。

    因为整个崇明市都一团混乱的缘故,小灰出门没有讨到饭,被虞荼养的这段时间它也刁了嘴,再也不想回去捡垃圾了,于是又被饿了一天。

    在第四天的早上,饿肚子的情况有了转机———有人敲响了茶馆的门。

    小灰熟练地用爪子扒拉开门缝,探出了它的小脑袋。

    门外站着两个人,姿态看起来有些拘谨,饿得头昏眼花的小灰甚至没记清他们的面容,但这两个人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番,又在早上、中午、晚上连续三次遇到小灰觅食无果垂头丧气地回来后,不知忽然领略到了什么,开始一日三餐按点投喂起它来,这一喂就从那次一直喂到了今天。

    前因后果通过契约了解只花了一霎,虞荼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很眼熟的人———宋图和柳嘉。

    宋图左手拎着热气腾腾的汤面,右手拎着香喷喷的蛋炒饭,柳嘉左手拎着奶茶,右手拎着烤串。

    宋图几乎在门一打开就大着嗓门吆喝:“小狗狗~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前辈?!”

    宋图自从那日从似太山上下来后就忧心忡忡,但又怕给前辈添乱,他们就一直守在山脚,大半天后山上下来了一批人,竟然是京市总局的,前辈却不在其中。

    他们将总局的人带到了他们的驻守点后,连他们俩在内,所有人都开始忙得连轴转,崇明市这次的情况闹得太严重,网上的舆论、需要救治的民众、被“材料”破坏的各个地点……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人手,他们甚至都没空为他们不幸牺牲的队友难过。

    在昏天黑地地加了几天班后,江局突然将他们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在询问了一些有关不夜侯前辈的问题后,硬是将他们从繁重的工作中捞了出来,送到了梧桐市守着。

    他们按上次接走卫子明时所走的路线找到了前辈所在的地方,可只看到前辈养的小狗,前辈却不知所终。

    将这个情况上报给江局后,通讯另一端的江局沉默了许久,却没让他们回来,而是让他们照顾好前辈养的小狗,等前辈回来后再通知她。

    养狗养了十多天,他们俩甚至从中琢磨出了点乐趣,前辈养的小狗不是普通狗,它就和好奇小朋友一样什么都想尝尝,想试试,在确定过它什么食物都能吃还不会有不良反应后,他们就开始花式投喂了。

    只是这次投喂还没开始,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前辈逮了个正着……也不知道前辈让不让他们拿不太健康的食品喂狗。

    宋图和柳嘉宛如上学时期遇到了铁面无私的班主任,第一反应就是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往身后藏。

    “您、您养的小狗挺活泼……”柳嘉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它什么都能吃,所以我们就给它买了点狗粮……嗯、狗粮以外的东西。”

    “没关系。”他们听到门后的前辈平和的声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你们费心。”

    虞荼看看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又看看脚边尾巴摇成螺旋桨、满脸都写着期待的小灰,深感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要不是他们这段时间定时投喂,小灰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一念及此,虞荼发出了真诚的邀请,他微微往里退了退:“你们要进来喝杯茶吗?”

    没被前辈责怪,反而得到了邀请的两人受宠若惊:“那就却之不恭了。”

    莫名咬文嚼字起来了呢。

    等到进入了他们第一天来时、惊鸿一瞥过内部景象的茶馆里,他们还觉得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在两杯热腾腾的茶送上后,这种不真实感就更严重了。

    柳嘉和宋图一人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啜饮,随着温暖的茶水入腹,他们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那株遮天蔽日的的茶树虚影,他们那天在山脚下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也比任何人都要震撼。

    强大的人,总引人向往。

    柳嘉斟酌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前辈……”

    他想说他们之所以帮他喂狗是因为江局的命令,不然他们即使是有心报答,也会因为崇明市的混乱而腾不出空来。

    但刚刚脱口而出一个称呼,柳嘉却忽然卡了壳。

    从遇到前辈就紧张到现在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后,他才注意到前辈的脸色苍白到不正常。

    是半月前在上古封印阵那里受了伤?还是因为这半个月的失踪?

    柳嘉想问,但又觉得这涉及了前辈的隐私,不好开口。

    于是,虞荼看到他面前的人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前辈,您是不是哪里不适?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吗?”

    虞荼:“……”

    炫酷大招的分期少抽点他的能量吧!看看他现在的马甲外表,简直是见一个吓一个!

    虞荼摇了摇头。

    他的摇头落在柳嘉眼里,让他的担忧不减反增。

    在袅袅的热气里,面色苍白的前辈似乎有些走神,即使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却有种怏怏的、无声的倦怠。

    第107章

    见不夜侯前辈似乎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柳嘉也很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比如在这里等前辈回来,以及顺便帮忙喂狗的事, 都是江局安排的。

    “我们江局想和您见面。”柳嘉斟酌道, “前辈您方便吗?”

    江局说让前辈回来后再通知她, 但通知她之前,要询问一下前辈愿不愿意与她见面,不是江绛, 而是江局,她代表的是表世界的官方。

    前辈听到这个问题后,抬眼看了柳嘉一眼,柳嘉看到前辈摇了摇头, 苍白的脸上倦怠的神色更浓,仿佛没什么能入他的眼,让他提起一星半点的兴趣。

    “最近有些事要处理,就不与江局见面了, 抱歉。”

    柳嘉和宋图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里看到了浓重的忧色。江局当时交代他们的时候说, 如果不夜侯前辈真的没有见面的兴致, 也不要强求。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前辈的状况看起来……有些糟糕。

    喝完茶后, 他们就麻溜地告辞了, 前辈状态不好, 还是让他早点休息吧。

    在走出这条商业街后, 柳嘉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前辈到底遇到了什么,脸色白得令人担心……”

    “前辈的实力我们俩心知肚明, 他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我们肯定更没办法。”宋图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 将手臂往宋图肩膀上一压,吊儿郎当道,“天塌了总还有高个子顶着。”

    他们虽然是崇明市驻守小组的成员,但对比起局里那些能力突出的天才和八面玲珑的高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很多事情啊……远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够知晓的,就算他们担忧不安,也是无能为力。还不如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将他们能做到的东西做到最好。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拍了拍柳嘉的肩膀,“走了,该回去报道了!”

    *

    宋图和柳嘉走远后的那一番对话虞荼并不知晓,他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柳嘉的“我们江局想和您见面”这句令他头脑一炸的话。

    他和江局见面能干嘛?

    是能聊聊他的来历,还是聊聊他完全不了解的凤凰?又或者是他丢在山上那一堆烂摊子和他现在还没还完的大招分期?

    分明哪一个都不合适吧!

    虞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前路艰难,他看看气消了吃饱喝足去窝里睡觉的小灰的背影,感觉到了一阵由衷的羡慕。

    多无忧无虑的快乐人生啊!

    虞荼往躺椅里一窝,准备闭目养神会儿时,突然想起漫画还没看。这次一觉睡了半个月,再加上之前的几天,漫画应该更新至少两话了。

    说不定这次也可以从漫画里薅到点新消息呢!

    说干就干,虞荼将手机捞到手里,毫不犹豫地找到了熟悉的图标,刚打开漫画网站X,《山海之语》的开频就扑面而来。

    虞荼挑眉,天衍的漫画……看起来热度越来越高了啊。

    虞荼没急着点进去,他先看了看未读的目录,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更了两话,还多了一个单人小传。

    漫画最下方是评论区,目前点赞热度最高的一条是关于天衍的:

    【天衍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厨神!主笔编剧分镜勾线上色全是他,他是肝上长了个人吗?】

    虞荼:“……?”

    他漫画看得比较少,这是什么很夸张的事情吗?

    他好奇地往下翻了翻———

    【天衍现在的更新越来越夸张了吧?一次半个单行本的量!肝上长个人都长不出来这么多!】

    【我怀疑天衍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作室……否则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主笔编剧分镜勾线上色全一个人来,别说十天一更偶尔提前了,一个月一更都够呛!】

    【管他是人还是工作室,我只希望我追的每一个太太都有天衍的觉悟,摩多摩多!】

    【就是就是!谁会嫌弃饭多呢!】

    【就是!饿饿!饭饭!!】

    热度最高的评论下队形渐渐统一,全部都是“饿饿,饭饭”,能看的出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漫画读者恨不得天衍能一口气更到大结局。

    虞荼看了看未读的两话的页数———确实很多,该不会直接把漫画和现实进度追平了吧?

    虽然他也很好奇不夜侯的单人小传里画了什么,但先看更新找消息更重要,虞荼纠结了几秒钟,还是先点开了漫画的更新。

    这一话的更新接着上一话的末尾,从顾鸿影登入了军训地点开始。

    顾鸿影的登录地点是一片冰川,而且是冰川的山顶,他被传送进来后,脚下的冰山正在垮塌,于是登录不过三秒钟,顾鸿影就掉到了海里,在海水中和一群企鹅面对面懵逼。

    随后……他惨遭企鹅追杀!

    不知道为什么企鹅们会把他视作“猎物”,黑白色的游泳健将们跟在顾鸿影身后,形成了炫酷的追逐赛,以蓝白为主色调的漫画里,顾鸿影“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占满了肉眼可见的每一个空隙。

    但人是游不过企鹅的,顾鸿影好不容易找了一块冰川靠岸,一身狼狈地爬上去后,他身后的一大群企鹅们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同样跟着爬上来了。

    顾鸿影:“???”

    这群企鹅不知道为什么动作敏捷得惊人,顾鸿影和它们在冰川上溜了三圈,最后被领头的企鹅叼住了裤子当场扑倒,随后,不管是大企鹅还是小企鹅,所有的企鹅都一拥而上和他贴贴。

    顾鸿影被挤得快要吐魂,在黑白色的企鹅群中颤巍巍地伸出一只尔康手,看起来格外的凄惨,又格外的搞笑。

    [哈哈哈哈哈哈嘤嘤这什么情况啊?他是人形企鹅薄荷吗?]

    [可恶!那可是帝企鹅!它们居然会和人类贴贴!我好嫉妒!!]

    [我懂了!嘤嘤就是传说中的在逃公主!【宇宙猫猫升华.JPG】]

    [哈哈哈哈哈在逃公主哈哈哈哈!]

    漫画读者们嘲笑得很大声,虞荼嘴角上翘着翻过一页。

    后面的情节他逐渐熟悉起来,无非就是他们这群猎人是怎样在夜时狩猎,昼时马拉松,然后在尖锐的暴鸣里,打开了隐藏区域的。

    在埃里克说出“分头行动”时,评论的数量再攀一个高峰。

    [大阎王驾到,通通闪开!]

    [真分头行动啊……六!]

    [机器人:你清高你了不起!让你分我的头!]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头分得真的很好呢!埃里克带头冲锋,嘤嘤以身作则!]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妙蛙种子开门———妙到家了!]

    军训占了这一话的大半篇幅,节奏也把握得很好,该搞笑时搞笑,该严肃时严肃,该紧张时紧张,顾鸿影、埃里克、郝芝芝还有他,每个人都在漫画里有特写镜头。

    等到军训结束,表现不佳的人被领走后,顾鸿影回到宿舍,脸上强撑着的从容彻底垮塌,他洗了个澡,将自己往床上一扔,还没躺到五分钟,手腕上的手环便不停震动起来。

    顾鸿影将消息点开,脸上的神色瞬间变成了苦瓜。他将脑袋埋到柔软的枕头里,哀嚎道:

    “不是说给我们表现好的人在九月份半放假吗?为什么我还要加训啊!我的命也太苦了———”

    顾鸿影像一条咸鱼一样在床上摆烂,假装自己没看见消息就不存在,过了一会儿,手腕上的手环震动停止———电话来了。

    是老妈顾星竹打来的。

    “妈……”顾鸿影脸上已经快要出现具象化的“QAQ”,“为什么我还要加训啊?我爸不是说那一个月已经给我训的差不多了吗?”

    “桐崽乖哈!”手环另一端的顾星竹言简意赅,“上一阶段结束了,所以下一阶段就开始了啊!”

    顾鸿影:“……”

    他痛苦地翻了个身,不想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顾星竹作为顾鸿影的老妈,自然知道她的崽在想些什么,她一口气将需要注意的东西都交代完后,不等顾鸿影反应过来,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顾鸿影:“……”

    妈,你可是我亲妈啊!

    有你这么坑孩子的吗!

    反抗不了的顾鸿影悲伤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给自己在五分钟内收拾出了一个包———开学前一个月练出来的。

    将包背在身上后,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符纸撕开,白光闪过后,顾鸿影的身形开始扭曲,随后他的背景就换了,变成了宽敞的天台,天台上站着一个女人。

    虞荼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翻页的手微微一顿。这个女人……是他报完名后在操场上见过的校长。

    顾鸿影明显也认出来了:“校长?是您在这儿等我?”

    “又见面了。”笑起来极其明艳但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校长将目光落在顾鸿影身上,看得顾鸿影心里直发毛,“接下来的特训,负责人是我。”

    漫画在这时简短地刻画了一下顾鸿影的心理活动———他觉得校长的“又见面了”说得很奇怪,因为他从小到大的记性都很好,他确定他并没有见过这位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

    最后,是顾鸿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能校长说的“又见面了”的基础,是指操场上那一次新生报道吧。

    [校长说的“又见面了”总让我感觉怪怪的……]

    [我也是!根据我纵横漫画界多年的经验,这里肯定有伏笔!]

    [嘤嘤的身世来历越来越神秘了!]

    [校长看嘤嘤的眼神总感觉像在评估什么一样……【警觉.JPG】

    校长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觉得没有问题!漂亮大美人怎么会有问题呢?就不允许人家气场看起来不好惹啊!]

    [你们这群颜控不要被脸带歪了好不好?理智一点啊!]

    ……

    这一页的评论已经就“校长到底是不是有问题”“校长会不会是反派”以及“漂亮美人永远无罪”“只有心眼子多的人才会乱怀疑人”等问题争的不可开交,乱成一团。

    虞荼略过这些争吵,继续往后看。

    校长明显人狠话不多,在和顾鸿影说完自己是下一阶段的负责人后就直接虚空画阵,带着顾鸿影二次转移,他们转移的最终目的地,虞荼极其眼熟———是那日他循着燃烧不化骨的粉末,去过的昆仑。

    昆仑仍旧飘雪不止,只是在山壁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顾鸿影的肩上便积满了雪花。

    校长的神色严肃,她提步上前念了句咒语,山壁一阵波动后,他们便进入到了山体之中,那片犹如冰雪构筑而成的世界。

    头顶密密麻麻的竖直冰凌、脚下大小堆叠、随意粘合的冰块造就的崎岖路面,这一切呈现在漫画中的时候,透着一种危险的美丽。

    顾鸿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哪里?”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神色有些复杂难辨,眼睛被帽子的阴影盖住:“随我来。”

    顾鸿影跟在她身后,穿过这片仿佛无穷无尽的冰雪,他们在冰雪之中走了许久,最后到了尽头。

    无数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着映入顾鸿影眼里,壮烈又令人生畏。他看到五米多高的冰台上,锁着一个少年。

    或许是他们进来时的动静惊醒了他,顾鸿影和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但分明得太过了,黑极黑,白极白,只要瞧上一眼,就会觉得恐怖,再配合他那似乎比冰雪还透明的皮肤……看起来就不太像个正常人。

    顾鸿影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的背被一只手抵住了。

    “往前走。”校长说。

    顾鸿影往前走时,少年就一直盯着他瞧,瞧得顾鸿影毛骨悚然。

    “十八年了……”少年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了无生机的死气,“……确定是他吗……”

    校长的声音里好像包含了很多情绪,最后又被尽数压抑下来:“是。”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顾鸿影甚至扯不出个礼貌性的笑:“您到底要对我特训什么?”

    他怎么感觉慎的慌呢!

    “在这里感应到与你同属性的灵气。”校长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鼻尖和红唇,“然后用灵气化剑,斩断这里所有的锁链。”

    顾鸿影:“???”

    他咽了口唾沫,匪夷所思道:“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这里冰天雪地,估计八成的灵气都是水属性,他一个金属性先不说要感应到同属性的灵气到底有多困难,灵气化剑他短时间也做不到啊!

    “没让你在这几天做完。”校长说,“这是你的毕业条件之一。”

    顾鸿影:“……您能换个人吗?”

    他问题才刚问出口,便听到冰雪铸就的高台之上传来一声短促的笑,被锁着的少年笑得肩膀微微颤动,他右耳的红色流苏坠忽然丝线飞舞,径直扎入他的脊背,血珠渗出,痛得他闷哼出声。

    校长不由上前一步:“小晚,不要乱动!”

    在少年痛苦的声音渐渐止歇后,顾鸿影才听到校长继续开口:

    “换不了人。”

    “里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你能做到”———嘤嘤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好奇死我了!!!]

    [不愧是热血少年漫的男主,身世果然有古怪!还有上次嘤嘤老爸说嘤嘤永远不会成为人类以外的存在……

    【警觉.JPG】]

    [一次更半个单行本到底还是少了,一次至少一本!这要求不过分吧!]

    校长的这句话炸出了不少潜水的读者,大家各抒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

    这页是这一话最后的末尾。

    虞荼确实从漫画中得到了不少消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谜团。

    他和顾鸿影果然是一对难兄难弟,他的身世有问题,顾鸿影的身世明显更有问题。

    虞荼长长地叹了口气,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话的封面同样沿袭了天衍一贯精美的画风,白色的水波纹将封面分成了左右两半,左边是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右边是漫天红叶的巨大梧桐,不夜侯站在这两棵树的中轴线上,却看不清神色。

    这一话的标题,叫做【时间之间】。

    第108章

    虞荼:“……”

    很好, 先不谈标题,看这个封面就知道,这一话不夜侯肯定有不少镜头。

    虞荼以为【时间之间】会从他遇到卫子明开始画起, 却没想到是以崇明市的混乱开篇。

    漫画一开始以俯视的视角画了几个庞大的分镜———

    覆盖整个崇明市的阵法;随阵法一起诞生的结界;湖中心诡异漩涡中出现的、丑陋恶心的蟾蜍尸骸;草丛的掩映里, 颜色艳丽散出黑色孢子的蘑菇……

    崇明市共有九个分支, 这样的怪物足有八个,唯一例外的是槐林镇。

    [啊啊啊啊啊诡异的东西就不要画得这么清晰了吧!你把每一个镇标出来我没有意见,但你真的不用把每一个镇的怪物也顺便画出来啊啊啊啊———]

    [yue——yue——有些东西为什么能长得这么辣眼睛!我san值狂掉!!!]

