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布包被林北拽到面前,他把钱掏出来摆到茶几上,留心观察每捆钱的厚度。
每捆钱被银行专用的白色封条捆住,一捆钱里面有100张纸币。林北把钱装进手提布包里,在心里记住不同纸币面额的捆数,同时在心里计算出金额,包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把散钱和一沓单据,林北抽出单据看一眼,把单据塞回信封里,拉上拉链,一口气喝完茶,放下印着红双喜的玻璃杯,趴在茶几上给王晓冬写收据,在下面写了一行备注,掏出建筑工程队的财务章在收据上盖章,把收据压在玻璃杯下,说:“工程队完全按照图纸盖的酒吧,酒吧布局完全没有问题,你到现场看过酒吧,心里应该有数,咱们今天就不去验收房子,过了国庆节咱们再过去验收房子,我给你保证五年内,房子出现任何非破坏性的问题,你随时找我。”林北拎起手提布包,“走了,你说的事我会替你办的。”
“谢谢。”王晓冬坐在沙发的角落里。
林北眉毛轻拧,拎包离开。
他把包挂在车把上,骑车到钱吉祥家,钱吉祥家依旧没人,林北骑车离开,前往各个厂子替王晓冬结尾款,顺带考察每个镇的风气,镇子的排外情况,以及镇子上有没有废弃的厂房,一圈下来,林北在礼品商店发展计划书上画了一圈x。
粗糙的计划书被林北塞进斜挎包里,他骑车回市里,把钱存进信用社。
林北拎空的手提布包离开信用社,把手提布包对折放到车篮里,跨上自行车,蹬车离开。
供货商发货,害怕遇到货物少发或者运输途中货物损坏等意外,基本上都会多发一些货物,因此店里囤积了一些冰糖、老红糖,林北回了一趟店里,先扫了一眼小黑板上的留言,拿起粉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字,林北拿一包冰糖和两包老红糖骑车离开。
陆江河拎网兜回杂货店,网兜里装了两个铝制饭盒,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走路,意外瞥见林北骑车行驶在柏油马路的另一侧,陆江河笑着抬手:“喂,北哥。”
林北扭头,看到陆江河朝他挥手,他横穿马路到陆江河面前。
“昨天孔主任上午过来找你,下午又过来找你,都没找到你,我也不知道他找你有啥事,你最好抽时间去一趟街道办事处问一下他。”自从昨天沈图强似笑非笑说他猴精,把五百块钱撂到他怀里,出了杂货店的门以血亏的价格处理店里的礼盒,大院居民和附近的居民哄抢礼盒,之后这一片居民私下议论他一丁点也不顾念儿时的情谊,把沈图强逼成这样,自责和懊悔让他喘不过来气,陆江河陡然发现他呼吸的空间不停地被压缩,遇到林北,看到他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机和不急不躁,陆江河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他笑着挥了挥手离开。
影子就在身下,林北猛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晌午了,孔国贤下班了,王晓冬可能正在午休,他现在找孔国贤会扑空,找王晓冬会不适宜。林北下了车,朝陆江河的背影喊:“我请你吃饭,你来不来?”
