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榆,你去哪?”
离花滑馆只有一墙之隔的短道馆,被短道队运动员们称为大魔王的短道队主教练抬起了一只手拦住了凌榆,似笑非笑地开口。
被拦住的青年混不在意地撸了一把因训练而汗湿的头发,耸了耸肩,颇有些混不吝的回答。
“上午训练任务完成了,早退。”
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大魔王:?我他妈。
哪有人把早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真该让外面那些认为这小子是高冷男神的粉丝们看看,这位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短道速滑世界冠军本质上是什么臭德行。
在外面就人模人样的,一回国家队,周围一旦都是知道他性子的人,这货瞬间原形毕露,人嫌狗厌的本性那是藏也藏不住。
教练嫌弃的不行,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呵呵笑了一声:“早退,然后等会我们出门看到你从花滑馆里出来?”
带了这小孩七八年,他哪能看不出凌榆想去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去隔壁花滑队看比赛而已。
不过说来也神奇,主教练很清楚凌榆的性格,他在熟人面前放的开,但实际上能被他认可划分在熟人范围里的人寥寥无几,同龄人里,除了短道队的队员,之前也就跟花滑队的一哥柯苑泽熟一点。
最近国家队里传的关于凌榆和隔壁花滑队新来的小天才的各种传言短道队的主教练都听说了不少,并且他观察了一下凌榆,似乎还不是假的。
那就挺有趣了。
就是不知道隔壁那位小天才知不知道他们队这个一哥的真实德行。
想到了些什么,大魔王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双手环着胸,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得意弟子”的回答。
被刺了一句,凌榆也不恼,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摸着下巴开口:“如果教练您不想等会看见我的话,恩……我可以晚一点出来?”
短道队的队友们早已凑了过来,闻言就开始起哄。
“老大,你见色忘友啊!”
“队长,这种好事你不带我们一个,打算一个人自己先跑,不厚道嘞。”
“没办法,花滑队那位小美人是真的好看哇,看来老大也把持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男间的玩笑开起来向来荤素不忌,以前凌榆总是随他们去,偶尔还会加入调侃几句,不过这一回,所有的队员们都看到他们年轻的队长皱了皱眉,凌厉的气势瞬间倾泻而出。
“赵小宝,玩笑不能开太过,池惊澜不喜欢这种称呼,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不能开,下次注意一些。”
“……是,队长。”说出最后一句话被点名的赵小宝瞬间站直了身体,有些讷讷地应到。
凌榆环视了一圈队员们的神情,轻轻啧了一声。
池惊澜容貌太盛,精致中还带着一丝脆弱感,以至于总是会让其他人在不经意间就忽略他的实力,想自己算得上凌厉锋锐的帅脸当年在国际赛场上刚出头的时候都还被一些人喊过小白脸,凌榆太理解如今池惊澜的处境了。
更何况他如今还没有真正的加入国家队,也很少会有人去真正地重视到他,尤其是与池惊澜并不在一个队的人。
再天才又如何?进了国家队,去到国际赛场,那将会是一个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残酷的天地,不是谁都是凌榆,能在第一次上国际赛场就拿个金牌回来的。
国内有一个凌榆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又出来一个?
至少短道队的大部分队员们都是这么想的。
凌榆也正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才会感到有些无奈。
天才的路注定难走,注定会背负太多,或许是出于一些惺惺相惜,凌榆不想池惊澜走的那么难。
要改变他们的想法也并不难,怎么说短道队的队员们也是被自己这个队长影响了很久的时间,别的不说,认错绝对迅速。
只要让他们看一次池惊澜的节目他们就知道之前的看法有多么浅薄了。
于是凌榆的目光再一次幽幽地落到了教练身上,就这样幽幽地看着他。
哟,这么护短呢?
大魔王挑了挑眉,看出了凌榆的意思,忍不住乐地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行吧,看你们也没心思训练了,今天就到这吧,想去隔壁花滑队看比赛的就去,但可别丢我的脸,一个个都给我安分点。”
“尤其是你,凌、榆。”
凌榆不失礼貌地假笑了一下:“怎么会呢,师父。”
大魔王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了挥手把他们赶走了。
队友们喜气洋洋地跟着他们的队长正要踏出短道馆,背后突然传来了他们大魔王的魔鬼之音。
“哦,忘了说,今天没做完的训练明天加倍还回来啊。”
不少人的脚步瞬间踉跄了一下,然后,溜得更快了。
大魔王“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双手插兜也跟着他们慢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算算时间,隔壁应该已经比到最后一组了,去看一看也不错。
六分钟上冰练习结束,池惊澜刚刚踩着冰刀踏上冰面的时候,就听到花滑馆的大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动静。
花滑馆中的运动员们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隔壁短道队的跟组团团建一样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池惊澜同样侧眸看了一眼,和看过来的凌榆正好对上了视线,怔了一怔,他朝着凌榆点了点头,然后放缓了滑去冰场中心的脚步。
国家队的花滑馆和短道馆里都有为了方便领导记者等人视察参观而建设的观众席,等凌榆一行人在观众席上落座,池惊澜也正正好好算准了时间一般滑到了冰场的最中央。
短道队的主教练最后走了进来,走到陈志国旁边跟他打了个招呼。
而冰场上的池惊澜已经逐渐进入了状态,屏蔽了外界的嘈杂。
他远远地看到了观众席上的纪云星兴奋地朝着他挥舞的手。
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池惊澜朝着凌榆和纪云星他们那个方向轻轻颔首,然后摆好了定点动作,轻缓地闭上了双眼。
短节目《新芽》。
比赛开始,只要池惊澜站上了冰场中央,他浑身的气场仿佛瞬间就改变了。
少年像是有魔力一般,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原本因为短道队的集体到来而有些嘈杂的花滑馆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冰场上的少年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闭着眼,表演却好像已经开始了。
整个花滑馆中的气氛好像都一瞬间沉重了下来,人们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起来。
“轰隆”一声惊雷忽地炸响在众人耳中。
花滑队的队员们即使早有准备,却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而短道队的队员们不知是什么情况,差点被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回事,打雷??外面不是大晴天吗!
