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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51.鸾鸟展翅。 想放烟花,也想你。……

    吴优回到了w市, 家里那套三层老别墅墙面略斑驳,庭中香樟树已逾二十年。见证一双子女学业有成,又散至异国他乡, 难得有这般热闹光景。

    她整整一年没见哥哥,上年吴率因为忙论文在家只待了两天, 就去欧洲参加学术论坛。今年终于搞定了教职,可以过个清闲好年。

    黎老师和吴爸爸有兴致, 决定不在外面预定团年饭, 二老亲自下厨,吴率打下手。连带着叔叔婶婶都在厨房餐厅热络帮忙。

    只有吴优游手好闲, 无聊地上了露台摆弄手机。

    婶婶正巧抬起头看到了, 打趣黎老师:“悠悠躲起来,是不是跟对象聊电话去了。”

    黎昕在码肉酱面筋的手停下来, 无奈摇了摇头。女儿在家一向是这幅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的模样。

    至于对象一切都满意, 可惜分了。

    黎昕也着急, 昨晚悠悠一到家,就下了通牒:年后时间都要留出来相亲。

    家里这套房子靠近w大,众多邻居都是学校职工。黎老师已经放话:欢迎同事介绍弟子,广纳各院系人才。

    当时吴优正坐在沙发上揉着手腕,慢条斯理地问:“妈, 您是在招婿还是招聘?”

    下一句更刻薄的却咽下去:“这些

    人, 都不一定够格应聘为她的下属。”

    只敷衍道:“我还无心谈恋爱。”

    黎昕知道悠悠的毒舌,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特别是关于她自身的事,例如找对象之类, 很是排斥。

    今天这样的好脾气,已是难得细雨微风。

    半年没见女儿,黎老师的视线兜兜转转又落回在吴优身上。

    母女关系大多夹杂着爱与怨, 不停演绎庇荫与逃离的循环。但毋庸置疑,悠悠是她最好的作品。

    曾经无数次,黎昕都暗自庆幸,当初冒险留下来这个孩子。

    上天眷顾、劫后余生。她的女儿有着出类拔萃的智力和外貌,自小就在同事/邻居圈享有赞誉。

    虽然,悠悠脾性并不亲人。

    别人的女儿是小棉袄,黎昕的女儿却是台小风扇,时不时吹几句阴阳怪气的冷风。

    吴率刚刚从庭院里进来,也盯着吴优,似乎是因为许久不见,多看了两眼。

    “悠悠,你坐什么车回来的”他突然问。

    好问题,悠悠得想想,想怎么编。

    吴优有点心虚地瞟了瞟吴率,“滴滴顺风车……吧……”脑海中浮现出她每天坐的小蓝,对不起了。

    等黎老师上了楼,只剩两人,吴率才一副看你老实交代的姿势,等着她坦白。

    吴优白天说,“傍晚下班后直接从上海回家。”黎老师盘算着时间快到了,却还不见人影,差了吴率去外面看看。

    吴率就在小区入口处,逮住了刚下车的吴优。他刚要打招呼,见吴优神态有点稀奇。她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拖着行李正要遁走。

    旁边跟着的,也不像顺风车司机啊……俩人走着走着就不清白了。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终于抱在一起。

    情人别离,你侬我侬。

    看来悠悠和前任分手后,吃得挺好。

    吴优为了不被暴露,费心让李执别把车开进小区,费劲提着行李徒步走回家,累得手腕都疼了,还是被发现。

    努力全白费……好在,她很擅长谈判。

    好说歹说跟吴率达成协议:“她把李执介绍给他,他要替吴优保守秘密。”

    为了不让吴率去告密父母,过个清净年。只好满足他的八卦欲,成交!

    吴率也不亏。从小到大,他何曾如此拿捏住妹妹啊。吴优永远比他排名靠前,做事快他一步。

    别人的妹妹是呲溜着鼻涕的小跟屁虫,他的妹妹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吴率在吴优面前端不住一点哥哥架子,还好两人出生时间就差几分钟,不然可真丢份儿。

    于是李执在回程路上加了吴率的微信。悠悠特地交待:就当多个备用联系人。

    她觉得,反正李执也不爱聊天,肯定是在吴率联系人列表里休眠,加就加呗。

    ……不爱聊天的李执当晚就跟吴率聊了很久。通体舒畅,一扫之前被吴优拒绝登门拜访的阴霾。

    吴优介绍他加了哥哥的微信,不就约等于介绍他认识父母么?

    一定是的!

