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很多人看到闻静的长相, 就会觉得她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就算被同学和舍友那样针对,就算被爸爸说了那样的话,她都可以不哭出来。

    也许闻静曾有过很多想哭的

    时刻, 但她其实很会忍耐的。

    可当奶奶伸手招呼她偷偷走进厨房, 给她盛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鲑鱼汤,然后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说, 我们静静也要补脑的, 哥哥有的静静也要有。

    闻静就会没有任何自制力地流下眼泪。

    就像现在,当有人站在那里, 说她不愿意的时候。

    悬在她眼眶中的泪珠,就开始前赴后继地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所以人类真的是很奇特的物种吧?

    可以对恶意筑起铜墙铁壁,却在碰到柔软的关心时, 所有防御都脆弱得一触即溃。

    沈霖以为她是因受欺负和取笑而哭, 但不是那样的,她是因为他,才会哭出来的。

    因为他站出来, 说她不愿意;因为他制止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暴行, 没有因为素不相识就袖手旁观;因为他牵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穿过所有窥伺的视线, 由喧哗走到了宁静。

    压抑了一整年的委屈, 便如决堤的河水般, 向她汹涌而来, 势不可挡。

    她惊慌失措,很想对那个男生说谢谢,很想说他可以回到他们班继续聚会了, 也很想钻进地缝里,躲进一个安全的喘息之地。

    可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一开口,哭腔就会从喉咙里满溢而出。

    唯一能藏起自己的屏障,只有捂在脸上的手掌。

    很久以后,男生消失了。

    她以为他被她烦走了,却没想到他去而复返。

    瓷砖地板上,男生咚咚的脚步声由快到慢、由远及近。

    明明是那个年纪的少年,却很有分寸地,在离她两步远时停了下来,留给闻静一个安全距离。

    然后,清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你不想让人看见的话,里面有张面具,你戴着吧,我也不看你。”

    闻静怔怔放下手。

    目光所及,是男生别开脑袋翘起的黑发,和向她伸来的一张面具。

    明明它和猪八戒头套一样,都把自己隔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后面。

    但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心里那些惊慌的褶皱、决口的堤坝,都被面具好好地、重新保护起来了。

    一种陌生的、软胀酸涩的奇怪情感从心底涌出。

    闻静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懵懵懂懂、茫然不知。

    男生领着她去了楼下的奶茶店。

    像所有不知道女孩子口味的人一样,男生抓了抓脑袋,然后给她点了一杯草莓奶茶。

    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她觉得下午被凉水浇透的那颗心,又重新暖和过来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奶茶,望着外面发呆。

    男生坐在她对面低头玩手机,既没有看她,也没有出口安慰,但也没有显得很烦躁。

    就好像一个一直哭的闻静坐在他旁边,也并没有让他很困扰一样。

    正是这种态度,让闻静惊慌失措的情绪、止不住的泪意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后拥有了一点点、开口诉说的勇气。

    “我可以对这些事感觉不开心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男生的表情。

    因为很害怕,他脸上会出现像老师和父母一样的烦躁。

    过了很久很久,闻静都已经开始觉得恐惧了,她才听到他说。

    “你可以不开心啊,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当然可以觉得不开心啊。”

    他说“当然”,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男生不知道的是,那是一整年来,第一次有人说,闻静是可以不开心的,闻静也是可以不愿意的。

    她情不自禁地又问,“那我……有很麻烦吗?”

    说完的一瞬间,她开始后悔。

    就算原本他不觉得麻烦,但她这样喋喋不休,小心翼翼地问来问去,他也会觉得麻烦了。

    所以她飞快地转过头去看了男生一眼,快到几乎只看清了他清亮的一双眼眸,然后迅速跟他道歉。

    然而男生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表达出任何烦躁之意,相反,语气里很纳闷的样子。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你一点也不麻烦啊。”

    就像一颗小石子轻轻叩在了她冰封的湖面上,闻静听到了,冬天快要结束,水流在冰面下潺潺流动的声音。

    “原来我不麻烦啊,”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原来闻静所要求的事情,并没有很麻烦啊。

    在那天结束的时候,男生说要送她回家。

    她拒绝了,她实在不好再劳烦他了。

    等坐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她揭开面具时,才第一次看清了那张面具的正面。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机灵的小狐狸。

    回到家,她肿胀的眼睛立刻就引起了父母和闻动的注意。

    她很明显地看到他们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已经对闻静敏感的玻璃心感到很厌倦了。

    闻静默默钻进了房间,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他把她之前提交的文科班申请表换成理科。

    物理老师在那头,发出了重重的不悦的一声:“嗯?”

