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明月雪时(十九) 冷水在她温热的心里……
北城的冬天很冷, 寒风吹在人身上,像是无数把刀子划开人的肌肤,哪怕是出来太阳有了温热光线, 这样的情况也丝毫不见好转。
医生推门进来查房的时候,明月已经收拾好自己, 打算要出门去了。
周阔冷着脸看着她的行动,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 他第一次这样情绪外露。
一个冷脸,一个红着眼睛, 一看就不对劲儿。
事出有因, 就在刚刚,明月与周阔在这间病房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大抵就是她要出去而周阔死活不肯放行,两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持,寒风之中, 周阔的脸色是更加冷淡的存在。
往常都是周阔不久就会低头,站在明月的身边成为她最忠诚坚定的支持者, 罕见的是,这一次,他始终没有妥协, 选择站在明月的对立面,阻止明月出门。
明月拉着他讲了好久的道理他都不肯松口,他不笑的时候本来就很冷淡, 一张帅脸放在那里, 上面写满了拒绝沟通的模样。
任明月嘴皮说开花, 好哄歹说,可他偏偏不同意,明月咬着唇看着他, 到最后情绪也开始上来了。
她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偶然牵动的时候总会暗暗吸一口凉气,而她为秦如梦的事情又百般费心,脑袋时不时的针扎似的一样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痛。
事实上,明月本来就很累,她现在按时出门,也仅仅是凭借这自己的意识强行撑着。
可他偏偏不同意,非要明月在病房里安心养病。
明月又不能把自己出去的具体理由告诉他,有苦难言,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到最后眼眶也逐渐开始泛红,那双纤细指甲始终掐住她的手心,留下无数的红印。
周阔看着那副倔强模样渐渐缓和了脸色。
他其实并不是要和明月作对,也不是企图插手她的事情,有一说一,周阔在支持明月这件事情上很少后悔。
他亲眼看着明月越来越好,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做出阻拦她打击她的事情?
他只是看着明月连日奔波太心疼了。
他只是觉得明月太忙碌了,她太用心,下意识忽视自己的身体,这让周阔感到难过。
世界离了明月不能转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现在来找上她?
可她不是
什么救世主,她才19岁,现在而言,也只是一个病人。
重伤未愈就要四处奔波,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这件事情涉及到谁,周阔都不能同意。
他得等医生来确定她平安无虞才肯有下文。
只是事情总是那么不凑巧,有些话就是欠缺说出口的时机。
周阔刚要开口向明月说些什么解释,医生就推门而入。
浩浩荡荡一行人,为首的主治医师站在门口推开门,他今天心情不错,从面上含着的微微笑容就能看出来。
此刻主任推开门见这间病房内不复往日的温馨,而本该躺在床上的病人此刻已经收拾得当坐在沙发上了,主任刚想调侃说哟今儿个看起来心情好,就看见了明月那红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憋出来一声地道的“嘿——”
旁边目睹全程的小医生藏不住情绪,嘴角逐渐咧开,明月见门口站了一群人,各个脸上带了探究神色,倔强的别过脸去悄悄擦泪。
周阔站起来把原本半开的窗帘彻底拉开,晴朗阳光照进这间充满冷意的屋子,主任大踏步进来,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别扭:“怎么了这是?不舒服?”
明月的声音带了湿意,一出口竟然是数不清的喑哑,“没有。”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连忙咳嗽两声想要清清嗓子,周阔在拉开窗帘后就走到了她身边,此刻见状,下意识的拿起桌边的温水递给她,伸出手去温柔的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仿若无声求和。
明月的眼睛更红了。
要是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这个主任也该让别人来做了。
中年医生心里笑着摇头,心想还是年轻好,但年轻人的事情他也不想插手,站在明月身前淡淡的询问了一下情况,看着她说:“恢复的还不错。”
话音未落,明月就抬起眼睛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温暖的阳光映在她的面上,她神色认真的对着主任说:“我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
周阔面上也一片凝重,他严肃的盯着主治医师,等着他给出来一个回答。
医生摇摇头,看着她不赞同:“不行啊丫头——”
他说:“好转是有的,但是你啊,还需要再观察几天。”
这话带着周阔的目光一起压了过来,明月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变成了宝石,她看看医生,又看看周阔,知道这番话变成了周阔反对她出门的有力证据,干脆别过眼睛去不说话。
周阔见她移开的委屈眼神心里一阵叹息,转过去和医生事无巨细的沟通,又确定各种注意事项之后,他恭恭敬敬的把他们送走,坐到了明月的身边。
桌上的玻璃杯里,满杯的水只剩一半,那半杯水就在阳光下反射出来清亮的光,一片透明里,风声扰动窗外的干枯树叶,室内寂静无声,明月就在这沉默里转过身来,直直望进周阔的眼睛。
周阔看着她含泪的眼眸,低声问:“你刚刚听到医生的话了?”
明月不答,玻璃杯里的清光映在她的手边,照亮了手心里一个又一个的伤痕,周阔下意识觉得不太正常,等他顺着光看过去,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微微怔住。
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声,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凌乱的掌心,对那些伤痕后知后觉。
她慌忙的想要将手攥成拳收在身侧,周阔却在这一瞬间拉住她,动作轻柔的缓慢摊开。
他眼也不眨的盯着那些伤口看了很久,久到明月有一丝心慌,手也开始逐渐颤抖的时候,明月听见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他说:“刚刚你完全有很多选择来发泄情绪,但为什么要选择伤害你自己这种方式呢?”
吵架,或者摔东西,谴责他,再不够的话,出声骂他两句打他两下也无妨,这么多的选择,可明月偏偏选了伤害自己。
明月看着周阔心疼的眼睛,在这个眼神里,他让她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错。
明月别过脸去,声音闷闷道:“我不想。”
光照在她滴下来的眼泪里,周阔在这一滴泪中明白了她所有的省略。
她知道周阔说的那些,她只是不想那样做,她不愿意把不好的带给周阔。
周阔冷淡的脸色终于松动,他看着明月的眼泪心想,这一生对上她,无论何时,都是妥协。
温热的风吹到明月的手上,明月的睫毛颤了颤,侧过去的眼睛又一瞬间浮上来眼泪,她缓缓的转过头来,看见周阔温柔而又耐心的盯着她的手,对着伤口轻轻吹起,似乎想要缓解她身上的疼痛。
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明月的衣服上,周阔直起身来,认真的看着明月的眼睛:“我不是想要拦着你出去——”
他说:“因为你还在生病,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加剧了明月的眼泪,她看了他很久才收住眼泪,投入周阔的怀里。
环住周阔宽厚的肩膀的时候明月心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知道周阔的想法,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坚定了明月出去的决心。
她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情的。
因为周阔在心疼明月的同时,明月也始终没有办法释怀当年那件事情对周阔带来的伤害。
毁掉的不仅仅是周阔一个人,是两个人的未来。
她觉得很痛,比现在遭受的一切痛苦都还要痛。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事情在彻底立案前,她也不能讲给周阔听。
不是不想,是她没有立场来说这件事情。
她知道前因后果,她知道一切,但她不能说,因为这是周阔最大的秘密。
他不想旧事重提。
她不想这件事情没有结果的时候告诉他,扰他心神。
明月忍着眼泪在他耳边低声道:“可是我想去。”
温热的眼泪划进周阔的脖颈里带起一阵战栗,周阔沉默一下,而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问道:“非去不可吗?”
明月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温声说道:“非去不可。”
声音轻轻,却极其坚定,周阔知道,无论如何反对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她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既然她说了,言出法随,她非去不可。
周阔在她的怀抱中妥协:“那我陪你去。”
明月想也不想的拒绝:“不。”
她在周阔的怀里起身,对着他认真拒绝:“我要自己去。”
眼见周阔的眉头越来越紧,在他不赞同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
秒,明月截住他的话,“这是祁律郑重交代我的第一件事,我要自己去。”
玻璃杯被她拿起来,那里面的水不再温热,周阔想让她等一下自己去给她换一杯,可刚刚说了一个音节,明月就仰头灌了半杯冷水,侧脸清晰,颈部不停的涌动,有水声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明月很快喝完那杯水,她拿着那个玻璃杯看向周阔,对着他一笑,说:“水是热的。”
水是热的,明月也是独立的。
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或许周阔可以陪她去一次两次三次,但是他不可能永远都陪在明月的身边,早晚有一天,她会独自面临人生的风雨。
这一点周阔从见到明月的第一眼就知道,而这么多年来,他也始终把这件事放在第一。
所以他很少保护她。
他很少直接帮助明月。
他总是让明月自己去摔跤,去经历,去成长。
就像是过去他经历的那样。
去痛,去碰壁,去感受真实的世界之后,爬起来笑着嘲讽世界。
他这些年所作的,只是陪伴着明月爬起来,看着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越变越好。
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的抉择才是真正的爱。
但是这一点随着他们的分别而逐渐改变,在得知明月患上心理疾病的那一刻,他心里也出现了懊悔。
爱越深,后悔越深。
周阔突然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有了怀疑,尤其是前两天云山大剧院明月命悬一线让他时时刻刻不停追问,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周阔也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刚刚明月说水是热的。
可那水随着时间失温,明明是冷的才对,她却偏偏说是热的。
周阔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潜台词呢?
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感受,无论客观事实如何,她说了算。
冷水在她温热的心里流淌,也可以变成热的。
周阔在这句话里突然意识到,不管自己一直思考的问题是对是错,但是刚刚,自己限制她的行为,一定是不对的。
他猛然惊醒,这份爱为她加上了很多枷锁,让她变得不自由。
他不经意间想要月亮坠海。
大风刮过,哪怕周阔早就预见这个瞬间,可他还是深受冲击,在风中沉默的别过眼睛。
明月看他这副样子明白了他的妥协,她轻轻靠在了周阔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周阔盯着那个空白的玻璃杯出声问:“是不想让人陪,还是不想让我去?”
明月说:“不想让心疼的人去。”
周阔说:“那你怎么知道,不去就不心疼呢?”
明月说:“没有亲眼见到,就不会想了。”
但这话明月知道是假的,没有亲眼见到只会更加担心,可是周阔爱她,连带着愿意包容她所有的拙略谎言,他配合的点头说了好,垂下眼睛避开明月的视线,说:
“那我不去。”
明月听他这低落的声音,凑近轻声安慰他:“嗯,你听话。”
她伸出手来捧住周阔的脸,轻轻抚摸他略带湿意的眼睛,说,“我很快回来的。”
周阔没说话,这一刻,他其实不想放手。
明月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眼睛看,天光晴朗,她笑着问自己的爱人:“怎么,你反悔?”
远处传来一声嗤笑,明月还没来的及放开周阔的脸,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盛婉的声音带着寒气一起灌进来:“他才不反悔——”
盛津扶着门看见盛婉风风火火进去站在沙发前一脸谴责的看着周阔:“他只会让本小姐来跑腿。”
明月不习惯旁人见到二人亲密,不知不觉红了耳朵,烫手山芋似的放开了手,周阔在盛婉的谴责中低声哼笑,他轻轻瞥了盛婉一眼。
那眼神复杂,似乎夸赞她来的及时,又有些恼怒,气她坏了好事。
盛婉挑眉,盛津低下头去乐了。
周阔没有理会这对兄妹,他侧过头去,在阳光下看着明月,一字一句的补充完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我不去,盛婉去——”
明月刚想拒绝,周阔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原本温和的面上带上了些许的强硬,他对着明月郑重道:“这是我能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
盛津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笑着上前,“明月你想好啊,我妹很忙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北城没几个人能让我妹当司机。”
明月还没说话,盛婉一个眼刀过去:“闭嘴。”
盛津撇撇嘴摊手,难得没说话。
盛婉的眼神和周阔对上,那一秒钟,居然有些许的心照不宣。
盛婉会意,转过头去对着明月道:“阿月,我今天有空。”
明月看看盛婉,又看看周阔,阳光之下,他的心跳清晰可闻,一下一下那么有力,扑通扑通写着的全是担忧。
明月心下有了抉择,她抬起头来无奈道:“那好吧。”
明月对周阔说:“如果这样能让你放心——那只好麻烦盛婉。”
盛婉在旁边双手环胸,漫不经心道:“你听我哥胡说,不麻烦。”
抬眼看见周阔和明月若无旁人的相望,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帧画面,那是在夏天,有人玩味唤她,哟,盛婉。
声音懒洋洋的。
不成调子,但是格外好听。
窗外的风掠过,盛婉顿了顿,低头笑了,那话里居然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意味,“——我能有什么事?”
旁边的盛津白眼都要翻出来,你开公司上学还要跟着家里的叔叔伯伯出去打交道,你说你能有什么事?
明月在她的话语里起身,周阔送她离开前,注意力全都在明月的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重新恢复活力,周阔在心里对着她轻声道:“走吧。”
他想,我不会继续限制你了,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无论什么。
盛津靠在墙边懒洋洋的看着二人挽手离开,一直沉默的周阔在盛婉打开门的那一霎那突然抬起头,对着前面道:“盛婉——”
明月在这句呼唤里回过头来,盛婉却是微微侧脸,周阔看着她冷淡的眼神,郑重道:“从小到大,我最信任你——”
视线相接,长久的沉默里,盛婉对着周阔那双虔诚的眼睛,在心里补齐周阔没说完的旁白,“照顾好明月,不要让她受伤。”
明月对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盛婉却回过头,垂下眼睛感叹,还真是爱得深。
一大早就预料到了对峙局面,打电话把他们两人叫来,现在又百般托付,生怕明月二次受伤。
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去不了,早早托了盛婉帮忙。
能说的他都没说,能做的却都做了。
机关算尽只为让明月平平安安。
也真是用了心思。
盛婉没什么表情,回他:“知道了。”
她看着像是不高兴,最起码比起来刚出现的时候,心情有那么一些的低落。
她好像是被迫前来帮周阔的忙。
可事实上并没有,她很乐意跑这一趟的,盛婉护犊子,她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见外的,如果真的不叫她,她才会不高兴。
此刻的沉默并不是不开心。
盛婉只是通过周阔和明月的爱情想起来一个人。
一个只要提到,就能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灰色的人。
一个已经离开她的生活很久很久的人。
盛婉在回忆里抽身,挽着明月的手下楼,盛婉在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明月听见了她的疑问:“秦如梦在警局等你?”
一个疑问句被她用肯定语序说了出来,明月侧脸望去,却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毕竟秦如梦的少年往事里,有着盛婉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在寒风里反问盛婉,“你也同意做证人吗?”
盛婉没回这句话,她直视前方:“为什么瞒着阿阔?”
明月侧过脸去直视前方:“你不也没有告诉他”
风声掠过,红灯之前,两个人一起笑了出来。
盛婉说:“怎么办,秦如梦是十六岁的周阔想要保护的人。”
明月坐在副驾驶看向窗外说:“不止吧?”
她平静道:“秦如梦不仅是十六岁的周阔想要保护的人,还是十九岁的盛婉和明月想要保护的人。”
风声掠过,盛婉轻声说:“谁告诉你我想保护她?”
