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抱着三桶爆米花,余好好抱着三瓶橘子汽水,林聪双手攥着两张电影票,步履轻快走进影厅找座位号坐下。
这场电影被年轻人包场了,混了一个跌跌撞撞跑进大人世界的小孩。
影片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在最美好的年纪轰轰烈烈拥抱爱情,在观众认为他们长相厮守时,故事迎来了悲剧,男主人公保护女主人公失手杀||死了小混混,男主人公锒铛入狱,女主人公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衣着暴露,用四处勾搭、人尽可夫羞辱女主人公,女主人公最终离开了这座城市。
电影结尾男女主人公在另一座城市相遇,男主人公在饭店当服务员,女主人公挽着儒雅的男人,男人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走进饭店用餐,两人隔着两桌人遥遥相望。
林北和余好好牵着林聪离开电影院,风把女孩的哭声吹到林北耳中,她们替男女主人公遗憾,可是这个世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冰冷的,是残酷的。
林北捏了捏林聪的手,漆黑的眼里涌动着浓烈的思绪。
林北骑着载着他们到丽皇大饭店,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里,带着他们走进丽皇。
他抱着林聪,拉着余好好到柜台点菜。他们点好了菜,被服务员安排坐到一个静谧的地方,这个地方前面是一个实木折叠屏风,四扇屏风上雕刻了四君子,右侧的屋檐下挂了几盏灯笼,国庆节挂上去的,没来得及撤下来。
余好好暗自把丽皇看了一个遍,最后靠近屏风,林聪滑下椅子,跑到余好好身侧,在屏风面前,他是那么的弱小。
林北离开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孔国贤一家三口,林北带一家三口过去坐,朝服务员招手,示意服务员上菜。
余好好拉着林聪走过来,宋晴笑着推儿子:“晨晨,还不赶紧带弟弟到一旁交流知识!”
孔宋晨耳尖倏然红了。
林聪松开妈妈,呼呼呼跑过来,手插进背带裤的兜里掏啊掏,掏出两只千纸鹤,递给小哥哥一只:“张奶奶说它是祝愿,是愿望,我送给你一个祝愿,一个愿望。”
他口中的张奶奶是宿管张凤仙,今早他和爸爸妈妈下楼,张奶奶突然叫住他,送给他两只千纸鹤。
孔宋晨想说‘小孩,你吃了年龄的亏,被骗了,快让哥哥幸灾乐祸笑一回’,可是对上一双澄清的眼睛,孔晨咽了咽吐沫,摊开手掌,掌心里被一个垫着脚尖的小孩放了一只千纸鹤,另一只手被一个小手手抓住。
不想继续做陪玩,打算带小孩到角落里恶语相向的孔晨握住小手,牵着他走到桌前,放下千纸鹤,把他抱到椅子上。
儿子比丈夫会照顾人,委实让宋晴吃惊不已。宋晴收回观察儿子的目光,拉着余好好坐下聊天。她以为她俩除了聊孩子,就没有什么可聊的了,结果她错了,可以聊的内容太多了,比如余好好身上的衣服可真好看。
小的投缘,大的也投缘,孔国贤心想跨越了农业和非农业户口,两个家庭在茫茫人海中相识,又如此投缘,真奇妙。
他和林北坐下聊天。
饭菜上齐了,林北还让服务员开了一瓶红酒,他倒了四杯红酒,没管两位女同志,和孔国贤饮了一杯红酒。
一杯酒下肚,孔国贤的话不由自主多了起来,吐出压在心底的苦闷:“李兴林为了理想而奋斗,我却十年如一日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生活,以前可以安慰自己守成,现在自欺欺人不了咯。”
林北错愕几秒,问:“你想去追求理想?”
孔国贤给自己倒红酒的手顿了一下,放下酒瓶摇头:“若是七十年代末,我可以一腔孤勇追逐我的信仰,我的理想,现在嘛,既然错过了,就再难踏出脚步。”
灯泡倒影在林北眼里,像圆月高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孤寂。
他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眉眼飞扬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时代,即便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我们也能创造属于我们的辉煌。”
孔国贤瞳孔一怔,而后他笑着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时代。”
苦闷在心头滋生,林北的话压下孔国贤心头的苦闷,暂时不让孔国贤想李兴林在丽水县大刀阔斧搞改革。
孔国贤咽下苦涩的红酒,端详灯下林北神采奕奕的眼睛,他脱口而出:“你有不敢做,后来又做成的事吗?”