    那时候闻静的成绩已经很差了,而黎城一中总是习惯将成绩很差的学生都安排去文科班。

    一种跟女孩子学不好理科类似,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们班很多人都准备去文科班,继续下去,闻静大概率还会和姜觅彤他们待在一起。

    老师的语气又凶了起来,“申请表已经交了,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要我去教导主任那里把这些申请表全都拿回来,专门为了你一个人改这改那吗?你早干嘛去了?”

    闻静攥紧了手机,目光盯着桌面上的狐狸面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轻声说:“老师,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刀。”

    电话那头,老师抱怨的声音忽然一顿。

    她继续说:“如果您不愿意帮我换那张申请表的话,我大概会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对着手腕割下去。”

    闻静并没有自残的打算,但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才能换来老师不怕麻烦的妥协,那她也不害怕,真的向自己手腕划上几下的。

    “你学会威胁老师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师骂骂咧咧的声音,但是最后老师还是勉强地表示了同意。

    那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关心她的安全和生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寻死觅活的闻静,会给他即将结束的班主任任期,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期末成绩出来以后,高二分班名单陆陆续续发到群里,闻静如愿以偿地和旧日同学分道扬镳,宿舍自然也换去了新班级。

    事情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父母甚至没有察觉这一切。

    因为闻动高考失利,他们焦头烂额地为闻动复读与否争执不休,分不出精力关心闻静学文科还是学理科。

    一直围绕她的噩梦,这么简单就摆脱了。

    她想,她这不是可以自己做到的吗?

    她也并没有去要求他们,去学校里为她出头,去找那些学生的家长理论。

    闻静并没有向他们要求这些东西,闻静是可以自己处理的。

    闻静唯一想要的,只是有人能站在她这边。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可再简单,也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曾经站在她这边,给过她一点鼓励和勇气。

    七月的那个夜晚,她太慌张、情绪太激动,以至于在过去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种酸胀的情感是什么。

    但太晚了。

    有人叫过那个男生的名字吗?闻静没印象了。

    她一直泪眼朦胧,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

    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后脑的蜷曲黑发、拽着她穿过人群的漂亮手掌、和他腕上的黑色手表。

    这就是全部了。

    像一场美丽的邂逅,而后迎来无疾而终的结局。

    在黎城一中数以千计的学生里,她想他们再也不会相遇。

    狐狸面具被挂在了床头,像一张鼓励着自己的护身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会送她这样一张面具,不过在看着它时,她会觉得,她也可以像狐狸那样聪明一些吧。

    高二的第一天开始了。

    老师将她安排在一张空着的座位旁边。

    她的同桌还没有来,不过闻静也并不是很在乎。

    在经历了姜觅彤以后,她已经学会了,对朋友和同学关系都不再强求。

    安安静静地读完了早自习,她开始收拾新发下来的课本。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好,今天新来我们班吗?”

    那个男声非常清亮,像从冬天里汩汩流出的泉水。

    闻静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

    她愣了下,课本从手中滑下来了,也没有发觉。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转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一只向她举起的漂亮手掌,和扣在腕上的黑色腕表。

    少年正站在阳光降临处,歪头奇怪地看着她。

    停滞的时钟再次拨动指针,河水从冰层下奔涌而过,蜷在树梢的花苞用力舒张,泥土下的种子不安分地开始躁动。

    在九月的夏日中,闻静听到了春天到来的声音。

    故事可以有后续,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第19章 第 19 章 “这是礼物。”

    闻静知道, 沈霖从来都没有认出过她。

    尽管在她快要跌倒的街边、差点滑倒的楼梯,沈霖都曾经牵住过她的手腕,但他一次也没有认出, 她就是火锅店那晚的女生。

    不过这样也好, 闻静心想。

    因为闻静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那天晚上她从沈霖那里得到了安慰和勇气,可现在,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东西。

    那天晚上她想对沈霖说谢谢, 但现在,她想对他说的从来都不只是谢谢。

    她想要的东西与同情怜悯相悖, 因此她宁愿沈霖认不出来。

    新班级里,女生们私下里会讨论,说沈霖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但闻静觉得不是。

    也许沈霖不像其他男生, 和女生们相处融洽打打闹闹, 但他把所有事情都分得明明白白,也不吝于去帮助别人。

    从来不像闻静以前碰到的人一样,借着她的不擅拒绝, 来从她这里牟取便利。

    每次值日, 他都会好好地做到最后, 只有一次因为生病没来, 闻静帮他顶上。于是下一次值日时, 沈霖便强行赶闻静回去休息, 做完了两个人的份量。

    学校集体淘汰旧课桌, 新课桌远在另一栋楼,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去搬,经过她时, 沈霖很顺手就从她手里接了过去,既不当那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闻静表示感谢。