明月伸出纤细手指点点中控镜,盛婉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她隔着镜子和明月对视,明月道:“你自己看。”
盛婉没有看见那个具体的人,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一簇明亮野火。
她低低的笑了,侧过头去暗骂一声,回过神来却郑重道:“秦如梦在北城警局,警方传唤。”
明月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情况不容乐观,在场听她陈情的证人,有一个叫安和,你还记得吗?”
明月点点头,冷风吵的她头疼,那双纤细的手搭上太阳穴,她闭上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可盛婉下一句话却让她霎那间睁开眼睛,“她在公大退学了——”
盛婉双手紧握方向盘,在红灯前,转过来看着明月的眼睛道:“换句话说,她凭空消失了,一夜之间,整个北城查无此人。”
明月震惊的看着她的眼睛,失声:“什么?”
第122章 明月雪时(二十) “菩萨表面,罗刹心……
“什么叫凭空消失?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可能一夕之间不见踪影?”
北城初晨,朝阳新生。
在医院接到明月的盛婉手握方向盘,疾驰在去警局的路上。
由于出发的时间不合适, 恰逢早高峰,两个人被堵在路上, 很久才能挪动一下,却也给了二人沟通交流的机会。
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 刺得人睁不开眼,此起彼伏的鸣笛中, 明月侧过眼睛去, 满脸的不可置信。
盛婉那双眼睛里写满肃杀,她冷淡的看着窗外,低声:“是啊。”
无数的谜团写在两个人的心里,前方的朝阳里生出来一团迷雾, 她沉声重复:“凭空消失?”
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散去疑问,复而冷笑:“我才不信。”
明月神色严肃道:“北城警方没有任何反应吗?”
盛婉垂下眼睛去, 轻声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奇怪的地方——”
前方的交通信号灯变成绿色,大部队逐渐通行,盛婉盯着前方, 轻轻踩了一下一下油门:“按理来说涉及到秦如梦的案件,那么警方无论如何都要传唤这个人才是——就像他们传唤秦影,细细询问当年的事情一样——可是并没有。”
风吹来盛婉的回答, “他们只是搪塞了过去
, 无论如何询问, 都没有一个结果。”
一片橙黄中,明月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急切的问, “那学校呢?公大没有给出来任何解释吗?”
“有啊,公大说她在云山大剧院时擅自行动,置人质的安危于不顾,要记大过——”
明月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太惊讶,以至于下意识的出声反驳:“记大过?!那种情况下,能主动潜伏就应该奖赏了,可他们不奖反惩?”
“你别激动。”盛婉敛下自己的情绪,平静的看着前方,继续放出接下来的消息,“然后安和选择退学——这是当天晚上校方给出的解释。”
说完这话,盛婉长久沉默,明月的眼皮无声的挑了跳,这个反应像是对于未来的预兆,好像在告诉她,这还不是最差的结果,有什么更让人震惊的消息还在等着她。
一种悬而未决的平静布满车内,盛婉就在这种平静里开上了高架桥,她开车有种美感,手握方向盘的那一瞬间,仿若天地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明月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等待着她没有说完的下文,盛婉却始终平静,她在这期待的目光之中打开了窗户,无数的冷风灌了进来。
等到车速达到限速,二人疾驰在新鲜的冷风中,险些被风割断喉咙的时候,盛婉才终于低声道:“可第二日,直到现在,再去问的时候,只能得到四个字——无可奉告。”
明月在她得知安和凭空消失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当她亲耳听到之后,心里的震惊却没有任何消减,她直起来的背靠在椅子上,心里默默的咀嚼这四个字,无可奉告。
盛婉笑笑:“震惊?还是不能接受?”
明月沉默着没有回答。现在她满脑子都在循环播放她见到安和的最后一面。
暴徒持枪挟持她,冰凉的枪口抵在她的脑袋上,肾上腺素作用之下,当场的一举一动她都记得格外清楚。
秦影暴起的那一瞬间,还有安和翻滚着摸到枪毫不犹豫开枪的那一霎那。
尖刀利刃,子弹横飞扎进血肉的声音,明月倒地前在痛楚中遥遥望过去,对上了安和那鹰隼一般的狠戾眼神。
而后天旋地转,她再次见到安和的时候,只有一个背光的模糊背影。
就好像她站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端详着一切。
明月不清楚脑海的这副景象是真的还是因为当时太痛了自己想出来的幻觉,她只记得那个冰冷而无惧的眼神——
那个充满血性和杀戮的眼神。
盛婉不知道当场的具体情况,此刻也不知道明月在想什么,她见明月沉默的反应,单纯以为明月是因为安和的消失而震惊,她说:“比你不能接受的,大有人在——我只想问,安和消失,对秦如梦的影响,大不大?”
明月点头:“是有,但微不足道。”
盛婉表示了解,明月依然沉浸在这个消息中,她略微感觉到一种虚浮,但是这一刻她努力让自己的思绪站在地上,说:“毕竟安和不是当年事情的亲历者,她的话,也只能说明秦如梦在云山大剧院的坦白——”
盛婉点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安和对盛婉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名字,但对于明月来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尤其是她来西琅,她们有过共同的时光。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冲击太大,以至于那种虚浮感时时环绕在明月的周围,她飘在天空,听见坐在副驾的人对着盛婉开口问道:“什么叫比我不能接受的人,大有人在?”
盛婉一早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此刻见她这种状态,也不卖关子,对着她开门见山的说道:“她的同窗秦影——也是秦如梦的姐姐——这两天就像是疯了一样。”
回想起来秦影,盛婉印象里这个强硬的女生,她淡淡的敛下眼去,不多评价。
同为校友,盛婉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冷静,尖锐,且强大。
她是不同于传统女生的存在,在别人面对困难都懵懵懂懂啼哭的时候,秦影早就平静的直视那些所谓的难关,不发一言,飒爽利落的闯了过去。
但是就这样飒爽而又平静的一个人,此刻在北城警局外对着电话咆哮道:“什么叫不知道?什么又是没有预兆?他妈的活生生一个人消失,连问一句都成了多嘴吗?”
寒风冷,秦影的心更冷,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声音:“秦影,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我最好的朋友凭空消失,各方四处推诿,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
系主任的声音里带了威压:“秦影!你应该相信警方——有些事情的结果不会变的——”
这话其实含了很多的隐喻,但是现在秦影的世界濒临崩溃,她无心察觉任何人的暗语,而这晦涩的话,在她听来也尤为讽刺,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始终照不亮那颗心。
枯叶悠悠的飘落下来,盛婉的车开进警局,大厅内的警员奔波忙碌,喧哗声中,秦影的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安和的不告而别。
“眼泪不能让人回到过去,更不能模糊痛苦,站起来面对才行。”
“好的,不好的,不知道好还是不好的,这些
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会有一个结局。”
安和最后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秦影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心底的包袱却越埋越深,电话那头系主任依旧在喋喋不休,温热眼泪落了下来,秦影垂下眼睛,低声道:“去他妈的——”
她猛地扬手砸了手机,钢材触地弹出来一个弧度之后,啪的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玻璃屏幕四分五裂,出现阵阵花纹,通话屏幕仍旧亮着,对面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秦影没有反应,一个劲的道:“喂——喂?”
“秦影?!”
寒风不停的吹,秦影盯着那个手机冷笑一下,转头进了警局。
盛婉和明月见状,在车里沉默。
明月突然想起来刚刚自己的问盛婉那话是什么意思,可盛婉却没有多说,只是对着她道:“去警局就知道了。”
然后明月就目睹了秦影怒砸手机的那个画面。
那种怒气下的平静,那样阴沉的脸色,明月很少见到。
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盛婉刚刚对于秦影的描述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已经那么失控,明明那么愤怒,可她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恢复冷静,埋下情绪去警局里处理秦如梦的事情。
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只有那双越发冰冷的眼睛暴露出她的情绪。
明月垂下眼睛没有说话,盛婉却推开车门,对着她道:“走吧。”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盛婉精致的妆容在阳光下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的靓丽,眼睛上的细闪仿若湖面,波光随着她的眼眸颤动,明月听见她道:“秦如梦还在里面等着呢。”
明月在她的话里推开了副驾驶的门,脚底的路平整,以至于她的高跟鞋落地的时候,发出来了清脆响声。
明月随手关了车门,她和盛婉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前方的接警大厅,沉默一瞬,向前的声音先后响起。
盛婉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身影低头一笑,她抬手顺了一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也敛下眼眸跟了上去。
不同节奏的声响错落响起,在这着实不短的一段路中很快变得有序,各有各的节奏,到最后两个人的节奏居然意外相合。
明月推开玻璃门就见到了坐在大厅的秦与岑。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满脸疲惫,精神状态高度紧张,此刻见到明月前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明月——”
话音未落,目光又落在后来的盛婉身上,秦与岑张了张嘴,盛婉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
秦与岑对上她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叫不出来盛婉的名字。
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真相破土而出之后,他心里突如其来的愧疚。
相对无言,反倒是盛婉在这面面相觑之中占尽上风,她盯着秦与岑的眼睛,扬唇一笑,“秦与岑。”
盛婉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心有愧疚,就还不算太蠢。
明月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了对面休息的椅子上,秦影阴沉着脸色坐在那里,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却有些眼熟。
程玚还在想这个不停打量的年轻女孩是否和秦影认识,旁边的陈明安满脸震惊,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盛婉和秦与岑推门出去说话,秦影看着陈明安快步上前,她随着这个动作望向明月的脸,在看清楚她的那一霎那,有一个身影在她身前扑过去抱住了秦如梦,又在她眼前倒下。
秦影反应过来了明月是谁。
陈明安站到她的面前,犹豫着不敢开口,明月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率先笑着:“班长?”
她声音里似乎有些感慨:“好久不见。”
陈明安在这句寒暄里回到现实,他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明月,心里五味杂陈,陈明安慢慢的点头,恍惚着说:“好久不见了,明月。”
明月在他的话里看见了秦影投过来的目光,那视线冷冽,但是在和她相接之后,却出现了些许柔和,程玚看着秦影认真的眼神,出声问道:“怎么,认识?”
秦影没说话,明月在她的视线里淡淡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和陈明安聊了两句之后,明月坐到一旁空白的椅子上。
两个人端坐两端,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陈明安回来后程玚问:“小明,你朋友?”
秦影觉得他聒噪,无声的紧了紧眉头,陈明安耐心回他:“程队,这是我高中同学。”
出了特警队就会被秦影和安和嫌弃的程玚此刻恍然大悟:“哦——”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那她来这干嘛?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陈明安点点头,又否认,他的眼神看了看秦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是,她是负责秦如梦案件的律师助理——”
秦影在他的低声里面抬起头来看向明月,怪不得她在听见秦如梦的事情之后,会是那样的一个反应。
怪不得她当时是那样的一个眼神。
难怪她和盛婉一起前来警局,而她此刻又端坐在那里,一副等人的模样。
旁边审讯室里有人出来,秦影不经意见抬眼看去,却在触及道来人的时候定住,那原本平和的目光此刻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恨意,旁边和陈明安聊天的程玚都察觉到不对,回过身来被她脸上的神色震慑住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
明月不知道这些。
她只是坐在那里等着秦如梦的出来。
对面突然发出一阵喧哗,秦影似乎做了什么,程玚和陈明安都低低的吸了一口凉气。
明月还没来得及抬眼,她的上方却覆盖上来一层阴影,温暖和煦的嗓音传入她的耳朵,寒冬腊月,可他温暖的问候却令人如沐春风。
“又见面了。”
明月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
她抬起眼来见到一个年轻的男人,那张面孔温润如玉,含笑的模样隐隐的熟悉,似乎不久前她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温暖的笑容/
见她不说话,对面又笑:“昨天下午,医院旁边的咖啡馆,我们打过招呼,你有印象吗?”
随着他轻声细语的话,一阵风铃声传到明月的耳边,年轻男人站在玻璃窗前,他弯下腰去,笑着看着旁边的小女孩和她挥手告别。
是他。
明月想起来了。
是昨天下午那个在咖啡馆为小女孩付账的那个人。
她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昨日的好印象还留在明月的心里,她看着对面含笑有礼的男人,面上也浮现出来些许笑意。
男人见明月有所回应,笑着道:“你遇到麻烦了吗?”
明月摇摇头,她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却写了很多的疑问,派出所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男人接触到这疑惑的目光,直起腰来笑着解释,他的面上似乎含了很多的无奈:“我被人诬陷——”
明月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看来好人也会平白遭受冤屈,劝慰的话刚要说出口,下一秒秦影的话就如同当头一棒将她喝在原地。
事实上,她只说了三个字。
充满恨意的声音出现在明月耳边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那是一个名字。
“——谭和畅——”
明月脸上的微笑僵住了,谭和畅听见有人叫他,转过头去看见被程玚和陈明安拉住的秦影,两个大男人都险些控制不住她,可见秦影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恨。
谭和畅挑了挑眉,满脸无辜,惊讶的道:“秦影姐?”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外面冲进来,一拳径直的打到了谭和畅的脸上,巨大的力度揍得眼前温润的男人偏过头去。
秦与岑揪住他的衣领,眼里淬着一团火,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叫他的名字:“——谭——和——畅——”
谭和畅眼冒金星,回过头来看着秦与岑,疑惑:“与岑?”
事到如今,他依旧铁了心要颠倒黑白:“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连你也信那些谎话?”
“谎话?”
盛婉冷哼一声,嘲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上前,看着谭和畅的眼睛冷冷道:“在场除了你,还有谁乐此不疲的说谎?”
谭和畅看着盛婉笑了,那是一个温和的笑,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挑衅意味,明月看着他悄然抬眼,对着盛婉道:“呦,盛大小姐,好久不见了。”
春风变成了蛇信子,这一瞬间,明月只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阴毒。
盛婉厌恶的看他:“你也配?”
谭和畅不在意,警员上前把秦与岑拉开,谭和畅站稳脚步之后在众多有如实质的眼光里悠然自处,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人坦然一笑,而后转过身去,对着明月道:“一些小误会。”
话没说完,明月就打断他,“是你——”
这声音有些虚浮,连带着很多的不可置信,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就是那个犯下滔天大罪的男人。
他有一副温润表面,可是他十恶不赦——
菩萨表面,罗刹心肠。
明月终于能懂秦如梦这么多年的绝望,这一瞬间,她感到十分荒谬,以至于她笑了出来。
原来不仅仅是秦如梦不肯说,更重要的是,他伪装的太好。
怪不得没人相信她。
是他伪装太好,以至于明月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任凭旁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在咖啡
店替人结账的温润男生,实际上却是侵犯别人,还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对于昨天下午玻璃窗前的祁好突然变脸,明月在此刻恍然大悟。
是他。
原来如此。
明月的眼睛里蒙上些许湿意,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看着谭和畅,一字一句道:“——谭和畅——”
她冷漠而又尖锐的眼神移到谭和畅那张温润的脸上。
寒冰游弋,明月低声说:“原来是你!”