陆江河腾腾腾跑回来,举起网兜:“来,我自带饭菜。”
“行,你吃你的饭菜喝我的酒。”林北推车朝前走。
“什么酒?”陆江河眼睛亮闪闪问。
“桂花酒。”林北。
“那你得管够。”陆江河。
“不成,只管你三两酒。”林北笑着摇头。
陆江河叹息:“酒是你的,你说的算。”
到了殷二新的小饭摊,林北喊:“老板,一份韭菜炒河虾,一份锅贴小杂鱼,再来一份绿豆芽拌凉皮。”
“好嘞。”正在炒菜的殷二新扭头指挥父亲杀小杂鱼。
林北让陆江河找地方坐,他骑车回店里。
还剩三十四斤桂花酒,林北拿陆江河送他的搪瓷茶缸装桂花酒,一只手举着茶缸,另一只手扶着车把骑车到小吃摊。
林北停好车,走到陆江河对面坐下,放下搪瓷茶缸,找殷二新要了三个空碗,他倒三碗酒,殷二新正好端韭菜炒河虾和凉菜过来,林北喊殷二新陪他俩喝一碗酒。
殷二新放下菜,端起碗挨个和两人碰杯,咕咚咕咚喝完酒,放下碗回去做饭。
陆江河羡慕道:“还是他活的得劲。”
“怎么说?”林北示意他夹菜。
陆江河边吃菜边说:“他从不借钱给别人,大伙儿知道他的性子,很少说他闲话,别人借钱挨人说,不借钱也挨人说,是不是没有人有他活的得劲。”
“下雨天他出不了摊,自然赚不了钱,你守着杂货店不怕风吹也不怕雨,是不是你活的得劲?”林北问道。
“你说人怪不怪,”树叶倒影在碗里,澄清的桂花酒一半明一半暗,陆江河端起碗呷一口酒,“我羡慕他,他羡慕我。”
“我也羡慕你。”林北认真说。
“我更羡慕你。”陆江河也认真说。
两人忽然笑了。
他俩想到哪聊到哪,聊的很愉快。
林北付了饭钱,让陆江河把茶缸带回去,他骑车前往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拎着暖瓶出了茶水室,迎面撞见林北推车进大院,孔国贤拎暖瓶进入办公室,林北停好车,快步进入办公室。
“你先找地方坐。”孔国贤冲泡两杯茶,放到林北面前一杯。
林北举起礼品店赠品玻璃杯,观察到徜徉在杯中的茶叶舒展开来,肉眼能看到茶水的颜色变成了黄绿色,颜色还在慢慢加深。
孔国贤坐下喝茶,连续续了两杯茶,完全没打算开口,林北的眉头刚抬起来就被他压下去,他放下玻璃杯,到报刊架上拿一份报纸回来看。
孔国贤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反复折腾了许久,林北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报纸上挪开,抬眼看他,孔国贤刚刚抬起的身体落到座位上,口齿不咋清晰说:“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什么事?”林北放下报纸问。
“上面决定建一个工人俱乐部。”前段时间同事们议论让林北的工程队接手这个项目,现在想来方觉可笑,林北的工程队没有大型机械,上面怎么可能让林北的工程队接手这个项目。是的,上面让国有一建接手这个项目,他被同事们拉着过去看图纸,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他们看不懂图纸,同志们便怂恿他找林北看图纸,给他们讲解一下工人俱乐部的布局和技术难点,好让他们长长见识,气氛已经烘托成那样了,他不好不答应,可是当林北站在他面前,孔国贤突然难以开口。
“真好,工人又多了一个去处丰富业余生活。”林北感慨道。
孔国贤连忙顺势说:“一建已经出了图纸,咱们区区政府公告栏上贴了图纸,我们过去看了图纸,觉得图纸好,却形容不好哪里好,我和同事们希望你能给我们讲讲哪里好。”
“那应该只是规划图,不是工人俱乐部图纸。”林北思忖道,“不过规划图也有讲究,如果你们想听,二十五号是周日,我们下午在区政府碰面,我给你们讲讲规划图。”
孔国贤激动说:“如今经济特区、沪市高楼拔地而起,报纸上老是说城市规划,具体什么是城市规划,我研究许久,也和同事们讨论过城市规划,我们依旧一头雾水,刚刚你说规划图应该和城市规划沾边,如果你能给我们说清楚规划图,那再好不过了。”
“我们就约在二十五号下午。”孔国贤重复两遍,生怕林北忘了他刚刚说的时间。
“好。”林北当即掏出记账本,在空白页面写二十五号下午要办的事。他把记账本装包里,一不小心瞥见电话,他想到了黄益民,也不知道黄益民在丽水县怎么样了,他的目光落在电话上问,“孔主任,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你想打就打。”孔国贤乐呵呵说。
林北跟孔国贤道谢,走过去立即拨通了丽水县县委的电话,他说他找李兴林,对方说李兴林不在,他麻烦对方通知一下李兴林他明天早晨八点半左右打电话给他。
林北挂断电话,一口喝完茶,跑到院子里骑车离开。
林北到供销社买了一包红枣和一兜梨,骑车到王晓冬家,放下红枣、梨、老红糖、冰糖和一沓收据:“你没事煮一些汤汤水水喝,对了,临睡前喝一杯老姜红糖水,发一点汗,身体会轻松一些。”
林北匆匆交代王晓冬,立即骑车前往徐淮路,到合家欢大饭店找陶艺。
