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兄,使不得!”
“陛下,使不得!”
“舅兄,此事非你莫属啊!”
“陛下,臣才疏学浅,难以担此重任!”
“好了舅兄,再推下去就没意思了。”
“……”
窦前丞相看了老皇帝一眼,站了起来,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低声问:“对地方大户、富豪勋贵收税这可不是简单就能推行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多数人会认为土地兼并才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灭亡的根源,实际上,收不上税才是。
每个王朝到了末年,各地官员豪绅盘根错节,各种偷税漏税想办法不交税,朝廷收不上税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军队,没有军队就没办法度过各方动荡。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天命所归,上天眷顾,都是忽悠百姓的,老皇帝心里一直清楚,他能当这个皇帝,并且能够一直当下去,靠的就是他能指挥的士兵多。
“山柏,你记不记得梁武帝?”
窦前丞相稍微想了一下,立刻骇然:“陛下!你——这真的不行,国中情形还不到武帝那般恶劣时候,如今还是开国,若如武帝那般,不交税的地方豪强直接抄家灭族,过于酷烈,到武帝末年,也差点压不住民间的沸反盈天。”
窦皇后端坐在一旁,随着丈夫和兄长的探讨,清晰且冷静地回忆起与梁武帝相关的事情。
那是一个比较罕见的时代,从梁(太)(祖)开国后,往下数第五任皇帝,就是梁武帝时期。
经由前面几个皇帝的积累,给他留下了充盈的府库,助他成就盛世。但同时,也给他留下了大量豪族与被豪族兼并的土地。
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当时的豪强居然可以自己铸币。而穷苦百姓只能用自己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去换豪强手里的钱币。如果粮食不够,只能卖地。而豪强,想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这就导致梁朝才第五任皇帝,就进入了王朝末年才有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景象。
好在,梁武帝有刀子。
——他直接任命酷吏。简单粗暴地将豪强治罪,抄家灭族,抄出来的大量土地再重新分出去。轻易地缓解了土地兼并。而大多数王朝末年之所以没办法那么做,就是因为皇帝已经指挥不太动军队了。
而……天统大帝,他也有刀子。
甚至作为开国皇帝,他的刀子是最硬最锋利的。
“陛下。”窦皇后难得插嘴,满脸严肃:“陛下莫不是要动用酷吏?”
回应她的是丈夫迟疑的眼神,以及斟酌词句的神态。
包厢里的气氛古怪起来。
一道声音突然飘进来,兴致勃勃,带着格格不入的朝气:【我知道啊!锦衣卫!!!】
【那可是皇帝手底下知名的恶犬,想让他咬谁就咬谁,想让他造什么罪名就能造什么罪名!】
有锦衣卫听到这声音,差点哭出来。
我们没有啊!我们忙着造假,伪装自己消息灵通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罗织罪名。
而锦衣卫指挥使却是嘴角忍不住上翘。
他一直担心锦衣卫的定位,如果是为了搜集消息,成为皇帝监视天下的耳目,固然很好,但在权力上,未免有些单薄了。
可是,酷吏不一样。
尽管酷吏大多数下场很不好,可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鼎盛时期,就连丞相都不敢轻易得罪。
风光个二三十年再惨烈死去,和不功不过,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他宁愿选前者。
*
窦皇后却是一惊。
而老皇帝已然高兴起来。
灯下黑啊!他都没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有一群现成的酷吏人选了,只需要再加一些权力——比如锦衣卫原来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如今再允许他们把刑狱之事绕过宪司,专呈皇帝,并且,能够直接逮捕、拷问犯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对此无权过问。
如此一来,完美的酷吏人选就出现了。
至于对锦衣卫的限制,他也有了粗浅想法:再设立一个机构,用来监视锦衣卫。
不过,现在先把锦衣卫转型再说。
“妹子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想要重启酷吏。”在窦皇后不赞同的目光中,老皇帝慷慨陈词:“妹子你可还记得前朝天波年间,朝廷推行方田均税之法——咱是后来建立新朝后才知道,原来这个法,是想要按土地肥瘠征税,且把田地土质分为五等,有钱人家肥沃田地多,多交税,没钱人家肥沃田地少,少交税。然而,在此之前,咱一直以为那是恶政。”
“这都是因为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将山林归纳为当地百姓的旱地,将溪河水洼记作水田,也归给百姓。使得他们承担更多的赋税,却没有多少田地。而真正田地多的富户,其土地反而越量越少。”
“但是倘若有酷吏,他们就很少敢这么做了。”
为什么呢?因为酷吏可以不走流程,不讲证据,直接把人下狱。如果等酷吏发现你这个地方政策好像不太对的时候,他不需要讲证据、讲流程,直接雷霆一击,用下狱和杀人来震慑天下。
而且,如果国库告急的时候,只有酷吏能用非常手段搜刮财富。
——当然,酷吏有用,仅限于皇帝手里有枪杆子的时候。没有枪杆子,你人再暴虐也没有用。
说着说着,老皇帝想起自己家以前被狗官、贪官污吏欺压的经历,语气要多森冷有多森冷:“而且,朕还设了限制,锦衣卫只能用来针对官员士大夫,非必要情况,禁止捉拿普通百姓。”
窦皇后的目光更加忧虑了。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丈夫——天统朝的皇帝,从底层爬上来的君主,因着过往经历,灵魂深处深深印上了“憎恶官僚”的烙印。
哪怕他自己已经是最大的官了,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用憎恨、排斥
的态度去面对他那些大臣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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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时期,重用酷吏,使得君不信臣,臣不信君,大臣们虽然做事很有能力,也不敢糊弄梁武帝,但是他们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有人询问他们问题,绝不正面回答。
若是一件事可以做,就含含糊糊说:感觉可以做,但是又感觉有些不太行,先看看。
若是一件事不可以做,那也不要直接说不行,还得含含糊糊:这么做好像可以,那么做好像也可以,好像不做也可以。我思考一下。
于是,成语“模棱两可”便出世了。
但大臣讲话这么似是而非,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老皇帝当然知道这个典故,他也知道窦皇后想说什么,但是……
“我需要一把快刀。模棱两可也无妨。”
窦前丞相很谨慎地问:“陛下认为,我能当这把快刀?”
老皇帝摇摇头:“舅兄虽然也狠,但此时已是功成名就,做不了这把快刀。历来酷吏,必是出身默默无闻,一辈子不顺心,愿意为了野心走捷径的人。”
“那……”
“我已经有酷吏人选了,但其第一次落刀,还需舅兄为他掠阵。”
窦前丞相不怎么高兴:“臣这把老骨头确实还能榨出些许油水来。”
——说是掠阵,其实就是帮这把新刀先顶一顶锅,免得刀还没有作用,就先折了。
老皇帝这个时候倒很好说话,随便窦前丞相怎么阴阳怪气。
窦前丞相无奈地拱手:“如此,陛下要给臣什么官职?”
老皇帝咧嘴,仿佛对着民间那些已经养肥的大户露出狰狞的獠牙:“栏头。”
窦前丞相“咦”了一声,正要往下说,突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诶?这不是楚朝专管征收商税的税务官吗?后来被周朝废除了,换了个称呼,怎么老皇帝又把它拎出来了?】
窦前丞相猛地怔忪住了。
心中的惆怅和惘然,也好似淡然了不少。
——事隔多月,再一次,他听到了许烟杪的声音。
“七个月,零九天。”
窦青数得清清楚楚。
“好久不见。”
许烟杪。
以及。
别只顾着吃瓜了,你快劝劝陛下啊!!!
酷吏这种东西,绝对不能开这个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