    [是想喊救命的程度了!怎么会有地方的怪物是尸块拼合版的丧尸啊!]

    [天衍老贼这种时候就不要追求写实了吧?!]

    漫画读者们的反应很激烈, 虞荼反而还好。之前意识无限蔓延的时候,他见过这些怪物,可比漫画里画的要恐怖多了,严格一点说, 天衍甚至还对这些怪物手动美颜了。

    要是把现实里怪物的样子原模原样地放上来……虞荼真的好奇漫画会不会被404。

    在读者们集体掉过san值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些怪物里某一处的不同。

    [槐林镇没有怪物诶!]

    [确实!不过往前翻翻就知道,槐林镇里的怪物十有八九是指旧楼里的婴灵,别说旧楼拆了, 婴灵们都超度完了!【狗头.JPG】]

    [有点想黑团团了,也不知道她们转世后过的好不好?]

    [旧楼建成得有上百年了吧?妈耶, 这阵法的潜伏期可真够长的……]

    [所以嘤嘤一开始就接触到了惊天阴谋, 并且还破坏了阴谋的一角?!]

    [嘤嘤首先要感谢一下菟菟那诡异的运气!]

    [菟菟:谁cue我?你礼貌嘛?]

    [哈哈哈哈哈哈多冒昧啊!]

    在怪物逐一登场后, 和怪物对抗的小组也很快在漫画里出现。

    比如特异二组在武装车开到湖边后便立刻启动阵盘, 将人群驱逐到安全位置, 他们脚踩各种材质的机关飞兽, 以一种潇洒的姿态冲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后五光十色的道具飞舞, 战斗如火如荼;

    比如特异五组挥手之间,被孢子感染的人群一倒一大片, 宛如割麦,他们熟练地使用符咒驱除孢子,灵气仿若有形一样环绕在他们身边,如臂指使;

    比如特异十一、二十六组在丘墟镇荒芜废弃的陵园中上演了一场速度与激情,森森的白骨,黑色作战服,肃杀刺激,危险恐怖……

    [啊啊啊啊开头就是这样的大片!我一饱眼福!]

    [好牛好刺激!看得我热血沸腾!]

    [天衍老贼是真敢画啊!前脚崇明市刚出事,后脚就把它搬过来当素材,可真刑啊!]

    [天衍这种追着热点不要命的缺德乐子人行为,让我觉得这些事好像就是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呢!

    【宇宙猫猫升华.JPG】]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老家就在丘墟镇,连我都不知道我们那里有一片这样荒芜的废弃陵园!由此可见天衍为了搞事,是真的下了苦功的!]

    这些嘻嘻哈哈的评论占了绝大多数,但虞荼注意到了夹杂在这些调侃评论中的另外一些评论。

    [我舅舅一家就在苍溪市那边定居,前两天和我们视频的时候一家都躺在医院里,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很像漫画里被孢子感染的症状!]

    [我那天就在绿坪市的湖边……我只能说特异组是真实存在的,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崇明市是真的遭遇了和漫画里一样诡异的事情,你们别不信!]

    这些信誓旦旦漫画为真的评论底下,无一不是其他读者们的整活———

    [嘶……看样子天衍老贼缺德乐子人的目的确实达成了,你们一个二个演得都好真哦,甚至充分利用了IP地址。]

    [嗯嗯嗯,漫画是真的啦!确实是真的啦!我超害怕的!]

    [什么!真的!芜湖!那就是说我的老婆也存在了?

    【狗头叼玫瑰.JPG】]

    [什么你的老婆,那是我的老婆!]

    几乎所有肯定漫画为真的评论下,都会被汹涌而来的调侃和整活淹没,崇明市虽说人口几百万,但喜欢漫画的人群却只占了极小一部分,追这部漫画的人又只占了极小一部分中的一部分。

    这么一点人数在正常的读者群里几乎占不到太大比例,于是很快弱小无助地被淹没。

    虞荼盯着这页看了好一会儿。

    官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天衍的漫画啊!

    虞荼在这里盯着漫画发愁,异归处忙得快要原地升仙的网络部,却在几天前发现了一处异常———

    网上不断有人在谈论一部漫画,说漫画里的东西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但他们循着网民信誓旦旦的消息去搜索,却只搜索到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漫画所在的网站,却发现开屏一片白,应该属于那部漫画的位置,同样是一片突兀的空白,他们能看到他人的讨论,却看不到中间的关键词、关键字。

    网络部的人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但随着他们漫不经心的测试下来,却发现所有里世界的人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大家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是新的怪异事件吗?

    通过网络传播的怪异事件,一向是所有怪异事件中影响最大、后续最麻烦的事件。

    引起重视后,网络部找人进行测试———表世界的人可以看到这部漫画,但当他们讲述,里世界的人却听后即忘,告知这个表世界的人与里世界有关的内容后,表世界的人也会遗忘过自己所看的、漫画的内容。

    好像所有知晓里世界存在的人都不能接触这部漫画,哪怕想方设法看过,也会立刻在意识中罩上一层迷雾,无关实力高低。

    测试的样本较少,上报到异归处后,大家还在继续测试,消息被严密封锁。

    虞荼还不知道漫画已经引起了小范围的重视,他独自愁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往后看。

    这些分散在各个镇、宏大的战斗场面后,漫画又转到了顾鸿影的视角。

    顾鸿影刚结束量身定制的训练,瘫靠在冰块上,吐出来的气都是一团团白雾,他的右手掌心向上,五指上悬浮着不规则的金属小碎块。

    “终于感应到金属性灵气了……”

    顾鸿影累出死鱼眼,他的手指微动,黄豆大小的金属小碎块便径直飞向漫天的冰锁链,金属小碎块撞上去,锁链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破一点儿冰皮,小碎块从空中落下来,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它骨碌碌滚了一截后,又化成金属性灵气复归天地。

    感应到灵气之后的唯一好处,就是他终于可以摆脱不训练时浑身上下都要贴满暖宝宝的悲惨生活。

    那几枚不规则的金属小碎块耗光了顾鸿影一天的灵气储存,他现在是头晕腿软,连爬到自己睡袋里的力气都没有。

    他仰头看漫天的冰锁链,悲从心来:“这我得砍到什么时候去啊?”

    高台之上被那些锁链固定住的少年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沉睡。顾鸿影哀嚎完后准备咬牙继续努力,手腕的手环却疯狂震动起来,一直只有零零星星消息的新生群,忽然热闹得没边。

    训练到头昏脑胀的顾鸿影满脸茫然地点开,群里在说着什么“崇明市”“阵法”“结界”“遮天蔽日的茶树”,还有人让他们从屋子里走出去看天空,说什么照片拍不到,只能肉眼看。

    顾鸿影:“……?”

    什么东西?

    作为好奇心旺盛的十八岁大学生,本来已经力气耗尽的顾鸿影一骨碌爬起来,在感应到自己同属性的灵气后,校长教给他的咒语就有用了,他终于可以不用自己穿越美丽又危险的冰道,而是可以靠着念咒语摆手势闪进闪出。

    顾鸿影又团吧团吧努力收集了点金属性灵气,第一次尝试在冰洞瞬移……到了五米多的冰台之上。

    顾鸿影:“???”

    他念的是出去的咒语没错啊。

    “呵……”

    因为这一次失误,顾鸿影在训练了十来天后,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了被锁住的少年,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座会疯狂散发寒气的冰雕旁边。

    少年没有动,但顾鸿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然后……就被嘲笑了。

    顾鸿影:TAT

    “配合的手势……左手的中指……压在食指之上……”笑过他的少年开口,声音断断续续,轻飘无力,“……手臂抬高一点……背挺直……不要扭扭捏捏……”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微有起伏,于是耳边红色流苏的丝线又张牙舞爪向他的脊背扎去,少年的神色瞬间萎靡。

    直面这样的残忍,顾鸿影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

    “不要靠近我……”他说,“在斩断锁链之前。”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搭理顾鸿影。

    顾鸿影掌握了正确的施法姿势后,终于在第二次成功瞬移到了山壁之外,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抬头看天空———

    他的眼中,映出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

    淡绿色的枝条向四面八方舒展着,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就好像……是一棵活着的树。

    一直沉寂到现在的评论在这时开始冒泡———

    [卧槽!好壮观!]

    [看起来像茶树,怎么感觉比神树还有气质?]

    [赌一包辣条,是我老婆在放大招!]

    漫画的视角越升越高,渐渐撞向天空中的茶树虚影,而后视角骤然下降,漫画里,出现了不夜侯的身影。

    占据了整整一页的画面精美又震撼———

    天空中会发光的白色细丝构建的“喷泉”,密密麻麻铺满了大半背景,只隐约透露出些许破碎的天空,细丝的中央,是一枚恐怖的眼珠,有着细长的、宛如蛇一样的猩红瞳仁,瞳仁的前方是不夜侯的背影,他的身侧,庞大的树枝肆意伸展,枝叶间缠绕着汹涌的、实质化的灵气,五色的灵气仿若光带,穿过枝叶,绕过树干,又连接到地面上复杂到令人眼晕的阵纹中。

    白的刺眼,蓝的清透,红的狰狞,金的神圣,绿的生机,白、蓝、红、金、绿五个颜色浓墨重彩,肆意渲染,和谐又割裂,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敲!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质感这构图这配色!拿去做电影海报的宣传都行了!]

    [我知道是大场面,但这比我想象的大场面还要大场面……]

    这幅画面之后,淡绿色的茶树虚影猛然又扩大了一圈,有叶子从树上飘落,分镜追着其中一片叶子,背景都成了速度过快后模糊的线条。

    这片叶子化作一只绿色的鹤,振翅飞入了公园的树林中,只在那朵藏得极好、肆意释放孢子的蘑菇上轻轻一啄,蘑菇便迅速枯萎腐败,好像经年累月晒干后被时光风化的遗骸。

    让人束手无策的困局便这样轻飘飘被随手解开———但这并不是结束。

    庞大的茶树虚影下,站立的人睁开了眼睛,树枝舒展,灵力暴动,围攻的诡异尸体也好,“喷泉”中的眼睛也罢,前者无声无息倒了一地,后者霎时鲜血淋漓。

    他往前迈了一步。

    天空中“喷泉”凝滞,地面上阵法开裂,漫天发光的细丝都变得单薄。漫画终于在这时将镜头移到了那出手便有山倾海覆之势的人脸上———

    一张属于不夜侯的、清倦苍白的侧脸。

    评论在这时达到了这一话的最高值,尖叫欢呼得仿佛失去了语言系统。

    [啊啊啊啊啊除了帅我竟然想不出别的词!]

    [知道老婆很强,但这真的、貌似、有点啊啊啊啊———

    【语无伦次.JPG】]

    [我一直对老婆的战力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感受,光顾着看脸了……卧槽!真的好强!!]

    在读者们混乱的语言系统里,有人来到了这令人震撼的场地,与此同时,旁白以简略的文字,交代了这场灾难的起末。

    虞荼当时困得头晕脑胀,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这时以漫画的视角,才发现和他说话的,竟然是异处局的局长江绛。

    漫画没有细致刻画她的容貌,只着重刻画了她的眼睛,坚定诚恳,一往无前,只是望着便令人心安。

    她说:“多谢不夜侯前辈援手。”

    漫画里,不夜侯转似乎并没有听见,直到她说———

    “似太山的上古封印阵,出自凤凰之手,但那位陨落之后,就无人能够再重新修补这个阵法了。”

    这句话之后,漫画的整体色调颜色骤变,天衍完美地展示了怎么瞬换画风,漫画的背景,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道不清说不明的暗色。

    不夜侯的眼睛有种雾蒙蒙的灰,他好像在看江绛,又好像只是盯着虚空在发呆:

    “……凤凰?”

    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天空中气势宏伟的茶树虚影好像因为他的心神摇曳瞬间变淡,随后化作四散的流光。

    那鲜血淋漓的恐怖眼珠好像因为他的心神失守微微颤动,浓稠的恶意散发出来,却被自身后而来的形如鸾鸟的火焰灼伤。

    漫画里,江绛的神色哀痛:“凤凰前辈在巢山上度涅磐之劫,可惜前辈……此劫未过。”

    随着她的话语,漫画插入了几个回忆的分镜———

    漫天红叶的梧桐林,一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海,凤凰引吭悲鸣,终成绝唱。

    虞荼忽然坐直了身体。

    这些回忆的分镜里,有一幕是凤凰的人形,和那天在车上递给他遗产文件的青年……一模一样。

    那个神秘的青年,就是陨落的凤凰!

    一个谜题解开了,但更多的谜题接踵而至,那盏骤然熄灭的青铜凤凰灯、那些他童年时不见的“宝物”……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虞荼忽然感觉到茫然,他好像站在一片旷野里,四周都是雾,他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去处。

    漫画的读者们并不了解这背后所隐含的意思,但他们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敲!马上要下刀子的感觉扑面而来!]

    [凤凰和我老婆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急急急急急!你们不要做谜语人!]

    [背景颜色都变了!别这样孩害怕!]

    [我老婆的来历本来就很神秘,该不会是他的故人吧?!没来得及告别的那种!]

    [说了别说了!我已经脑补出千百种刀法了!我是人不是刀架!]

    害怕吃刀子的读者们哀嚎着,但仍旧坚强地选择了继续看。

    但天衍没有将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全部画出,他只用暗色调画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分镜,看不清楚这个画面里所有人的表情,只有一段不知是对话还是心声的词———

    【巢山在何处?】

    【西北方向,当归镇中。】

    [天衍你看到我手里三十米的大刀了吗?我劝你善良!!!]

    [巢山?倦鸟归巢?当归?buff拉满了好吗!]

    [天衍我希望你记住,我是来看热血少年漫的,不是来吃刀子的!]

    [我老婆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赶紧给我麻溜滴交代清楚了,我留你个全尸!]

    所有人都以为漫画之后会直接交代不夜侯与凤凰的渊源,但没想到,漫画画面一转,交代起了异处局处理崇明市一派混乱的场景。

    [???]

    [我承认你现在画得很热血,大家彼此救助之间的温馨也很感人,法术也很炫酷,我很喜欢,但你先把我老婆的后续交代一下行吗!]

    [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群情激愤下,漫画仍旧在有条不紊地推着进度———

    将每一个地方的受害群众集中到固定的场地,打开庇护阵法,以此暂时对抗复苏大阵的伤害;将所有的“材料”全部摧毁,防止阵法后期威力升级;集中擅长阵法的人手到似太山顶面对面拆阵……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他们应对得体,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不是什么出手天地为之色变的大佬,没有炫酷到占满整页的招式,但格外令人安心。

    [灾后重建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还是有点遗憾……]

    [还好这样的灾难只是发生在漫画里,要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很恐怖!]

    [有这样的官方感觉还是很靠谱很安心的。]

    在大家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一话会以灾后重建作为第二高光结束时,漫画却在搜寻救援的人员到山上时忽然镜头一转———

    红色的梧桐叶铺天盖地。

    漫天红叶之中,他们所熟悉的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山顶攀登。明明可以用出那样几乎毁天灭地的招式,却在此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步步走向山顶。

    他脸色苍白,走得很慢,神色有种茫然的疲倦,他一直走,走到空阔的山顶。

    遮天蔽日的梧桐,铺天盖地的落叶,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红。

    漫画里,不夜侯不置一语,不发一言,漫画甚至没有描写他的任何心理活动,但这样极致的“安静”,只会让人更揪心。

    他好像是累了,随意地寻了一棵树,靠着树干坐下,微微阖上眼睛,他背后的这棵树,渐渐与一个有些虚幻的画面重叠———

    没能涅槃的凤凰,沾着火焰的羽毛与鲜血洒落在这片山顶,催生出了如血的、一望无际的梧桐。

    漫画随着不夜侯的阖眼渐渐归于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个幽深的地洞,地洞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老东西,筹谋了两百年……功亏一篑的滋味,如何?”

    “功亏一篑?”

    长久的沉默后,石质的墙壁上,似乎有某种鳞甲的幽光,伴随着隐约的沙沙声。

    “呵……那可未必。”

    第109章

    这一话的更新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比虞荼想象的要更多,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那幽深地洞里交谈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一定是谛长卿。

    漫画最后一页, 石质墙壁上闪着幽光的鳞片……

    是蛇?

    还是说———

    虞荼眯了眯眼睛, 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龙?

    从漫画里得来的信息需要推敲的部分实在太多,也需要一定时间,虞荼将这些猜测与念头暂时压下, 准备看完单人小传后再复盘。

    他对不夜侯这个马甲的来历可谓一无所知,天衍……会知道吗?

    他真的很好奇。

    虞荼关上了漫画,点开了单独在漫画下开辟出一个小分区的【特别篇】。

    【特别篇】的第一行,是不夜侯的单人小传, 虞荼一点进去,密密麻麻的评论淹没了第一页,全都在“呜呜呜呜”。

    虞荼:“……?”