第123章 明月雪时(二十一) 白墙铁栏杆,哭声……
那双柔美的眼睛迸发出寒意, 微微低声让人神经一紧,谭和畅回过头来对上那双冷漠尖锐的眼睛的时候,眼眸微微一动。
对于明月的反应, 他似乎并不意外。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谭和畅却像是对她了如指掌, 就像是已经详细到她中午吃了什么饭,具体到她昨日见了什么人, 又和谁一起说了什么话,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一样。
谭和畅对上明月的那一秒, 面上写满和煦温润, 民警的高声警告秦与岑不要在警察局寻衅滋事,程玚和陈明安死死拽住秦影慌忙权威,盛婉的高跟鞋是此刻唯一清脆的声音,她正一步一步的, 朝着明月的方向来——
“嗒——嗒——嗒——”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进明月耳朵,巨大的轰鸣在视听中来袭, 明月的神经骤然绷紧,天性本能驱使她向后退去,微微仰身即将追随意识后退的那一秒, 她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手心,在突然生出来的眩晕之中站定, 缓慢的直起来身子, 勇敢而又无畏的, 直视他的眼睛。
这一秒钟她的脑海里骤然生出一种感觉,那是人在面临极度危险的时候大脑下意识里发出来的警告信号。
明月的视线从谭和畅身上移开,她缓慢而又仔细的,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混乱,矛盾,冲突,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明月,站在她面前的谭和畅,绝对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千万倍。
盛婉带着温度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上了她的后背,先顺了顺,又安抚似的拍了拍,盛婉看着明月苍白的面容,附耳低声问,“头痛吗?”
明月知道刚刚那一瞬间被她收进眼底,看着盛婉面上浮现起的关切,明月不想她担心,下意识对着盛婉摇摇头:“并没有。”
盛婉纤长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反而一直搭在她的后腰,属于她的冷冽气息轻轻吐露,“嗯。”
盛婉低声,明月听见她的话带着一种异样的戒备:“不要和他过多纠缠。”
这一秒钟,明月的注意力被那温热气息和她侧过头来的冷冽神情夺去。
盛婉精心护理的发丝乌黑发亮,红唇衬得她眉眼愈发夺目,而这冰冷而又危险的气息似乎是被人侵犯了领地,下意识开展的驱逐,明月微微垂下眼眸去,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视线短暂相接,危险的气息环绕住了明月,在两人眼眸里交融贯通,继而愈发盛大。
能把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盛婉逼到这种程度,甚至能逼她说出来这种话,可见谭和畅究竟是怎样的心机深沉。
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验证了明月刚刚内心的独白,谭和畅温润的声音在轻声说着什么,她却全然没有心情去理会。
不听,不看。
不去在意。
不掉进他的任何一个陷阱才是明月当下要做好的,最重要的事情。
她对自己认知清晰,在秦如梦的案件之中,她无关轻重。
她的能力远远达不到祁好的专业,而家世也比不过盛婉周阔甚至秦与岑这样的名门世家,说白了,她明月什么也不是。
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个链接,一个见证。
可她又至关重要。
她是祁好的关门弟子,是当事人周阔的爱人,是秦与岑为数不多信任的人,是秦如梦的救命恩人,是这件案子里,决心最坚定的人。
非她不可。
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也没有差错可言。
这次真的碰上了时机,万一错失,一切都下了定论。
命运轨道一去不复返。
明月垂了眼睛,在盛婉的手中直了脊背,点了点头,她侧过身去,看着秦如梦所在的地方。
白墙铁栏杆,哭声掺呼唤。
混乱之中,隔着高墙,明月似乎见到了秦如梦——
她小小一个,身姿瘦弱,坐在灯光下面对审讯的时候,面上一定苍白,那双眼睛通红,佯作平静的面容下掩着痛苦,似乎一汪平静的湖。
可是眼泪却像是湖面上绵延的浮萍,而那一句句问询,是天上落下来的雨,骤然扬起来的风。
浮萍四散飘荡。
聚不完整。
所有沉在湖底的石头被一一打捞,她试图想让游鱼重见天日,让这死水恢复生机。
明月隔着墙,在一阵混乱里见到了最真实的秦如梦。
隔着雾雨,隔着涟漪的秦如梦。
“你不知道,烟雨三月,眉眼弯弯的少年天才究竟有多么的耀眼——”
或许是不听医嘱乱跑的事儿,她耳边出现一阵尖锐忙音,下意识弯腰扶额的时候这句话猛然出现在明月的脑海里。
这是在刚刚来的路上,盛婉无意间的随口感叹。
也是在这一秒,明月开始试图去想秦如梦原本的人生————
假如没有这件事情的发生,她会在哪里呢?
按照她的人生轨迹而言,十四岁拿下wmo的冠军对她来说不是难事,而之后她或许会选择出国。
在出国深造的过程中,又可能遇见什么人,受人教诲后名扬天下。
她会打破性别偏见,掰弯刻板印象,或许还会冲着那些名利场的古板学术男高高扬起额头,在聚光灯下冷静而清晰的望向他们凝视的眼睛,之后淡淡的挑眉,一个得体微笑掩盖眼里的不屑,之后大摇大摆离开时,吹一阵奚落口哨。
也或许会在某一年得到了全球冠军后张扬笑着,说这奖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实在惶恐,又在谦虚之后直起身来肯定的说,这是她应得的。
或许某年出门旅游,路过某地别人指着当地高考状元说前途无量,她也在这欢欣中鼓掌,低头淡淡一笑,由衷祝贺说,恭喜,前途无量。
就像是旁人总是对她说的那样,前途无量啊秦如梦。
恭喜。
恭喜你秦如梦人生抽到了绝佳的牌,恭喜你这一生总是顺风顺水,恭喜你永远美梦成真。
恭喜,恭喜你。
等到轰轰烈烈的青春过去后,她也迎来中年,留任名校,潜心研究。
或许这样的生活过腻了之后,某一年她就歇了在国外待下去的心思,血肉扎在中华大地上生出根系,她迫切的想回到祖国。
国外按住人不放,她就斡旋一年又一年,不惜一切也要回来。
回国路艰辛,她却不觉得遥远漫长,踏上国土的那一刻她或许会仰望天空,看着蓝天白云,在平淡阳光下笑出声来。
再然后,隐姓埋名推进国家前进十几年。
这个过程中,她可能会是谁的妻子,又成了谁的母亲,和谁建立了一个家庭。
又或许不会。
她不是会将就的人。
久久没有等到心爱的人,这一生不可能将就,于是日子也按自己的理想过了下去,投身祖国不肯浪费每一秒。
又是某天,感动中国年度人物评选上出现了秦如梦的名字。
再过几年,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中央发出讣告,世界各国,每一个角落都发出叹惋,哀悼秦如梦的离世,回顾她的传奇人生。
一阵风吹掉明月的眼泪,她在这片嘈杂中,抬起眼睛来回到现实
——白墙铁栏杆,她等的人,还没有出来。
潭和畅被民警拉开,秦与岑也安定下来,他离开数次回头,最后一次,又对上了明月望过去的眼睛——
他站在阳光下,冲着明月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容。
阳光刺眼,照亮了明月眼底的泪痕。
这阵冷风里,她终于明白身旁所有人铺天盖地的恨。
她终于彻底清楚,为什么当年了解真相的人恨意滔天。
任明月怎么想,她都能想出来极其精彩的一生。
天才只是见秦如梦的门槛。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现在的秦如梦,一定会是他们接触不到的人。
世界精英千千万万,她是顶端中的顶端。
她不会屈居北城,而他们和无数人一样,连见秦如梦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时间宝贵,她的生命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标榜无价。
而现在,这些时光,本来应该出现的命运,那些奖章光环,都被潭和畅的恶念扼杀在摇篮里。
她的人生充斥着大片的灰暗和绝望。
她背上了无数因果,心里有了无数亏欠内疚。
平顺人生戛然而止,她的眼睛,三年来盛了一整个太平洋。
灼热呼吸化成袅袅升起的热气,明月冷脸侧过头去,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
她看着盛婉轻声问:“他就这么走了吗?”
盛婉不言,压迫性的目光却给到了旁边的警员,秦与岑被那五官端正的警员按坐在椅子上,听见这话后没有回答。
可不是就这么走了吗?
上面打来电话,要求放人,要求证据不足。
警员的手也攥了起来,原本沉着的心还在一寸寸向下。
周遭始终没有人说话,这一方天地隔绝,警员的心里却响起来钟表声,老式钟表滴滴答答,一下一下都是对他内心的谴责。
情绪翻了几番后他还是维持住了,抬起头来,看着盛婉几人的眼睛,咬着牙挤出来了证据不足几个字。
室外的冷风吹得潭和畅一个激灵,他打开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缓慢的扬了扬嘴角。
他接起来,话里话外没有任何忏悔,直视阳光的眼睛也通篇平淡。
风吹得他的假面存存剥离,又在窥见他眼里的阴狠之后自觉甘拜下风,卷起一片叶子,狼狈溜走了。
周阔站在阳光下伸手接住那片即将落在他肩头的枯叶时,旁边的盛津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疑问,他看着周阔,满眼不解道:“你就这么放她去?”
钟表转了一圈又一圈,盛津也还是不明白周阔选择放手妥协的理由。
他总也理解不了那些成全。
周阔看着那片叶子轻轻一应:“嗯。”
冷风之中,他抬起头来看向盛津的眼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的把那片枯叶展现在盛津的眼前。
风吹得叶子嘎吱嘎吱响,盛津看见周阔平淡和煦的眼神。
热气呼出,他听见周阔意有所指的轻声道:“我也放任你和盛婉有所为。”
第124章 明月雪时(二十二) 神佛对她秦如梦,……
盛津看着他递来落叶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汉白玉的肤色上浮着被深冬寒风带起的淡淡粉意,枯黄落叶被他捏在手里递过来,一举一动慢的像是电影特写。
可盛津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他平日里惯会注意的细节上, 他站在原地,目光由那片落叶慢慢的移向周阔的眼睛, 寒风里,周阔看着他沉默的面容, 无声的和他对视。
盛津站在原地看着周阔,风声过耳, 他见周阔放手, 又任由那片叶子随着寒风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
盛津在叶子落地的那一秒钟对着他低声道。
他试图保持沉默,他试图去掩盖自己和盛婉现在在做的事情,哪怕他们对这件事情付出了这么多只是想求他一个清白, 可是事情未成之前,盛津绝不打算让周阔知道。
他, 又不只是他,还有盛婉,赵遥, 沈鹤归,他在北城的每一个朋友,全部无条件相信他, 并且尊重他的难言之隐。
因此在事情即将被察觉之前, 盛津下意识的问他, 说,你说什么?
周阔回以一笑。
晴朗天空下,他的眼神格外清晰, 那里面含着这个世间一切的澄澈,周阔看着盛津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说,我也放任你和盛婉有所为。”
阳光照的盛津睁不开眼。
阳光也照的盛婉睁不开眼。
她看着谭和畅含笑大摇大摆出了警局,驱车扬长而去之前,还嚣张的降下车窗,对他们点头示意说先走一步。
秦与岑目眦欲裂,被警员按倒在深蓝色的公共座椅上。
被两个人拉着的秦影在这个时候却冷静下来,那双眼睛依旧在痛苦,眼泪却从面上倒灌进了她的心里。陈明安和程玚担忧的看着她,她却垂下眼睛站直,又很快的看向前面的明月。
光从透明玻璃中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影子出现在她的脚下,那张美丽面容上没有写满悲戚。
不仅如此。
她面上不仅没有悲戚,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在这种场合下应该出现的愤怒啊,痛苦啊,难过啊,心碎欲绝啊,她脸上统统没有。
那双漂亮眼眸的泪在旁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流干了。
明月的心里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顺利这桩惨案,所有的细节她都已经倒背如流,与此同时,那颗心已经也碎成了千千万万片,那双眼睛也已经麻木疲惫到睁不开的程度。
现在看着谭和畅嚣张离去,明月不知道旁人是怎么一种感觉,她只知道她要费劲所有力气才能安稳站住。
冷静之外,她再也没有任何的多余的情绪可表达的了。
或许这就是成为一个律师最痛苦的地方,事情出现在你的眼前,你明明拿起了法律的武器试图保护他人,可种种因素之下,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你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原来祁好,她的师父当年,是这种绝望。
明月垂下的眼睛里闪着无数的嘲讽,这一瞬间,她真正见识到不公的这一瞬间,她的心里只觉得讽刺。
她觉得可笑。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还能有人仗着权势仗着身家为所欲为,怎么还能这样罔顾法律颠倒黑白?
或许那个时候明月也想不到,颠倒黑白这件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会停止,而她的一生都在试图让正义归位。
温暖的阳光在这一瞬间打乱明月的思绪,她顺着热源抬起眼来看向外面,蓝天白云,那天在病房里许泽屿的语重心长的话出现在她的耳边:“很难的,难于通天也不为过。”
当时他脸上表情郑重,明月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直到谭和畅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的这一秒,她才切实体会到了许泽屿的担忧——
太难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全身而退,哪怕明月现在天真,她也知道对方身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与他们而言,难于登天也不为过。
可是,难于登天,她就要放弃吗?
她看着那束光,在这片混乱之中等待秦如梦出来,期间内心深处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问她:“明月,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舅舅的话成了真,替秦如梦翻案难于登天,现在掉头还有机会抽身,你要放弃么?”
明月站着的身子有那么一刻恍惚,她摇摇头,试图把那声音抛诸脑后,可是那声音却如同开了立体环绕,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问道:“你要放弃吗?”
明月试图不去理会,脑海却反复回想,她看着阳光,细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有人推门进来,开门那一瞬间窜来的风吹乱了明月的头发,乌黑夹杂着光出现在她的眼前,明月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旧疾复发,这样关键时刻又犯了病。
疲惫无力嚣张流窜,四处叫嚣,她闭了眼睛忍着痛,轻轻一偏头,对着内心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放弃?”
她想,做错事情的不是她,更不是周阔和秦如梦,那这样的话,她们什么都没错,为什么要放弃?
从头到尾,她们只是想要一个迟来的正义罢了。
内心的那个声音说,“因为难。”
阳光逐渐漫到明月的眼睛上,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明月轻轻摇摇头,反问:“难就要放弃吗?”
那声音似乎在恼怒她的固执:“难还不放弃吗?对方有权有势你又斗不过,非要最后输的一败涂地,你才能认清现实吗?”
光是遮不住的。
明月干脆放下了伸出来遮挡的手,她仰起头来任光铺了满面,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斗得过,斗不过,又能怎样呢?
她们豁出去,最差也不过是满盘皆输。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满盘皆输总比临阵脱逃好,一败涂地,也比没有勇气去做好。
许泽屿说,很难的,难于登天,他问过,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遭遇到很多困难,失败很多次都不怕?”