    吴率的头像看着也挺顺眼,且熟悉:一身雪服,双手打开,舒展自由。

    原来,之前那个在早晨给悠悠发“I miss you.”信息,让李执耿耿于怀的人,居然是她哥哥。

    李执热情地打招呼:“哥哥好!”开门见山地把关系摆出来。

    ……吴率挺遭不住,悠悠平常在家都不这么叫。

    吴率不像吴优,虽然是同一家庭养出来同年同月同日的孪生兄妹,两人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他性格柔顺、做事随和,极少发出贬义评判,算个“滥好人”。

    在家里吴率跟父母更亲近,但暗地里他有点羡慕吴优。

    父亲吴丰淮是政府职员、母亲黎昕是大学教授,自己即使出了国,也是走的他们的老路。悠悠却不一样,她不求稳定、只愿进取。

    既然工作上拿不出哥哥的款儿,吴率本意是,感情上可以帮她敲打下追求者。

    怎么可能吴率没离开过学校,李执则是摸爬滚打惯了。一旦李执打起精神哄人,吴率招架不住。

    这不,除夕夜吴优毫无疑问又是被催婚对象,吴率还被分配任务介绍几个同学。

    已经被策反的吴率悄悄发微信给吴优:“你现在的男朋友看起来就不错。不如趁机端上桌,往结婚发展试试”

    吴优想……不用建议,结婚我俩早试过了,现在是愁怎么圆回来。你看他没上桌,其实他早就吃好结账了。

    她把那些话当耳旁风,专心吃菜,偶尔划划手机。

    群里面大家在发红包拜年。她看到琢子拍的新春烟花,火舌轻舔飞檐,青灰筒瓦染上新妆。对比周遭寂静的都市年夜,眼馋得狠。

    “好羡慕!身处禁燃区,我要拉黑你!”

    “让你来,又不来~”

    之前李执邀请吴优一起过年,被她推掉了。李琢也十分遗憾。

    琢子皮起来,照片刷屏。不止有远处的景致,还有眼前的家宴,以及后厨安心做菜的人。

    今年他们乔迁新居、重回老宅,亲戚旧友络绎不绝。母亲身体不好,李执前后忙碌,待客迎送。

    还有当地生意上的故友,难免应酬。

    “啧啧,宜室宜家好男人。”

    “无忧姐姐好口福。”

    照片里是他,打趣的却是她。吴优面红耳赤,李执全然不知。

    “难怪悠悠醋劲儿那么大。”许久没冒头的沈南风接了句。关于吴优把卫晴误会成李执的暧昧对象,吃了好久飞醋这件事,实在太好笑了。

    “……”

    吴优正想拉黑这堆人。某个仿佛已经被拉黑一样沉默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抱歉,我忙完了,还想放烟花么?”他语气格外诚恳。

    已经十一点出头,距离零点钟声不足一小时,四处喜庆又嘈杂。

    群里的消息太多,发出来的很快被顶上去,李执在吃饭的间隙找到那条漏看的信息。

    “没关系。”

    李执在忙她知道,吴优没怪他。再说了,禁燃跟他有什么关系。

    “悠悠,还想放烟花么?”

    李执又坚持问了一遍。

    “想。”

    想放烟花,焰苗于指尖跳动,爆裂声冲击鼓膜,火药味钻入鼻孔。乌青幕布上画姹紫鹅黄,是有你的梦。

    一切转瞬即逝的那刻,也想你。

    吴优伫立于庭中,悬在廊下的灯笼随风荡起,光影密织、交错左右。

    李执只撂下一句“等我”,对话框就又沉寂。不知道去做什么,来不及解释,时间紧迫。

    她被横纵的线条圈住,像飞虫困囿于纤弱的蛛网,逃脱不出。

    秒针又转动一圈,黎老师在喊吴优回屋守岁。院子里那方小小屏幕格外地亮,是暗夜里的一方晴天,调转时空。

    吴优第一次和李执视频闲聊,之前日日相见,或是忙于工作。鲜少有这样的时刻,隔着距离看彼此,像透过水底摸天上月。

    镜头里也真的只有流水迢迢,黝深夜色里泛几缕涟漪的微光,连那枚月影都已不见。

    青石板巷铺陈至远处,拱桥横卧于碧水、苇草茂盛生长在河畔。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吴优察觉到这是哪里:“当心,晚上水边会有蛇。上次你说的。”

    “这里是有条小蛇。”李执拿指腹虚虚点了点屏幕里的她。

    吴优的脸贴在镜头前,唇瓣翕张,红润柔软的舌尖令人恍惚。那么多次窒息濒死的时刻,它蜿蜒探入他口中索取津液,不是贪婪的小蛇是什么

    年岁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有心急的人划亮火柴、点燃焰火,将背后的天空渐染出光晕,翘起的屋脊镶上金边。