    评论数量太多,以至于虞荼只能暂时找到按键, 将嗷嗷大哭的评论们关了“小黑屋”。

    单人小传的起初,落在一座医院里, 白色的外墙斑驳, 石头铺成的地面可见磨损与破裂, 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漫画依次略过这些细节后, 定在了医院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医院门口穿梭, 有人抱着生病的孩子, 有人扶着生病的老人,有人提着东西脚步匆匆……众生百态的痛苦, 在这一方天地里展示得尽致淋漓。

    不夜侯就站在这些人群中央,他好像是人群中的一缕光, 一丝风,许多人路过他,却没人去注意。

    他走进医院,在某一栋楼下驻足,这栋楼最顶层的,白色夹金的光点开始从四面八方凝聚,渐渐化作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人影白色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有银色瞳孔的眼睛。

    他们隔着厚厚的墙壁,好似遥遥对望了一眼。

    漫画在此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滴——滴——”的声响。

    再亮起来时,是一台运转精密的金属仪器,仪器的屏幕上亮着许多难懂的东西,许多导管从仪器上延伸,固定在一个小小的婴孩身上,婴孩的身旁,浮着一个淡白色的虚幻身影,他微微抬着手,浅白夹金的光点从他身上不断溢散,融入到婴孩的身体中。

    漫画给了监测系统的屏幕一个镜头,如果有懂医的人在这里,会发现濒死的婴孩生命体征稍微平稳了一些,状况有所好转。

    在光点溢散出一定数量后,虚幻的身影若有所感地回过头,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不夜侯正站在那里,与他对上了视线。

    厚厚的玻璃骤然化作了纷飞的碎片。

    每一个碎片里,都是一个画面、一段记忆———

    身上插着呼吸管、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病人;在走廊上小跑着的医生和护士;被几人推得快要飞起来的、金属的急救推车;刺耳的救护车的嗡鸣;经常响起通报全院的广播……

    所有的画面都由浅白夹金的光点连接,这些光点越来越炽盛,最后凝成一道虚幻的、半透明的影子。

    半透明的影子旁有一个代表着问句的气泡框:“……你的名字?”

    漫画的色调在此时转入陈旧,好像是久远到已经不再清晰的回忆。

    “我没有名字。”

    白色的发光发丝悬浮在虚影身侧,他像是在对着什么人温声言语。

    “我想想———”

    他的笑容温柔,语调中带着淡淡的叹息。

    “不如……你叫我‘藏生’。”

    画面再次复归黑暗,直到阳光慢慢驱逐掉每一缕暗色,天边的太阳正在西坠,将云彩染得绚烂无比。

    这是一幅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画面。

    夕阳之下,一方医院之外,是四通八达的马路,是川流不息的车队、是依次亮起来的路灯、是烟火气息的路边摊、是放学的小孩、是散步的老人。

    漫画里,天台上两个人的背影小小的,好像是这世间朝生暮死的蜉蝣。

    不夜侯忽然问:“遗憾吗?”

    藏生银白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烟火人间:“我是仁心医院的灵,这都是我该做的。”

    “有一点。”他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是告别?

    是生死?

    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能被人看见?

    没有答案。

    在这一幕后,有许多个场景,日常到有些琐碎无聊。

    有很多医院的画面———

    是藏生带着不夜侯在住院部穿行,对每一个病人的名字与症状如数家珍;是看见在楼梯间里摆着的脏乱的床铺;是走廊尽头,蹲在地上咬着手臂不让自己哭声泄露的家属;是在手术台上竭尽全力求生的病人……

    这些压抑的画面里,时不时穿插一些日常的碎片,这些碎片的背景,大多是阳光极好的晴天。藏生会絮叨着“今天医院里新来了几个病人”“哪个小朋友抽血时特别勇敢没有哭”“谁治好了这两天就出院”。

    他会和不夜侯分享夏日夜晚聒噪的蝉鸣,突然坏掉没有维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路灯,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的满天的星辰……

    如果医院的墙壁能够记录,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墙壁所能听到的祈祷与哭泣,大约胜过任何一座教堂,任何一间寺庙。

    生与死的鸿沟前,生命无比脆弱。

    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地方,心上却好像不会留存这些悲伤。

    他会在阳光洒下来、在茶桌上投射出影子的时候,在天台上拉着不夜侯喝茶,捧着精致的茶糕,像只可爱的花栗鼠;他会在万籁俱静的夜晚,漂浮在医院的最上方,努力去搅散那凝聚在医院上方挥之不去的死气。

    漫画里,不夜侯偶尔、脸上也会出现同样平和温柔的笑。

    虞荼看着漫画上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微微有些恍惚。

    原来他那时候的表情,那么开心吗?

    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藏生确实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虞荼继续看了下去,在这些琐碎之后,漫画忽然给了其中一段日常特写———

    那同样是一个阳光极好的晴天。

    藏身半透明的身形稳稳地漂浮在半空中,正在和不夜侯谈论生死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不夜侯的眉眼。

    藏生离开天台的时候,眉眼弯弯,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让他看起来像只金色的毛茸茸。

    他说:“明天见。”

    欢快悠扬的钢琴声飘到天台上,不夜侯正在弯腰收拾茶具,闻言也笑道:“明天见。”

    不夜侯从阳光正盛的天台上,顺着没有光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在迈出出这栋楼,阳光重新洒遍周身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不夜侯后退了一步。

    一枚透明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草地里。

    夕阳西下,太阳要落山了。

    ……

    茶馆里点起了灯,略有狭窄的过道里,是没入黑暗的、沾满了灰尘的博古架,光线依旧昏暗。不夜侯将那颗透明的珠子放到了一个盒子中,那个盒子里,有许多同样的珠子。

    在这样的光线里,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轻轻地合上盒子,转身向外走。

    不知哪里吹来了风,角落的分镜中,忽然有本书的书页在哗啦作响,书上的字迹,字字分明。

    【人心驳杂,欲望驱使,愿力聚集,灵由此生。因人而生,因人而灭,非大善,即大恶。】

    这行字后面被墨色涂掉的一行上,淋漓的墨色忽然飞速消失不见,字迹重新浮现———

    【赤子之心,困负尤甚。】

    【凡物生灵,难有善终。】

    在这个分镜之后,是不夜侯推开了茶馆的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直向外走,从路灯照耀的街道,一直走到寂静无人的小路。

    他的手中,漆黑的长杆无声蔓延,蔓延到一定长度后垂直向下,出现了一盏四面糊着薄纱、垂着流苏的古意灯笼。

    灯笼照亮这一方黑暗时,不夜侯若有所感地抬头。

    遥远寂静的山上,有似有若无的诡异猩红光芒,同一刻,医院最上方黑色与灰色所交织而成的“云”里,白色夹金的光点尽数熄灭。

    灯笼照亮一小方地面,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提着灯笼,走入到了更深的黑暗中,灯笼中的那一点光线在黑暗中越来越小,最后被尽数吞没。

    在黑暗的尾声,忽然闪过一个像是蒙了层厚重黑纱的、日常的场景。

    不夜侯坐在天台的栏杆上,藏生飘在一个房间的窗口,悠扬的琴声仿若实质化的音符,藏生笑眯眯地招着手,发丝漂浮着,在阳光中蒙了层温柔的光。

    最后的黑暗里,是两行白色的字———

    【为什么离别的音乐这么欢快悠扬,一点都不悲伤?】

    【因为谁都不会料到某次见面,就是永远的别离。】

    第110章

    虞荼盯着那两行字, 盯了很久很久。

    黑色与灰色组成的“云”里,浅白夹金的光点骤然熄灭,意味着灵……已经不在了。

    或者说, 这个时期的灵永远消失了。

    也许百年后千年后, 这座医院如果还存在, 还能诞生出新的灵。

    但那个灵,绝不会再是藏生。

    就像人不可能重复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的灵也不可能重复诞生两次。

    虞荼自从那天告别之后, 再也没有在医院里见过藏生。

    原来真正的离别,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啊。

    他失去了一个朋友。

    虞荼的手有些颤,他将单人小传往前翻,翻到不夜侯提着灯笼看天空的那幕, 背景里所画出的山,应该就是似太山,仿上古太山而建,古老的封印里, 镇压着一只蜚。

    蜚是灾兽,所到之处会带来疫病凶险不吉。

    可梧桐镇是除槐林镇以外, 崇明市所属范围内受灾程度最低的, 这根本就不科学。

    槐林镇是因为在阵法还没发动前, 他们就已经拆掉了那里的“材料”, 梧桐镇作为复苏阵法的核心点, 按正常来说, 应该是伤亡最惨重的位置才对。

    虞荼不知道藏生的消失是不是与上古封印阵有关,又或者与复苏阵法有关, 过程不可追溯,但结果已经发生。

    在喝茶的间隙, 宋图和柳嘉转告给他一些消息,似太山上的灾兽蜚并没有死,江局根据凤凰涅槃前留下的手记,引动了凤凰留在封印阵上的后手,将被封印消磨了千年的蜚彻底重创。

    随后,异处局请了大能出山,以阵法改变似太山地势,将蜚往地下封印了近百米,同时叠以新的阵法进行消磨,最多十年,它便会彻底在封印阵中消失,世上再无灾兽蜚。

    至于那枚出现在复苏阵法核心的眼睛……

    虞荼一开始以为,布阵的人想用复苏阵法让被上古封印阵封印了千年的蜚重出世间,以此扰乱表世界的和平与安宁,但虞荼事后细细回想———

    眼睛不对。

    蜚状如牛而白首,眼睛应该更偏向于牛眼,但牛的瞳孔是圆形的,那天出现的眼睛,瞳孔狭长猩红,更像蛇。传说中的龙眼似兔,但兔也没有狭长的瞳孔,反而只符合“红”这一特点。

    细细密密、杂乱无章的细节堆叠到一起,只差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至关重要的一条线。

    据柳嘉和宋图所说,他们没过几天就到了梧桐镇,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不算太详细但一说便知保密程度极高的消息,先不提他们能不能准确得到,但在未经江绛允许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私下托出,这与他们的个人感情无关,是他们的身份所要坚定的立场与底线。

    既然将这些消息告诉他,江绛、或者说江局,想让他来提供这条“线”———复苏阵法、反向喷泉泉眼位置的眼睛,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虞荼目光移向茶杯旁的一小沓符咒——是宋图离开前留下,全是单向传音符。

    虞荼起身,拿了一张捻在手里。

    符纸从下端无火自燃,在全部燃烧殆尽后,只剩下一个淡黄色的长方形轮廓,江绛的声音从中传出:

    “不夜侯前辈。”

    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复苏阵法的核心不是蜚。”虞荼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漫画的结尾,声音冷静得可怕,“它是什么,你或许比我更清楚。”

    说完后,他没等江绛回答,立刻挥散了空气中的颜色———这张单向传音符彻底报废了。

    虞荼没有说更多,也没有试图去打探更多,人往往是说多错多。

    从不夜侯在漫画里第一次登场他就发现,天衍在有意帮他树立格调。或者说天衍在有意识地将不夜侯塑造成一个来历古老、身份神秘的人。

    他曾经冒险尝试过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以不夜侯的身份做出一些和马甲不相符的事,换言之,就是ooc。

    但凡是涉及到ooc的点,天衍从来都不画,他甚至会在虞荼遇到的谜团越来越多后,将一些重要的东西以零碎的方式用漫画的形式呈现。

    尤其是最近几次的更新,仿佛是天衍知道些什么,但又不能直接言明,所以只能加在漫画里。

    虞荼感觉……天衍在着急。

    好像是在怕什么来不及了一样。

    在看漫画前,他完全不想与官方有太多接触,生怕有能耐的人看出来他是个水货,但看完漫画后,虞荼最终还是冒险与江绛联系了一次。

    他不想误导人,所以只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果江绛将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那么她会知道,他所说的是正确的。如果异处局真的迫切地想要解开什么谜题,那么江绛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他。

    因为不夜侯在其他人看来出身来历一团迷雾,却又好像与很久远的过去息息相关,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很多的秘密。

    想要得到他们的秘密,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等价交换。

    虞荼将剩下的单向传音符收到抽屉里,又重温了一遍这两话的更新。

    漫画里,那个被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称呼为“小晚”的、被囚锁在冰台上的少年的侧脸,虞荼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十八年了……确定是他吗?】

    虞荼将这句话看了好几遍。

    又是十八年。

    他总觉得十八这个数字,好像代表了什么。

    十八年前,他被扔在一片树林里,随后被福利院收养;十八年前,顾鸿影出生;十八年前,幸福之地小区建成开售;十八年前,不化骨碎片失窃;十八年前,藏生有了人形……

    或许十八年前,还有更多事,只是他如今全然不知。

    虞荼将这一页截图,放到他自建的备忘录里,做了标注,然后他继续往后看———

    【里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

    虞荼去过昆山壁之中那方冰天雪地,那些一半锁着少年一半锁着高台的冰锁链,并不是普通的冰。

    里世界传承了这么多年,英才人杰不计其数。法宝道具层出不穷,虞荼半点都不相信,没有人可以对付得了这些锁链。

    嘤嘤确实是漫画的主角,说不定拯救世界的重任都落在他肩上,但他是主角,并不代表没有逻辑。

    这些冰锁链必须由嘤嘤亲手斩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将这页也截图,拖到了备忘录中。

    虞荼越是分析便越是头痛,到底还是他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根本就不能将这些零零碎碎复盘出完整的逻辑链。

    虞荼将最近几话更新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又往备忘录里加了些东西,直到找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后,他才将漫画关掉,再次点开了属于不夜侯的单人小传。

    单人小传里呈现的内容,看似好像没问题,但很多发生过的事情张冠李戴了。他和藏生真正熟悉起来,是从处理不化骨的粉末开始,但漫画里并没有画出这一幕,反而很多事情顺序混乱。

    如果他不是亲身的经历者,不夜侯就是他本身的话,以旁观者的视角,他会觉得是一对早已相识的朋友,在多年后再次重逢,最后……永远的别离。

    单人小传的画法很是取巧,仿佛是在不夜侯漫长的人生中,随意截取了一小段。他与无数“人”结缘,又与无数“人”告别……

    天衍,为什么要这么画?

    虞荼越想脑袋越痛,他干脆打开了被他关闭的评论按钮,想看看如果从漫画读者的角度,又能得到什么不同的解读。

    他翻到最初,一页页往后看,“呜呜呜呜”的评论几乎每页都有。

    他慢慢往后翻,评论的主流和虞荼猜想的差不多,有骂天衍塞刀的,有心疼不夜侯的,有怀疑不夜侯是不是要领便当的,更多的是好奇不夜侯身份来历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漫画里的不夜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透明的珠子———那是他在博古架上找提篮时,袖子扫到后不小心带进去的,藏生当时拿了这颗玻璃珠。

    虞荼记得很清楚,藏生要拿它反射光斑,去逗病房里小孩的猫。

    什么要着重刻画这颗玻璃珠?

    虞荼并不觉得天衍会去刻画这样无关轻重的细枝末节。等再往后翻了几页,漫画读者的评论,给出了他答案。

    特意画这颗玻璃珠,就是因为他那天捡回玻璃珠后,将这颗玻璃珠重新放到了盒子里。他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确实是普通的玻璃珠子。

    但漫画读者们……似乎并不这么想。

    这一页的评论里,点赞数量最高、回复最多的评论是这样的: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翻开的那本书,被涂掉后重新出现的字迹,说明藏生大概率拥有赤子之心。

    拥有赤子之心的灵死后……

    会不会那颗珠子,就是他留下的痕迹?】

    评论底下有不少人赞同她的观点,甚至还举出了自己认为有说服力的例子。

    【人死后有尸骨,妖死后有遗骸,鬼死后有阴痕,灵死后……总该留下些什么吧?】

    【如果灵死后会留下珠子一样的东西……我有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假设拥有“赤子之心”的灵死后才会留下珠子,且他们比普通的灵更稀有……】

    【拥有满满一盒珠子的不夜侯———】

    【究竟……活了多久?!】

    第111章

    “拥有满满一盒珠子的不夜侯———”燕沫沫将那有些刺眼的评论念出来, “究竟……活了多久?”

    她喃喃道:“……活了多久?”

    那天她从她的同桌那里得知了这部名叫《山海之语》的漫画后,她用了小半个月将论坛里所有的帖子都翻了一遍,发现除了那个游乐园的贴主外, 暂没有其他人怀疑漫画真实性的问题。

    可就在前几天, 这部漫画忽然涌入了很多新读者, 论坛里的热闹程度也再次攀上了高峰,支持漫画为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还建了一个小群, 燕沫沫想办法加了进去。

    她注意到,所有认为漫画为真的人,IP地址都在崇明市。

    并且他们建的小群里,很多人都贴出了照片, 照片来自崇明市辖下的各个市镇,有双眼猩红互相斗殴的人群,有一片狼藉的湖边,甚至还有废弃陵园里满地散碎、颜色诡异的白骨。

    这些照片大都很模糊, 并且角度有些奇怪,看起来像是人慌乱之中所拍摄的, 有的照片甚至都对不上焦。

    这个群平时就很热闹, 大部分群成员都是极其活跃的, 漫画更新之后, 活跃程度更是达到巅峰———尤其是这一次单人小传更新后。

    燕沫沫因为自己比其他人都奇特的经历, 在群里混了个管理员的位置。她放下自己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小传, 准备去群里看看大家有什么新发现。

    然后……她发现小群里多了一个入群申请,申请的人网名叫【无再青】, 他不仅答对了他们所设置的问题,并还附带上了一张和群里有些类似的照片。

    燕沫沫刚准备点通过, 发现另一个管理员已经将人放进来了。燕沫沫有些好奇地点进了这人的主页,发现这人的定位不在崇明市,而在京市。

    燕沫沫:“……?”

    她有些奇怪。

    他们进入群里的成员,99%都是崇明市的,偶尔有一两个IP地址不一样的,也早在上一次漫画的更新时就进群了,怎么会在漫画更新好一阵子后才提出申请?