明月的脑海里浮现出许泽屿那温和而又怜悯的声音,很快,她也想起来自己的回答——
不怕。
因为我,有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坚持。
况且舅舅当初也是这么
过来的,祁律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个世界总是守恒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去交换,眼泪啊,坚持啊,拼搏啊,这些所谓的苦楚比起来成功,比起来那个你想要的结果,简直不值一提。
前路难走,可这是通往理想的荆棘路。
未来难测,可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风声划过耳边,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阳光依旧温暖,明月闭着眼睛,嘴角扬起来一抹轻微的笑。
原来今天的指派不是无缘无故,原来这才是祁好让她前来的真正用意。
比起来言语,她选择让明月从走她当年的绝望,用亲身经历去锻造她的本心。
这行为就像是一个刀匠用尽毕生心血,费尽心机锻造一把好刀,无论中间过程有多么曲折,最终都会看见这刀锻成后乍现出来的寒光。
明月眼角微微湿润,祁好于她,可谓用心良苦。
秦如梦自审讯室出来后第一眼望见的就是这副画面——温暖阳光令明月的周身蒙上一层光晕,她闭上眼仰着头,朝着光的来向,高挺的鼻梁在侧面投下阴影,微微绷起的嘴角昭示着她内心的波澜。
她出门的声音不大,可对方却精准捕捉,明月顺着声音望过来的那一秒,比起泪光,秦如梦清晰的见到的是那眼眸中的平静。
那样的平静,不是因为顺其自然接受命运而产生的无能为力的静寂,而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压下惊涛骇浪,抗住千钧雷霆的镇定。
这画面如梦似幻,美到秦如梦有种荒谬的错觉,她看着阳光照耀下的明月,恍然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神女。
神佛对她秦如梦,终于肯慈悲了吗?
秦影和秦与岑快速去到秦如梦的身边,面上的担忧遮掩不住,秦如梦看着秦与岑通红的眼角,那张本就苍白的面容上更添一分心碎,她看着秦与岑,低声叫道:“哥哥。”
话音落下,视线又移到仅仅攥着拳头忍耐的秦影。那双手青筋暴起,可是在秦如梦的视线看过去的那一刻,秦影却怕吓到她,下意识一般把手背到身后,面上露出来一个笑容。
秦如梦面上也露出来一个和秦影相同的苦笑,她看着秦影忍不住眼里的酸涩,声音哽咽道:“姐姐。”
秦影攥起的拳头越来越紧,但在看到秦如梦难过的时候,她却上前一步,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秦如梦的头。秦如梦在这安抚中垂下眼角试图忍住眼泪,说:“对不起,我又让你们担心。”
下意识的道歉听的旁边的盛婉皱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偏过头去。
明明之前见过秦如梦现在的样子,明明那些憔悴面容她都是知道的,但每一次,每一次盛婉面对秦如梦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失控。
再多的准备见到秦如梦的时候都化为叹惋,所有的冷静都灰飞烟灭。
三年,短短三年,她面目全非,小心翼翼。
可明明初见的时候,秦如梦是那么张扬明媚,鲜活自如啊。
怎么接受呢?
她都接受不了,更遑论秦与岑和秦影呢?
但这失控只有一瞬,盛婉很快恢复她惯有的那副冷淡模样。
因为她了解秦如梦,她如此要强,不会想要看到昔日同窗的眼睛里出现怜悯。
可怜和怜悯,是秦如梦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东西。
况且她也不把秦如梦视作娇花,她把秦如梦当对手,一直都是。
视线遥遥相对,秦如梦看着盛婉那双熟悉的眼睛,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
如果非要说这三年的煎熬时光带给了秦如梦什么,那么除了病痛之外,还有强大的感知力。
身旁人的情绪变化,一举一动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有的时候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过去秦如梦对这些感知感到痛苦,可是当下这一秒她却庆幸自己能够感觉到。
刚刚盛婉忍耐的叹息,她其实是知道的。
秦如梦看着那些尊重,在不知不觉间对着盛婉湿了眼睛,她承下来盛婉的情,在心里默默感谢她给自己所有的体面。
盛婉对着她淡淡一笑,当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苦笑了。
秦如梦话少,刚刚在审讯室她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了,面色灰败的,是民警都害怕她昏厥,几次下意识伸手想要搀扶她的程度。
这么虚弱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以为秦如梦接下来是要去休息,却没想到她推开秦与岑递过来的手,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到明月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轻声道:“你好,秦如梦。”
她声音轻轻:“又见面了。”
明月看着她的手,毫不犹豫的握上去:“你好。”
那双手冰凉,明月在触摸到她的一瞬间,觉得她好似一件易碎瓷器,那冰冷的温度,也如秦如梦现在冰冷的心。
秦如梦感受到她的温热,怕自己的温度冰到明月,想要不着痕迹的撤回手,可明月却无知觉,还紧紧的拉住她,久久不放。
秦如梦看着那交握的手,听见她温柔道:“我是明月。”
明月的视线对上秦如梦的眼睛,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像是有风在吹,她说,“我知道你。”
秦如梦淡淡一笑,说:“我见过你两次,一次是在北城精神卫生中心,你给我递了纸巾,另一次是在云山大剧院,你替我挡下了歹徒的伤害。”
秦如梦神色认真,她看着明月轻声问道:“这次呢?这次你为什么而来?”
你又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明月不答,那双手却更紧一点,她伸出另一只手把秦如梦的手包裹在掌心,声音轻轻问:“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而来?”
秦如梦看着自己被捧起来暖着的手,温度蔓延到她的心底,刚刚缝合的酸涩再一次倾泻而出,她眨眨眼睛,努力道:“是为周阔吗?”
是为了你的爱人,所以选择此刻以身涉险,不顾一切吗?
明月看着她如玉的面庞缓缓的笑了,她轻轻叫她:“秦如梦——”
秦如梦抬起头来,明月道:“我是祁好律师的助理,我叫明月。”
秦如梦猜到了,她早知道明月是秦与岑的同窗,而她的正直善良,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秦如梦都能感受到的程度,她在警局见到明月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到了。
秦如梦张嘴,她想告诉明月让她不要来淌这滩浑水,可明月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抢在她前面,温和而又耐心道:“我是谁不重要,因为什么来帮你,也不重要。”
接警大厅依旧嘈杂混乱,秦如梦在这片混乱里感受她的温度,她听见明月温和耐心的对自己说:“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你想不想自己反抗。”
那双眼睛温柔和煦,像极了她生命中亏欠良多的那个人,明月对着秦如梦轻轻的笑了:“在别人都为你全力以赴的时候,你绝对不能退缩,这才是重要的。”
第125章 明月雪时(二十三)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
秦如梦听到明月的一席话后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她认真的凝视面前这个人——她善良,美好,坚韧, 她试图在这个泥潭里拯救她,不仅如此, 她还教她站起来。
秦如梦在明月的话里感受到了无数的恳切,那些看似无用的话里有着字字真情, 秦如梦在她温和耐心的注视中轻轻低头,垂下眼眸一笑。
她拼尽全力想要掩盖住眼睛里翻腾着的酸涩——
神佛对她秦如梦, 到底还是留情的。
明月见她面上露出来一个带着湿气的朦胧微笑, 下意识的摩挲了两下她的手掌,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掩盖秦如梦酸涩的眼泪,她以为秦如梦会久久无言,可下一秒那双冰冷的双手反握上她的, 明月垂下眼睛看秦如梦那细长骨节,白皙瘦弱的手在握住她的时候, 莫名带了一些决绝意味,一举一动都像是画卷。
“好。”
秦如梦忍下眼泪,对着明月坚决道。
这话来的突然, 明月从那上面抬起头来看向秦如梦的时候,望进她那双澄澈的眼眸——那里面依旧澄澈,像是冰川之下万年静寂的湖泊, 现如今冰雪陷落, 她的眼中, 也有了不顾一切也要破冰的欲望。
四目相对,秦如梦看着她淡淡一笑,平下心来说。好。
四周人声嘈杂, 北城有风吹过,这轻飘飘看似任何不带重量的话语,应验在日后扳倒在谭和畅的每一天中。
这番对话随着闻讯秦如梦的警察出来宣布结果而告终,哪怕刚刚按下秦与岑的警察已经说过了抓捕谭和畅证据不足,可是在这个结果正式出现在他们耳边的时候,明月的指甲还是死死的掐进了手心里。
靠墙而立的秦影深深的看着那名警员,眼里对谭和畅的恨意几乎掩盖不住,粗重的呼吸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拳砸上墙,白墙随着她的动作印上了数个血色印记,痛楚伴随着清醒一同而来,秦影忽略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只见她重重的吐出来一口气,猛地往后一撩头发起身就向外走:“操——”
她的步伐急促但却稳健,每一个拐弯都非常精确,她直直的往局长办公室的方向去,就好像是这件事情她已经预谋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实行。
程玚随之起身向前,他太清楚秦影的脾气是怎样的了,从她和秦影见到第一面开始,程玚就知道这姑娘天生就是干刑警的料子——犟种一个!
她认定的理,只要不证明她错,死都不肯服输。
他快步上前拉住秦影:“你要干什么?执法程序公正,你这样在别人看来就是胡搅蛮缠——”
秦影挣开他,“放开我。”
警察局人多眼杂,两个人之间不小的动静引得别人不停的向他们看去,程玚侧身挡住那些窥伺的目光,对着她沉声道:“秦影,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不要这么莽撞,等你将来办案的时候,也要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冲进领导办公室大闹,然后彻底搅浑局面吗?”
他训秦影的话声音不大,可是秦影却停下来自己的动作,她好像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程玚见她回过身子,秦影指着自己说:“我冷静一点?”
她讽刺一笑:“我怎么冷静?这件事情三年前就应该水落石出,可是因为谭和畅的花言巧语一度拖到现在,而现在如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告诉我证据不足——”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看着程玚,一字一句的问他说:“我怎么冷静?程玚。”
她反问:“换作是你,你要怎么冷静?”
程玚对着她那张含恨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副市长的儿子仗着权势为所欲为伤天害理,本以为法律和警察能还给她一个公道正义,可等真正诉诸公堂的这天却发现对方只手遮天,如果他是秦影的话,也是冷静不下来的。
秦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擦干眼泪继续向前,可那步伐才刚刚踏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姐。”
是秦与岑。
刚刚的争执他看在眼里,他的不甘,其实比秦影还要多,可现在他们只能冷静。
秦影停下前进的步伐,却没转过身来,长廊里布满光亮,秦与岑看着她逆光的背影,轻声道:“先不要去。”
这扇门我们推的开,可这不是我们的路。
秦影不为所动,垂下的脑袋不知道想了什么,她讽刺的笑笑,起身再度朝前走。
一步,两步。
她很快在那扇门前站定,秦影回头,程玚和秦与岑站在远处,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这一瞬间秦影的眼前掠过无数的画面,她十六岁那年秦如梦回国,十七岁那年阴差阳错协助程玚执行任务,十八岁那年考入公大遇见安和。
阳光打在她的脚下,秦影垂下头看见那束光的时候脑忍不下感官泛起来的酸涩,她想,从原来的天真到现在的绝望,一个人的心路,居然可以这么长。
她闭了闭眼,手搭在门把手上,就在她将要推门而进的那一秒,身后再度传来一个声音,秦如梦出现在走廊尽头,看着她轻轻出声道:“姐姐。”
秦影彻底顿住,秦如梦见她在光下侧过脸来,那张冷硬的面容上充斥着大片的灰暗,秦如梦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噙着眼泪,对着秦影温声道:“没关系。”
她说:“一次不成,没关系,我们再来就是了。”
反正她秦如梦还有极其漫长的一生,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千千万万次。最惨烈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一生都和谭和畅死磕到底。
她不怕的。
秦如梦早在云山大剧院生死一线说出真相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大不了她和这个烂人死磕一生,大不了她同这些权势同归于尽,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她的软肋也彻底消失,那就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了。
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秦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双伸出去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在一众注释之中收了回来。
程玚和秦与岑松了一口气,秦如梦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想,这
辈子能有秦影来做自己的姐姐,真的是她命好。
能遇见他们,都是她命好。
就在秦影转身要回来的那一瞬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张威站在门后,那双鹰隼一般的视线盯着秦影上下扫视,许久,他看着秦影朗声笑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长廊里面。
那扇门终于大开,张威站在门里,对着秦影比了一个手势。
里面请。
*
秦影在张威的办公室久久没有出来,程玚和陈明安在警察局做陪同,秦与岑几人先回律所。
上车的时候秦如梦执意要和明月一起坐,盛婉看出来她有话要说,非常自觉的把钥匙丢给明月,自己上了秦与岑的副驾,秦与岑虽有异议,但他不敢吱声,于是也作罢,接受了这个自然的安排。
秦如梦还没拿到驾驶证,回程路上明月开车,秦如梦坐在副驾驶上沉默的望着前方。
北城总是堵车,此刻也不例外,明月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担心她会晕车,于是微微降下来车窗,为车里注入新鲜空气。
外面来风,秦如梦的思绪被这凉意唤醒,她看着明月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说:“我没事。”
明月顺着这话笑笑,“那就好。”
她心里想问秦如梦的话实在很多,但是眼下好像都不太合适,眼珠转了转,她很快就选好切入点:“上次,你怎么会在云山大剧院?”
秦如梦听到这个熟悉的地点笑笑,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是安静且沉默的。
北城落叶一片飘零,她顺着风声道:“说来话长。”
坐在副驾的身子动了动,秦如梦垂下眼睛开始回忆:“之前精神状态不好,在北城精神卫生中心就诊的时候,我前面排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那天她在诊室很长时间,我在外面出神。后来我就诊完后趁哥哥不注意去了天台,风大,我站不稳,她以为我想不开拦下了我。”
明月听着她对于往事轻描淡写,跌宕起伏的场面被她三言两语概括,她现在回忆都能陷入当初死水无澜的状态里。
秦如梦见明月听的认真,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她告诉我说她练舞蹈,有机会的话,可以来看她巡演,我说好,于是我去了。”
明月的心揪住了。
谁?
谁去了北城精神卫生中心?谁在治疗重度抑郁?是谁?
秦如梦问:“她叫什么名字?”
明月的脖颈像是被命运的大手紧紧扼住,她重重的喘气,整张脸逐渐涨红,秦如梦看着她眼里突然含泪,对着自己一字一句艰难道:“荆……棘。”
眼里的泪水随着她抬起头的动作逐渐隐下去,明月佯装平静,可是秦如梦还是听见她重复声中的哽咽:“荆棘。”
秦如梦点点头:“美丽危险,带刺又让人忍不住靠近,这个名字着实配她。”
明月忍住鼻酸:“谁说不是呢?”
秦如梦察觉到明月此刻情绪低落,迅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荆棘去北城精神卫生中心的事情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好像无意之中暴露了荆棘竭力隐瞒的秘密。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两人的感情居然会有那么深?
谁能想到命运的河流,纵横交错间,居然有这么多的斡旋?
纵观全局,周阔救了秦如梦转学去了西琅,明月揭发凌汛被迫去了洛水,荆棘一路北上来到北城,在那阵风即将吹向秦如梦生命尽头的时候,站在十六楼紧紧拉住了秦如梦的手。
她对秦如梦淡淡一笑说,有机会来看我跳舞啊。
于是命运又给了周阔缓刑的机会,让当年真相,有机会大白于世。
冥冥之中,尽是天意。
秦如梦笑笑,她抬起眼睛看向明月扯开话题:“看哥哥姐姐的反应,你们一定见到谭和畅了吧?”
明月的手从脸上抚过,干脆利落的回答道:“对。”
她说:“今天见到了。”
秦如梦看向车窗外,她没回头,明月却在她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我就知道。”
或许是坐的近的原因吗?