林北笑着摇头,在孔国贤失望的眼神下,他低声说:“如果大家不再信任我,我做事或许畏手畏脚。”
“那不就成了甲鱼。”孔国贤揶揄道。
林北笑没了眼睛:“嗯,一点儿风吹草动我会缩手缩脚缩脑袋,但如果有人让我活不下去,我会一口咬掉他的手指头。”
孔国贤抖着肩膀笑,摆手道:“我还是习惯你现在这样,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一脸无畏向前冲,带了点儿鲁莽,却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林北心里滋生出愉悦。
这顿饭吃了许久,两家人各自离开。
分别时,孔国贤和林北约了下周日在干部俱乐部聚餐,他和宋晴请客。
直接导致林北心情出奇的好。请客有来有往,说明孔国贤把他归为朋友一类,这是除了两个合作伙伴,钱吉祥、王晓冬,他在淮市交到的第五位朋友。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奇妙,林北昨晚刚念叨钱吉祥,钱吉祥就拎了一个包到店里找他,把包放到柜台上,打开包,里面全是捆成捆的现金:“这是尾款。”
林北扫了一眼,拉上拉链,把包放到柜子里,掏出钢笔给钱吉祥开收据。
前段时间门黄益民、桑超英找人装电话,两人和人约好了装电话的时间门,结果到了约定的时间门,那人没过来装电话,黄益民、桑超英以为对方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耽搁了几天,直到两人到舞厅回来,装电话的人依旧没有出现,两人才去找对方,结果对方回复电话资源紧张,轮到给他俩装电话,已经没名额了。
八十年代普通人装不了电话,装电话得托人找关系,还要交2300元初装费,工料费80元,长途开户费15元,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才有普装,初装费高的离谱,5200元。1
黄益民、桑超英跑到电话局托关系,最后却被告知没了名额,林北把收据递给钱吉祥,从货架上拿一包咸口脆梅,打开油纸,把脆梅递到钱吉祥手边:“店里卖的脆梅,你尝尝。”
钱吉祥把收据装兜里,捏一颗脆梅撂嘴里,微睁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本来要离开的,硬生生把脚尖拐了一个方向,手肘抵着柜台,嘿嘿笑说:“老林,这几天我盯着装修师傅装修房子,快无聊死了,你给我两包脆梅呗,我没事的时候吃两颗提神。”
林北从货架上拿两包脆梅,将脆梅放在柜台上,随口说:“装电话名额不多,你和晓冬尽早托人弄一个安装电话名额。”
钱吉祥把两包脆梅装兜里,又把打开的脆梅包起来装兜里,撞上林北的眼睛,他摸摸鼻子,眼睛四处溜达,纳闷问:“你守着这么一个店,怎么不装一个电话?”