    16岁的沈霖不是耀眼的太阳,行事作风一点也不成熟稳重,甚至会有些稚拙,但都坦坦荡荡、干净明朗,像清晨时的晨光。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闻静觉得,青春时的单恋,最幸运的未必是喜欢有回应,而是——

    我曾经喜欢上的,是一个善良又美好的人。

    因此这份喜欢可以被珍而重之,像一篇夹在书本里的现代诗,无论何时打开,都蕴含着年少时的纯真温度。

    高二开学一个周之后,姜觅彤其实来找过闻静。

    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描述的嘲讽笑意,“我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突然换到了理科班,原来是抱上了新的大腿。”

    那天晚上她亲眼看到沈霖牵着闻静出去,却并不知道,无论是闻静还是沈霖,都不知晓对方的样貌和姓名。

    不过闻静也并没有向她解释这个误会。

    她被姜觅彤堵在楼道里,抱着六十多人的厚重习题册,挪动了一下酸累的胳膊,平静地说:“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

    一个假期不见,不再对姜觅彤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闻静,让姜觅彤感觉很不习惯。

    因此姜觅彤下意识伸出了手,好似想如之前一般,假装亲热地搭住闻静的肩膀。

    但在她的手碰过来之前,闻静向后退了一步。

    闻静目光捕捉到正从大厅穿过的男生,于是出声叫他。

    “沈霖,能不能过来帮我拿一下书?”

    沈霖在十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随后抬步走来。

    他很自然地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大半,啧了一声,嘴上吐槽:“班主任怎么又让你拿作业啊?你又不是学委。”

    闻静笑笑:“毕竟我当时闲着没事干,她看到了,就叫我过去了。”

    他们就在姜觅彤脸色难看的注视下,越过她,并肩回到了教室。

    闻静没有回头去看姜觅彤。

    如果他们都觉得她和沈霖关系匪浅,或者至少是觉得沈霖会为她所遭遇的不平而出头。

    那闻静不介意,借着沈霖的势,来把姜觅彤等人不甘心的纠缠就此斩断。

    回到教室以后,她很认真地对沈霖说谢谢。

    沈霖看上去很纳闷的样子:“不就是帮你拿了这么一小段的书,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闻静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解释。

    她的成绩重新回到了正轨,并在高三顺利升上了实验班。

    就此和沈霖分开,教室在不同楼层,外加繁重的学业,交集变得寥寥无几。

    高考结束,闻静早就想好了要报江城大学,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但她依然想知道,沈霖到底会去哪里?

    她从老师那里听说,喻真也考入了江城大学,因此以未来校友的名义,加了喻真微信,打听到了沈霖的去向。

    原来他要出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下午,闻静站在七月的槐树下,感觉到了轻微的失重。

    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场同学聚会,所有人都为了或圆满或遗憾的青春、和即将到来的分别痛哭流涕,相聚到很晚。

    闻静扶着头一次喝醉的纪秋柏走到天桥,看着纪秋柏扶着栏杆,对着灯红酒绿的夜色,叙说她的少女心事。

    纪秋柏喜欢他们高三时的班长,而就在刚刚结束的同学聚会上,班长对另一个女生表了白。

    最后纪秋柏趴在闻静肩头,哭得声嘶力竭:“静静,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闻静轻拍纪秋柏的脊背,帮助她平复心绪。

    然后意识到,自己对沈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怨怼。

    暗恋固然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得不到回应的遥遥无期里也难免失落。

    可是她想,从遇到沈霖以后,他带给她的记忆,都是拥有明媚色彩的。

    她得到的比她付出的更多,因此对沈霖只剩下一种温柔的感谢。

    她知道沈霖的生日是哪一天,于是卡着零点,给沈霖发了一条短信。

    “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回忆起这段时光时,想起的不是清晨六点的黎明和冷风,而是期待着和你相遇的每一次雀跃和欣喜。