明月心想,这一瞬间,自己居然能够听见她眼睛里泪水涌动的声音。
秦如梦说:“云山大剧院后,谭和畅那副假面彻底被我撕掉了,随之而来的,是哥哥姐姐怎么也消散不掉的悔恨。”
她笑:“后悔没有保护好我,痛恨谭和畅太会伪装,但是明月你知道吗?这根本不怪她们。”
秦如梦转过头来,看着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连我自己当年,都没能识破谭和畅。”
四目相对,明月回想起来了医院旁她和祁好度过的那个明亮午后,那时的谭和畅温润友善,轻而易举的赢下来所有人的好感。
红灯转绿,旁边的车流稳定向前,车后传来尖锐鸣笛一下将明月唤回现实,明月侧过头去开车,回她说:“是啊。”
是啊。
人有的时候其实不用那么怀疑自己,或许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蠢,而是对方太会伪装,太会装出一副良善模样-蛊惑人心了。
秦如梦再度看向窗外:“或许盛婉已经告诫过你,让你离谭和畅远一点。”
明月向左打死方向盘,在高架桥上掉头:“是。”
“她是对的。”
明月见这个一向淡淡的人露出来浑身的刺,在明知道盛婉已经警告过她的情况下,对着她二次告诫。
车子疾行在深冬的北城,寒风积雪,秦如梦琉璃般的眼眸泛出来淡淡清光,她说,“明月,我很喜欢你,所以不想看你受伤,谭和畅这人阴险狡诈,表面温润,背地里却仗着自己家庭的权势为所欲为,这个案子里,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的联系。”
明月郑重点点头,温柔的说:“好。”
秦如梦笑了。
她不知道这告诫明月是否真的听的进去,但是她要说。
她对明月的好感不是作假,更不浮于表面。明月于她,就像是救赎一般。
从她在云山大剧院挡住那致命一击开始,从她在接警大厅外等待自己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从她鼓励秦如梦站起来反抗的那一秒开始,她对于秦如梦来说,就已经是神女救赎一般的存在了。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心里的神女受伤,秦如梦凡夫俗子一个,自然也不会例外。
第126章 明月雪时(二十四) “我用生命向你保……
明月的车子平稳的停到了祁好律所的停车位, 秦与岑紧随其后,车子刚刚停稳盛婉就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她们身边, 秦与岑推开车门,脚步平稳的踩在了地上。
秦如梦身形单薄的站在那里, 看着二人第一时间向她奔来,她若有所思, 回过头看看明月,那上面果然也出现了相同的担心。
旁边的常青树依然挂着绿, 那上面曾在春天攀附过的花却已然枯萎, 在这个寒冬迅速失去生命流干水分,变成了一抹蜡黄,一片焦褐色。
秦如梦在众多关心的视线中心想,为什么大家总是在关注她的情绪, 无时不刻在探究她有没有哭呢?
她看向那数颗常青树心想,她的生命还在延续, 从云山大剧院开始,她永远都不会哭。
冷风让秦如梦的单薄身形更加的挺拔,明月站在秦如梦的身侧, 她随着秦如梦的视线看过去,树木之后,温馨精致的咖啡馆里布满了阳光, 透明橱窗里布满各色甜点, 窗边坐着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 玻璃外悬挂着风铃,这就像是咖啡馆的标配一样,在客人推门的时候准时响起风声。
阳光散布在高楼上, 此刻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人闭上眼睛摁了摁额头。
明月收回视线,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着秦如梦微微一笑,冲着盛婉二人道:“去咖啡店买点东西上去吧。”
盛婉偏过头去看看,说:“好。”
是该买一点。
一是不知道祁好是否因为这件事情奔波没来得及吃东西,再者是不知道要在律所待多久,再加上秦如梦面色非常差劲,以至于盛婉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最重要的是,盛婉现在非常烦躁。
整个上午一无所获,还见了谭和畅那个阴险小人,险些吃瘪,她心里积压了一股无名火。
她想,种种原因,还是去趟咖啡店来杯咖啡续命比较好。
临时起意并没有耽误她们多少时间,明月拎着数杯咖啡轻车熟路按下了通往他们律所的电梯,旁边的秦与岑轻车熟路的打开一杯饮料递给秦如梦,盛婉垂下眼睛,却没有低下头,明月站在最前面直面电梯,在银白冷光的镜面下,和她视线交错。
搭乘电梯的时间在漫长的对视中显得格外短暂,叮当到达声响起,明月对着即将打开的电梯微微一笑,盛婉也似心有灵犀,在后面微微轻哼,轻轻牵了牵嘴角。
闵祁连续加班已经有几天了,觉都没怎么睡好,更别提吃早饭这一茬。
他这一上午忙的脚不沾地,就连今天出外勤,站在门口等电梯的时间都在回复消息,屏幕那边的客户难缠,案子又急,闵祁心下焦灼,手指在液晶屏上不停翻飞,人在越着急的时候越会出岔子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偏偏这个时候身体吃不消,肚子发出强烈的抗议声。
闵祁无奈,但他的时间根本不允许他去买食物来填饱肚子,他咬咬牙,打算忍下这饥饿感,等出完外勤回来再解决这些小问题。
他边想边恢复信息,看着即将到达的电
梯,随即将手机揣进兜里。
电梯声响,他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明月那双含有温和笑意的眼睛。
明月三两步出了电梯,她看着闵祁疲惫的面孔,一眼就判断出来他此刻的状态和压力已经到达了临界值。
闵祁缓过神来,看着她微微惊讶:“明月?”
明月微微笑着应他:“闵祁哥,出去?”
旁边的几人陆续出了电梯,明月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心想,她还是不习惯叫闵祁舅舅,明明闵祁和自己差不了几岁,许泽屿偏要她改口,即使后来对明月有所解释,也没提换称呼回来这个事。
但明月觉得还是叫闵祁哥哥顺口一点,叔叔也能接受,反正所有的称呼里,她不接受舅舅。
明月的心里只承认许泽屿一个舅舅,她不想把这个特别的称呼分给别别人。
闵祁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他的肚子又开始抗议,明月和他站的很近,听到后突然出声,“等等。”
闵祁见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漂亮姑娘非常自然从她手里拿出来刚刚买的咖啡和新鲜面包递给他,“给。”
那动作毫不生疏,就好像几年前许泽屿忙时自己带着她出去买东西填饱肚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他们俩的位置对调罢了。
旁边同事静静等候,闵祁迅速回神,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眼眸回以一笑,“谢了。”
闵祁利落干脆的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向电梯走去,明月对着他挥手告别:“不客气闵祁哥,一路顺风——”
电梯徐徐合上,她看见闵祁疲惫的面容上露出来一个欣慰的笑。
明月低头笑笑,跟着几人往前走,只不过走着走着那步伐就慢了下来,她轻轻一拉盛婉,侧耳附身过去和她讲悄悄话:“你跟如梦他们先去,我有点事,稍后就到。”
盛婉点点头,轻声应允道:“好。”
从电梯口到某个熟悉的办公室,就连说话的时间都好似是明月精心算过一般。
她回给盛婉一笑后,反手推开旁边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温暖明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温室里的植物苍翠欲滴,它的主人将它照顾的很好,一看平日里就是悉心呵护,只是现在他的案头堆积了大量的文档需要处理,才让这方天地多了些紧张氛围。
许泽屿在推门声中抬头,玻璃镜片遮挡不住他锐利的视线,明月对他工作中的严肃模样都习惯了,此刻三两步上前把那两杯咖啡摆到他的桌上:“吃点东西——”
许泽屿见到她,眉头更加紧皱:“你不好好在医院里待着,怎么乱跑——周阔呢?”
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似的,抬高音量:“你今天去了警局?!”
明月撇撇嘴心想,还说不关心,这行踪他都一清二楚的,怎么不关心了?
他没少关心。
死鸭子嘴硬。
明月不理他黑脸,自顾自的拿了一杯饮料向外走:“祁律还在等我啊我赶时间——”
她风风火火,即将拉开门把手的时候想到什么,转过身来看向许泽屿,至亲之人面前,她之前眼里的温润和善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使不尽的小性子,明月笑着威胁:“我告诉你啊舅舅,你要是不领情,以后就别想我顺路看你了。”
许泽屿见她这副模样头痛,那还能怎么办?现在明月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都是他许泽屿自己逞出来的。
许泽屿无奈道:“知道了。”
明月满意一笑,拉开门转身要走:“那行,我走了——”
“等等——”
许泽屿叫住她,“别喝咖啡,对伤口不好。”
明月嘿嘿一笑,她伸手摇摇杯子,对着许泽屿眨眨眼:“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放心吧舅舅,不是咖啡。”
她溜得快,门口传来的只有尾音,许泽屿听着那上扬的声调,原本差劲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能不好么?这丫头百忙之中还能挂念着自己有没有吃早饭,许泽屿真真的被这细心感动了。
他低头看看明月买给他的咖啡,对着那熟悉的口味不自觉笑笑,过去那么多年,真的没白疼她。
许泽屿的视线透过她提来的纸袋移到了那精心呵护的绿植上,阳光下,他的心血开花结果,明月长成了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事实证明她们根本没有多想,祁好听见消息之后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的心里下起来一场沉闷的雨,窗外的阳光照进办公室,她却在光里回到了那个沉闷的八月。
祁好很不喜欢冬天,因为她觉得太冷了,连带着身体都舒展不开,寒风只要稍稍一吹,她就手脚僵硬,冰凉一片,所以她的办公室里都是早早的就开了空调,常年保持室温。
但是现在热风也吹不暖她的心,更吹不散那场沉闷的雨。
祁好觉得,她讨厌冬天又多了一个理由。
温热的室温让祁好头脑失灵,沉默之后,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窗户,任凭寒风倒灌。
她站在风口恢复最初的冷静,祁好在阳光下看着几人说:“再来。”
短短两个字里写了无数的决心。
她没有安慰,没有立誓,跌倒了也只是淡淡的,爬起来对着众人说,再来。
于是这一天,几个人从头到尾再次梳理这个充斥着晦暗的案子,试图复盘出每一个能带来命运转机的因素。
这一盘就盘到了晚上。
华灯初上的时候,祁好终于摘下眼镜。
明月上前对着红着眼睛的秦如梦递上一杯热水,她坐在秦如梦身边,手掌轻轻抚摸上她的后背,秦如梦听见她的温声说: “不要怕,没有拘留不代表我们输,无论前方是什么,这一次,我们一起面对,一定会把谭和畅送进监狱的。”
她转过头,笑着问秦如梦,“你相信这一天的到来吗?”
秦如梦抬起眼来看她,又环视四周——
祁好的脸上写了决心,明月温和的表面下带了无数的坚持,秦与岑隐藏起来的恨,还有盛婉跟随对话看向她时眼里不自觉含的尊重鼓励,窗外华灯初上,室内的办公桌上,打印出来的资料早已堆积成山——
秦如梦低头笑笑,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明月的眼睛。
明月见状,定心一般对着她说:“我相信。”
她说:“我用生命向你保证,这一天一定会来临。”
秦如梦笑笑,红痕早已消退的眼睛再次蒙上湿意,她在明月的注视之下举杯,将那热水一饮而尽。
盛婉的手机铃声随着喝水声一同传来,她很快接起,“喂?”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蹙眉问道:“现在?”
盛婉看看明月,旋即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她试图找什么,可楼层太高,玻璃外面始终隔着一层云雾,自上而下看,一切都是朦胧幻象。
“好,知道了。”
盛婉干脆利落的挂掉电话,她转过身看明月,问:“你手机静音了吗?”
明月茫然:“什么?”
她伸手拿起来自己倒扣在桌上的手机,看着那上面数十个周阔的来电震惊不已,她道:“还真是……”
盛婉在她面前落座:“电话不接短信不会,你真要把阿阔吓死了。”
明月咬着下唇不说话,她垂下眼睛看着那些没有接通的电话,心下愧疚逐渐蔓延。
明月下意识的起身,想要出去打电话给周阔报平安,盛婉在一旁道:“不用,他已经在楼下了。”
明月刚刚侧过去的身子猛地一下回过来:“啊?”
盛婉在明亮灯光里耸肩:“他知道你会来律所,怕你身体吃不消,所以一直在楼下等你结束——现在也就等了——”
盛婉故意卖关子吊她,明月那副满脸期待的着急模样,看的祁好笑的直摇头,盛婉慢慢悠悠道:“三个钟。”
这话一出,明月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但祁好还没有说结束,是以此刻她再焦急,也不能下去。
明月对祁好道:“祁律,我出去打个电话——”
祁好直接打
断她:“不用——”
她对着满脸疲惫的明月笑:“咱们迅速收一下尾,今天先结束。”
这话比天籁之音来的都要动听,明月觉得此刻的祁好笑得莫名带了些慈祥意味,她在灯下甚至泛着淡淡光辉。
祁好看着明月,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这个时候结束明月会认为她是有意放水,但实际上并不是。
她并不是因为这个插曲才选择结尾,是因为今天她们真的做了很多高效的工作,以前完成任务,所以才结尾。
公私分明是祁好的基本准则,而这个准则,她不会任何人打破。
明月和盛婉先行离开,两人拎着包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许多工位还在亮着,许泽屿的办公室里也亮着灯。
明月侧过头去对盛婉道:“我去和我舅舅说一声。”
盛婉忙着,听见这话头也没抬:“行,那我在电梯口等你。”
明月点点头说,“好。”
明月推开门正对上许泽屿的眼睛。
他好像早就结束工作了,此刻坐在办公室内的沙发上,悠闲的看着什么。
“忙完了?”
明月点点头,上前道:“对。”
她探过头去看许泽屿的电脑屏幕,笔记本上一片蓝,面容文雅的女外交官正在回答外国记者的问题,声音不疾不徐,谈笑风生间挡下那些恶意,顺带将对方杀的一片落花流水。
明月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也没多想,此刻对着许泽屿道:“舅舅你不用送我回医院了,周阔来接我了,你快回家吧。”
许泽屿看她满脸疲惫,有意逗她:“现在来接你了?我怎么那么不信?”
明月无奈,她提起力气来,“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大不了你跟我下去看嘛!”
许泽屿见她累成这样也歇了逗她的心思了,“我知道,周阔给我打过电话了,还是我告诉他你在律所——”
许泽屿点点她的脑袋:“别老是觉得你舅舅我要拆散你们行不行?”
明月撇撇嘴,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回答你啊?”
她现在又困又累,还有点头疼,对着许泽屿也不客气了:“那我先走了舅舅,你也快回家休息啊。”
许泽屿冲她无奈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他叹气:“小丫头片子,回去医院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明月就已经推门而出了,他隔着玻璃,看着她小幅度的点点头。
撤退速度可见她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许泽屿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继续看新闻,今天是外交部发言人兰玉上任的第一天,新人亮相,上来就给了那些外国记者一个下马威,还挺有意思的。
明月快步走到了电梯口,盛婉还在旁边不停的发信息,两人上了电梯,明月随口一问:“和谁聊天呢?怎么今天这么忙?”
