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涯两人半夜到的天虞,打车去了方虚山所在的酒店,单是这里就住了十来个和尚道士。大家连夜商讨了一下,谢灵涯把遇到无生老母的全过程细说了一遍,又道:“再出门最好带上雷符。”
他估摸着,既然自己使出来雷符威力很大,那其他人应该也差不了,而且这个对付邪神的确管用。
因为之前没人能想到,神他们也敢欺,而且渗入得那么深,所以此事除了要保密之外,之前查探过的地方说不定要再去一遍。
“那就捡紧要地方,查看的人带上雷符。”一名道士说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不用不用。”谢灵涯从背包里拿出几十张雷符,还有一堆未书写的黄表纸,“一人带个五张是管够的,计一下人数,我现在就开始画。”
众人:“”
方虚山比其他人还算稍微了解一点谢灵涯,摇头笑道:“这红阳道可算倒了霉了。”
“谁让他们作死,惹了和尚惹道士,咱们这次还没联合信上帝那帮人。”谢灵涯也就在车上睡了会儿,他战斗力虽高,但这时候还是服务众人比较划得来,打起精神画符。
一旁的道士们观摩他画符,之前还有点半信半疑,看到谢灵涯动笔了,只剩下服气两个字。
什么时候他们画灵符,也跟人家一样啊!
还有,都这样你还不出家?真是让人又起了劝说之心!
等大家围观够了去休息,谢灵涯趴在桌上,小学生写作业一般,矜矜业业画了一大叠符箓,交付给方虚山分发,到这时天也大亮了。
谢灵涯爬上床补觉,让有事打自己手机,而施长悬十分拼地继续出门。
等谢灵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饿得两眼发黑,下楼吃了个午饭。
他坐在饭店里扒饭,后来旁边多了一对爷孙拼桌,老头手里拿着个蛇皮袋,里面是半口袋的种子。
老头对孙子道:“回头就把大师给的符,跟猪圈里放好了,这样这栏猪就不会生病了。”
用符,那肯定是道家,不是正经道教也是民间道派。听这个意思,他家的符还是保佑家畜不生病的。道家的杂符很多,但现在多用大符,没想到除了他的驱蚊符外,还有人在杂符上研究。
谢灵涯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搭讪道:“大爷,你那符是请的什么神?”
老头看年轻后生懂礼貌,长相也好,好声好气地答道:“请的灵官啊。”
天上灵官很多,不是只有王灵官,大家职责不一样,只是王灵官是最出名的灵官,五百灵官之首。
“从哪里请的?”谢灵涯又问。
老头笑哈哈道:“你不种地养猪不知道,当然是从混元师父那里请的。”
谢灵涯一听这两个字,眼皮就一跳,说道:“混元教吗?他们在哪?”
“不知道,他们没有庙,就时不时上家里转一圈,有相熟的趁机一起求符。”老头答道,这也在意料之中,外人是不知道他们据点的。
老头说罢,还补了一句:“国家不让他们盖庙,所以都偷着来。”
红阳道就在天虞发扬光大,历史上这里是大本营,后来虽然历代都被打击,但是莲谈都说九十年代还见到他们的踪影,估计本地不少人知道这么个存在。现在看来,有的人还不排斥。
谢灵涯一汗,原来老头还知道这是被打击的对象啊,“那您还求符?”
“不然哪个庙给我防猪瘟的符?”老头说着,从怀里把一张符纸拿出来,展开给谢灵涯看,“有用的,贴上,再念一段咒就行了。”
“诸佛菩萨现金身,一年喂猪快快长,瘟气邪气一扫空,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老头还现场来了一段。
谢灵涯:“”
谢灵涯看了看符纸上是写着马灵官的名号,但听老头念的咒里面又是佛菩萨又是太上老君,也不知道怎么赁的,那到底是谁保佑你家猪啊?
这风格倒也真是红阳道的路子。
但是,这玩意儿真的能灵验吗?谢灵涯忍不住问道:“你家猪不得瘟其实是打了疫苗吧”
老头:“哎,不贴符疫苗能管用吗?再说了,还管猪快长呢。”
谢灵涯:“”
老头的孙子倒是上过学,这时候捂了脸:“爷爷你就别说了,这都什么封建迷信啊,让人看笑话了。”
老头挺倔强地一抬头,“你懂什么。”
谢灵涯叹了口气,说道:“大爷,我给你写道符吧,你回去试试,应该比这个管用。”
老头的孙子:“”
打脸怎么来得这么快,刚才他还在说爷爷封建迷信让人看笑话了,怎么这位大哥还要自个儿画符了。
老头也惊奇地打量谢灵涯:“你还知道画符?”