    沈霖,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并没有署名,因为她不需要沈霖知道她是谁。

    闻静不想要沈霖的同情和怜悯,自然也不想要他的动容和将就。

    闻静喜欢沈霖,也只想要沈霖的喜欢。

    如果没有喜欢,那她也可以接受什么都没有。

    就像计算机里的编码,如果不是1,那就只能是0。

    闻静自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那段高中时属于她的孤单心事,在发出短信以后就独自落下帷幕。

    却不曾想在七年后的冬夜,她可以听到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就像沈霖曾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过她勇气一样。

    原来她那条无心的短信,也曾经让某一刻的沈霖,生出一点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闻静的目光重新落在绘本之上。

    这个只属于她的绘本,画到最后,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给它一个结尾。

    就此搁置多年。

    但今天晚上,她终于知道了,

    这个故事可以有怎样的后续。

    她用皮筋扎起头发,拿起画笔,非常流利地画了下去。

    她一直画到了早上六点,疲倦地倒在床上前,没有忘记跟床头的小狐狸面具说声晚安。

    早上8点,沈霖的电话将闻静从梦中叫醒。

    虽然只睡了两个小时,但这种不健康的作息对她的职业来说,也实属平常,因此她只稍微磨蹭了一小下,就爬起来开始洗漱。

    闻静提上了昨晚准备好的礼盒,然后打着哈欠下了楼。

    开车的人是沈家的司机,沈霖坐在后排等她。

    一见她那副困到快要昏过去的模样,沈霖便笑出了声。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困成了这副样子?不会是那罐咖啡惹的祸吧?”

    闻静还不准备告诉他,她昨晚做了什么,因此笑着找了个理由:“你小时候要去春游之前,难道没有兴奋地睡不着觉吗?”

    沈霖一时卡壳,想了想,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他忽然瞥见她带上车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迪士尼玩具礼盒,袋子上还印着两只米老鼠头像。

    沈霖很意外地看向闻静:“呃,你带的这是?”

    闻静朝自己装着绘本的盒子瞥了一眼。

    因为事发突然,她并没有适合装它的东西,在家里翻找半天,最终将玩具礼盒拆了,装进了里面。

    总觉得用玩具礼盒来装绘本,是一件很相宜的事情。

    闻静目光落在沈霖脸上,笑了一下:“这是礼物。”

    沈霖更加意外了,这是去见他的家人,按他们先前的约定,闻静是不必准备任何东西的。

    “给谁的礼物?”

    闻静笑得眯了眼:“秘密。”

    她看上去很困,不过谈起这份礼物的表情却很精神,沈霖好奇起来了。

    “这么神秘啊?”

    闻静认真点点头,然后把礼盒往自己怀里捂了捂,一副唯恐沈霖抢过去偷看的模样。

    沈霖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行了,我不看。”

    二人到了机场,值机时将玩具礼盒和其他行李一起托运了过去,随后一同登机。

    沈霖看闻静那副困到已经眼皮耷拉,却还强撑着精神和他聊天的模样,便说:“你睡吧,到了我叫你就是了。”

    闻静还试图再撑一下:“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

    沈霖笑说不会。

    因此闻静很快睡着了。

    除外被沈霖叫起来吃了一顿飞机餐,其余时间闻静都昏昏沉沉睡着。

    抵达伊冬时已经是下午3点,闻静醒过来一看,处处银装素裹,简直像抵达了一座雪国。

    取走行李,闻静问:“我们打车过去吗?”

    沈霖看了一眼手机:“待会儿有人来接我。”

    略等了一会儿,电话就拨了过来,沈霖一边接起,一边拉着行李箱,示意闻静跟着他往出走。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他们走到近处,驾驶座的人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男人看上去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穿一身黑色羽绒服,长身玉立,眉目疏淡,是很出挑的长相。

    来接他们的应该是沈霖的亲戚,但闻静并没从他的眉眼间,发现任何与沈霖相像的地方。

    不过沈霖看到他,倒是很高兴,和在沈家见客时那副懒怠模样迥然不同。

    沈霖介绍他们双方认识。

    “闻静,这是我哥郁思弦。思弦哥,这是我女朋友闻静。”

    郁思弦的目光在闻静身上略一停留,然后礼貌地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闻静犹豫了一下,便跟着沈霖一样称呼,“思弦哥。”

    沈霖奇怪地向车内张望:“思弦哥,怎么是你来接我们,我姐呢?”