    但她也没有奇怪多久,毕竟入坑有先后,从论坛里摸到群里,也总需要点时间。

    新群员一进群就受到了大家热情的招呼,现在人数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知道信息的希望,燕沫沫回到群聊界面,发现大家已经夸开了———

    【哥们,你这照片角度专业,内容清晰,一个字,六!】

    【照片看起来像是温玉市,漫画里面画了,你们那边闹拼合版丧尸。】

    【仅仅只是一个侧面,我就能感觉到这丧尸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的丑……你拍的时候竟然没被吓得手抖?】

    【还好我们这边闹的不是拼合版丧尸,不然真的san值狂掉。】

    【你们闹的确实不是拼合版丧尸,你们是打架斗殴小蘑菇哈哈哈哈哈!】

    燕沫沫顺着看下去,发现她刚刚疑惑的问题,有人已经问了出来。

    【青哥,你的IP地址为什么在京市啊?】

    脾气一直很好的新成员很快就给了回复:

    【我家里人在温玉市,出事的时候我刚好调了年假回去休息,然后就倒霉地碰上了。】

    他的回答之后,底下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等他们笑过后,不再青问:

    【论坛里有很多关于不夜侯的讨论,大家是怎么看的?】

    说起这个,群里的成员们纷纷来了劲,大家都将各自的猜测贴在群聊里,不一会儿消息就达到了99+。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名为【无再青】的新成员,账号界面之后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个方法可行!”在不着痕迹地引导一位群成员说出他想知道的内容后,说话的人往后一靠,语气放松道,“虽然他们截图的漫画图片完全看不见,但只要他们的回答用代称,在不涉及到具体人名和过分详细的事情的前提下,就没太大问题。”

    “还是我们老大靠谱。”他身后以他为圆心摆了一溜桌子,每个人的手边都搁着电脑和纸笔,最右边的人竖起大拇指,“所以老大你确定漫画男主是谁了吗?”

    “男主要么姓顾,要么姓霍,名字里至少有个字和‘嘤’谐音,开学前一个月,爸爸还给他搞过特训……”被称呼为老大的人喃喃自语道,“怎么感觉这设定怪熟悉的?”

    他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好像就差了临门一脚,但这一脚就是迈不过去。

    “男主是米勒克尔大学今年的新生。”他们的对面,另一溜桌子后忽然传来声音,“送信的是三青,并且他是唯一一个由三青全程监护、进行入学前测试的考生。”

    “你们八组可以啊!”被称呼为老大的人挑眉,“论坛钓鱼被你们钓到真货了?”

    八组查到的身份再加上他们六组弄到的一些资料,基本就可以锁定男主身份了。

    “你们八组派个人过来,我们两边把资料汇总汇总报给总部,要调米勒克尔的大学的新生资料,还得那边的校长点头呢。”

    崇明市那边出了事,异归处的网络部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还要调查漫画男主的身份,罕见地向特异组这边低了头,借走了在网络这方面也颇有建树的六组和八组。

    两组踩在“被迫遗忘”的边缘大鹏展翅,愣是花了几天时间,借由单方转述远程言语操控进论坛和直接接触最早怀疑漫画真实性的一批群众两种方式,做了一个男主的身份圈定。在今天继续精准缩圈的范围下,已经将男主的身份范围缩到极精确的地步了。

    符合他们两组反复推敲过后关键词的人,一定是这本不知名漫画的男主。

    竖起来的白板上,黑色记号笔已经密密麻麻在上面写满了字,画满了标记,六组和八组正在不断核对双方搜集到的资料,然后根据推敲,谨慎划去不对的那个。

    “十八岁、米勒克尔大学新生、历练地点荒山,爸爸姓霍,妈妈姓顾,金属性……”六组的组长将他们留下的关键词一个个念出来,越念越觉得熟悉,他一拍脑袋,“这不是霍组的儿子顾鸿影吗!”

    就没哪一个信息和他对不上的!

    “顾鸿影”的名字一出,和一组熟悉点的几个人也瞬间恍然大悟。

    “对啊,顾姐和霍哥的儿子就叫顾鸿影,今年十八岁,也确实去了米勒克尔大学上学,他们儿子的小名好像不叫‘嘤嘤’吧?”

    “嘤嘤是漫画读者给他起的外号。”六组组长摸着下巴,“不是他正经小名。”

    异处局一开始并没有特别重视这部不知名漫画,但随着网络部拨出来的几个零星人手的调查,发现这部不知名漫画里所画的东西,竟然和真实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什么为了哗众取宠的化用,而是将里表世界发生过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漫画里!

    调查的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棘手性,这才向特异组这边低头,过来借了人手。六组和八组越是调查越是担忧,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又是符咒又是阵法,又绕了老大几圈才弄到了零零碎碎的重要资料,并且保证他们不会再接触这些资料后又瞬间忘记。

    “是顾鸿影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们也不能不做其他假设,其他符合部分条件的人也报上去吧。”六组组长说,“除了漫画男主以外,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戏份很多、人气很高的人物。”

    两组的组长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为难之色。

    那位前辈现世不久后,江局就将他的资料设为了绝密,并且三令五申,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去擅自接触这位前辈。

    现在他们负责不知名漫画的追踪,却发现在这部漫画里,这位前辈也占了不少戏份。

    六组组长叹了口气:“老肖,难啊……”

    “到了这个地步,说丧气话也没用,不如继续查。”八组的组长倒是很冷静,“迟早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

    盒扣上,不知名的阵法闪过微光,伴随着“咔嗒”一声响,盒子被瞬间弹开。

    江绛伸手将盒子里薄薄的几页纸拿出来,面色凝重。

    她先是将这些她烂熟于心的资料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才拿起放在她桌上的那一沓打印纸,上面记载了这几天六组和八组调查的结果。

    “顾鸿影,漫画男主。”江绛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晦暗,“为什么刚好是顾鸿影?”

    六组和八组现在还没查到漫画作者究竟叫什么名字,传给江绛的资料只有漫画男主的身份以及……不夜侯的零散记载。

    这份资料里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漫画的男主的身份大概率是顾鸿影,二是不夜侯在这世间存活的年限,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长。

    江绛在桌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一条条命令,一串串简讯,一个个电话从她的办公室流向里表世界的四面八方。

    夕阳下山后,她的工作暂告一段落。

    江绛将满桌的资料收好,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顾星竹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江局?怎么了?”

    “星竹。”江绛说,“你和寒枝到‘麒麟’来。”

    电话另一端,顾星竹的声音霎时变得凝重无比:“好。”

    “我可以过来,但寒枝来不了。”顾星竹说,“‘镜’那边他暂时走不开。”

    “你知道和他知道是一样的。”江绛说,“速来。”

    十分钟后,异处局总局安全系数最高的房间“麒麟”里,江绛和顾星竹面对面。顾星竹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哗啦啦地翻着,每看一页,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太荒唐了……”顾星竹喃喃道,“这个不知名的漫画,男主怎么会是桐崽呢?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已经调查过所有可能是男主的人。”江绛说,“能拿到你面前的,就是确定后的结果。”

    她反问:“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是顾鸿影?”

    “他已经作为普通孩子生活了十八年。”江绛盯着她,慢慢道,“现在,是他该肩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江局,把希望押注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顾星竹抬头直视她,眼神毫不退让,“这简直是疯了!”

    “话别说得太满。”江绛将那个布满阵法的盒子推到顾星竹面前,“看完这个,再发表你的观点。”

    “六组和八组终于能开始追查到漫画内容的那天,就是‘镜’出问题的那天。”

    “时间不多了。”

    第112章

    “我亲爱的老妈, 你到底有没有搞错!”顾鸿影对着天空中的联络符哀嚎,“我在昆仑忙着拿灵气砍链条呢,再砍四天就要去上课了, 你让我现在去医院做检查, 我飞过去啊!”

    他现在感应出来的灵气只够凝结出小拇指肚那么大点儿的不规则金属碎块, 想要让他用出瞬移类的阵法和法咒,也太看得起他了!

    “忙昏头忘了。”顾星竹倒是一点儿都不感到尴尬,“桐崽, 你也太菜了吧?”

    顾鸿影:“……”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

    我才开始感应灵气感应了几天啊,现在就能灵气凝结,我已经够天才了好吧!

    或许是他的无语已经在无言之中透过联络符传了过去, 顾星竹快便转变了口风:“我拜托了校长去接你,你等会儿直接跟着校长走就行了。”

    她相当了解顾鸿影十万个为什么的性子:“有什么问题等到了再问。”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天空中的联络符立刻散去,无影无踪。

    顾鸿影:“……”

    自从他上大学后, 家里的老爸老妈也好,学校的老师也好, 周围的人仿佛通通化身谜语人, 主打一个秘密很多但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联络符消失不到十分钟, 冰天雪地里边便出现了个人影, 正是将顾鸿影带到昆仑山壁之中的校长。

    顾鸿影有些拘谨地站起来, 老老实实道:“校长好。”

    校长对着他点了点头,顾鸿影立刻感觉到一阵眩晕, 有种把脑子丢进滚筒洗衣机转了三圈还顺便还拎出来甩干的感觉。

    等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消失,顾鸿影眼前已经变了天地———即时构建的传送阵法被传送者如果实力低微, 就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顾鸿影心头生出疑惑……有必要这么急吗?

    几乎是他不良反应消失的同一刻,顾鸿影就听到校长说:“随我来。”

    他跟着校长在地面洁白到诡异,盯久了甚至会让人感到眩晕的走廊里快速前行,左穿右拐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是进入了迷宫。

    顾鸿影一开始还能记得他们的路线并在脑海中复盘,到后面直接成了一团浆糊。

    不行……真的记不住……

    校长听到身后有规律的脚步声已经开始凌乱后,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太弱了。

    纵然早已知道顾鸿影前十八年都只作为一个普通孩子存在,如今正式接触到修行不过半个多月就已经感应到灵气并能进行属性凝结,算得上天纵奇才,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那么多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太慢了……

    太慢了啊……

    她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顾鸿影修炼的进度无论是快还是慢,都会引起她心境的波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看到被囚锁在山壁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晚,她依然会感觉到痛苦。

    顾鸿影要走的路,前方已经倒下了许多人,每一块砖石的下面都是数不尽的血,时晚……也是那筑路的一部分。

    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已经大受影响后,校长放慢了脚步,慢慢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不愧是“镜”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情绪这样支配过了。

    她放慢了脚步后,顾鸿影很快便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校长,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说是检查身体,但他怎么觉得这么诡异呢?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向右一拐弯,眼前的光线便骤然明亮起来,如果说之前如同在明亮但狭窄的走廊里行走,现在就好像来到了山明水秀的宝地,勃勃生机扑面而至。

    顾鸿影看到了他老妈顾星竹。

    这是他第一次在里世界看到他老妈,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看起来干脆利落,英姿飒爽,和他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又莫名觉得无比合适。

    顾星竹笑眯眯道:“桐崽,过来。”

    顾鸿影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偏头去看校长,却发现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妈。”顾鸿影暂时放下这个小小的疑惑,他看着顾星竹,问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我来检查身体啊?”

    “员工家属福利,过期不候。”顾星竹领着顾鸿影穿过她身后的门,“所以我着急了点嘛。”

    顾鸿影:“……”

    他抗议:“我现在已经不是三岁了!”

    敷衍他也找个能过得去的理由啊!

    顾星竹回头,无奈道:“真的是员工家属福利,要不我把文件给你看一下?”

    顾鸿影狐疑:“你每次对我说谎的时候都会用左手的食指去摸鼻尖,还要一连摸两下……”

    顾星竹:“……”

    孩子大了,果然不像小时候一样好骗了,都注意到她心虚的小动作了。

    “桐崽,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顾星竹说,“一切结束了给你爸打电话,他会告诉你的。”

    短时间内她实在没办法编出一套逻辑自洽的说辞,还是让霍寒枝上吧。

    顾鸿影和顾星竹对上视线,然后……无奈妥协。

    以他老妈的性格,想告诉他的事一定会告诉他,不想告诉他的事,他也绝对问不出来———就像他爸妈联手将里世界存在这件事在他面前隐藏了整整十八年一样。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有种直觉,这个所谓的“身体检查”很重要,顾鸿影并没有因为他老妈明显有问题的说辞而不高兴和甩脸色,他在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对进门后围上来的“医护人员”们相当配合。

    就是……这些“医护人员”演得真的很不走心!

    白大褂和手套没有就算了,也许里世界的医护人员和表世界不一样;广袖飘飘身边悬浮着一把琴就算了,也许走的是音修救人的路子;拿着拂尘穿着道袍姑且算是看命相的———那为什么还有拿着降魔杵金刚怒目的光头大和尚啊!

    这画风怎么都不搭边吧!!!

    顾鸿影满脸呆滞的看他们将奇奇怪怪的东西招呼到他身上,一会儿科技侧一会儿神秘侧,真的相当炸裂。

    顾星竹一直站在人群之外,脸上的笑容隐去,目光凝重到顾鸿影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场从里到外都透着奇怪的检查结束后,旁边极具高科技感的机器里吐出了一沓印满的密密麻麻字符的纸———不科学的世界里混入科学的东西,还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沓纸很快被人收走。

    过了一会儿后,跟着那些医护人员一起进去的顾星竹出来了,她眼里带着点笑,和刚刚的凝重完全不同:“很健康啊桐崽。”

    她调侃道:“壮得和小牛犊似的。”

    顾·对检查记忆犹新·鸿影:“……”

    因为检查的过程太过离谱,顾星竹已经彻底摆烂懒得编了:“等会儿会有人把你送回去。”

    她拍了拍顾鸿影的肩,眼里有点怅然。

    虽然她和霍寒枝并没有缺席顾鸿影人生中每一次重要的成长,但身份放在这里,终究是聚少离多。

    好像一转眼,当年那个奶呼呼的小团子就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转眼间又要背上这样沉重的命运。

    “好好修炼。”顾星竹忽然抱了抱自己的孩子,压下了心中那一瞬间涌出来的酸涩,“但不要太逼迫自己,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顾鸿影难得看到他妈偶尔的脆弱,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知道啦老妈!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不?”

    现在的顾鸿影根本不知道,那个“我们”究竟代表了多么沉重的含义。

    顾星竹摇了摇头,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没了!赶紧回去吧臭桐崽!”

    顾鸿影被她迅速驱赶到门外,莫名有种被用完就丢的凄凉。

    门外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顾鸿影第一眼看过去,看到的不是这人的容貌,而是气势,她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等适应了这种几乎称得上锋锐的气势后,顾鸿影才发现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她的容貌……竟然有五分像小晚。

    顾鸿影不知道被校长称呼为“小晚”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老爸给他那一个月的特训里,也给他科普过里世界的四个学校,介绍到昆仑时,他爸说———

    “昆仑山长是位剑修,你只要看到她,就一定能认出来。”

    她好像是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于是以雪为魂,以冰为魄,磨砺出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剑魂。

    她是活着的剑。

    上一代剑修第一人,惊才绝艳力压同辈的不世天才。

    和这样满身光环的人物猝不及防地见面,顾鸿影震惊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因为今年选专业,他就很想选剑修!

    孟组之前一剑止浪平江的帅气,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他也想那么帅!

    更何况他是金属性,天生的剑修苗子!

    昆仑山长时序沉默寡言,她本人就像是一块万年寒冰,在她手下,顾鸿影有幸体会到了升级版“滚筒洗衣机”。

    等滚筒洗衣机停了,他已经被送到了昆仑山壁外,速度比校长还快。

    顾鸿影:“……?”

    怎么地面这么软,眼前的山还在跳舞?

    冷冰冰的山长看了晕晕乎乎的顾鸿影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径直化作剑光离开。

    顾鸿影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走的,只惊鸿一瞥看到她光秃秃的剑柄。

    总感觉好像缺个剑穗?

    顾鸿影挠了挠头,但很快,他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说不定因为剑穗是外物,会影响山长出剑,所以才不用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会在剑上做装饰嘛。

    比起这些琐碎的小问题,他更应该思考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金属性的灵气砍动冰锁链,哪怕是掉一小块渣,出一道划痕也好啊!

    纹丝不动真的衬得他很废欸!

    顾鸿影热血上头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他走入山壁之中,苦着脸看了一眼冰天雪地,然后熟练地念咒与摆姿势,重新传送回了那片冰锁链前。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进来的那一刻,高台之上被冰锁链锁住的少年,眼睫在微微颤动,像要醒来一样。

    第113章

    顾鸿影到这片冰天雪地里也有大半个月了, 高台之上被锁链锁住的少年只醒过两次,一次是校长带着他刚来,一次是他念咒语摆姿势想瞬移到山壁之外。

    现在是第三次。

    顾鸿影和他对上视线, 那双黑白分明到有些渗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鸿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难过。

    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有多大的罪, 才会将人施以这样严酷的刑罚?冰天雪地锁链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好修炼……”

    少年开口,声音又轻又飘,好像呵一口气就能吹散, 似乎比冰雪还透明的皮肤上,右耳长长的红色流苏坠艳得刺眼。

    顾鸿影鬼使神差地,觉得那个流苏很像剑穗。

    昆仑山长叫时序,少年叫“小晚”, 会不会也姓时?

    时序、时晚。

    序为一日之始,晚为一日之终。

    再去细看他的容貌, 顾鸿影惊觉不是五分相似, 而是七分。

    昆仑山长……会是“小晚”的姐姐吗?

    顾鸿影只觉脑中一片乱麻,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想念起虞荼来———

    还是荼荼好啊!

    长得好性格好为人靠谱, 除了偶尔腼腆一点, 当朋友简直棒呆!

    还能变成可可爱爱小茶树苗苗!

    最重要的是, 荼荼不是谜语人QAQ!