恰好这个时候有几个道士回来了,谢灵涯抬手喊了一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看,那都我同行,我祭酒道士。”
老头哪知道祭酒道士什么意思,还以为和火居道士一样,一下来兴趣了,“那行啊。”
谢灵涯把随身带着的符纸朱砂拿出来,不是他谨慎,下楼吃个饭都带家伙。只是吃多了在外面没带工具的亏,老咬手指真怪疼的。
谢灵涯符写好,说道:“这个是安槽符,牛、猪、鸡都可以用。用布包了埋在槽下,然后点香点蜡,念一遍安槽咒:丁字虎,八字龙,青龙白虎来护槽,宁叫青龙高一丈,不叫白虎抬头望”
谢灵涯把咒复述一遍叫他记住,又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还是忍不住iss了一下:“大爷,你又是马灵官,又是佛菩萨和太上老君,他们要打起来怎么办?一家人还有个口角,何况是两派的人。”
老头可能也没多了解红阳教义,反而挠了挠头,“有点道理,我还以为多供点更好,不是都说什么团队协作。”
谢灵涯:“当然不是了,你去庙里请神,人家都不让请太多尊的,供奉不过来,神仙也会生气,要住群租房。”
老头连连点头:“是这个理。那我不贴那个符了,我贴你的符。”
他孙子在一旁一拍脑门,这管什么用啊!
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没想到居然是个神棍!
谢灵涯哪管他想什么,吃完一结账,就告别老头了,临走前还嘱咐他红阳道迟早要完,还是不要过多来往。
老头看他也是道士,还以为就是普通的同行互相攻击,只是因为改用符,后来一段时间没好意思再去找红阳道士,没想到后来红阳道还真被严打了,有些朋友还被带去问话,这是后话不提。
谢灵涯回酒店,又休息一会儿,道士们陆陆续续也回来了。
方虚山累得满头是汗,开了空调一坐,摇头道:“什么也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有庙,说不定在天虞是找的民居。”
“我出去吃饭还遇到有人说,那些红阳道不时去人家里,他们自己要是住的民居,让人上门更方便吧。”谢灵涯琢磨了一下,“可能是藏得比较好而已,可以再蹲蹲,肯定会露出马脚。”
方虚山嗯了一声,不说话了,躺在床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晚上还是睡在我这里吧,反正是大床,没必要再开一个房间了。”
谢灵涯晚上一直在画符,后来就在方虚山房间睡的,施长悬昨晚也是在同一个房间的沙发上将就了一下。
“那施长悬也得开房啊,不过我睡哪里无所谓。”谢灵涯说道。
“那就睡这儿,我同你聊聊天。”方虚山说道。
怕是又要劝出家啊。谢灵涯苦着脸:“方住持,我已经是抱阳观的人了。”
何必拘泥这一点形式,他也是真不想持戒啊。
方虚山笑了笑才道:“那也可以来玉皇宫啊,人才就是要流动嘛,你雷符画得真好。”
谢灵涯听了心里有点微妙,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方虚山说到这样的话题了,方虚山也是知道他情况的。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旨在调侃自己平时也会在抱阳观接活儿,和道士一起行动。
但是方虚山回的这句话,没有到牛头不对马嘴的份上,却也有那么点不对劲,大家都知道他是抱阳观老板啊。
而且,方虚山怎么非要和他一起睡,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施长悬一起来的。这只是一点点细节而已,谢灵涯却愣了一会儿,疑心是自己想太多,只悄悄打量方虚山。
看不出来什么,本来他和方虚山认识也没有太久,观察不出什么来。
“对了,那雷符还够吗?”谢灵涯问道。
方虚山看了看口袋外侧,说道:“还有。”
这个回答很含糊,明明一张都没用,早上才给的,又什么都没发现,本身问得就没必要,答得更没必要。
“那就好。”谢灵涯默默点头,去点了三柱香,插在橘子上,貌似祭拜祖师。
再看方虚山,他虽然没说话,但是闻着香火味道,脸上隐隐透出点陶然,很是享受。
这个家伙,怕真的不是方虚山吧?