她本意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盛婉却认真道:“赵遥。”
她说:“兰姨今天上任,他和云舒姐在电视机前幸灾乐祸呢。”
明月点点头:“哦——”
等到大脑真正开始接受到盛婉说了什么之后,明月点头的动作逐渐停了。
她脑海中缓缓的浮现出一张面容,而那面容,和前两分钟她在许泽屿屏幕上见到的人高度重合。
兰玉?!
明月逐渐瞪大眼睛,她抖着手摸出来自己的手机,颤颤巍巍的开始搜索,北城的网速很快,几乎是下一秒,百度百科上就出现了她搜索的词条:
“兰玉,女,汉族,1971年6月出生……中**员……现任外交部新闻司副司长。”
盛婉没注意到这些,她在群里和赵遥贫的不亦乐乎,电梯缓慢下行,盛婉随口说道:“兰姨家的厨子特好,改天你好一点了,咱们组团一起去他家蹭顿饭。”
明月恍惚的点点头。
她想,北城初见时秦与岑说的权贵子弟,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月的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人,当初在咖啡馆坐在兰玉身边的,那个雷厉风行的慎思。
明月虚浮着脚步心想,兰玉是旁人无可企及的职位,那她呢?
她和兰玉私交甚笃,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周阔又会是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们二人,又是否门当户对呢?
迎面来的寒风吹的明月一阵恍惚,甫一抬头,就见周阔站在外面,眼含笑意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明月望着他那双专注的眼睛,在笑意盈盈中,按下去了所有的好奇心。
明月回给周阔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
这一刻她想,刚刚那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
无论他是谁的儿子,无论对方拥有怎样的权势或者是财富,会牵扯到什么样的是非,她都不在乎。
只要周阔能恒久的出现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于她而言已是足够了。
因为周阔只是周阔,而他们的爱情,不以这世间任何的外力为转移。
明月眼含泪光站在原地,周阔见状,低头淡淡一笑,快步朝她走来。
明月伸手扑进他的怀里,周阔稳稳的接住她,轻轻笑了两下。
他把明月扣在怀里,环住她后周阔附身低声问道:“累不累?”
明月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累。”
她在周阔熟悉的气息中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周阔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很快,明月听见他说:“想见你,所以来找你了。”
因为发觉,和你分开的这几个小时居然这么漫长,我难以忍受分别,心里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所以出现在你面前。
然后,拥有了一个得偿所愿的拥抱。
第127章 明月雪时(二十五) 希望她一生有无数……
明月觉得她这辈子走的最深的路, 就是许泽屿的套路。
她以为许泽屿已经放心到了让周阔陪护的程度,还暗暗欣喜,实际上人在办公室悠哉游哉看新闻, 是因为早就和周阔商量好了几点换班。
情有可原,毕竟是亲舅舅, 有近在咫尺,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呢?
明月晚上回到医院后很快睡下, 连续一整天高强度的活动,就是她平日里也吃不消, 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刚刚一起吃饭的时候周阔就看出来她满脸疲惫。
他心疼的不行, 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之后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明月见他垂下眼睛喝水,还笑着调侃他,周阔闻言不语, 抬起眼睛来看她,灯光下那双眼里含了很多明月不懂的情绪。
明月和他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这一眼太奇怪,就好像如果她此刻不说点什么的话,周阔会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她为这个想法好笑, 便也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来扯扯他的衣角,声音轻轻的问他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
这时她没有多想, 只是觉得周阔或许是因为自己出门一整天感受到了冷落, 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人从来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多么的天真,而周阔为了维护她的天真, 又付出了什么。
窗外风重,室内却温馨明亮,二人身坐橙黄灯光下的这一刻明月心想,日后一定要多给他一些陪伴,哪怕不在他身边,也不能让他感受到这样的失落。
因为周阔底下眉头掩盖情绪的这种表情,实在是太让她心碎了。
周阔听见她的话后当即放下水杯,他摇摇头,反手牵住明月的手轻轻摩挲,唇角微微绷起,心里想说的所有的话被他咽进肚里,转化成一下又一下的轻抚。
周阔看着她白皙的手,带着缓慢,带着珍重和认真的摩挲。
周阔觉得这个过程真的非常非常奇怪,明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喜悦,现在自己拉着明月的手摩挲,明明是可以称作幸福的时光,可是他的心里却不知为何,一层一层,逐渐蔓延上来了悲伤。
私人餐馆的老式古董钟在角落滴滴答答的响着,一片静谧中,这声响莫
名的带上了一种倒计时的意味,让人不能忽视。
彼时二人沉浸在对方的眼睛里,无人注意到了命运悄然的宣告。
和明月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周阔心想,这种被称之为参杂着喜悦的悲伤,居然有一天也能出现在他周阔的身上。
这一刹那周阔想了很多很多,这感觉说不清楚,如果非要他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在生日宴会上对着蛋糕双手合十许愿望。
他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这个瞬间,人的思绪好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也说不清楚眼下和许愿时有任何的相似性,但他就是想起来了很远很远的以后。
好像太远了,好像很多事情,都逐渐浮现在朦胧月色中,说不清楚了。
周阔在这种微妙的预感里紧紧皱起来眉头,他不知道那个带着月晕的未来自己还会不会在明月身边,未来不定因素太多了。
但他想应该会在的,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都不会缺席的。
命运总是让人说不清,未来也总让人道不明。
也是因为这些不能确定的因素,他对这即将说出口的心愿,带上了许多的迫不及待。
周阔认真的看着坐在一旁乖乖吃饭的明月,他伸出手来为她夹菜,明月展颜一笑,周阔放下筷子,在她低头吃饭时心想:
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平安,希望她顺遂,希望她心想事成。
希望她顾惜自己的身体,希望她一生有无数的好天气和数不清的好运气。
最希望她永远都有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
反正过去那么多的心愿他都没有许过,一年一个,攒下来也有好多,上天欠他的这些愿望,就都祝福明月好了。
明月察觉到他的视线,偏过头来对周阔淡淡一笑,周阔在这个温和的笑里,也忍不住弯了眼睛。
周阔心想,如果上天耍赖非说愿望过期,那也没关系,反正他未来还有几十年,向上天提前预支几个愿望好像也不算是过分。
反正周阔永远都会支持明月的,于他而言,只要明月能够心想事成,什么代价他都认。
周阔回想到这里,低头笑了笑。
他侧过头去看沉睡的明月,她睡的并不算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此刻眉头紧皱,手指微微蜷缩。
周阔看着明月皱起来的眉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究竟是多么在意自己在做的事情,才能在睡觉的时候也魂牵梦萦。
周阔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脚,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亮,许泽屿来信说已经到了住院部,周阔没有注意到,只是盯着明月的睡颜出神。
所有的事情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过,他垂下眼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泽屿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清隽挺拔的背影坐在病床前低头沉思,修长的手和病床上的明月轻轻相牵,月光照在他冷淡的面容上,那双不时抬头注视着明月的眼睛里,带了无数的柔和。
许泽屿几乎都不忍出声打断,这满心满眼只能看得见对方的画面,还真称得上是情窦初开。
周阔在许泽屿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有所察觉,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头,而是等许泽屿来到病床前。
许泽屿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明月睡了?”
周阔松开牵住明月的那只手,转而再一次替她往上掖掖被脚,“嗯,刚刚睡下。”
“真是辛苦了。”许泽屿轻轻叹气。
周阔闻言笑笑,谁说不是呢?
他收回手,抬起眼睛来看着许泽屿,“但她开心,今天的状态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好。”
她开心的话,那么一切都值得。
周阔会支持明月做一切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许泽屿说:“是啊,我看到了。”
今天上午明月去他办公室的那短暂空闲里,眼里面上都是带着生机的,哪怕高压状态心里有很多的事情装着,她的状态也称得上是一个好字。
许泽屿想起来自家小孩送来的补给心下软了又软,紧接着他想起来明月忙碌了一整天,好心情当即全部消散,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也沉了沉,许泽屿伸出头来看看明月的睡颜,心下叹了口气。
他不想和周阔多说这些事情,当下转了话题:“这里我来就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学校不是还有课吗?”
周阔见他状态的转变,对许泽屿的想法了然于心,他在清亮的月光里点点头,声音轻轻的配合回答道:“有,但很轻松。”
许泽屿笑着点点头,他想,北城大学惯是如此的。
周阔对着许泽屿眼里淡淡的欣赏不明所以,也很正常,地球运行的日日夜夜,许多人的心事都从未启齿。
在明月转去洛水的那年,许泽屿时常恍惚,他没有退出班级群,因此群里的消息,他都能看得到。
有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关注,但是等反应过来明月已经不在西琅一中的时候,心里又有很多的失落。
那应该是他们的高三时候了,某一次他在成绩单上没有找到明月名字,皱眉疑惑时他突然意识到明月已经转学了,这上面出现她的名字,才称得上是一句离奇,倒是周知意高居榜首,成绩拉开第二名许多许多。
许泽屿看着那成绩单很久很久,最后垂下眼睛笑笑,然后对消息开了免打扰,渐渐的他也就不看了。
虽说如此,但毕竟身处西琅,说是完全一点消息都听不到,也是不可能的。
再次听见周阔熟悉的名字是在高考结束后,那段时间他正忙,加上明月这丫头心理疾病越来越严重,他放心不下,三天两天的要往洛水去,几乎没有时间去关注外面的事情。
忘记具体是哪一天,同事家的小孩被北城某个政法大学录取,升学宴的帖子递到了他的手上,许泽屿二话不说包了红包恭祝他心想事成,又说小孩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同事笑着谦虚,说您是没见他们这一届的状元呢,那才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似乎真的欣赏周阔,二话不说就提起来了他的名字,时隔两年许泽屿还能清晰的说出来同事的原话,她说:“模样周正,学习上进,北大和清大上门抢人啦,这要是我的孩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周阔的姓名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许泽屿的耳边,这一瞬间许泽屿下意识的想法是,如果明月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那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
笑着流出来眼泪也说不定。
当天晚上许泽屿驱车前往洛水,西琅距离洛水很远,等他到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许静给她端来刚刚煮好的馄饨,明成蹊皱着眉头,望向明月紧闭的房门,眼里有的全是担忧。
许泽屿外套都来不及换,推开门就要去看明月,许静在旁边轻轻叫住他:“阿泽——”
她说:“先吃饭。”
许泽屿不明所以,疑惑道:“姐——”
许静温和的看着他,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道:“先吃饭。”
许泽屿只得折返回来在许静身旁落座,许静亲手包的馄饨,馅大皮薄,汤底清亮,看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许泽屿盛起一个来咬下,玉米鲜肉馅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坐在一起吃饭的温馨时光也让他觉得久违。
可下一秒这气氛在许静的话语里骤然消散,她说明月收到了南大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其实再好不过,可是对明月,却是无尽折磨。
她没有办法完成她的约定,她见不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明成蹊眼里有着数不清的红血丝,明月病危后他再次憔悴,他看着明月的房门,说她心理疾病的最新近况——原本稍有好转的病情因着七天前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再度加重。
七天,整整一个星期,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只是坐在窗前发呆,不自觉地哭。
许泽屿拿着汤勺的手停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明成蹊红着的眼睛,又看着许静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逐渐
有了决断。
许泽屿直起身来放下汤勺,看着二人缓慢的开口。那天晚上,客厅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早上明成蹊早早推开了明月的门,如他所想,明月没睡,她转过头来看着明成蹊,青着眼眶,对他露出来一个虚弱的笑,轻声说早。
许泽屿就在这对话里推开大门折返西琅——
昨天夜里他已经和许静还有明成蹊谈过了,他们答应许泽屿说,他们可以接受明月复读,也愿意支持,只是他们想让明月先去南大看看,如果到时明月还是一心想要复读,那他们不会阻拦。
事到如今,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她健康平安,希望她长命百岁。
许泽屿开车回西琅的路上心想,怎么带来的消息又怎么带回去,而这件能够让她开心的事情,许泽屿甚至没找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遗憾,但又说不清。
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在心里,就像是这世间太多人命运的纠缠一样错乱。
也好。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命运自有安排。
许泽屿无奈皱眉,他压下去那些心绪想着,明月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但没关系,很多事情,她都不需要知道。
许泽屿在刹那间回神,他完全知道他北城大学——又或是当代大学生惯有的上课模式,此刻也笑:“你啊。”
他伸手拍拍周阔的肩膀:“明天不用急着赶来,我有时间。”
周阔张嘴想要说什么,许泽屿却先他一步,他轻声笑:“最近辛苦你了,明天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等明月恢复好了,你却累病了,那可真的得不偿失啊——”
周阔对着许泽屿的关心,难得没有说话。
他看着许泽屿那双含笑的眼睛,回想起来了之前西琅一中的第一面。
那时许泽屿因为秦如梦的事情对他心有警惕戒备,明月和他多说一句话,许泽屿都会紧张。
可如今许泽屿对他却是完完全全的相信,并且对他如同明月一般温和耐心,周阔的心里,说不复杂,其实是假的。
周阔沉默了一瞬,鼻尖有些微微酸涩,他想,被许泽屿接纳认可的这一步,他真的走了好多年。
窗外的月光彻底覆盖到二人的身上,周阔在清澈月光下咽下去那些感情,对着许泽屿微微点头,低声应道:“好。”
许泽屿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相视一笑,在明月的病床前完全接纳对方的存在。
第128章 明月雪时(二十六) 都说是人造就环境……
时间就是在这样无数件大大小小的事中消磨的。
日子很快来到明月出院那天, 深冬的北城晴朗天气居多,今天也是个好晴。
许泽屿今天看起来格外开心,走路的势头都不一样, 他和周阔两人拿着东西,并排走在前面, 两个人认真的交流刚刚的医嘱。
窗外的阳光漫上枝桠,明月跟着他们走出住院部大楼, 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变淡,住院部往来的人群却是一样多。
明月出门后站在楼前, 她在刺眼的阳光下转身, 冷风逐渐撩起来她的头发,明月被这光照的难受,微微眯起眼睛,她看着这栋楼心想, 以后她再也不要来这个冰冷的地方了。
周阔一侧身发现人没影了,心里刚刚提起来半口气, 再一侧头,发现她好端端的在住院部大楼前站着,不知道在抬头看什么东西。
整个人在楼前显得越发单薄, 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一样。
周阔他放下心来,只见他摇了摇头,走到明月身旁, 轻声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明月闻言转头见他眼含笑意, 满脸认真的样子, 也不自觉的弯了眼睛,她再次转过头去逆光看向那高大的楼宇,对着周阔轻轻开口道:“看这栋楼。”
风又一次扬起来她的头发, 她说:“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这个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了。”
明月敛下眼睛,收起来那些情绪,她觉得今天风大,晴天也冷。
周阔听到这话的后轻轻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揽住她,他侧过身去为她挡住北城来风,明月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心底深处传来的声音:“你日后都会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的。”
明月对这配合行为表示非常开心,她抬起头来看着周阔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周阔淡淡一笑,轻轻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声道:“真的。”
周阔的下巴抵在明月的头发上,他紧紧扣住明月,生怕她受一点寒风,低温让他的头脑越发清明,明月轻轻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周阔在明月的小动作中心想,她以后都不要出事,此生最好都不要回这个地方了。
如果上天非要让明月去经历什么灾难,渡什么劫的话,那他愿意替明月承担。
就让这些灾难劫数,应验在他周阔的身上吧。
反正他命硬,反正他不怕。
她开心,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让明月一直平安顺遂,周阔什么代价都认。
三个人,或许失踪一个不好察觉,但是两个人同时掉队的话,那是想不察觉都难。
许泽屿挂掉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后一侧身,发现周遭空空如也,他左看右看也没见着人,“嘿——”
许大律师格外纳闷,他想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走丢不成?