    被顾鸿影想念的虞荼在宿舍里打了个喷嚏。

    虞荼揉了揉鼻子,绝望地叹了口气, 继续从旁边拿起一本古籍———这是他利用能量传过来的,两个人看总比一个人快。希望这些年代久远的东西里能够找出些蛛丝马迹吧。

    表世界这次出现的情况这么严重, 虞荼隐隐有种预感,漫画可能藏不了多久了。

    想起漫画里关于顾鸿影连成片的黑历史……虞荼提前替还在冰天雪地里砍锁链的嘤嘤默哀。

    希望以后社死到全世界时,他能很快调整过来吧。

    嘤门。

    虞荼本体这边翻书翻的一无所获,不夜侯那边倒是从一个博古架的最底下找到了一个布满了各种阵法的盒子。

    虞荼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卷陈旧的古画,除了盒子里外的阵法外,画的木杆画纸甚至系着画的绳子上也都布着阵法。经过这段时间填鸭式学习,虞荼虽然还不能准确叫出阵法的名字,但能大致看出这些阵法的类型———它们都属于禁止类阵法,对布阵者的要求很高,主要用来保管一些容易损坏的东西。

    按阵法的复杂程度和数量来说,这卷古画应该和刚画出来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在虞荼眼里,它脆弱的就像刚烤好的糕点上的酥皮,一碰就要掉渣。

    虞荼甚至有点束手无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下来放到桌上,又轻手轻脚地拉开线绳,以一种非常非常缓慢的姿态,将画慢慢展开。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以为会是什么上古真迹,又或者什么名家精品,结果是一副年代久远的……画?

    画上的颜料可能是什么花草的汁液和矿石的粉末,有的褪色了,有的没有。

    虞荼努力辨认了一阵子,满头问号。

    最中间那个一团灰绿有四肢和脑袋,应该是个人?或者说穿了衣服的火柴人?左边那个是只红色的鸟?上面是条褪了色的蚯蚓?右边那个是白色的雪团?白色的狗?白色后面那团墨黑,是某种生物还是黑漆漆的石头?

    虞荼一头雾水。

    这就是抽象的艺术吗?

    过几天选选修课的时候,他是不是要辅修一下绘画这门课?不说能画得多好,至少要能品鉴一下画,理解画家传达的思想感情?

    虞荼盯着那些已经有了缺损的线条,在脑海中努力复原,但无论怎么复原,他都觉得这幅画像小儿涂鸦。

    只是一幅涂鸦,需要用这么多阵法保护吗?就仿佛在呵护一件至宝一样。

    虞荼站在狭长的通道里,看着那连成片没入到尽头的博古架,架子上的东西大半都落了灰,有些已经朽坏不堪,但也能依稀窥见曾经的风华。

    他第一次升起莫大的探究欲,这间茶馆曾经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

    “嘤、鸿影的身体检查结果很好。”江绛差点被其他人报告里铺天盖地的“嘤嘤”洗了脑,她翻看着那沓印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纸,“他的训练还可以再扩散一点,有针对性一点,不能一直把他放在昆仑的寒域之中对抗炼痕。那对他的成长有害无益。”

    她说到一半后抬起头:“阿序,你有在听吗?”

    江绛的对面,坐着昆仑的山长时序,她脊背挺直,剑横在膝上,却仿佛满屋隐有剑光。

    时序抬眼,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好似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把他放到昆仑来,我亲自教。”

    江绛翻体检报告的手一顿:“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你这无情道修得不好,当年就不该走这条路,还不如修太上忘情。”她叹气,“情绪不能憋着,小心憋出心魔。”

    无情道并不和小说里写的一样,修此道的人要断情绝爱,甚至搞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情道更类似于一种“极道”,修此道的人个人私心会慢慢越来越淡,人会近乎于“道”,无情似有情,有情更似无情。

    “我修此道十八年,不觉有瑕。”

    “是啊。”江绛凉凉道,“十八年从人修成了一块冰,是挺无暇的。”

    “顾鸿影不会给你教,真把他放在昆仑,到那一天才是害了他。”江绛低头继续看资料,“阿序,人心非铁石啊。”

    就像十八年你都没有踏入过寒域一样。

    时序沉默不语,然后一晃眼,她就消失了。

    没几秒,江绛忽然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波动,她抬头,才发现时序消失了。

    而后,除了她面前的桌子,屁股下的椅子,其他的桌椅,墙上的装饰,一瞬间都化成了细碎的粉末,好好的会议室,瞬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江绛:“……”

    “时序!”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让你不要把情绪憋着,不是让你拿我的会议室出气!”

    *

    “阿嚏——阿嚏——阿嚏!”

    顾鸿影连打三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谁在念叨我?老妈?”

    从那一次乱七八糟的身体检查后回来,他发现他对灵气的吸收倒是更迅速了,仿佛身上挂了一个加速buff,之前只能凝成指甲盖大的不规则金属碎块,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手指长了,顾鸿影心血来潮想将面前不规则的金属块按心念捏成一把小剑,但灵力耗完也只捏出一堆怪模怪样、自己都认不出来的东西。

    “自炼剑胚……不是、一日之功……”

    冰天雪地里,顾鸿影突然听到飘渺的人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高台上的少年,被吓了一跳。

    这里光线永远恒定,没有日夜之分,顾鸿影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闹钟。

    他瞄了下自己搁在睡袋旁的钟,应该是凌晨一点了,他捏金属捏得忘记了时间。

    不过真的很难得,高台上的少年白天醒后,晚上居然也醒了。

    感觉他今天精神劲儿不错,顾鸿影试探着问:“前辈,要我陪你聊聊天吗?”

    虽然少年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顾鸿影结合自己刚进来时听到的十八年,觉得少年应该比他要大。

    时晚早已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只觉得最近寒域之中,比以往那么多年都要热闹。

    无霜姐姐带过来的孩子有点话唠,但也不惹人厌烦,不管他醒没醒听没听,倒也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还试图给炼痕贴暖宝宝,看看能不能把它热化———明明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冰。

    他问:“你想……听些什么?”

    顾鸿影难得遇到一个暂时不当谜语人的人,精神振奋道:“前辈怎么称呼?”

    “我叫、时晚。”时晚说话的速度很慢,尽量不惊动耳旁的剑穗,“曾是……昆仑的弟子。”

    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是种厉害的消耗,他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以我的年纪……你可以、称呼我为叔……”

    顾鸿影:“……啊?”

    “能不喊叔吗?”他真诚道,“喊哥行吗?”

    对着这一张比他小太多、甚至有点正太风的脸,“叔”他真的喊不出口。

    “随你……”时晚慢慢眨了眨眼,脸上渐渐涌出疲倦,“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如果有一天,你能斩断所有锁链……自然、就会知道……”

    顾鸿影:TAT

    求求你们了,你们能不能不当谜语人啊!

    冰天雪地中,他看到时晚脸上倦怠的神色越来越明显,有种气力不支的透明感。顾鸿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往下问。

    没关系!

    他自我安慰,好歹他有努力方向了,争取下个月,他就能把冰锁链砍破一点皮!

    第114章

    虞荼是被顾鸿影的敲门声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头上还顶着本摊开的书。

    啊……好像天亮了?

    被各种阵法和历史传说占满的脑子终于腾出一小块地方开始运转,虞荼想起来了, 昨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 今天他们要正式上课了!

    被学校和老师支配的恐惧在这一刹那席卷大脑, 虞荼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让顾鸿影先走,如果方便给他捎份早饭,然后甩上门火速去洗漱,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门外的顾鸿影:“……”

    上课这种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吗!还好他来喊人喊得早!

    虞荼半个小时内迅速弄好了一切,然后包一背,风风火火地往课程通知里规定的地点赶,才走到那栋怪异的教学楼门口, 就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声惨叫。

    虞荼:“……?”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教学楼门口, 手环一刷,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 门开了。

    门里的所有人霎时间目光全看过来, 虞荼一瞬间以为自己迟到了, 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没迟到啊!

    教学楼从外部看有点像一座高耸的塔, 进来之后面积极其宽阔, 中央站着一个裸露着上半身,看起来就很能打的老师, 以他为圆心,两米开外躺了一圈学生。

    塔形教学楼每次开门的动静都很大, 中间站着的人立刻将目光锁向了虞荼,明明是很憨厚的笑,却总让人觉得好像有点不怀好意:

    “今年的新生是吧,要不要和老师对打一下?只要能碰到老师的衣角,允许你免课三个月哦!”

    虞荼看了看躺了一圈的学生,果断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见他拒绝的意味坚决,说话的老师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有点遗憾的样子。

    角落里,顾鸿影对着虞荼招了招手,他的脚边摆着一杯热豆浆,一个茶叶蛋,还有两个大肉包。

    虞荼小跑过去,顾鸿影压低了声音:“我没想到第一堂课是这个画风,少吃点,我怕你后续被打吐。”

    虞荼:“……”

    拿包子的手微微颤抖.JPG

    塔形教学楼是八面形的,每个角落里都缩着学生,站在中间的老师先是好笑地扫了一圈“鹌鹑”们,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点开了自己的手环,对着名单上的照片一个个认脸。

    先让他看看哪个比较扛揍,啊不,哪个比较有潜力。

    在老师认人的时候,虞荼的左边,郝芝芝猫猫祟祟地凑上来,小声和他们咬耳朵:“荼荼,我们完蛋了!等开始上课,老师叫上去的第一批倒霉蛋,十有八九就是我们几个。”

    虞荼嘴里叼着大半个肉包,惊悚的目光转向她。

    顾鸿影:“……芝芝,别讲鬼故事成吗?”

    郝芝芝来得很早,见证了第一个冲上去和老师对打到第十一个冲上去和老师对打的勇者全灭的全过程。

    “你们都没发现吗?”她深沉道,“老师手里的那份名单,是按军训成绩排的,我们四个是前四。”

    虞荼:“……”

    顾鸿影:“……”

    现在往人群后面躲还来得及吗?

    人生总是残酷的,五分钟后,在虞荼干掉一个肉包、一个茶叶蛋和半杯豆浆后,上课的铃声无情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三分钟内按身高列队集合!”裸露着上半身的老师半抬着胳膊,声音洪亮,“挑战我的人全部归队!”

    可能是有些人在这半个月的军训里被加训狠了,举动无比迅速。在他们的影响下,不到两分钟,一百多个人便按身高顺序有序列好。

    “很好。”老师眼里露出些许满意,“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伍,是一名体修,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伍老师。”

    “入学第一学期,每天上午的课程都是体修课,结课标准有两种,一是和我单独对打,不拘用任何手段,只要碰到我的衣角就算过;二是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在我手下撑够五分钟就结束。”

    “前者能在我手下拿到高分,后者根据你们每个人在我手下撑过的秒数算分。”

    一年级新生们:“……”

    《碰到衣角》《高分》《撑过的秒数》《五分钟》。

    虞荼小声喃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出他所料,简短介绍完这门课程的伍老师话锋一转:“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虞荼———四人出列!”

    虞荼和顾鸿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我命休矣”四个大字。

    虞荼比顾鸿影慌多了。

    嘤嘤老爸好歹给他搞了一个月的特训,九月份还被加训,他的体能已经快不像普通人了;埃里克各种型号的枪械如数家珍,近战估计也不差;郝芝芝就更不用说了,能单独干掉一名高年级学姐,哪怕学姐不是偏战斗方向的,也足够凶残。

    只有他,仿佛一只混进狼群中的哈士奇。

    他甚至怀疑自己撑不撑得过三秒。

    伍老师将他们四人挨个扫了一遍:“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做准备,然后四个一起上。”

    这四个孩子算是新生中最出色的那批,不管其他学生服不服,先拿这四个崽儿杀杀他们的锐气吧。

    埃里克:“我打近身战。”

    顾鸿影:“我主攻。”

    郝芝芝:“我打干扰。”

    三个人一齐看向虞荼。

    虞荼:“我……我偷袭吧。”

    郝芝芝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往前凑,可以试试灵力干扰。”

    军训时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来虞荼本人的天赋偏辅助而不是攻击,他们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一只柔弱的茶树苗去当肉盾。

    一分钟很快就到了,四个人站成了一个菱形,顾鸿影在最前端,埃里克居左,郝芝芝居右,虞荼在最后的尖端。

    伍老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开始。”

    明明他的人还站在原地,虞荼却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在快落地之前,他看到他的三个小伙伴也飞了起来,四个人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前后不超过三秒。

    伍老师不是没动,他动完后又回了原地,只是他的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没动一样。

    新生群里一片哗然,交谈声音瞬间爆起,又被压得很低。

    “卧槽!三秒干掉前四!”

    “我这门课不会挂科挂到毕业吧?”

    “没上课前老师还是收敛了……救命!”

    ……

    落地的四人也很懵逼。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战术都像小儿科。

    虞荼比较乐观,他第一个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家被干掉的时间前后差距不超过三秒,作为最菜的那个,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顾鸿影和郝芝芝两个人虽然震惊,但还勉强能接受,只有生性好强的埃里克,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被三秒干掉的事实。

    一瞬间非常幻视[餐具大逃亡]里那把在地上健康倔强爬行的金色浮雕花纹餐叉。

    “一年级最强就这水平?”伍老师脸上露出嚣张的笑容,“啧!”

    拉仇恨值的水平可谓一流。

    “这水平和我对打我都懒得抬手。”他抱臂懒洋洋道,“算了,第一天我也不为难你们。”

    “看到那边的门了吗?”他努了努嘴,“从那边的门进去,一个小时内能出来的,可以直接去休息,两个小时内能出来的,上午课程正常结束,两个小时以上的……”

    他摸了摸下巴:“我也不为难你们,晚上吃完饭后加训四小时吧。”

    所有人的脑海中只涌起一个念头———

    这还叫不为难?你是什么品种的活阎王?埃里克进阶版?

    伍老师的实力实在太强,大家心有怨气也不敢反抗,只能一溜烟地沿着那扇打开的门跑了进去,在最后一个人也进去后,门迅速关上,所有新生的腕表上都同步成了计时页面。

    冷冰冰的提示音响起———

    【欢迎来到竞技塔二层。】

    他们身后,有细微的机械齿轮咬合声,墙面开始发生变化,等变化停止后,高五米长六米的墙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冷兵器。

    【请挑选合适的武器。】

    顾鸿影:“这比上次[军舰残骸]里的冷兵器架还壮观……”

    郝芝芝:“我一只讹兽,为什么要天天打架?”

    埃里克:“我要第一个出去!”

    虞荼:“……我活着就行。”

    看开了.JPG

    【十分钟后,竞技塔二层正式开启。】

    【医疗阵法已同步。】

    【祝各位好运。】

    “拿武器吧。”顾鸿影沿着一墙兵器上留出来的梯子灵活攀爬,“拿自己最喜欢或者最顺手的。”

    顾鸿影一心想当剑修,除了剑以外的武器他看都不看;郝芝芝在短兵器前犹豫了一阵子,选了一双小巧的匕首;埃里克比较轻车熟路,他先拿了把三棱刺,又装备了一个指虎。

    在他们忙忙碌碌挑选的时候,虞荼在冷兵器前有些踌躇,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但眼下又不得不选,秉承着一寸长一寸强的原则,他选了把长枪,然后在腰间挂了串用来防御的鞭子。

    十分钟一到,所有人周身都起了雾,雾气将每个人都分在了一个小格子里,虞荼看到他面前的空间一阵波动,好像有什么扫过了他的全身,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这个“虞荼”的目光比较呆滞,应该是某种幻术或者傀儡,他身上所带的武器,同样是长枪与鞭子。

    虞荼抬起长枪,下意识地虚晃两圈,枪还没刺出,忽然听到耳边炸起铺天盖地的惨叫。

    紧接着,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

    【程肃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吴恒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田子毅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

    播报声叮叮当当,仿佛无穷无尽。

    虞荼:“……”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找好角度后一枪刺出!

    下一秒,虞荼感觉眼前寒光闪闪,好像是枪尖反射的光,又好像是许多把枪。

    时隔不久,二次喜提飞起来。

    虞荼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的是:

    【虞荼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课程通知第一句话写的———

    【明天开学第一课,希望给各位新生留下永不褪色的体验。】

    居然是这个丧心病狂的意思!

    第115章

    第N次飞起来后, 虞荼终于意识到了———长枪不适合他!

    他遗憾地将长枪扔在一边,然后将腰间挂着的鞭子拿到手中。鞭子和藤蔓有点类似,柔软灵活, 说不定学鞭子会更好?

    在经历几次惨痛的失败后, 虞荼也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一次他从医疗阵法中转出来,在他发动攻击后,对面的陪练才会动。

    虞荼扔下枪, 对面陪练手中提着的长枪同样消失,换成了鞭子。

    虞荼这次没有贸然动手,他闭上眼睛,回忆之前让藤蔓进行攻击时的姿态, 鞭子在他手中晃来晃去,却一直没有挥出。

    不夜侯的马甲身体里充盈的是能量,严格一点说,不夜侯完全是能量凝结的造物, 但本体则不同,虞荼已经以本体的身份感知到过木属性的灵气了。

    褪去心中的浮躁和担忧后, 虞荼感觉自己慢慢地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 周围的每一团灵气里, 好像都有不同颜色的光点在彼此嬉戏追逐, 虞荼尝试着去抓绿色的小光点———难度不亚于在池塘里徒手捞鱼。

    小小的鱼都很狡猾, 总是从虞荼手里溜走, 虞荼抓了一阵子也没抓到几个。他并不气馁,而是改变了方法, 用身体里剩下的木属性灵力“钓鱼”,同属性的灵气总容易相互吸引。

    在虞荼孜孜不倦的努力下, 他终于聚拢了一小团。虞荼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一小团木属性灵气附到他手中的鞭子上———用灵力依附物品进行攻击,攻击力会翻倍增长。

    “啪!”

    附着过灵力的鞭子攻击凶猛,隐隐还带着植物的柔韧,虞荼这一鞭子终于遇到了阻碍———他第一次攻击到了实物。

    方法是可行的!