雷声不停,紧接着是瓢泼的雨声,狂风,然后是凌冽的风雪。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一个四季循环的恶劣极端天气。
苍凉的纯音乐一开始像是藏在乌云背后,悠远得像是从天边外传来,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透入人心。
短道队的运动员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些声音,是池惊澜短节目配乐的开头。
但他们都无暇去思考这些东西了,所有人的心魂都牢牢地被冰场上的少年摄去了。
池惊澜开场的定点动作是站如松一般扎根在冰面上的姿态,虽然身形并不厚重,但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那是一颗郁郁葱葱,温和地包容着世人的古树。
那是一颗参天的大树,保护着周边的小树苗们,一切安好,天灾却来的猝不及防。
第一声惊雷,许是老天爷觉得这颗树长得太高超出了该有的界限,不偏不倚地劈在了参天大树的树冠之上。
少年的身形晃了一下,冰刀滑出,“刺啦”一声,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大树的叶片晃了晃,没有飘落,也没有倒下。
第一道雷,大树承受住了,可接下来还有千千万万道。
大树一直没有倒下,身形薄弱,却一直苦苦支撑着。
池惊澜在冰面上滑出的痕迹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凌乱。
观众们不由得揪起了心,屏住了呼吸。
谁在冰场上表演,表演的人样貌如何,他们都已经忘记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希望这颗大树能撑下去。
可不要倒下啊。
大树一直没有倒下,漫天的惊雷却不满意,瞬间铺开了架势,一片一片成团落下,朝着那些还脆弱着的小树苗们一齐劈去。
不好,离太远了,赶不上了!
人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小树苗们成片倒下的那一幕,一颗心瞬间吊起。
放弃吧,放弃他们,保全自己,小树苗还可以有,大树可就这么一颗了,有人忍不住想。
可“放弃”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池惊澜的字典里过,离太远了赶不上?那也要赶,必须赶上!
冰上的少年一往无前地朝着前方跃起——第一个跳,依旧是原来的阿克塞尔三周半。
毫不犹豫,决绝无比。
冰刀在冰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冰晶碎屑随着少年滑过的劲风在空中腾飞,折射出七彩梦幻的光,映的被包裹在冰晶中间的池惊澜不似凡人一般。
大树伸出的枝丫最终还是在惊雷劈下之前赶到了小树苗之前,轻柔无比地把他们包裹了起来。
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伴随着冰雹狠狠地砸在了大树的叶片之上,砸得整棵树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可叶片的主人依然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从未发出过一声抱怨。
起跳、落地、滑出——下腰鲍步。
一截劲腰竭尽全力地向后伸展,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个“弓”字形,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但池惊澜双脚依旧牢牢地扎根在冰面上,就像大树的根牢牢地扎根在土壤中。
池惊澜双目睁开,锐利的眼神直直看向正上方,像是透过天花板看透了那正不断劈着雷的乌黑的云层之中。
然后他打开了双臂,把身后的树苗们全部圈入了自己庇护之中。
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他自岿然不动。
下腰鲍步绕着整个冰场滑了一圈,也将所有的树苗都护入了怀中。
经常有人说下腰鲍步像是拥抱了全世界,今天池惊澜让所有人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下腰鲍步。
那是沉默而内敛的保护。
大树替树苗们挡住了一切天灾与灾难,小树苗们一日日茁壮成长,天气却越来越恶劣。
最后,一个冬日,一道惊雷,凌冽的风雪中一片轻如鸿毛的雪花成了压垮坚持了太久太久的大树的最后一根鸿毛。
音乐逐渐沉寂下来。
树叶凋零飘落,被雷劈的一节一节的焦木脱落,随风四散,世界也一寸寸瓦解,归于黑暗。
可即便如此,大树的树根依然直直地挺立在那,即使枯萎,也不曾倒下。
少年在冰上变换着复杂的步伐,仿佛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知过去了许久,仿佛一丝意识苏醒,少年眼中终于出现了久违的光。
他跳了起来。
是四周跳,但不是4t,而是4lz。
池惊澜很清楚,这个跳跃他成功率还很低,有着将近七成的失败率,可他依然决绝地选择这个跳跃作为了他短节目里的唯一一个四周跳。
“砰。”
人们不忍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