到了地方,林北没有立即进店找陶艺,他骑车四处看看。
朝西穿过一条长且深的巷子,再过一座石桥,就到了百货大楼,朝南走两千米,就到了淮市唯一的野生动物园,附近还有一所中专学校、公安学校。
回到合家欢大饭店,林北把自行车锁在大树上,他走进店里。
“我们家店还没有装修好,你到别家店吃饭吧。”大堂中间摆了一张桌子,烫了头发,打扮时髦的女人一只手夹了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摸一张麻将,吐出一口烟,把牌打了出去。
“我找陶老板,和他约好了今天下午我到店里找他。”林北寻找陶艺的身影。
“老陶,有人找你。”女人用力把麻将扣在红木桌上。
“来了。”陶艺左手勺子右手菜刀跑到大堂,看到林北,他跑到后厨放下勺子和菜刀,又跑到大堂,手蹭了蹭围裙,和林北握手,拉着林北到外边,指着饭店怨气十足说,“林老板,你瞧我这地段多好,硬生生被饭店布局破坏了财气,我就指望你给我改一下布局。”
林北说:“我们进去看一看饭店布局。”
“好,你里面请。”陶艺带林北参观大堂、后厨、二楼包间。
林北下到一楼,停在窗前,抬头看窗户,他退后十步,观察一楼的所有窗户,他跑上二楼,一间间看所有包间的窗户。
也不知道盖这座饭店的工程队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把所有窗过梁弄矮了半尺,这种高度的窗户让人别扭,人待在店里极度不舒服。二楼的包间本来可以中规中矩,却被打乱了布局,压缩了包间的数量,也让二楼的包间看着乱。林北回到一楼查看外墙、里墙、隔间的厚度,在外墙26的情况下,地基绝对不超过30,里墙也只有18,隔间12,对于大饭店来说,地基、外墙、里墙砖用少了,根据外墙的厚度,林北估计梁柱钢筋弄的也不太行。
在所有都不行的情况下,林北不会动手改饭店布局,他怕在改的过程中饭店塌了。
“林老板,您看,我的饭店怎么改?”陶艺紧张问。
林北反过来问他:“你应该找过不少工头过来看饭店,他们怎么说?”
“他们都说改不了。”陶艺摘掉厨师帽子,烦躁掏出一盒烟,递给林北一根烟,自己蹲下抽烟。
“你说饭店布局有问题,你能说一下具体问题吗?”林北靠在门框上问。
“二楼包间走向不好,导致门的朝向不好,散财,一楼也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进来的人都说不舒服,红姐和她的牌友倒是喜欢这里。”陶艺丢下烟,用脚踩灭香烟,不死心问,“林老板,你真的不能帮我改一下布局吗?价钱好商量。”
“我改不了,如果你有关系,我建议你找建筑工程师过来帮你看一下房子。”林北说了一声抱歉,他离开大饭店,掏钥匙开锁,把锁链放到车篮里,骑车离开。
到了路口,林北回头看大饭店。
他基本可以确定陶艺不知怎么得罪了建筑工程队,建筑工程队报复他,在盖房子的时候耍了心眼,故意把窗过梁弄矮了半尺,工程队可以在这里做手脚,却做不了包间的手脚,他们应该跟陶艺提议那样盖包间,陶艺当时肯定同意了,当饭店竣工,陶艺看到包间很快后悔了,所以陶艺没有任何理由让工程队负责,他只能找人尽量补救。
还有就是陶艺可能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窗户的问题,工头肯定一眼就能发现窗户存在问题,他们不告诉陶艺,也许是不想惹麻烦,他一是不想惹麻烦,二是他绝对不会接这个活,在他不确定陶艺人品如何的情况下,他不知道陶艺是否自己找人改窗过梁,不清楚墙体万一裂了,或者墙塌了,陶艺是否反过来怨他,找他要赔偿。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所以林北选择沉默。
林北掏出记账本,拿钢笔划掉陶艺的待办事项,在王晓冬的名字上打钩,浏览其他待办事项,他决定先处理新姜,然后等桑超英回来他们一起去寻找糯米酒,在等桑超英的过程中,他处理一些琐碎的事。
至于一、二、三队,暂时让他们在一起建联排房,等他考虑清楚一些事情,再给二、三队接活。
林北收好记账本,骑车直接前往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到门卫处跟门卫说他来的目的,门卫打了一通电话,一刻钟后,罗跃富跑到大门口领林北进厂。进厂前,林北接过门卫递给他的一张表,在表上写下自己的姓名,把表还给了门卫,林北推车跟罗跃富进厂。
林北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把眼前的景物记在心里。
罗跃富的视线一会儿溜到林北身上,没有在林北脸上看到惊讶、震惊,罗跃富沮丧垂头,他过来接林北的时候,刘勇刘副厂长平静的分析林北的家庭背景,得出林北第一次到制药厂,一定会被厂房镇住的结论,那么刘副厂长就容易找到突破口让林北把新姜的价格降下来,可他看林北的样子,人家一点也不吃惊,想想也是,林北搞中秋礼盒搞出那么大动静,咋可能被厂房镇住呢。
林北撇头看他:“你们采购部的同志没有寻找到生姜吗?”