    但还没等他高兴,熟悉的视角飞奔而至,他又飞起来了。

    听了好几次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虞荼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虞荼:“……”

    他要给自己写一个大大的惨字!

    冰冷的播报一直没有停过,留在一层的伍老师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腕表投影出来的屏幕上。

    “啧。”他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不到一个小时,人均进去五趟医疗阵法———臭崽子们,有的磨呢!”

    竞技塔的对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陪练的实力也就是在他们的基础数据上翻了两到五倍不等,只有接下十招没被直接抽到医疗阵法里去才能顺利出来。

    因为这样的机制,别说两个小时了,五个小时能折腾出来都够呛。下午上课的另一个老师都已经做好看不到几个人的准备了。

    果然,计时满一个小时后,门口空无一人,计时满两个小时后,门口依旧空无一人。

    伍老师直接吹了个口哨,两个小时内没人出来,他作为老师就有权限查看二层监控,来关心关心他的学生们上窜下跳,不,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了。

    *

    虞荼用了快四个小时,在扛下自己的对练十招后,终于艰难地从二层里出来了,一出来就对上伍老师那欠扁的笑容:

    “小茶树苗苗出来了呀,晚上六点后加训四小时别忘了哟~”

    在用二层监控观看这些学生嗷嗷惨叫的同时,伍老师也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脸对上了号———人族的孩子占了绝大多数,妖族的有十几个,草木族的就这一根独苗苗。

    虽然前面败得格外快,不过最后那几分钟,鞭法有点像模像样的雏形了。

    虞荼有气无力:“老师再见。”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灌了铅,耳边现在还回荡着鞭子抽过来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余光里似乎还有凶猛凌厉的鞭影,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地想闪。

    竞技塔二层真的太凶残了QAQ。

    虞荼拖着沉重的身体找了最近的食堂吃午饭,一楼看上去挺眼熟的面孔全都半死不活,看样子没有人逃过了这顿摧残。

    更惨的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吃完饭后就得准备去上下午的课了,没办法回宿舍睡午觉。

    虞荼:“……”

    正儿八经上学的第一天,他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学校的毕业率那么低,军训一通折腾下来,上课又这个风格,心态脆弱点的得直接退学。

    下午的课讲的是里世界的一些基础知识,虞荼在草木族小课堂里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决定登不夜侯的号去醒醒神。

    回到茶馆,照例给小灰来了一大盆狗粮,虞荼随手捞了本没看完的书开始看。

    因为控制身体的是意识,哪怕换了马甲,他还是觉得脑袋里有鞭子破空的声音,眼前有鞭影晃来晃去,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挨揍的痛苦。

    虞荼盯着书上的一处,不知不觉开始发呆,有敲门声都没听见,还是沉迷狗粮的小灰屁颠屁颠过去开的门。

    门外站的是熟人———靠各种好吃的投喂熟的。

    “小灰好!”柳嘉跨进门后就给小灰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将目光落向柜台之后,“前辈好!”

    他本来以为那天回去之后他们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结果第二天江局又把他派了过来,并且因为人手紧张还把宋图扣下,加到了崇明市各地修补阵法的队伍中。

    柳嘉前两天来敲门时都没人开门,前辈似乎又和之前一样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今天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照例过来敲一敲,没想到前辈竟然在。

    不知道是不是柳嘉的错觉,他觉得不夜侯前辈……好像在发呆?更令人忧心的是,前辈苍白的脸色一直不见好转。

    “坐。”

    前辈似乎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柳嘉乖乖地坐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措辞。

    “我们江局托我给您看件东西。”他顿了顿,斟酌道,“江局说只要您看到了……就明白了。”

    虞荼:“……?”

    什么东西?

    见不夜侯没有反对,柳嘉就当他默认了,他将身后的背包抱到怀里,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有点类似于魔方的银白色金属盒,盒子上有许多金色与赤色交织的花纹,绘成数个复杂的图案,看起来像某种小型封印阵法。

    柳嘉小心翼翼地操作了一通后,伴随着“咔”的一声响,金属盒的上半部分忽然出现波动,紧接着变得透明,半透明的盒子里,是一枚扇形的黑色鳞片,泛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黑。

    半透明的效果只持续了两秒,柳嘉却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那般。近距离接触这种恐怖的东西,哪怕隔着封印,也让他压力很大。

    柳嘉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才问:“前辈您看清楚吗?需不需要我再———”展示一遍。

    “龙鳞。”

    他忽然听到前辈的声音。

    柳嘉松了一口气:“看来江局说得不错,您果然认识。”

    不过看前辈严肃起来的样子,大概也知道这枚龙鳞上所蕴含的问题。

    他反正是不好奇的,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告诉他,在实力不匹配的时候,知道越多,死的越快,他这个人一向比较惜命。

    最需要展示的东西已经说出了口,剩下的就变得愈发容易,柳嘉像做汇报一样,向不夜侯大致陈述了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比如他们正准备逐步向表世界以缓慢的速度透露里世界的存在,例如搞些以武会友的节目啦,稍微透露一点相关新闻啦,网上的舆论风向加强监督引导啦……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虞荼却有点神游天外。

    虞荼其实也不太确定盒子里的黑色扇形鳞片就是龙鳞,但这个扇形鳞片真的很像漫画末尾时出现的鳞甲的形状与色泽,所以他大胆地猜测了一下,看柳嘉的反应,他应该是猜对了。

    但虞荼一点儿都不高兴。

    没办法,任谁知道危险人物可能还要再加一条龙的时候,谁都高兴不起来。

    柳嘉说得口干舌燥,掏出自带的水杯吨吨吨灌了大半杯,然后一抬头,发现前辈盯着桌上那个银白的盒子,似乎又陷入了一种走神的状态。

    不夜侯前辈……好像并不仅仅只是“认识”盒子里的龙鳞那样简单。

    柳嘉细心地记下了这一点异样,准备之后和江局汇报。

    喝完水后,他继续往后讲,虞荼这时倒是回过神来了。柳嘉讲的东西很多,听起来非常细致,好像异处局对他相当信任,但其实往深想,所有的东西都只是浮于表面的计划,真正的核心只字未提。

    现在这样,只是在对他散发善意的信号罢了。

    上午高强度训练,数次进出医疗阵法,下午要留心课堂上老师的进度,手里做笔记,这边还要应付柳嘉,晚上还要加训到十二点———虞荼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有种被迫极限运转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疲态,他在柳嘉停顿的空隙,打断了他的话:“说重点。”

    柳嘉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与凝重,他压低了声音,郑重道:

    “前辈,江局让我转告您,里表世界的屏障,开始出现问题了。”

    虞荼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正常。

    他很早就隐隐有过这个猜测,他甚至怀疑漫画的出现也与屏障有脱不开的联系。

    柳嘉看前辈只是眉宇间略有讶色,并不很震惊的样子,觉得前辈的实力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若非灵力修炼到极致,是很难察觉那么细微的、不对的波动的。

    可是……前辈这些年从未在里表世界任何一处出现过,换一种说法,前辈一直将自己的行踪隐藏得很好。

    为什么偏偏是最近,现于人前?

    第116章

    柳嘉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带着那个银色金属盒子走了。

    虞荼静静地坐在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开始发呆。

    茶由热转温的时候, 在窝里睡觉的小灰忽然直起上半身, 疑惑地“汪”了一声。

    雕花木门外, 有么东西刨门的声响。

    虞荼微微抬眼,门缓缓向内移动,打开了一个供单人进出的空隙———空隙的最下方, 蹲坐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漂亮黑猫,眼睛是幽幽的绿色,像两汪深色的潭水。

    它微微仰起头,舔了舔爪子:“喵~”

    虞荼微微愣了一下。

    仁心医院里, 他捡到玻璃珠的那栋楼,二楼的阳台上,他见过这只猫。

    虞荼有预感,这只猫是专程来找他的。

    “喝杯茶吗?”

    他起身将那杯已经晾得温凉的茶放到案几之上, 黑猫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 跃到桌上低下头, 脑袋挡住了小小的茶杯, 只能听到它喝茶时的微弱动静。

    一杯茶见底, 黑猫舔舔沾上的水渍, 恢复成蹲坐的姿态:“喵~”

    善缘已缔, 虞荼已经知道了它所求———

    它要“续命”。

    在民间传说里,猫与九尾狐一样有九条命, 故称“九命猫”。传闻夸大其词,但猫, 尤其是玄猫,确实是有点儿灵异在身上的。

    玄猫开智难如登天,但一旦开智,上能观活人之寿,下能见鬼怪之物,濒死之时可联通阴阳,将己身生死倒转一次。

    在玄猫自愿的前提下,放弃“联通阴阳,生死倒转”的[天赋],可以为他人续命。但续命的时限全凭天意,可能平安到老,可能三年五载,可能一时片刻,可能压根不会成功……无论能续多久,在放弃天赋后,玄猫只能作为普通的动物活过一生,即使后悔,也不能再转为妖修。

    玄猫过来找他,就是希望保证放弃天赋之后的续命之术能成功。

    虞荼问:“你确定要用自己的天赋去为他人续命吗?”

    表世界灵气稀薄,能觉醒开智难度不亚登天,尤其是觉醒的还是只玄猫,更是难中之难。

    “喵~”

    玄猫抬起头,翠绿眸子里的瞳孔快竖成一条直线,它知道面前问它的这个人,身上的波动和它见过的一些人很不一样——它看不见他的寿数,就好像它之前在高楼的窗外,透过雾气看不见其他楼一样。

    猫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它当然不例外。

    有根冰凉的手指点到了它的眉心,面前气息波动不同寻常但却令人心生亲切的人忽然一瞬间变了,亲切之下有种稍纵即逝的危险,让它柔顺的毛都炸了起来。

    “喵呜!”

    柔软的粉色肉垫里,锋利的爪尖若隐若现。

    但面前的人很快收回了手。

    稍纵即逝的危险感消失,它炸开的毛慢慢服帖,玄猫往后退了一步,呲出尖尖的牙:“喵!”

    “只是做个检查。”它听到面前的人说,“如果不后悔,晚上再过来,如你所愿。”

    *

    “咪咪!咪咪———你跑哪儿去了!”

    “咪咪———”

    女人压低了声音的呼喊在二楼某间病房里响起,她已经把病房的厨房、卧室、卫生间、阳台都找过了,愣是没有看到半点猫的影子。

    他们所在的这栋病房里住着的病人们都非富即贵,有些人和他们家一样,会带着自己的宠物来住院,女人很担心她的猫会被别人或别人的宠物伤害到,毕竟她的咪咪是一只胆子大好奇心强但又脾气温柔的小猫咪。

    “咪咪———”女人在阳台探出头,左右张望着,想看看她家的猫是不是跑到了楼下的草坪里去。

    在寻找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出来一声“喵~”

    她一抬头,她家的猫以一个倒挂金钟的姿态倒吊在她的头顶上方,整条猫拉得长长的,像一个毛茸茸的风铃随风摇摆,她甚至看到了她家猫近在眼前的粉嫩可爱小爪垫。

    女人差点被吓得呼吸骤停。

    似曾相识的话语再次响起:“咪咪、宝宝,别动啊,我抱你下来……”

    顺利地将一条猫抱到怀里后,女人背后布满了冷汗,刚刚温柔和缓的声音一瞬如疾风暴雨:“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到阳台上来,医院不是咱家,没封窗你要是掉下去,真当你有九条命啊!”

    怀里的猫拿爪子捂耳朵,给女人直接气笑了:“装什么装,家里谁不知道你鬼精灵?说多少遍都不听,今天罚你不许吃罐罐!”

    “喵嗷!”

    女人抱着它往屋里走,一人一猫已经通过语气无障碍沟通:“哟哦,扣你罐罐就听得懂了!臭咪咪!”

    将猫抱到卧室里后,她将纱窗和门都关好,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罐罐,在猫的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今天的罐罐,看到了没?没收了!”

    “喵?!”

    猫叫声惨烈得仿佛被踩了尾巴。

    女人将罐罐揣怀里带走:“说没有就没有,你老实呆着!”

    她关了门出去了,徒留猫坐在地上,对着柜子伸出自己的几瓣山竹,还没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咪咪。”

    在女人走后好一会,卧室的病床上忽然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猫转着翠绿的眼睛骨碌碌看了一圈后才轻盈地跃上床边,沿着边缘走着优雅的猫步蹲坐在床头。

    “妈妈走了吧?”

    头发被贴得几乎剃着头皮,脸颊消瘦所以显得眼睛极大的男孩像猫一样猫猫祟祟地环视了一圈后直起身体,从床柱后摸出个小小的罐罐。

    家里的财政大权是握在妈妈的手里的,但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咪咪,男孩自己攒的零花钱有一大半都给咪咪换成了它爱吃的罐罐,还好他们家咪咪怎么吃都不太长肉,才没让他们一家五口轮流投喂的事穿帮。

    这次他住院,他们家咪咪自己开了家里纱窗的锁,又神乎其技地找到了他所在的医院,抱回去一次跑来一次,抱回去一次跑来一次,跑到最后他妈妈都妥协了,后果就是咪咪的罐罐被扣到几乎没有。

    他是趁着妈妈出去的空隙拿零花钱请爷爷帮忙买的,这样的秘密投喂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给咪咪开罐罐,咪咪负责把吃完的罐罐“毁尸灭迹”。

    这次开的是金枪鱼混合鸡肉丝的罐罐,一打开香气扑鼻,他看到咪咪头一低,呼噜呼噜就开吃了。

    见它吃的这么香,男孩自己缩回了被子里,才刚活动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很冷了。现在才十月初,街上的人最多穿一件薄外套,他却已经盖上了羽绒被,身下是电热毯,怀里是暖水袋,比过严冬还夸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辗转好几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就是浑身发冷,冷得睡不着觉,不想吃也不想动。

    “咪咪。”男孩盯着吃的正香的小猫咪,小声问,“我会不会死啊?”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说咪咪很聪明,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小猫咪,但他觉得咪咪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聪明。

    当然,他也很聪明。

    如果他死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很难过的,而且……

    “你真的不认识黑猫警长吗?”他第N次问低头吃罐罐的猫,“我死前能不能见见黑猫警长?”

    低头吃罐罐的猫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

    动画片的事儿,能和现实混为一谈吗!

    小小的罐罐一会儿就下了肚,猫仰起头让男孩抽纸给它擦嘴,然后发出一声既认真又敷衍的“喵~”

    等给你续了命,你自己长大了就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黑猫警长了!哦对!还有奥特曼!

    猫熟练地叼着擦嘴的纸和吃完罐头,用爪子娴熟地开门,几乎是“咻”地一下消失在阳台上———它去找最近的垃圾桶了。

    虽然被偷偷投喂的事估计很早就被发现了,但明面上还是要掩饰一下的喵。

    猫丢了垃圾回来,重新关上了门,在毛巾上擦擦自己的四个爪爪,溜到了男孩的被子里———它暖和得堪比热水袋。

    唯一的问题是,它的睡相不太好,于是在被子里的姿态一会儿是“O”,一会儿是“大”,一会儿是“C”。

    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中途被迷迷糊糊喊醒吃了顿猫饭,晚上的时候,猫睁开了眼睛。

    它从被子里探出猫猫头,抖了抖耳朵,将自己拱出来的被子用爪子掖好,悄无声息地开门后,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晚,它翠绿的瞳孔几乎发亮,循着白天走过的“猫道”,它停在有悬铃的雕花木门前,用爪子拍了拍门。

    门打开后,它看到了那个以猫的审美也挺好看的人。

    “喵~”它打了个招呼。

    “走吧。”

    它听到那个人说。

    于是它在前面引路,那人在后面跟着,他们走过无人的街道,穿过昏昏欲睡的保安值守的岗亭,和夜里匆匆来急诊的人擦肩而过……

    最后,他们来到那栋楼,一楼似乎有哪一间病人房间里的电视忘了关,于是声音隐隐约约泄露出一点,在寂静的夜晚隔着门,有种光怪陆离的模糊。

    猫爪迈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它和身后的人一样轻巧无声,感应灯没有亮起,他们已经穿过了二楼的走廊。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月光将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潜伏着的、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们到了卧室。

    月光之下,洁白的病床上鼓起一团,像是有人蜷缩在被子里。

    猫忽然弓起脊背,压下耳朵,它跳上病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喵”。

    被子被爪子抓得稀烂,被絮之中,是一个诡异的傀儡,黑线爬满了脸,它闭着眼睛,有点像个男孩。

    它的续命对象……莫名其妙消失了。

    第117章

    玄猫要用自己的天赋给人续命, 虞荼尊重它的选择。他来之前,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

    但现在……

    虞荼看着破烂被絮之中那个诡异的、长得有点像个男孩的傀儡,再看看傀儡头部爬满的黑线, 对自己的运气有了进一步的深刻体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前一步, 捏住发狂玄猫的后脖颈,将它提到了怀里:

    “别乱动,我看看。”

    绿色的藤蔓从他指尖出现, 卷上傀儡的面部,黑线仿佛受了刺激一样散开一大片,露出底下不似活人的肌理。

    绿藤包裹住了整个傀儡,像一颗绿色的茧, 过了一会儿后,绿藤齐刷刷撤回。

    好消息:底下的傀儡确实曾是活人,但时间至少在六年前,不会是玄猫想要续命的对象。

    坏消息:控制这些黑线的主人他似乎接触过, 来源是之前拍卖场的地下黑拍。

    虞荼:“……”

    这叫什么事啊!