许泽屿一转身就见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对,是两个,只不过是抱在一起了看着像一个罢了——俩人在那里相拥,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另一个微微一笑,把头埋进对方肩膀呢。
许泽屿啪的一下又转回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瞅瞅那笑得样子,小情侣谈起恋爱来真的没眼看,许泽屿不打算等他俩,此刻一边摇头一边向前走,那脚步有着越走越快的趋势,背影充满了逃离的意味。
可不么,他忙的要死,对这俩人的恋爱过程一点都不感兴趣。
明月从周阔的怀抱里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看着许泽屿逃也似地背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生活在这一天似乎按下来暂停键,她有了短暂而平顺的一天。
这天明月在阳光下看着许泽屿的背影心想,哪怕展现出来无数的积极,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直到现在她的心里依旧有着悲观,对人对事,她都不敢抱有太多的期待,顺其自然对她来说也很难。
她要对很多事做斗争,还有很多理想要完成。
但也是这一天,周阔站在她身旁为她挡住北城来风,在一片嘈杂中低下头去轻声安抚她。明月在阳光下抬起头来看着许泽屿的背影,确定了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明月低头淡淡一笑,拉着周阔向前走。
你看,最爱她的亲人在前,而爱人在身侧,哪怕会陷入短暂的悲观,也很快能走出来,进入更好的处境,去到一个正向的循环。
都说是人造就环境,现在站在她身边的,就是对的人。
次日早八,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的明月早早就起床到了学校。
许泽屿开车送她,路上叹气道:“我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逃不过早八?”
明月也学着他的样子叹气:“是啊,为什么呢?”
还没说完她就笑了,明月对着许泽屿道:“不是我故意折腾你啊舅舅,属实是这节公共课老师太严苛,不能逃课。”
她垂下头翻翻自己手里的二手书道:“喏你看,就这么水的课,上边学长学姐的笔记都密密麻麻的,你就知道老师是什么样子了——”
许泽屿闻言轻轻一瞥,在各色笔记中抬起头来看着明月,发问道:“那你觉得,老师认真是一件坏事还是好事呢”
前方红灯,明月还真就这这个空隙想了想,“应该是好事吧。”
她淡淡笑了,却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原因,许泽屿回她,“这样的话,那对你来说就是好事。”
他看着前面变绿的指示灯笑道:“明月啊,对待好事的时候,要积极一点。”
明月点点头,却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转头看着许泽屿说:“舅舅,我没有在抱怨。”
她说:“我从来都不觉得严苛认真是错的,如果换我的话,我可能会更加的较真——”
许泽屿在她的解释中短暂的开小差,他想,你现在就已经很较真了,这要是再变本加厉,那还了得么?
但他没说,只是转了转眼睛,对着认真解释的明月笑笑,许泽屿说:“我知道的,你不是会抱怨环境的人,我说这话,是因为周遭难免会有人这样想——”
车子疾行在北城宽广的车道上,晨光蔓延在保时捷内,许泽屿看着前路,对着明月认真道,“我不要求你去批判别人的思想,我只希望你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去附和。”
明月在他的话里顺了顺头发,她看向右侧的后视镜,里面的倒影张嘴道:“我什么时候附和过?”
许泽屿放下心,他想,也是。
明月的话从来不多,但是有一点好就是她只坚持她自己,从来不会听别人教唆。
许泽屿的处事秘籍传授的非常成功,明月下车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明月挥手和他告别,许泽屿摇下车窗对着明月笑:“有事打给我啊——”
明月心下有一点点的无奈,她想,许泽屿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碰到
什么她解决不了的事情非要打给他呢?
但想是这么想,明月知道他的担心,还是乖乖的点点头,回应他道:“好。”
许泽屿再三叮嘱后那辆保时捷才消失在Z大校门,明月转过身回学校的时候才发现校门口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正在看她,面色各有各的奇怪。
她轻轻皱了皱眉,密集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
明月垂下眼睛去拉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又在包里翻出来一个口罩带上,还是怪异,她又带了一只耳机掩盖周遭的嘈杂。
进校的时候明月心想,最近忙着秦如梦的事,社交平台上也没发什么东西,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注意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人数比以前还增长了许多。
不应该啊,明月心想,难道是之前客串,录的那期综艺播出了?不是还没到时间么?
明月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自己没有记错,确实还不到时间,没有播出呢。
这就很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背着包直冲公共教室,坐到了第三排左侧。
之所以没去第一排,是因为前两节课她都在医院没来上课,对于这门课的知识一片空白,好巧不巧这个老师非常爱提问,如果被抽到,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落座的那一秒钟,后排的讨论声小了许多,隐隐有要停的趋势,随之而起的是美甲敲击屏幕的劈里啪啦声。
明月摘下来帽子,她听见侧边的男生小声的和朋友说悄悄话:
“真的是她,就是她本人。”
对方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兴奋,但见他这副样子,也跟着小声反问道:
“她咋啦,你之前不是见过么?还偷拍过人家呢。”
那人说:“不是,不是。”
他脸上的五官因为焦急皱在一起,卡壳半天,突然一拍脑袋,疑惑的看着好友说:“你没吃那个瓜?”
好友一愣,反问:“什么瓜?”
那人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恍然大悟后匆匆翻找手机聊天记录:“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是她仗着自己是网红无缝衔接脚踩好几只船胡作非为的事儿——”
“你不知道吗?”那人边找边问:“都传了好久了,两三天了吧?”
好友明显不信:“你说明月吗?就是那个被大家说正的发邪的明月?”
那人点点头:“对啊就是她——”
那个男生还想继续说什么,旁边的女生突然摔了课本,她面色不耐烦的转过头去对着两人道:“说话能不能小点声?!”
那人一蒙,紧接着反问:“没上课呢,说个话你也要管?”
闵舒冷笑:“是没上课,但你说话影响到别人了!”
喧哗的教室突然爆发出两声争吵,引得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往这边来,那男生不服,还要还嘴,闵舒面色臭的要死,大有一副你敢多说一句我就敢把你说的话公之于众的架势,那人的好友见状,也不想事态闹大,出声来道歉。
闵舒冷哼一声,拎了课本往明月这边走,她的视线和明月对上,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后排的人对着她淡定招手:“闵闵,来这里坐。”
闵舒拎着课本,跨上台阶后一屁股坐下开始玩手机,面色淡定的就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明月垂下眼睛,缓缓的梳理刚刚那场闹剧。
她好像是,被一个陌生人维护了?
第129章 明月雪时(二十七) 清白自在人心。……
没等明月多想, 老师就来到教室了。温和的女教授看着台下的人轻声调侃:“看来冬天的被窝果然有魅力,大家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呢?”
偌大的教室鲜少有回音,女教授低下头笑笑, 习以为常的开始上课。
黑发不知勤学早,等她这样白首, 才会后悔现在的行径。
也很正常,他们都太年轻、太想要追寻窗外那看不见的自由了。太想要什么, 反而抓不住什么。
这堂课上的不长,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像是过了一生, 明月对着ppt梳理知识架构的时候, 闵舒背起包来转身就走,明月看着那个飒爽的背影刚要说话,肩膀就被后面的同学拍了拍。
她回过头,看见一张笑脸, 是刚刚淡定的叫闵舒坐过去的女生。
明月微微一笑,对方和善道:“你好, 我是云霭。”
云霭面上含了一点无奈,对着明月轻声说:“虽然很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但是现在好像不得不了, 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具有知情权——”
话音刚落,讲台上就传来一阵嘈杂——
是之前那个男生又一次当了闵舒的路, 双方交谈不成, 吵了起来。
那男生气炸了, 对着闵舒道:“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闵舒不耐,看着他上下打量:“就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找你茬?”
那男生道:“你刚刚对我们交谈挑刺还不够,现在还挡路, 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闵舒看着他的身躯,又看看门,笑了。
她惯是冷脸,现
在笑起来却是很漂亮,云霭的认知里,漂亮的人一向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被堵在讲台上的闵舒把包往台上一扔,三两步过去打开大教室的扬声器:“喂——”
麦克带着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出门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来步伐,有好事着甚至拿起来手机开始录像。
闵舒站在台上看着角落里举起来的几只手机,毫不在乎,她微微弯腰,那双修长的手扶住麦克,一字一句道:“大家先别走——”
“既然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那我就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看谁对谁错吧。”
中国人惯是爱看热闹的,更何况是大学生,原本撤离的人纷纷回来,这动静甚至还吸引了更多的人。
闵祁轻描淡写的打开手机播放录音,那男生的声音紧接着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真的是她,就是她本人。”
那男生听见了之后脑袋发懵,这一瞬间他血液逆流,整张脸变得涨红,想要上去抢下闵舒的手机,可是经过刚刚的闹剧,闵舒的同班同学纷纷上前,男生此刻看见他的动作,也不可能让他靠近闵舒。
闵舒对他淡淡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来轻轻摇了摇:“别急,急什么?”
录音随之继续:
“她咋啦,你之前不是见过么?还偷拍过人家呢。”
“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是她仗着自己是网红无缝衔接脚踩好几只船胡作非为的事儿——”
“你不知道吗?”
“都传了好久了,两三天了吧?”
“你说**吗?就是那个被大家说正的发邪的**?”
“对啊就是她——”
“说话能不能小点声?!”
三两句话很快播完,闵舒按下暂停键,弯腰伸手扶住麦克,身姿纤细,可是她的行为却似钢铁:“各位同学,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这人不讲道理,我实在没有办法。”
她看着台下的人,在众多目光中丝毫不惧:“具体是什么事我不想多说,你们也听到了,首先这位同学自己的行为吵到了我,其次,他在用不实信息恶意重伤别人,造成二次伤害——”
明月看着台下的交头接耳,台上的闵舒丝毫不怯,她直视明月转过去看向她的眼睛:“说实话,我当时确实生气,是因为这件事情发生在我们Z大。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有多少人会选择做律师,更不知道大家对于选择法律专业的初心是什么,但我知道的是这样不对,这件事情是不对的。
我现在可以容忍,也可以闭嘴,更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是我退一步,这件事情就会多一份恶劣影响,将来的工作环境,就多一些潜在威胁,而对于这件事情的主人公,伤害就多一分——”
闵舒抬起眼睛来,那双眼里含着野心和坚定,看着台下神色逐渐郑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所以我站出来阻止了。我想,换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多一份放纵,就是对未来自己多一分围追绞杀——”
明月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率先鼓掌,云霭随后,紧接着掌声越来越多,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明月侧过头来看着云霭道:“是关于我的吧。”
闵舒看着明月侧过身去和云霭交谈,扶了麦继续道:“至于这位同学控诉我刚刚挡路——”
明月在闵舒的话里对云霭说:“刚刚被打码的名字,是我的吧?”
云霭还是那副淡定模样,她看着明月点头,说:“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事情。”
云霭拿起来手机,那份不实的聊天记录随即出现在了明月面前——点名道姓的指认,说她当初夺冠有内幕,说秦与岑和周阔因为她打架是她出轨,说她个人作风问题,脚踏好几条船,而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都是找人跟踪偷拍的明月。
闵舒在众人对那男生的声讨中等着他的道歉,但是传播者的道歉未至,明月却率先出现在了讲台上。
她起身太快了,云霭根本拉不住她,只是对着她的背影伸手。
闵舒转过身来看着云霭,二人眼神交汇:“你怎么不拉住她?”
云霭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太快了我没反应过来,我的手机还在她手里。”
明月的脚步说不上慢,但是在那一刻,时间就像是开了慢动作一般,她在光下,一步步走到人前。
明月站上讲台扶起麦克风,抬起头来看着台下不明所以的众人轻轻一笑:“大家好。”
她说:“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但我想,这位勇敢的同学因为我的事情和别人发生冲突,站起来反抗这件事情,而我这个当事人要是在台下做缩头乌龟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明月温和的声音遍布在整个教室,在座的人鲜少有人不认识她的,是以此刻原本打算离开的人又重新落座,纷纷举起手机,想要看看事态究竟会怎么样发展下去。
明月看着明显多起来的镜头没有任何畏惧,她淡淡的把因为附身滑落下来的头发重新别回耳后,镇定开口道:“前一段时间我在互联网上发言,这段视频甚至被官方转载,内容我想大家可能有所耳闻——”
她说到这里,台下有看过这个视频的人纷纷出声接话道:“是造黄谣——”
明月一顿,她垂下眼睛去淡淡道:“对。”
原本打好的腹稿被她丢掉,明月顺着那人的话继续道:“之后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发布了一条视频,内容是,停止对女性的恶意造谣污蔑——”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非常困难,但我着实没想到会困难至此,连我自己都不能避免中伤——”
她说:“很难想象数月前我还在呼吁国人抵制这件事情,数月后,我就站在了漩涡的中心,甚至对于这些谣言一无所知。”
明月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人对她露出来一个非常熟悉的笑容。
温润和畅,如沐春风。
她瞳孔放大一瞬后,紧接着恍然大悟,这个过程漫长而短暂,但好在明月很快站在台上恢复平静道:
“我非常感谢大家刚刚的声援,更感谢陌生人的坦诚相告,这位同学的挺身而出,对于这件事情,我想说,我没做过,我不认。”
她抬起眼来,一字一句道:“身为一个法学生来讲,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处理方式就是诉诸法律,我也会拿起法律武器来捍卫自己的声名,还给自己一个公道。这期间大家的看法我并不能左右,但我想,清白自在人心。”
清白自在人心。
明月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淡淡一笑,她轻轻上前,对着在场所有人弯腰,轻轻鞠躬。
闵舒在旁边站不住了,她大步走到话筒旁,弯下腰来认真道:
“虽说清白自在人心。但路漫漫而修远兮,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希望大家像我一样,身体力行的去抵抗这种行为。”
闵舒顿了顿,“实在没有勇气站出来也没有任何关系,勇敢的走开,也是一种有力的反抗。”
明月愣住了,闵舒说完这句话后毫不犹豫的上前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对着台下的同学一起鞠躬。
她并不认识闵舒,但现在她站在了明月身边,选择光明正大的和明月一起对抗这些空穴来风,流言蜚语。
角落里举着手机的女生对着这个画面不停的卧槽,她飞快暂停后转发给了自己的朋友,激动道:“卧槽卧槽卧槽这个氛围你懂对我杀伤了多大么——”
前边的男生疯狂和女朋友感叹:“宝贝你不在真的超级可惜今天Z大女性大团结——”
站在那个传播谣言男生身边的男同学显然是个二次元,他和朋友一起兴奋道:“这是什么热血青春漫现场——同学这种情况下你不道歉有点不合适了吧。”
台下的人见事情平息逐渐开始散去,明月拉着闵
舒的手却没有放开,二人来到那个男生面前,看着他涨红尴尬的神色,明月轻轻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这么多,——”
她侧过头去看着闵舒,闵舒会意道:“闵舒。”
“——闵舒却要这么做?都怪她多此一举,害你此刻下不来台,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丢人,是吗?”