这享受的模样,倒像极了以此为生的
所以到底是谁,那就呼之欲出了。我没去找你,你自己还敢上门了。
谢灵涯脸色也不变,继续说道,“唉,方住持你说这个红阳道是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我抓无生老母的时候,她为了求饶,还和我说,自己这个老二做得也没意思,其实早就和天虞这边离心了。只是没找到机会,想要自立门庭。”
方虚山:“是吗?”
“对啊,还跟我骂了一下混元老祖。”谢灵涯不经意地说,“说它特没用,废物,信众都希望只尊她为圣。你说,这是不是狗咬狗?”
原本施长悬就说过,红阳道内部也不是一派团结,历史上就有过分支,只是外表勉强维系而已。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是如此,这些邪神是人造的,当然也是如此。
方虚山表情看起来倒是镇定,甚至笑了一下,“是啊。”
“所以,最后被我砸了个粉碎。”谢灵涯笑嘻嘻地说,“方住持,你累不累,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不必了,你也累了,我躺一躺就好。”方虚山温言道,也不知是不是谢灵涯的脑补,总觉得他有点隐含扭曲。
“嗯。”谢灵涯也若无其事,起身道:“我烧点热水喝。”
他走到一旁去把矿泉水倒进水壶里,趁着机会背对方虚山,给施长悬发了个短信,很快施长悬就有了回应。他收好手机,把水倒了,然后一转身,就见方虚山站在自己身后。
方虚山反而退了两步:“吓我一跳。”
“您吓我一跳呢。”谢灵涯说着,对方虚山比了个中指。
方虚山愣了一下:“这?”
谢灵涯无辜地道:“灵官诀啊,我练习呢。”
方虚山疑惑地道:“你这灵官诀食指怎么没搭过来。”
“这是我们抱阳观简化后的。”谢灵涯说着又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方虚山:“呵呵”
他干巴巴地笑着,越笑越干,“那冲着我干什么,怪像那个意思的。”
“哪个意思?”谢灵涯一笑道,“我为什么冲着你,你心里面没点数吗?”
“方虚山”的脸一下垮了下来。
他森森然看着谢灵涯,神态一变后,肉身还是那个肉身,却一点也不像方虚山本尊了,“小道士,你倒是好胆量。”
“这句话原样送给你。”谢灵涯没反驳自己不是道士,只回道,“还想和我一起睡,怎么,怕我画几百张雷符,全都往你身上打啊?”
连雷符是什么时候画的都不知道,看来是今天方虚山出门时出的事,方虚山去的是本地的三官庙,那么地点可能在那儿。留他睡觉,多半也是知道了雷符是他画的。
之前谢灵涯问到雷符,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口袋,所以应该不是幻术,而是附身。
这就有意思了,试想一下他附身后发现身上居然携带了雷符,对他来说不亚于啊,这得怕成什么样,难怪赶紧探问雷符是谁画的。
这时大门猛然被推开,以施长悬为首的六七个道士冲了进来。
谢灵涯赶紧大喊:“把门锁上!”
道士们:“”
“方虚山”狰狞一笑,“你不锁,我也要锁的。你就这么有信心吗?”
谢灵涯:“你如果看到你老母的下场,就不会这么问了。”
“方虚山”:“是无生老母。”
不是他老母。
道士们也是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憋笑,这分明是在戏弄这邪神啊。他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好像也都叫小谢几番话打消了。
“方虚山”冷冷扫了一眼这些不尊敬自己的道士,盘膝坐在床上,从天灵盖升腾起一抹虚影,渐渐变实,正是形似古佛的混元老祖。
他头顶的肉髻每一个小疙瘩里又升腾出来一抹影子,各不相同,有的手持刀兵,有的拿着净瓶,还有的捏着蛇。
一共八个分身幻影,护持在他身周。
再一数道士这边,差不多也是个人,但数量对等,实力却不是各自对等。
道士们又紧张起来了,说道:“刚才我们看到短信,连忙查看,发现他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把我们的雷符都脏了。”
这不出奇。
谢灵涯冷眼看着混元老祖,他从昏迷的方虚山兜里捏出几张雷符,只见上面也脏污了,“唉,幸好本座发现了,借他之手一一毁去。”
谢灵涯把雷符都给了其他人,自己身上也没了,他看混元老祖得意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道:“你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啊,没人告诉你那是我昨天一个小时画的吗?”