    怀里勉强安静下来玄猫又开始不安分地咕涌,恨不得化身猫猫液体流下去看情况。

    虞荼不得不稍微用了点力气控住它:“再不乖就打你屁股。”

    威胁立竿见影, 玄猫安静了三秒钟。

    在它安静的这三秒里, 能量化焰, 诡异傀儡的身上忽然开始燃起火焰, 火焰并不影响其他东西, 只将傀儡烧成了灰黑色残烬, 隐隐泛着诡异的翠光。

    有风卷起这一小堆灰烬,灰烬像是一条在风中摇头摆尾的蛇, 它穿过打开的门,奔入到夜色之中。

    不用虞荼多说, 玄猫这时彻底乖下来了,它窝在虞荼怀里,在夜色中发亮的眸子紧盯着“蛇”消失的方向。

    他们追了出去。

    灰黑的残烬在夜色中不太显眼,但残烬之中隐约的翠光却让人不至于将目标追丢。

    仁心医院所在的位置之前比较偏僻,在声名大噪后,周围就形成了以它为中心的生活圈。现在,他们已经越过了生活圈,追向了更偏僻的郊外。

    先是柏油马路消失了,然后水泥路也消失了,用石子填补出来的道路尽头,人为踩出来的小道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已经追到了导航上都不见得有的、超级偏僻的地方。

    摇头摆尾的“蛇”在某一小片空地上盘旋着,但放眼望去,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喵嗷!”

    在愤怒的猫叫后,虞荼感觉怀里一轻,猫落到了地上,仰头对着空气输出翻译过来可能不太好的猫言猫语。

    如果普通人的视线看不见……

    虞荼将能量调动到左眼,在感受到了熟悉的热度后,依旧稳定地向其中输送能量———像是装饰一样的单片眼镜正在不断颤抖,灼热之感透过和镜片相接的肌肤,传递到虞荼的意识里。

    镜片前的空间波动着,隐如水波质感,虞荼伸出了手。

    从左眼看,他的手伸入到了一片异样的空间,从右眼看,他的手没有任何变化。

    虞荼喃喃道:“隐蔽型结界?”

    镜片下的链坠有规律地晃动,渐渐和空间的波动趋于一致,虞荼对着蹲坐在地上对空气破口大骂的玄猫伸手:“来。”

    “嗷喵嗷喵喵”的猫叫一瞬戛然而止,猫轻巧地跃起来,在他的掌心借力,四爪并拢蹲上他的肩。

    虞荼走入了这片波动之中。

    几乎是在他消失的下一秒,百米开外,忽然有两人睁开了眼睛,他们动作利索地从树上下来。这两个穿着作战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结界打开了,走!”

    在如水波的异样消失前,两人窜了进去,空地上盘旋着的灰黑色残烬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从空中晃悠悠地落下,融入到了泥土中。

    进入结界之后,虞荼闻到了一股极致的腐臭味,这种臭味似乎并不单单是气味攻击,还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肩膀上蹲着的玄猫已经蜷成一团连连干呕,对于嗅觉灵敏的猫来说,它受的折磨要更多。

    “咔嚓———”

    虞荼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

    强化过视觉后,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出现在虞荼眼前的是一个洞穴,看风化程度,应该有不少年了。

    他在洞穴的最外层,刚刚踩到的是散落在地上的骨头碎片,粗略瞄一眼就能看到尺骨、股骨等骨骼,而他的脚下,触目可及之处,全都是骨头的碎片。

    大部分骨头已经不再洁白,很多骨头开裂,缝隙里夹了泥土,还有小虫子在爬,小部分骨头黑中带翠,看起来像被剧毒之物浸染了一样。

    肩膀上的玄猫还在呕吐,整只猫像根瘫软的面条,过几秒就要往肩膀下滑一次,虞荼拎着它的后颈皮抱到了怀里,然后能量造物,给它造了个倒扣在脑袋上的“玻璃缸”。

    玄猫劫后余生,开始自闭。

    虞荼抱着猫慢慢往里走,地上的枯骨非常密集,偶尔还能看到衣服的碎片,看起来也很古老,不像是现代的。

    洞穴似乎倾斜向下,越往前走枯骨越密集也越完整,往里走了十多分钟后,虞荼就看不到什么骨头碎片了,只能看到大致完整的骷髅架子,骷髅架子被摆成俯首叩地的姿势,仿佛引颈就戮一般。

    再往里走一截,同样姿态的骷髅更多,供人行走的地方更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白骨一圈一圈地跪拜着,诡异而不详。

    玄猫粉嫩嫩的肉垫里已经弹出了爪尖。

    洞穴里不知哪来的风,风穿过骷髅架子,好像有鬼魂在悲鸣呜咽,陈旧的白骨在地下的洞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虞荼在白骨群中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指尖碾了点泥土搓了搓,暗红色的泥土带着股腥味:“乱葬岗。”

    还是一个年代久远且有人打理的地下乱葬岗。

    玄猫仰起头,轻轻地“喵”了一声。

    虞荼摇了摇头:“过去的出口应该在头顶。”

    但现在未必。

    绕开那些伏地的白骨,虞荼继续往前走,玄猫没有回到他怀里,而是在前方开路,他们经过的地方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昆虫在白骨间攀爬啃食。

    “喵~”玄猫忽然叫了一声。

    它转过来,向虞荼的方向举起爪子。

    虞荼看到它的爪垫上沾着湿润黏腻的暗红色泥土———之前带腥味的泥土是干燥的。

    “不用你开路了。”虞荼给它擦了擦爪子,“回来吧。”

    玄猫重新蹲回他的肩上,耳朵竖得直直的,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扫啊扫。

    过了一会儿,它的头忽然转向身后,翠绿的眼睛里,瞳孔竖成了一条线:“喵~”

    ……

    “这地下洞穴里,怎么会有猫叫的声音?”一大片伏地白骨之后,有两人匍匐前进,身下糊满了泥土,“老大,我觉得不对劲。”

    “这地下乱葬岗就没对劲过!”另一个人抹了把脑门的汗,压低声音回复道,“我们可没有前面进去的那个人能力高强。”

    他们这里守了好几天,现在蹭着结界打开后的延迟贸然进来,也不知刚刚那个人是敌是友,一切只能自己小心。

    “不知道这白骨列阵的范围到底有多大……”爬在后面的人叹了口气,“我觉得腥味越来越浓了……”

    早在副组蓝徽羽失联之后,他们就紧急通过异归处调取了附近的资料,但号称资料齐全的异归处,对于这里的定义竟然是“荒地”。

    百灵和鸮朔在浩如烟海的资料楼里泡了两天三夜,才找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叙述———这片地方在千年以前,可能是片坟地,可能是个尸坑,更可能是个乱葬岗。

    爬在最前面的屠骄骄皱眉,他们小组六个人,副组长蓝徽羽和组员鹊宴失联,百灵和鸮朔在资料楼里按他们要求找需要的相关记载,他和鹭池州就呆在附近,看看能不能再次收到蓝徽羽他们的消息。

    他们知道这里有问题,但找不到能进入的方法,这半个月各地异常事件频繁,哪怕求助也没有任何一个小组能够腾得出手来,毫不夸张地说,异处局已经没有一个闲人了。

    屠骄骄有点后悔,地下洞穴情况未明,他至少应该把鹭池州放在外面,这样即使他出事,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们俩在地上继续匍匐前进,泥土渐渐由干燥转为潮湿,屠骄骄感觉自己的胳膊底下有彻骨的寒意。

    他隔着手套抓了一把泥土凑到鼻尖,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他直翻白眼。

    ……好浓。

    屠骄骄心下一沉。

    这么浓郁的血腥味,绝对不会是多年的残留,而是新形成的。

    *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虞荼走到最后一截时,地上已经像是雨水过后留下的泥泞,只是泥泞是暗红色的,隐隐泛着黑。

    泥泞的尽头是石质的地面,地面上雕刻着虞荼不认识的花纹,每一条花纹的尽头都没入他脚下的泥土。

    虞荼低声:“引血槽。”

    这几个月的书不是白看的,即使花纹已经在年岁的风化中有些模糊,他依然找到了对应的出处———这种花纹的引血槽只会在祭祀类的古老阵法上出现。

    但具体是以猎物祭祀上苍祈求风调雨顺,还是以俘虏之血震慑外敌,又或者以祭祀阵法为媒介作为两种代价的天平……不到最核心的位置,谁都不知道。

    沿着引血槽的指引,虞荼带着玄猫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小片空地,空地的正中心,钉着一具尸体。

    一具血流尽的尸体。

    第118章

    上粗下细、形似钢钉的石柱穿过了尸体的心脏, 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尸体下方的地面被遮挡住,不知身下有什么, 但能看到同样的花纹从尸体之下向外蔓延。

    尸体所在的位置, 应该是引血槽的“节点”。

    引血槽里残留的血迹已然凝固, 大概在几小时前,这具尸体流干了最后一滴能够被榨出来的血,干瘪得犹如被风化了几百年的木乃伊。

    第一次接触尸体, 要说不害怕根本不可能,但他的害怕并未在不夜侯的外表上表现出半分。

    虞荼在尸体旁蹲下来,为了保险,他没有触碰那根雕刻有花纹的石柱, 也没有触碰那具被吸成干尸的尸体,他在观察尸体身下蔓延出来的花纹。

    “是他吗?”虞荼问。

    玄猫凝视着那句成年人身量的干尸,发出一声软乎乎的“喵~”

    想想也知道不是,如果是的话, 玄猫早该发狂了。

    虞荼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晕, 这一小片空地的四周分布着很多甬道的道口, 好像一座四通八达的迷宫。

    虞荼随意选了一条进去, 过了一会儿, 这片空地上又来了新的“客人”。

    “老大!看这里!”压低了的呼喊声响起, 紧接而来的是脚步声, “活人祭祀!”

    屠骄骄和鹭池州两个人都一身狼狈,血腥味的暗红色泥土糊了他们一身, 让他们外表看起来分外可怖。

    “别碰。”屠骄骄拦住了鹭池州的手,“小心被布阵的人发现了。”

    这具尸体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很有可能就在哪个市的失踪人口名单上。而且……屠骄骄环视石壁上其他的道口,心下一沉。

    这么多条甬道,如果每一条里……

    他甚至有些不敢往下想。

    “走。”屠骄骄平时嬉皮笑脸的神态在进入洞穴之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北走。”

    祭祀阵法一般由外阵、内阵和阵心组成,他们进来的方向是南边,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在这“迷宫”里找到阵心,如果他们动作够快也许能救下更多的人,也许……只是陪着那些人一起死。

    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向北的甬道中,西边的一条甬道里,忽然传来一声软乎乎的猫叫:“喵~”

    不去追吗?

    “是特异组的人。”虞荼给怀里的玄猫顺了顺毛,“官方注意到了。”

    官方注意到了这事,虞荼心里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地下乱葬岗里一看就牵连甚广、所图极大的祭祀阵法———这种级别的东西,虞荼觉得不是他可以瞎掺和的。

    上次似太山的炫酷大招分期一直还到今天才有快还完的迹象,他可不想一个分期还没还完,又来个分期,那简直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刚刚那人虽然包裹严实,但声音虞荼很熟悉,是九组的组长屠骄骄,他身边那个人虞荼虽然没见过,但也能猜出应该是九组在其他地方执行任务的组员之一。

    “官方已经介入,我们就不插手了。”虞荼说,“找到你的续命对象,我们就撤。”

    *

    汤贺睁开眼,只看到形态诡异的石头顶,他眨了眨眼睛,又闭了一小会儿,发现眼中依然只能看到这个。

    他明明记得他在床上抱着咪咪睡觉啊?

    背后的地面冷得要命,一点都没有他的床暖和,冷的牙关直打颤,四肢好像被什么捆着,动也动不了。

    他小声嘟嚷:“原来电视剧里的绑架是真的啊……”

    按照电视剧里所说的和老师平时上课讲的,小朋友们在被坏人绑架后,反派一定会跳出来大谈特谈他的计划,然后在最危险的时候,主角闪亮登场消灭坏人,将所有人救出来,故事迎来了圆满大结局。

    汤贺想到这里,不仅不怕,还有点期待。

    来救他的是黑猫警长还是奥特曼?葫芦娃也行,他不挑!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他觉得自己的周身好像热了一点———这就是大英雄们常常提到的热血沸腾吗!

    脑袋似乎能转动了,汤贺艰难地将脑袋扭过来,因为视线的问题,他只能看到地上好像有很多模糊的凹槽,有的凹槽里有红色的花纹,有的凹槽里没有。

    从下往上看,他看到了好几个石头台子,每个台子上好像都拴着一只小动物,离他最近的台子上是一只特别漂亮的蓝色小鸟,小鸟的翅膀被拉开,被两根像钉子一样的东西钉在台子上。

    看起来就好痛啊……汤贺皱起了眉毛。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头,该不会绑架他的人喜欢虐待小动物吧!

    是不是坏人看上了他的咪咪,半夜悄悄潜进来,他为了保护咪咪和坏人搏斗才会被绑架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印象中没有和坏人搏斗的经过肯定是被坏人打了脑袋后忘记了!他的后脑勺还有点痛呢!这就是证据!

    被钉穿翅膀的小鸟好像还活着,汤贺总觉得它毛茸茸的胸脯还在一起一伏———他想把小鸟放下来,还想救其他小动物。

    他努力在地上挣扎着,他真的觉得很奇怪,明明他身上没有绳子,但他四肢就是动不了,像被绳子捆住了似的。

    他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挪动半分,反而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他想,要是咪咪在就好了……咪咪可擅长在地上咕涌了,一摊猫在地上流来流去,特别灵活,要是咪咪在还能给他做个示范,教他怎么咕涌来咕涌去呢!

    “小蓝鸟!小蓝鸟……”他的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十分微弱,“你看到我家的咪咪了吗?它是一只黑黑的猫……”

    蓝徽羽的意识飘飘忽忽的,她总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说话,像是孩童的嗓音。

    毒傀师……连孩子都开始抓了吗?

    她有些着急,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无比沉重,耳边的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

    “……只要我们找到咪咪,就可以让它把你们都救下来了,咪咪可厉害了,它在小区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一统猫狗两界……”

    蓝徽羽有点想笑,普通的猫可打不过通缉榜上的毒傀师,来了也只能化成阵法祭品的一部分。

    她死在这里倒是不要紧,但她总要把其他人都送出去的。

    翅膀上钉着的东西阻碍了她体内的灵力流转,阴寒的气息在侵蚀她身体的同时也在磨损她的意志,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阵心又变了。

    阵心上共有九个石台,她记得她被钉到东南方向时里面至少有五个都是空的,现在每一个石台上都钉着一个被迫化为原型的妖族,血从“石钉”钉进去的位置、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滴落到石台下方的引血槽中。

    或许是同为妖类的感应,她感觉有几个石台上的生命之火已经摇摇欲坠,要不了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彻底死亡。

    而这九个石台朝向的核心处,躺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童,黑色的阴气环绕在他周围,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绳索。

    有那么一瞬,蓝徽羽以为是不化骨又出了变故,但她细细一瞧,那阴气化成的“绳索”似乎是从孩童的骨骼里冒出来的,不像是外物所致,反而像是他天生的。

    蓝徽羽加入异处局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只知道表世界里偶尔会有人身具特殊体质,特殊体质在引导得当的情况下,很容易便会觉醒[天赋],但也有一些特殊体质带来的不是修炼的进益,而是天生的祸患。

    这孩子看起来……大概率是后者。

    汤贺见小蓝鸟在他锲而不舍的呼唤下醒了过来,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就直愣愣地盯着他。

    “小蓝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小声地问,“你翅膀痛不痛啊?”

    这个孩子精神状况还挺稳定,蓝徽羽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想开口安抚一下这个孩子,发出口的却是啾鸣———她在阵心呆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快要趋向于一只普通的铜蓝鹟了。

    她心下有些发沉。

    在不顾伤势强行截留了一点被吸取的灵力后,她尝试着将钉在她翅膀上的“石钉”推出去,但灵力才刚刚接触到“石钉”,“石钉”就泛起诡异的翠光,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蓝徽羽忍不住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小蓝鸟你别乱动!”汤贺看见那只小蓝鸟扇动着翅膀像是要强行飞起来,于是更多的鲜血从她的翅膀上流出,将漂亮的蓝羽毛染得更加惨不忍睹,“我想办法来救你,你别乱动!”

    黑猫警长奥特曼葫芦娃这次怎么来的这么慢!

    汤贺在地上不断的咕涌着,但怎么也前进不了,急得他的额头全是汗珠。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是坏人?还是来救人的大英雄?

    汤贺努力伸着自己唯一能动的脑袋,然后……他看到两个暗红色泥土变成的人形怪物向他这边走来。

    他的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怎么会是怪兽先来呀!

    屠骄骄和鹭池州好不容易找到阵心时,就发现阵心最核心的位置,阴气化绳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还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有点惨兮兮的孩子一见到他们,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屠骄骄小声说:“这小孩子肯定受了不少折磨,看见我们来激动成这样,受苦了啊……”

    鹭池州先看了看随着他们往前靠眼泪掉得越发汹涌的孩子,又看了看他们俩现在身上的狼狈样,沉默了几秒后:“老大,有没有可能……他是被我们俩现在的形象吓哭的?”

    就算再心大的孩子被捆起来扔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的石台上还全是被钉子钉起来不断流血奄奄一息小动物时,也很难保持乐观吧,更别说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像是从医院被直接带出来的———

    生病的小孩子那心思就更敏感了啊!

    鹭池州一把拉住毫无所觉准备继续前进屠骄骄,停在离那个孩子三米远的地方。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生平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小朋友不要怕,我们是警察。”

    他也没说谎,他们特异组维护里表世界的和平,本来就是另类的警察嘛。

    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的汤贺看那两个泥土怪停下来了,其中一个说他们是警察。

    警察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就是超级英雄和大好人。

    他抽抽噎噎地问:“你、你们,嗝,真的是、警察吗?”

    两个暗红色的泥土怪一起点头。

    汤贺瞬间小声嚎开了:“警察叔叔救命呜呜呜———”

    总算是有人来救他了!

    但还没等他“得救了”的喜悦持续多久,那两个暗红色的泥土怪警察忽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汤贺:“!!!”