“不好托人弄一个名额。”林北摊手。
“我听晓冬说他表叔借鉴打折券,搞了打折卡,给电话局每个员工发了不同折扣的打折卡,据晓冬说电话局的人到丽皇吃饭次数增多了,我想电话局的人应该卖晓冬表叔一个面子,给他表叔三个名额。”钱吉祥跑出店,骑到自行车上,扭头喊,“我让晓冬托他表叔先给咱弄三个名额,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装电话。”
“好。”林北笑眯眯喊。
钱吉祥弯腰蹬车离开。
秋天的秋阳真好,林北走到店门口,靠在门上享受秋阳洒在身上。
沈图强带人把招牌摘下来,打算跟房主叶大奎要回一个月押金、一个月房租,瞥见林北故意出来看他笑话,他把一串钥匙撂给叶大奎,低头点燃一根烟,抱着招牌潇洒离开。
白捡了两个月房租,叶大奎乐没了眼睛锁门,转身看到了林北,他眼睛一亮,走过去撂给林北一根烟:“林老板,你有没有兴趣跟丽皇学开一个一店、二店,只要你说有,我现在就可以把房子租给你,随你咋折腾。”
“丽皇好像在另一个区盖了一个二店。”林北笑着说。
“……你可以把两间门房子打通,弄成一个店嘛。”叶大奎顿了一下,灵机一动道。
“两个都是老房子,没用钢筋,我把房子打通了,就算房子暂时不塌,以后也是会塌的,或者墙体向两侧膨胀,最后也会塌。”林北扭头看房子内墙。
“房子放在这里没人住,真是糟蹋了房子。”叶大奎转身到小摊贩那里问他们租不租房子,结果失望而归。
他转身走进杂货店,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卷红纸,跑到小摊铺弄了一点面糊,他跑回来,用面糊把红纸糊到门上,端着空碗离开。
林北走到人行道上,目光落在红纸黑字上。
上面写了隔壁招财,如果租他家的店铺,孬好能沾沾隔壁的财运,保不齐被隔壁带飞黄腾达。
林北眼角抽了抽,他想如果沈图强要是看到红纸上的内容,保不齐揍叶大奎。
林北回到店里,趴在柜台上盯着指尖的烟。
黄益民面无表情走进店里,林北抬头撂给他烟,黄益民双手接住烟,单手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抽烟。
“你没和桑超英在一起?”林北问。
“没。我到电话局守了几天,总算弄清楚谁坏我好事,是我妈徐芸女士仗着我爸的势狐假虎威。”黄益民低头用脚后跟替墙。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归有一个理由,你妈是什么理由?”林北拧眉问。
黄益民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庞,林北只能听到他平铺直叙的声音:“你还记得我前一段时间门找我姑吗,我是因为徐芸女士找我要十八个点才去找我姑的,我姑跑到我爸的单位说我爸看不上个体户,不要脸怂恿徐芸女士问我要十八个点,我姑最了解我爸,知道我爸最听不得这些,一定会强烈制止徐芸女士找我要十八个点,果然我爸跟徐芸女士发火,说如果徐芸女士要了礼品店的分红,他一定和徐芸女士离婚,徐芸女士没有再提分红的事,我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我呢。”
“钱吉祥找晓冬弄三个电话名额,其中有我们店一个名额。”对上黄益民不确定的视线,林北笑着解释说,“晓冬表叔是丽皇老板。淮市短时间门内不会出现比丽皇更有档次的大饭店,电话局的人不管是应酬还是什么,一定到丽皇吃饭,既然他们到丽皇吃饭,他们之间门就有交集,不可能不给晓冬表叔一个面子。”
别看黄益民父亲和电话局的人是同僚,但他们所属的部门不同,几乎没有交集,在电话局的人已经卖黄益民父亲一个面子的情况下,面对和自己有交集的丽皇老板时,他们肯定给丽皇老板一个面子,大概率不会出尔反尔,因为有交集,就一定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利益往来。
黄益民跑到库房翻出两包老红糖,像一阵风一样从林北眼前飘过去,林北隐约听到黄益民喊:“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我给晓冬送两包老红糖,让他没事喝一喝,预防感冒。”
林北从旁边拖一个记事本到面前,在老红糖边上画了一个五角星。大家有一个习惯,感冒了,灌一杯浓姜红糖水,冬天孩子带着一身凉气回家,给孩子灌一杯浓姜红糖水,他觉得这次可以多采购一些老红糖,至于姜,地里多的是姜,至于怎么用姜,他得多想想。
林北一边思索这件事,一边胡乱画徽章。
黄益民基本把库房当做家了,一到晚上,黄益民就出现在店里,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凑近看林北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画了什么。
“你在晓冬家吃过饭回来的?”林北放下笔问。
“没有。我和晓冬、钱吉祥到丽皇吃饭,中途,晓冬表叔安排人给晓冬送了一盅养生汤,还请我和钱吉祥喝了一瓶洋酒。”黄益民咂嘛一下嘴,懒洋洋说,“晓冬趁着我和钱吉祥喝洋酒,他跑去找他表叔,他表叔答应帮忙弄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