混元老祖:“”
谢灵涯:“你不会以为我攒了半年吧?”
混元老祖:“”
按照常理来说,没错,甚至何止要攒半年
他都有点怀疑谢灵涯说这话是在虚张声势了。
施长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道:“去吧。”
谢灵涯便拉开椅子,把装朱砂的盒子打开,再铺好黄表纸,顺便嘴里调叼上一枚灵祖护身符,以免待会儿心神不稳,再被拉入幻境。
混元老祖眼睛都瞪大了一些,可不等他多想,这些道士已经操起法器拥上来了。其他人倒好说,唯独施长悬,不受幻境影响,想干涉也无法。
酒店的房间不过方寸之地,谢灵涯占据一角画符,剩下几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斗法。
明明相隔这么近,施长悬持剑挡在他身前,混元老祖的幻影竟是都近不得身!
“砰砰。”
敲门声响起,“您好,这边是服务员。”
谢灵涯看他们一眼,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你好。”
服务员想往里看,但谢灵涯比她高,看不到也就罢了,反而对上谢灵涯带着笑意的眼睛,一下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我听到里面动静很大”
这是里面混元老祖正大喝一声:“我佛三燃灯!”
“没事,朋友喝醉酒了,非说自己是菩萨。”谢灵涯镇定地道,“刚才还摸头说自己疙瘩不见了。”
服务员顿时笑起来,明明不是特别好笑的笑话,她倒是笑得格外甜,听到里面还有人喊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道:“你们还陪他玩儿呀,真有意思。”
“一群中二病。”谢灵涯貌似不好意思地道。
“那注意不要让你朋友毁损家具了,要照价赔偿的。”服务员说罢,恋恋不舍地道,“不打扰了。”
她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了,还想不起来是不是听说本店有几个道士入住,又是在哪个房间了。
“谢谢,再见。”谢灵涯把门关上,迅速蹿回去,恰好看到一个幻影伸手,手上的蛇探头来咬施长悬,施长悬侧头闪过。
谢灵涯一手往朱砂里一按,顺手就抓住那蛇的七寸,把它从幻影手里抢了过来,还打了个结。
蛇:!!
谢灵涯一手画符,另一手掐死了蛇的七寸,它身上打了结又被掐着七寸,实在动弹不得,谢灵涯急急忙忙画完了十张雷符,抓起来一声大喝:“闪开!”
道士们应声避开,雷符疾飞,八张奔向幻影,两张奔向混元老祖——
谢灵涯一伸手捞住了其中一张,贴在手中那蛇脑门上,“差点忘了你。”
蛇:“”
“谴去邪精!”
谢灵涯一声断喝,电光连闪,霹雳声骤起!
只见幻影消失无踪,混元老祖的神魂也变得浅淡起来,便惊慌地往方虚山身上钻。
谢灵涯一下把朱砂倒了出去,撒了方虚山满身,朱砂辟邪,混元老祖近不了身。
谢灵涯手上还沾了些朱砂,见十张符还没劈死他,灵机一动,在左手手背上画了一道符,“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
正是他自己巧思妙想,之前总是画灵官神目,刚才灵感涌动,画符启请,请祖师爷左手神通。
谢灵涯咒罢手捏灵官诀,一下按在混元老祖身上,只见他手指与其身体相接之处,涌出火雷之光,顷刻传遍混元老祖全身,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惨叫,神魂消弭殆尽,唯剩下一根直直竖着的中指!
谢灵涯垂着一只无力的手,只觉酸痛感几乎连着心口,往床上一坐,看其他人都一头大汗,刚才为了空出时间和空间来给谢灵涯画符,他们也是拼了。
但是,却也成功铲除了邪神,这几天的辛苦没白费,顺着将那些红阳道人抓起来就可以了。
这一瞬间,道长们心里十分快意。
谢灵涯问道:“刚才那雷声是不是特别大?”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他们一心放在混元老祖身上,哪有心思管其他的,但是动静肯定不小啊。
谢灵涯迟疑地道:“那要是服务员来问,就统一口径说水壶炸了怎么样?能糊弄过去吗?”
谢灵涯刚说完,就听酒店警报声呜呜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