    “等一下。”画面短暂的停滞后,李执的镜头一转,朝另一方向,变成了略俯视的角度。

    他估计是把手机放在高处的三脚架上。吴优的视野里,青草地上是已经摆好的图形,她的名字yoyo,以及……好俗套的心形。

    太幼稚太幼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在除夕夜为了她在群里的一句羡慕,临时驱车半小时去采买这些幼稚的玩意,再紧赶慢赶找地方布置。

    一无用处,甚至有点傻气。

    可当“嘭”得一声,第一簇烟花升空,照亮了河岸,她也沐浴在光线里。

    那么挺拔修长的一个大男人,躬身弯腰从后备箱拿出花花绿绿的各种纸盒。

    108发银扇烟花,迅疾的、肆意的。10s横扫黑暗。

    像鸾鸟展翅,用尾

    羽佑庇人间。

    也像,初次见面他淡漠低垂、却又不甘示弱的眼尾。

    可此刻,李执眉梢舒展,染上笑意。他们的第一年结束了,还会有很多的又一年。

    第52章 52.一见钟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

    除夕之后才是新年。聚会络绎不绝, 吴优见了两波同学。前任高医生的动态时常传入耳中,据说不仅通过院内轮转,定岗核心科室;马上还要升级为奶爸, 妥妥人生赢家。

    直白的艳羡是最好的兴奋剂,吴优远远看着高医生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好不得意。

    像有一千只鸭子在耳边呱噪, 有点后悔出来聚会了。本意是躲开家里的唠叨,刚出虎口, 又入狼窝。

    啧, 敬的不是酒,而是他背后的资源。每个人都不希望去医院, 却总期待医院里有点熟人攀关系。何况是那种顶级三甲医院

    吴优却不再像当初那样颓然, 峰回路转,在年尾自己事业也更上了一层楼, 不输于前任。好胜心得到大大满足。

    冷眼斜睨着热闹的人群, 何必拉拢讨好, 只要再添把柴,升上高层的几百万年薪大包,什么医院想住还不是随便住私立vip病房、特需号都可以搞起来。

    萧薇听了吴优狂妄的吐槽,简直满脸问号:不是……怎么还有人攀比这些

    伸手捂住她的嘴,大过年说病说灾, 也不知道避讳。

    吴优当然不在意, 她说话向来只图痛快。大放厥词后的无神论者悠悠,正在脑海中回想着与高医生的旧日相处,觉得稀奇:原来有人自己都没活明白, 就可以繁衍小孩。

    萧薇在旁边促狭地打击她气焰:“你俩当初要是没分手,现在你也是被羡慕的即将‘升级’的谈资。”

    ……她说得委婉,吴优反应了一下, 才气得涨红了脸;陈宴在旁边,难得地对萧薇黑了脸。

    却也没错:假使和高医生继续恋爱,瓜熟蒂落走入这场世俗意义上完善的婚姻,这位“奶爸”背后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就会变成了吴优。

    年尾的升职加薪不会再有,她依然会是宴席上令人羡慕的别家孩子,却不再是因为自己的成就。

    吴优一直自诩聪明,对生活到底是新手,混混沌沌中不经然跨过岔路口。靠着运气躲过这条沟壑,回看才觉得害怕。

    萧薇也在人生的转折点,吴优今晚出来就是为了帮忙。她论文答辩完后 ,工作意向还没定。有家上海的研究所到了最后的关键一步,萧薇约陈宴来探探口风,那吴优作为亲闺蜜就勉强得做个陪。

    吴优不搞科研、陈宴也不搞科研,但陈宴的父亲和那家研究所的书记是过命的交情。

    于是,他们的聚会吹水和萧薇的科研事业就变得息息相关。

    这跟她在公司卧薪尝胆,时不时被逼着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没什么差别嘛。对于当初没走上科研路,吴优突然不再遗憾。

    结尾三人还拍了合照,吴优瞟到陈宴在编辑朋友圈,打打删删纠结了许久配文。

    嗯,她明白为什么自始自终无法把陈宴纳入交往对象范畴内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话多的男人性魅力真是大打折扣。

    矫饰得太多,反而让人怀疑紧要关头真操实干的能力。

    【新年旧友,以后也要一起走下去。】

    李执也看到了这条矫情文字,以及照片里的悠悠,他照例点了个赞。

    于是许知瑶点赞后,很快意识到大家是共友。陈宴果然和李执有私交,或者说私怨。

    这在预料之中,陈宴工作里难得不讲道理和风度,事出必有原由。

    彼时两人在同一场局上,李执面对许知瑶的疑问,大方地指了指画面中间的姑娘,“我女朋友”。

    幸亏他指了,照片里陈宴头偏向吴优的一侧,嘴角笑意轻扬。许知瑶跟陈宴去过吴优公司做项目,跟吴优打过招呼。

    她记得陈宴口中的Yuri&Yoyo,俨然一副友人之上的亲密,给人暧昧不清的联想。再加上公司内部八卦过,明晃晃的24k纯金精品男却单身这么久……

    如果不是照片角落里还有位女孩,许知瑶差点以为陈宴在官宣恋情。

    李执似乎不以为意,指尖点触、瞟了两眼。面色和熄了的屏幕一样,隐于霓虹的阴影里。

    “明知道是情敌,还把项目递到我们公司”