    郁思弦帮他们一起放好行李,随口说道:“阿照今早到的,在倒时差,先睡下了,不过特意说了,让我帮她来看看,你这样的万年铁树,是不是真的交了女朋友。”

    第20章 第 20 章 枕住肩膀

    沈霖顿时嗤笑一声:“让你这样厌人症晚期的母胎单身来看我吗?”

    郁思弦没接这个话茬, 淡哂一声:“上车吧。”

    毕竟专门劳烦别人来接,总不能真拿人家当司机,因此沈霖上了副驾, 闻静独自坐在后排。

    闻静这会儿困意还没下去, 蜷在温暖的车内,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她身子慢慢向边上歪去,脑袋也跟着撞上车窗。

    寒冬腊月的时节, 车窗覆着层冷霜, 触及额头又冰又刺激,她瞬间清醒了一下, 坐直身体。

    但过一会儿,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是照样歪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其实根本没有睡好, 但也醒不过来。

    沈霖在前面和郁思弦聊着彼此的近况, 忽然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这画面,便止住了话头,转头朝后望去。

    每看见闻静往车窗上撞一下, 他都下意识“嘶”了一声, 忍不住拧紧眉。

    郁思弦注意到他的神色, 右打方向盘, 靠边停下, 淡瞥了沈霖一眼, “想坐后面就换过去。”

    沈霖顿时有种, 高中时和同学偷传小纸条,结果被老师抓个正着的窘迫感。

    不过于外人看来,他和闻静现在是光明正大的情侣, 好像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谢了,思弦哥。”

    沈霖不好意思地对郁思弦笑了下,也没推辞,就拉开车门换去了后座。

    刚坐进去,正赶上闻静又要撞上车窗,他很快伸臂绕过去拦。

    手心正好接住她垂着黑发的侧脑。

    温度和柔软度恰到好处,不过总有点异物感。

    闻静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就要醒来。

    “睡吧,”沈霖轻声说,手扶着她的脑袋,缓缓靠住他的肩头。

    他肩窝的位置和温度都很舒适,闻静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沈霖穿的是低领毛衣,因此闻静的头发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的脖颈。

    有种并不强烈,却又难以忽视的痒意。

    他有点手不是手、腿不是腿得坐立难安,但还是往下压了压肩膀,好让她靠得舒服点。

    郁思弦从车内后视镜看到这一幕,轻笑着摇了摇头。

    车内既然有人睡觉,沈霖和郁思弦便也没有再说话。

    音箱放着悠扬的小提琴独奏,热烘烘的温度很快让人昏昏欲睡。

    闻静再次醒来时,发觉有奇怪的重量压在自己头顶。

    她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沈霖靠着她的脑袋睡着了。

    奇怪,为什么她会枕着沈霖的肩膀?

    这件事她还没理清头绪,略动了一下,沈霖的脑袋就失去支撑,滑落到她的肩头。

    她便不敢再动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车内开着柔和的暖光,郁思弦在前面默默开车。

    他注意到后面的动静,瞥了一眼便问:“醒了?”

    闻静张了张嘴,飞快看了沈霖一眼,又纠结地顿住了。

    一副想说话,但很怕吵醒沈霖的样子。

    她甚至努力往上抬了抬肩,似乎是想要沈霖枕得舒服点。

    郁思弦觉得这对情侣很有意思,好像很关心对方,但又小心翼翼,总透着拘谨。

    郁思弦笑了下,“他睡眠还没那么浅。”

    闻静也就不纠结了,但还是有些窘迫,“抱歉啊,让您一个人开了这么久的车。”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辈。”

    “好的,”闻静努力熟悉了这个称呼,“思弦哥。”

    客套完,车内又陷入冷寂。

    他们都是寡言内敛的性格,没有沈霖居中调和,似乎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过了很久,郁思弦忽然问:“闻小姐,你和沈霖怎么认识的?”

    闻静打连忙起精神,像应对老师提问一样,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们高中在一个班,前半年在黎城偶然碰到,因为都觉得合适,所以就开始相处试试。”

    这是她和沈霖商量好的标准答案。

    长

    辈探听晚辈的婚恋情况时,大多都不想听什么情啊爱啊的。

    比起没有保质期的爱情,合适才更符合他们的标准。

    这个答案用起来屡试不爽,挑不出错,问的人也总是乏味地结束好奇。

    但闻静透过后视镜,注意到郁思弦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乎这个回答并不让他感到满意。

    不过个性使然,就算对这个答案颇有微词,郁思弦也不会多嘴到置喙他们的感情状况。

    他沉默片刻,然后将音乐关得小了一些,才再次开口。

    “沈霖家里情况复杂,从小跟他父母关系生疏,也许并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如果生活里有不周到的地方,闻小姐请多见谅。”