罗跃富嘿嘿笑,但是他不说话,因为刘副厂长交代他路上不能跟林北交流。
林北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罗跃富不说话,因为害怕他套话。
林北眼睛闪了闪,靠近罗跃富低声说:“我们是老交情了,我跟你透个底,我打算留一部分新姜自用。”
罗跃富突然不走了,林北不解看他,罗跃富苦兮兮跑上前:“哥诶,你要卖给货船老板一部分新姜,最后才卖给药厂一部分新姜,现在你又说你还要自己留一部分新姜,你还要不要药厂活了!”
林北靠在路边停下来:“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药厂极缺生姜,药厂怎么不跟周围的村民合作,他们种植生姜,你们收购生姜?”
“你说的轻巧,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一点也不容易。”罗跃富挠头。
“不容易?”林北一点也不理解哪里不容易了。
罗跃富完全忘了刘勇的叮嘱,噼里啪啦跟林北讲以前药厂和村民合作是怎么没合作成功的:“二十多年前,药厂和村民合作,轮到签合同了,当时的领导站出来喊话,说没有生姜可以,但是没有几百亩地的粮食,全国能饿死不少人,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七二年,当时的厂长牵头和生产大队合作,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一群hwb像疯狗一样窜出来p|d厂长,给厂长扣上资本家的帽子,还在大街上喊口号,说厂长抢占了农民的地,在上面种植药材,生产药给有钱人用,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八零年,厂里的领导预备和村民合作,可是近几十年,周边没有人种植生姜,大多数村民心里没底,他们不敢种生姜,有人愿意尝试,他们的父母站出来说如果他们敢种生姜,就打断他们的腿,还跑到药厂大闹,说药厂要逼死他们,这事还登上了报纸,事情闹大了,市领导出面调解,最后厂里的领导出面道歉,这件事才算结束。”
“经过这件事,再也没人提合作。”罗跃富清了清嗓子,刚刚讲的话有点多,又有点急,嗓子有点干。
“他们的父母应该经历了前面两次合作,受到领导的影响和hwb的影响,才那么激烈阻止他们的子女种植生姜。”林北推车往前走。
“你分析的有点道理。”罗跃富追上林北,跟林北介绍药厂和药厂的情况。
林北边看边听,对药厂有了初步的了解。
快到副厂长办公室,罗跃富变成锯了嘴的葫芦,把林北送进办公室,他贴心带上门,小跑离开。
“林老板,”刘勇放下材料,摘下眼镜,“你请坐。”
林北坐到刘勇对面,刘勇起身倒茶,林北直言不用倒茶,开门见山说:“刘副厂长,我自己要用生姜做原料,成品会放在礼品商店卖,等到十一月份新姜出来,我尽量给你凑多点新姜。”
刘勇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不言不语观察林北,他突然笑出声:“我打算将你一军,没想到被你反将一军。”
林北礼品店卖的礼盒多贵,刘勇心里有数,他更清楚如果他继续试探林北,让林北心生反感,林北很可能干脆利落拍拍屁股走人。结局已经定了,刘勇选择体面的和林北协商新姜的价格,他用手指在书桌上写下两个数,敲了敲桌子:“药厂只能出这个价格,多了,药厂真的出不起,毕竟药厂制药真不赚钱。”
林北用手指在书桌上写4和3,他犹豫了一下,擦掉3,只留4,抬眼看刘勇,刘勇眉头挤在一起,林北重新写了两个数字,3和9:“三分九厘,没破四,这是我的底线。”
当初林北还没整礼品商店,他和林北第一次谈收购价,当时他给出三分二厘的价格,林北说不着急签合同,他当时停讲究的,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和林北死缠烂打,就真的没缠着林北签合同,之后他多次找林北谈合作,都没找到人,现在林北主动找上门来了,结果收购价攀升到三分九厘,刘勇悔恨死了,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死缠烂打缠着林北签下合同。
刘勇收起懊悔的神情,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我过去和厂长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