那男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样低下头去。
闵舒冷哼,明月轻轻一笑,没等他回答,明月就继续道:“不是。”
她的眼睛很冷很冷:“你其实应该感谢闵舒,因为我听见了你说的话,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会直接起诉你造谣,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对污蔑我的言论进行道歉。”
那男生被她的强硬吓到,嘴张了又张,实际内容却没有一个。
明月道:“如果你觉得我要求你道歉这个行为过分,觉得我咄咄逼人的话,那好,我会去找你们辅导员老师进行协助——”
话音刚落,那男生道:“对不起。”
非常干脆利落的道了歉,利落到旁边帮忙的男同学都懵了,那男生似乎真的害怕,连珠炮一般对着明月道:“我没想着要伤害你,我只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加上你是博主,见到你非常激动——”
他情绪不稳,此刻眼泪都要掉下来:“而且那些谣言也不是我说的,我说的那些只是对于聊天记录的一个复述,我不是有心的——”
明月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旁边的闵舒见状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她没走,坐到刚刚过来的云霭身旁,开始玩手机。
云霭抬起眼来看着他道:“你不是有心的,但是那内容,就连我听着也很难过,伤害已经造成了,甚至伤害到我了——拜托,捅你一刀后说句不是有心的,那伤口能好吗?”
闵舒扯扯嘴角一笑,好嘛,帮着说话是真的,火上浇油也是真的。
但她才不管,一笑而过后低下头去,自顾自的玩手机。
那男生此刻看着明月激动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我只是看热闹——”
明月在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那男生愣住,阳光下,明月抬起眼来看着他淡声道:“你先别哭。”
她说:“我知道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原谅你——”
那男生接过纸巾擦了眼泪,又撸了一把鼻涕,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造谣了呢。
明月在他的忐忑中轻轻出声道:“只要你以后不造谣传谣就好了。”
男生没有想到这个条件这么简单,他一时间愣住:“只有这样么?”
明月点点头,微微一笑说:“这样就够了。”
那男生见明月在阳光下对自己展颜,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是刚刚自己的行为差点毁了这样美丽的笑容。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世界上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没关系,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没有关系,但所有的人,所有的话加起来,那这个伤害就是无可挽回的。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明月疑惑,他却抬起眼睛来看着明月认真道:“不够。”
他红着眼睛说:“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放心。”
说完,他又转身看向闵舒,闵舒一愣,“干嘛?要打架?”
话音刚落对方就一个九十度的鞠躬,闵舒接下来的话僵在了嘴边。
那男生直起身来看着她认真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闵舒不适应,她伸出手来摸摸自己头发,样子局促极了。
那男生还在继续:“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和你一样站出来的。”
闵舒还在别扭,那视线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面前道歉的人:“嗯。”
她别扭道:“那你很棒。”
云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月见他认真的道歉,也露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人都是会犯错的,错了没关系,能改就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人群渐渐散去,明月走到云霭身边,把她的手机还给她后,伸出来一只手道:“明月。”
云霭又恢复了那淡定模样,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淡淡一笑:“云霭。云朵的云,雾霭的霭。”
两人很快放开,明月转身,闵舒淡淡一笑:“门文闵,舍予舒,很高兴认识你。
明月点点头,对着她笑道:“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你。”
云霭活泼,几人当即留下了联系方式,闵舒背上了她的包,又恢复成了那副潇洒模样,离开前她转身过来叮嘱明月:“走了,有事打给我——”
熟稔程度像是她们已经相识了许多年。
明月笑着点点头,说:“一定。”
偌大的教室很快寥寥无几,明月返回座位收拾东西,旁边响起来鼓掌声。
“啪——啪——啪”
谭和畅随着这掌声来到了明月的身前,他笑:“亲眼见到了你鼓动人心的样子,还真是精彩呢——明月。”
毒蛇悄悄吐出信子,明月不理,带上耳机就要往外走。
谭和畅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易逃脱呢?
阴阳怪气之后他又恢复那副无辜样子,拦在明月身前,对着她道:“你真的信秦与岑他们说的而不是自己亲眼见的吗?”
明月看着他不说话。
谭和畅见明月动作停住,对着她温和一笑,轻声道:“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不需要太久,我把当年的事情,全部说给你听。”
他补充:“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也都可以告诉我。”
他说明月,你不能因为别人对我的偏见而剥夺我的发言权,这对我不公平。
明月在这句荒谬的话里笑出声来,呵——公平?
她摘下没来得及放歌的耳机,抬起眼来看着谭和畅。
明月心想,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公平这两个字呢?
谁来还秦如梦一个公平?
谁又能来还周阔一个公平
公平
如果公平真的存在的话,那谭和畅早就死了千万遍了。
和之前对那个男生的冷淡不同,明月看着谭和畅的视线里,含了无数的利刃。
明月冷笑道:“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转身离开,谭和畅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没有话要告诉你,而你说的话,无论什么,我都不想听。”
第130章 明月雪时(二十八) “众人口中的言语……
流言的传播向来是比普通信息要迅速的多, 林攻玉看见那条视频,也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旁边的人不断讨论,他就在这些四起的交谈声中狠狠的皱起眉头来, 视频里的两个人各自铮铮向上,面对流言的时候没有一点退缩, 林攻玉替她们感到开心的同时,却也由衷的感到荒唐。
都什么年代了, 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还需要受害者跳出来在自证。
没等他多想, 身旁的好事者就拍拍他的肩膀, 满脸迫不及待的看着他,想要从他嘴里打听出来什么:“哎校歌赛她夺冠那天你也在场,还是主持人,是不是真的有内幕啊?”
林攻玉听到这话转过身来, 他看着询问的那个人的眼睛,难得的没有出声。
不是他不想维护明月, 而是在旁人发出来了明月亲自下场辟谣的视频之后,他居然还能把这个荒诞搞笑的问题问出口。
林攻玉看了看他的脑袋,带着悲悯的眼神又对上他的视线, 一阵无言。
更难听更过分的话他忍着没有说出口。
那人似乎察觉到不对,在这沉默中悻悻的闭上嘴,可他身边的同伴却不依不饶:“怎么啦林哥?你不说话是默认吗?”
他似乎要将看热闹进行到底, 就算逮到林攻玉这样和明月只是高中同学并且这么不甚亲近的关系的人, 也不肯放过。
“也是, 你们高中同学,你肯定向着她。”
酸言酸语还在继续,那张原本清秀的脸都有些微扭曲的趋势。
林攻玉深吸一口气,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打算散掉的时候,林攻玉突然出声道:“我默认你个头啊我默认——”
他从看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一肚子怒气,忍了很久本来打算忍下去不多说话为明月招黑,没想到真的有人脑残舞到他面前来,还这样追着不放。
林攻玉伸手扶了扶眼镜,反驳的话连珠炮一般的往外冒。
他先是转过头去看着最先发难的那个人:“你那话什么意思?”
晴朗阳光下,林攻玉哼笑一声,“质疑校歌赛结果不公正?还是说比赛过程中她表现拉跨靠恶意竞争赢得冠军?证据呢?”
他一步步上前拉近和那个人的距离:“校内所有的比赛相应的举办单位都有存档,我可以申请调查,你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
那人似乎被他的情绪吓住,不自觉的跟着林攻玉的脚步向后逐步退去。
林攻玉把他逼停,而后抬起头来冷冷的直视对方:“你敢么?——”
“只要你敢,我现在立刻带你去申请学校的协助,你不是想知道么?好啊,正好我也想知道这空穴来风出自何处,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人被林攻玉的连续反问逼得
满脸通红,唯唯诺诺的看着他,嘴唇颤颤巍巍,可却始终说不出来一个字。
甚至来连一个最简单的敢字,都没回答林攻玉。
另一个发问的同学见状也知道自己刚刚惹了不该惹的人,此刻想站出来和稀泥,他伸手拉住林攻玉的胳膊,一脸真心实意劝架的样子:“攻玉——哎哎攻玉——林哥!”
他装好人,想要全然掩饰掉自己的过错,林攻玉听见他说:“他没有这意思,他也就是好奇,差不多行了,那么较真干嘛?”
林攻玉的怒火本来已经平息的差不多了,听到这话,那原本熄灭的情绪蹭一下又上来了。
什么意思?
合着你把人逼疯之后,又在这里当好人做和事佬,劝起架来了?
这你还嫌不够,非要再给他林攻玉安一个情绪不稳定,不懂得分辨玩笑,还非常较真的帽子?
就真是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好话坏话全让你说尽了呗?
林攻玉嗤笑一声,一把挣开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别碰我——”
嫌恶眼神在对方身上扫视一通,林攻玉毫不留情道:
“还没来得及说你——
——你刚刚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高中同学我肯定向着她?我什么人啊我多大权力啊——我Z大校长说一不二吗就我向着她?”
对方原本和稀泥挤出来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林攻玉丝毫不顾及他的脸面,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继续输出道:
“你上高中之前能预料到自己跟谁一个高中啊?你上大学报志愿的时候能预料到你们一起录取吗?你这话真挺有意思的,咋的我们俩高中同学,我俩犯法了啊?”
“别说我没有,她堂堂正正取得这个冠军,就是真有黑幕,用你的脑子想想校方敢颁给她吗?
——凭实力得来的都能被你们嫉妒成这样,这要真的黑幕,那你们的酸言酸雨不得冲向外太空啊?”
温和的人被逼急了也不是吃素的,原本左右逢源的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硬是把两个大男人说的面红耳赤的。
林攻玉一顿输出一点不带停下的,搞得周遭人的心情像是做过山车一样,又爽又刺激。
乖乖,这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酣畅淋漓的碾压了,真有点看不够,意犹未尽是怎么一回事?
但想归想,该上前拉住劝架的也还是要去,毕竟都是同学,日后还要相处,真闹的太大,那么难看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啊,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局面对谁都不好。
是以上前拉林攻玉的拉林攻玉,拽那俩人离开现场的拽那俩人,这一瞬间,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分好工。
男生一拥上前拍拍林攻玉缓和气氛一般的替他顺气:“行了林哥,他们胡说八道,你和他们生什么气?”
数个女生扯着那俩人向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你看让你们两个再嘴贱,挨骂了吧?你说你惹他干什么?他平常温和待人你就真当他好欺负啊?!”
“姐你别给他俩找台阶,他俩挨骂的不亏,人都发辟谣视频了还可劲儿问,不骂他们骂谁?”
说话的女生瞥见旁边人想说不敢说的眼神,又一个巴掌拍过去,“再看?还冤枉你了?”
几人越走越远,林攻玉在原地冷静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心情,等旁边的男生见他平复下来情绪逐渐散去之后,林攻玉才犹豫着打开了明月的微信聊天界面,思来想去,想说的话反反复复,他最终咬牙发道:“还好吗?”
紧接着林攻玉又撤回,垂下眼睛认真的打了两个字,“在哪?”
明月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那些暗处的维护都像是河流里的暗涌。
等她看见林攻玉的短信时,时间已经是上午了。
奔波了一上午的人好不容易在Z大食堂吃上了一口热饭,再一抬头,林攻玉和秦与岑一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秦与岑眼里写着很多担忧,他刚刚在林攻玉嘴里得知了上午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就和他一起来找明月了。
“你还好吗?没事吧?”
明月被这话问的满头雾水,再看旁边的林攻玉,对方的表情也算不上太好,他也旋即开口道:“怎么没回我信息?”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坐在一起的三个人,反应各不相同,明月抬起眼来扫视一下,又夹了筷子菜,这才慢慢悠悠的拿起手机来翻看消息列表,划到了消息界面。
她对着那个问题抬起头来看向林攻玉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没看见。”
说完又对旁边的秦与岑回答道:“没事啊。”
她垂下眼睛笑笑,隐去和谭和畅的那段插曲,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旁边的过路人认出来她抬手想要和同伴说,“瓜瓜——”,同伴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扯下去了她的手,拉着她匆匆向前:“瓜什么啊瓜——”
两个人看起来是很好的朋友,对方毫不客气的吐槽道:“还瓜呢,你吃瓜能力这也不行啊——最新辟谣视频你没看吗?美女明显是被造谣了啊,还当人家面说瓜瓜,瓜你个头啦——”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等你知道宇宙都要毁灭了——”
期间三人全程保持沉默,明月淡定吃饭,那声音越走越远,她咽下嘴里的饭,对着林攻玉和秦与岑道:“这下放心了?”
俩人没有反应,明月停下筷子,看着他们俩认真道:“现在的大学生都有自己的规划,实习的实习,卷绩点的卷绩点,赚钱的赚钱,他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关心那些流言蜚语啊——”
林攻玉看着明月放下筷子,一脸认真的对着他们二人道:“况且就算有,就像刚刚那样的情况,也有人为我说话啊,明辨是非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的。”
她身处舆论漩涡中心,却难得乐观开朗,明月拿起筷子来对着他们二人道:“反正没人在我面前说,况且现在大家压力都大,如果这件事情能让大家感觉到轻松一点当成笑话看,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积德行善了。”
林攻玉对着她疑惑:“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明月摇摇头,淡淡道:“不啊。”
她笑笑:“众人口中的言语本就是虚名,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想,有些事情要较真到底,但有些事情不能太过认真,不然的话,日子会过的很艰难的。
事实上没有人会不在
意自己的名声,明月也是,她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说这话的本意也只是想让林攻玉和秦与岑放心一点,却没想到这番自嘲引得着二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都这样艰难的处境了,居然还有心想别人。
他们应该夸她宽宏大量,还是说她脑袋缺根筋呢?
这天中午,明月和他们二人吃了一顿饭后,又踏踏实实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过的很快,她忙着补落下去的课,再一抬头,就已经到了晚上,天色茫茫,天空中落下来鹅毛大雪,地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白。
周阔的特殊铃声响起,明月反手扣掉后,拿起手机来出去。
晚上八点,他来信息说已经到了Z大门口,问她在哪栋教学楼。
明月捧着手机,低下头回,再一抬头,就看见远远走来的那个熟悉身影。
天地大雪,人迹稀疏,他身着挺阔的黑色大衣,眼含笑意的朝她走来。
隔着玻璃,隔着月色,明月看见他脸上朦胧的笑。
啪嗒一滴眼泪坠落下来,明月不自觉的抬起手来,发觉自己哭了。
她擦掉眼泪三两步冲出去,周阔加紧脚步,上前拥住她,他伸手轻轻抚摸明月的头,说:“没事了。”
明月埋在他的怀抱里不肯出声,周阔伸出手来,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他们胡言乱语,我都知道的。”
他亲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道:“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明月终于忍不住眼泪。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周阔,对方满脸温和,轻轻一笑,俯身吻上她含泪的眼睛。
温热气息出现在明月的面上,一阵抽泣中,明月听见他说:“你已经很好了。”
话音刚过,漆黑的天空中炸开数朵烟花,周阔笑笑,两个人转过身去:“你看,上天都在为你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