    其实闻静觉得,沈霖除了不喜欢她以外,平时也挺周到的。

    但郁思弦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沈霖对不婚主义的坚持,恐怕沈霖委屈了她。

    闻静只以情侣的口吻,乖乖点头称是。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大概会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会带闻小姐回来,想必你对他一定意义非凡。他本性心软善良,闻小姐真心对他,他也一定真心待你,总是日久见人心。”

    郁思弦这话说得很妥帖,但闻静心中忽升起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不过一时还没想通,这种违和从何处来。

    也许是因为闻静的沉默,郁思弦过了会儿,又开口补充。

    “我和沈霖并没有亲戚关系,只不过和他们家关系亲近,所以自小跟他们一起过年。闻小姐不用当我是什么把关的长辈,上面这些话也只是一些朋友的建议,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

    之前他们打招呼时,沈霖那股熟络劲自然而然,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们并不是亲人。

    这话勾起一种更加强烈的既视感,她愣了几秒,终于想通。

    原来是这场面,真的很像电视剧里,父母会见子女带回家的恋人。

    前贬后褒,但最终的含义其实都是——他/她是个好孩子,请你对他/她好一些。

    过年这几天,闻静已经见了沈霖的很多亲眷,却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还出自和沈霖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郁思弦之口。

    闻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好像既为沈霖有些难过,又觉得他其实也有他的幸运。

    她微微低头,望着沈霖枕在她肩上宁静的睡颜,觉得心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软得一塌糊涂。

    “嗯,我认识他很久了,我知道的,他一直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她语气很轻,但话说得十分郑重,好像是在给家长一个交代。

    郁思弦虽是心头一轻,却也觉得这对话十分诡异,因此淡笑:“闻小姐仿佛又以为我是来把关的长辈了。”

    “不是。”

    后面忽传来闻静不假思索的一声否定。

    郁思弦微微侧目,望向后视镜。

    闻静的目光正和他在后视镜里对上,是十分认真的表情。

    “也不是非得有血缘关系,才是家人吧。”

    郁思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滞。

    这话明明说得很简单,却好像把他们那些道明的、未道明的关系,都说尽了。

    郁思弦再向后视镜里看时,便不似之前那般,只当望着一个头顶打着“沈霖女友”的NPC,而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镜子里的女孩虽然头发被蹭得有些凌乱,但一望而知是个温柔沉静的孩子,眼睛有种很能让人信服的清澈。

    好像能轻易看破事情的本质,也有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到的认真和坚持。

    郁思弦之前试探的几个来回,无论得到什么答复,竟都不比这一刻,更让他觉得安心。

    仿佛打破了什么隔阂,接下来两人虽然也不常说话,但也没有之前那么生疏了。

    到陆家宅邸时,是19:00,沈霖被闻静叫了一声,才醒过来。

    他望见窗外眼熟的庭院,一个激灵坐起身。

    “这就到了?”

    郁思弦泊好车,解开安全带,冷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睡的好觉,劳烦人家闻小姐让你靠了一路。”

    沈霖还带点刚苏醒的懵懂,一时接话不太灵敏,只觉郁思弦的口吻仿佛和闻静熟悉了很多,因此更加晕乎了。

    郁思弦懒得再搭理他,将车钥匙递给闻静,拉开车门下了车,只撂下一句话。

    “既然睡醒了,东西就自己往里面拿,我先进去了。”

    闻静没忍住笑了下。

    沈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这是靠在闻静身上睡了一路。

    明明是为了照顾闻静才坐到后面,结果却反了过来。

    他实在有些懊恼,转过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闻静肩上,“有没有压得你很酸?”

    闻静摇摇头,“还好,我不是也压到了你了吗?”

    见他清醒了,闻静便把外套递给他,自己先从旁边下了车,去开后备箱。

    沈霖匆匆套上,跟着下车,从后备箱往外拿东西。

    瞥见闻静捏在手里的车钥匙,忽然一顿。

    沈霖可太熟悉郁思弦了,要跟郁思弦混熟难如登天,而闻静也绝非自来熟的性格,想想他们高中熟悉起来的漫长过程就知道。

    但郁思弦把车钥匙给了闻静,闻静也很自然地接了。

    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忽然冒上心头。

    沈霖将最后一只行李箱立在地上,合上后备箱,状似不经意问。

    “你们车上都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