    “警察叔叔!”他又努力且徒劳无功地开始咕涌。

    “逮到了两只小鸟……”浑身上下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泥土怪警察的身后,黑雾里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好像是骷髅包着一层皮的手抓住泥土怪警察的头顶,黑雾涌动着将他们包裹,雾气散去后,地上又多了两只漂亮的鸟,其中一只汤贺认识,是特别有名的玄凤。

    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特异九组……落到我手里了……”

    汤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时候走神有点不对,但大反派的笑声……好奇怪啊。

    第119章

    在“桀桀桀”了好一阵后, 毒傀师才止住了他的大笑。

    他现在心里无比畅快。

    之前的地下黑拍里的拍品,是他辛辛苦苦做了两年的“大作”,只在明面上试了几个月, 死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人, 就被像鬣狗一样闻味而来的特异组盯上了。

    那些花钱买了请柬的人明明开始竞拍了, 只要他们服下他的作品,哪怕只有一个人成功,他就可以将那人活剖, 摸索出正确的道路!

    能为他的作品而死,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结果———结果全被被这些恶心的人给毁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作品永远埋葬在了那片废墟里,他就恨得两眼充血!

    毒傀师将目光移到地上的玄凤与池鹭上, 阴森森的声音从诡异的黑雾里流泻而出:“上一次逃掉了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要成为被献祭给我主的一部分?”

    不化骨已经被异处局全数回收,他短时间内找不到具有相同功效的、可以代替的材料,他的实验只能被迫终止。

    但这里,是那么多位同道一起寻觅了多年, 前前后后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所布置出的献祭大阵!

    复苏阵法被破坏了又怎么样,这里的一切, 无人可以阻止!

    黑雾翻卷着, 枯瘦的手又从黑雾中伸出, 指甲泛着诡异黑光的手抓住玄凤与池鹭, 围着石台走了一圈。

    他挑出了石台气息最微弱的两只妖族, 解下了它们身上的“石钉”, 像扔垃圾一样将两只妖族扔在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两只气息微弱的妖族从石壁上滑落倒地, 身下晕开一滩血迹。

    他拎着昏迷过去的两只鸟,将他们钉在了那两个妖族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 “石钉”刺入翅膀,很快就有殷红的鲜血往下落,一滴接一滴落到石台下方的引血槽中。

    “灵力充沛的妖效果就是不一样……”他又桀桀桀地笑了几声,“为这样伟大的献祭阵法而死,你们真该感到荣幸!”

    他固定好玄凤与池鹭后,才去处理他刚刚感觉到的目光。

    他转过头,看到阵心的最中间、被阴气化绳捆住的小崽子正默默流着眼泪,满眼恐惧地看着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恐惧的眼神,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毒傀师。

    果然还是小崽子有趣,那双害怕的眼睛要是挖出来保存,想必是很好看的艺术品。

    诡异的黑雾笼罩着毒傀师,他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可惜了……

    这个小崽子身具纯阴骨,是这样的献祭阵法里极难得的材料,必须要完整地活到阵法启动的最后一刻才有用。

    再检查了一遍阵心,确认没有问题后,毒傀师离开此处,去炮制最后需要的东西了。

    *

    与直奔阵心的屠骄骄他们不同,虞荼带着玄猫按螺旋顺序一圈圈找人,虽然速度慢,但能保证每一个节点都没有遗漏。

    每一条甬道尽头的空地,都和他们进来时的第一个一样。上粗下细、形似钢钉的“石柱”穿过人的心脏,将人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在螺旋转了三圈后,虞荼停下了脚步。

    他们遇到的尸体有男有女,每一具都是成年人的体型,但在找人的过程中,虞荼已经和玄猫沟通过了,它要续命的对象是一个孩子。

    如果说几具还是巧合,具具都是如此,大概是这个阵法有什么特殊的需要。

    既然祭祀要的是成年人,幕后主使却还要去抓一个孩子,只说明这个孩子对阵法来说很重要。

    如果推测得没错,那个孩子大概不会在任何一条甬道的节点里,而是在这个诡异祭祀阵法的阵心。

    阵心是所有阵法最重要的“核”,如果幕后指使现下就在这个地下乱葬岗中,除了阵心,不作他想。

    虞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麻烦了啊……

    也不知道九组他们给不给力,有没有拿下阵法背后的人。

    虞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调转方向改为朝北的甬道,无论是什么情况,他还是要先过去悄悄看一眼。

    直接向北行不绕圈,虞荼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在往里走了两条甬道后,他发现那些空地上被“石钉”钉住的尸体,死亡时间有了变化。

    如果说最外圈的尸体大概死去了五个小时左右,那越往里走,尸体死亡的时间便越短。走到第八圈时,尸体身下流出来的鲜血竟然没有干涸,还带着湿润;走到第九圈时,引血槽里的血,竟然还是温热的。

    被“石钉”钉住的人还活着!

    虞荼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被幕后之人发现的风险了,他既然要去阵心,那被发现的概率绝对百分百,他藏也藏不了多久。

    这一路走来,惨烈景象一直冲击着他的大脑,那些引血槽汇聚而成的花纹,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片地下洞穴的罪恶。

    虞荼果断蹲下来,向这个还活着的人身体里输送能量,但能量一输进去,虞荼的手就僵住了———能量在人体内游走一圈后,只反应回来“没救”这一个结果。

    被钉着的人五脏六腑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所有的水分都被榨完,像是被嚼剩的甘蔗渣,只有外表还勉强完整。

    虞荼向他输送能量的举动似乎唤醒了他的意识,被钉着的人颤抖着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如同缺水的鱼一样张合,眼睛一直盯着虞荼,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哪怕痛苦万分,他也是想活的。

    但也许是求救的举动耗费了他最后的精气神,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他死了。

    没有遗言,没有祈求,什么都没来得及,仅仅只有一个对视。

    生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虞荼的手还放在他的脖子上,但那微弱的跳动已经消失不见,还带点温热的身体迅速变冷,“石钉”上的花纹亮了一瞬,尸体瞬间冷得像块诡异的冰。

    这是虞荼第一次面对人直接死亡的全过程。

    能量还在尸体中盘旋着,一遍又一遍地反馈出“死亡”的信息。

    虞荼慢慢地、慢慢地收回手。

    “我没能救下他。”他说。

    蹲坐在他肩上的玄猫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难过,已经尽力过了,人又不是他杀的,为什么还要难过?

    人类真的好奇怪好复杂。猫想。

    它拱了拱虞荼的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虞荼摸了摸它,玄猫感觉他的手很冷。

    虞荼说:“我有点想出尔反尔了。”

    这个死去的陌生人和他并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龄身份和成长经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是刚刚虞荼试图救他,仅此而已。

    虞荼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悄悄潜入阵心,想办法将玄猫的续命对象找出来,然后他们火速遁走,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看。

    这应该是最优解的。

    可虞荼看着尸体的眼睛,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个诡异的献祭阵法里,死去了太多太多人,或许有一部分是自愿献祭的邪教徒,但更多的是无辜被卷入继而丧命的普通人。

    就像他眼前这个一样。

    在幕后人眼里,他们是消耗品,是布阵的材料,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在漫画里,死亡被勾勒出来,或许只是分镜中的背景板,是无关痛痒的路人。

    路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好友,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有等着他们回家的那盏灯。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虞荼脑海里的念头很杂乱,什么都好像是一霎一瞬,所以他没有感觉到,甬道里有丝丝缕缕、细微到几乎不会被察觉的能量,正在向他的方向涌来。

    “走吧。”虞荼起身,扶了一把肩上差点掉下来的玄猫,“我们去阵心。”

    要求繁琐的献祭阵法一般取“九”作为极数,第九圈,也就是靠近阵心的最后一圈。

    虞荼走向向北的甬道,他感觉自己这时候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为什么不试试呢?

    虞荼一边往前走一边想。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再背一个分期吗?

    分期总有还完的那天。

    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到了尽头。

    虞荼看到了如汉白玉一样的祭台,洁白的祭台上布满了猩红的纹路,红白交映,圣洁又可怖。

    祭台的最外圈有九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用“石钉”固定着一个妖族,祭台内圈是平坦的,上面躺着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孩子。

    虞荼迈步上了祭台,肩上是玄猫,脚下是密布的猩红纹路。

    他一步步往前走,“石钉”便从平静到震颤,最后发出嗡鸣。

    虞荼迈入内圈,阴气化作的绳索像遇到了天敌一样疯狂后撤,隐入到孩子的骨骼中。

    虞荼弯腰,抱起了阵心上的孩子。

    与此同时,嗡鸣的“石钉”齐齐化作粉尘,失去支撑的妖族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轻飘飘落到地上。

    第120章

    虞荼暴力破坏阵法的那一刻, 控制着阵法的毒傀师便有所感应,一瞬的惊诧过后,涌上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是什么不要命的东西竟然敢去破坏祭祀阵法, 是他没有逮到的特异组那些小鸟吗?

    诡异的黑雾在毒傀师周身翻卷着, 几息之间, 他便从甬道旁的暗室闪回阵心。

    祭祀的阵心是圆形的,周围有九片“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托举着一个石台。

    现在石台上的妖族都躺在花瓣的根部, 固定他们的祀针不翼而飞———或许不是什么不翼而飞,而是变成了地面上猩红条纹里那些泛着翠色光泽的粉末。

    祭祀已经进行到了第九重,只差最后的阵心,现在被破坏掉, 再要继续就要等到九天后!

    九天后又要填进去多少材料才能弥补这次的损失?!

    毒傀师几乎气得头脑发昏,上一次他那些珍贵的作品毁在了废墟中,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

    “不知死活……”黑色雾气翻卷着,像是一只只雾样的虫子, 又像是一张张鬼脸,毒傀师怨恨的双眼藏在雾气之后, 恨不得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千刀万剐, “我要把你练成最低贱的傀儡!!!”

    他的声音阴森森的, 好像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 让听的人只觉得好像有针在脑海里扎, 虞荼肩上的玄猫因为嫌不太透气摘下了“玻璃缸”, 现在又自己默默地用爪子戴了回去。

    猫的听力比人更敏感,猫又做错了什么呢!

    虞荼没有被他的声音影响, 早在第一条甬道尽头的空地,他检查完尸体起身莫名感到有些眩晕时, 他就仔细检查了周身,玄猫猫爪垫和他鞋子底淤积的泥土,早已被他清理干净了。

    他对地下洞穴的一切半懂不懂,这些泥土到底有没有影响他一概不知,但这并不妨碍他小心谨慎。

    未知的东西总是危险的。

    而毒傀师出现的那一刻,虞荼就已经毫不吝啬地用能量给自己造了一个超级厚的“蛋壳”———先把命保住,才有资格去做别的。

    所以在毒傀师“精神攻击”时,虞荼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玄猫明明一同被装在了“蛋壳”里,为什么仍旧有点不适?

    虞荼没能想出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心其他妖族,“玻璃罐”将花瓣根部的九只小动物全身罩了起来,随后墙角生死不知的两只也被罩上了同款。

    毒傀师在这里放着狠话,但对面的人简直太过目中无人,仿佛他的威胁都不值一提。

    黑色雾气卷成一条诡异的长蛇,如离弦利箭一样向虞荼面门窜去,模拟出来的、张大的嘴里,毒牙泛着诡异的翠光。

    虞荼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猩红花纹的石台震颤着,好像有什么要从地下破土而出。

    在毒牙几乎快要扑到虞荼脸上,他肩上的玄猫隔着玻璃罩都能闻到那股腥臭时,地上忽然窜出一根绿藤,绿藤看起来柔软脆弱,好像随手一扯就会折断,但这根绿藤一鞭子将长蛇抽歪了脑袋,随后就是疾风暴雨的攻击,一根绿藤仿佛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不到五秒,长蛇散掉,芝麻粒大小的黑色铺了一地———由小虫子组成的长蛇被绞杀殆尽。

    这根柔弱的绿藤好像还没过瘾,它灵活地串出去,给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毒傀师狠狠一藤条,清脆的“啪”声响起时,毒傀师常年戴在脸上的黑色兜帽掉了下来,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仿佛是骷髅披了一层皮,但现在他的左脸皮开肉绽高高肿起,看起来好像用玻尿酸填充了一个硕大的苹果肌。

    绿藤灵活地绕了一圈,好像有点不满意,于是又甩过去一藤条———两边对称了。

    接着它将完全无法反抗的毒傀师卷起来,像拍皮球似的掼了好几下,毒傀师和地面接触,发出像击鼓一样“咚咚咚”的重响。

    场面像极了霸凌现场。

    蓝徽羽就是在这样有规律的节奏里醒来的。

    她的意识之前一直处于一种半昏半沉间,祀针被取下后,灵力流转全身,即使身受重伤,她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她曾经落到过毒傀师手里,沦为过他的实验品,意志比一般的妖族要强大很多。

    蓝徽羽睁开眼,却差点怀疑是自己中了致幻的毒素———

    不然她为什么会看到狼狈不堪的毒傀师被一根柔弱的绿藤拍篮球呢?

    绿藤拍着拍着好像有点不耐烦,它卷着毒傀师向地上一磕,一声巨响后,洁白坚硬的祭台上出现了隐约的裂痕,毒傀师当场晕了过去。

    蓝徽羽:“???”

    曾经让她九死一生的敌人如今这样不堪一击,这种荒诞离谱的现实摆在面前……蓝徽羽觉得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把目光移向祭台中心的人。

    那天居民楼里袭击过来的毛僵,惊险之中的见面让她印象深刻。

    站在此处的人,是不夜侯。

    明明他没什么表情,但蓝徽羽却有种莫名的安心,可能是不夜侯前辈举重若轻的架势看起来格外靠谱吧。

    目光转向被关在“玻璃缸”中的玄凤,蓝徽羽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像过来救他们结果被直接放倒,成了祭祀阵法一部分的组长。

    毒傀师昏死过去的那一声重响,终于惊醒了屠骄骄,他眼前都是重影,天地似乎都在离谱的旋转。

    他记得他和鹭池州找到了阵心,然后……然后……

    后面的一切在记忆中像是蒙上了层雾,屠骄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暗红的、看起来只是被普通鲜血浸染过的泥土,也是有问题的!

    不然毒傀师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倒他们!

    阴沟里翻船了!

    屠骄骄下意识地将脑袋向上顶,却狠狠地撞在了透明又冰凉的东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什么东西?

    感官与意识都在此时慢慢回笼,剧痛从头顶蔓延到翅膀,屠骄骄扬起自己的羽翅,才发现他左右两侧的翅膀上有两个对称的孔洞,正在向外徐徐渗着鲜血。

    屠骄骄:“……”

    毒傀师缺大德!

    好在因为剧痛的影响,屠骄骄这时彻底清醒了,然后他看到祭台的地面上,倒着一个枯瘦到可怕的人,看起来像骷髅裹了一身皮。

    屠骄骄喃喃自语:“毒傀师?”

    他们上次在地下黑拍里逮到了毒傀师,将他送往了异处局的监狱,结果异处局里有内鬼,在将计就计解决掉内鬼、肃清内部的同时,也让毒傀师阴差阳错地逃脱了。

    在他逃脱后,缉拿任务划归给了他们九组———但没人想到抓一个半死不活的逃犯,会在中间出现这样大的变故。

    不仅有同伙在他越狱后帮他,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成全盛状态,甚至还有这样一个诡异的祭祀阵法等着他们!

    毒傀师在恢复后靠偷袭掠走了九组两个组员,然后躲入了隐蔽型结界中,他们一直找不出进入的方法,其他能缉拿毒傀师的小组又腾不出手,以至于拖到今天他们才蹭着别人进入结界后的延迟进来。

    将目光从毒傀师身上挪开,屠骄骄看到了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其他组员,然后又看到了从毒傀师身上撤走的绿藤。

    ……有点眼熟。

    顺着绿藤消失的方向,他看到了不夜侯。

    屠骄骄恍然大悟!

    之前进来的神秘人就是不夜侯前辈吧!

    大佬在的感觉,真是太安心了!

    屠骄骄扑腾了一下翅膀,得益于玄凤本身就会说话的缘故,即使被迫变回了原型,也不影响他发言。

    屠骄骄用饱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声音在“玻璃罐”中哀嚎:“前辈救命啊!!!”

    对大佬求助又不丢人,小命要紧!

    被求助的不夜侯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身上的“玻璃罐”消失,流血的伤口止血,甚至隐隐有结痂的架势。

    屠骄骄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发现所有妖都一样,木属性灵力里带的微弱治愈效果,被前辈用到了极致———简直再次刷新了他对不夜侯实力的认知。

    “能处理吗?”

    屠骄骄忽然听到不夜侯的声音,他抬头看过去,是地面上昏死过去、目测很久都不会醒来的毒傀师。

    屠骄骄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能。”

    他虽然也被祀针钉起来放血,但还没放多久就被救了,整体实力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刚刚缓了一会儿,很快就能变回人形。

    虞荼看屠骄骄从玄凤变回人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身体里前一个已经小了很多但仍旧存在的漩涡旁边,现在多出来一个新的,正和旧的一起对抢能量。

    虽然想着大不了就再次分期,但真的分期的时候,虞荼还是难免有点心塞。

    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了,他会当场发疯的!

    确认屠骄骄能解决剩下的事后,虞荼抱着玄猫的续命对象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动———

    毒傀师站起来了。

    他闭着的眼睛睁开,眼神里却没有毒傀师怨毒的神色:“先生。”

    虞荼听到他开口,仍旧是毒傀师特有的诡异声线,但偏偏有种不解与平和的意味。

    “您是来阻止我的?”他问。

    虞荼转过身,问话的人似乎并不执着于得到一个答案,在问完后,毒傀师两眼一闭,直接摔在了地上。

    没人发现这一幕,屠骄骄甚至没意识到毒傀师“诈尸”过。

    看起来很像一场幻觉。

    但虞荼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