    “我没把他当情敌。而且现在不也一切顺利”

    许知瑶在领导那边参悟了高层的意思,这项目当然不只是她的助力就能成。

    但李执还是拨开挤攘的人群,专程过来道了谢,嘈杂的音乐声里,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过分避嫌,有点见外,像是生怕她有一丝残留旧情。

    许知瑶蹙了蹙眉,不过是举手之劳,其他看得入眼的客户,她也会尽心尽力,这是在怀疑她的职业素养

    听到李执刚刚的回答才释然。如果有主了,倒还能理解他的表现。

    “我见过Yoyo,很漂亮优秀的女孩子,你眼光很好。”许知瑶本来就对吴优印象不错,此时尤其要表明态度,说得有点浮夸。

    “是挺好的。”李执重重地点了点头。失去了辨别能力,也忘了社交礼仪,不讲客套地照单全收。

    面上还露出一丝引以为傲,是成年男人在爱恋中才有的单纯。

    ……跟更年轻时的喜欢不同,少年时代大家明明更幼稚,却故作深沉。

    都是经了世事,有过起伏,才变得成熟。想要的反而纯粹,表述就愈加直白。

    曾经的人却已不在。人生的位序,就像上游下游、不可逆转。

    不复折返的流水,由涓涓清溪,成汤汤江河。一泻千里,经峡谷、过平川、临高崖,再纵身一跃。

    终章是光彩潋滟的平湖,风恬浪静。

    情人节的时候,吴优和李执就在湖畔看风景。

    平日里,从h洲开到w市车程不足两小时。这天正月初四,恰是春节假期末段拥堵,添上爱侣节日约会的车流量,李执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

    这次吴优有了经验,直接让李执在小区侧门的支路旁等她。

    待到她探头探脑从小门出来,上车后李执缓缓掉头开出去。单行道人多车杂,好不容易上了主路,一看表,已近十二点。

    李执一边轻摆方向盘,眼神扫过吴优,她表情似乎有点不忿。

    太失败了,一路塞车尾灯飘红,就是为了来惹她生气

    刚刚是他嘴贱,看着她那副谨慎模样,控制不住想逗她,来了句:“你很喜欢早恋么?”

    “啊”

    “你现在的样子,跟高中生小情侣偷溜约会有什么差别”

    吴优心里转了几圈,冷脸回他:“我很爱读书,高中时只喜欢学习,不像某些人。更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模样。”

    这是真的,吴优以前尤其喜欢确定的东西,谈恋爱哪有得第一名有成就感。但说出来就挺怼人的。

    昨晚李执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事先微信里告诉了吴优。

    她很快回了个“好”,还加了只可爱猫咪的表情。

    ……好装。

    李执看到了陈宴的朋友圈,他跟悠悠呆了一整天,能不给自己埋点雷

    君子坦荡荡,李执已自觉提前报备了,就等悠悠开口问,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惜,不能按正常脑回路想吴优,她怎么可能主动,她只会借题发挥、吹毛求疵,却不开口直切要害。

    李执预定的第一家餐厅,名字吴优不喜欢;还好他有备选的第二家,不行,装修太浮夸;让她自己选第三家,被‘温柔’驳回:“随便定一家就好啦。”

    问到底想吃什么答:“都行。”

    李执确定,不想饿死的话,必须得破题。调转方向往老城区市中心去,少顷,到了熟悉的地方。

    吴优抬眼看了下,老奸巨猾的人,居然带自己来这家——夏天她带李执参加前任婚礼,和陈宴、萧薇吃饭的酒楼。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嘴再毒,也不会损自己的选择。

    再说……吴优虽然硬气,但不是铁人,也是真的饿了。

    可别别扭扭地,却不想坐下来和他好好吃饭。最后的和解是,他们居然打包了餐食,在大冬天去湖边露营!

    和李执预想里的浪漫烛光餐,全然不同。

    说幼稚,谁比谁成熟不是中学生早恋,是小学生郊游。

    索

    性干脆走得更远些,随心到底。也不管堵不堵车了,上了环湖路,奔向鼋头渚。

    虽然是节日,冬天到底寥落,沿途并不喧嚣。相似的路径,让吴优想起了夏天那时还不算熟悉的彼此。

    他在七月流火里打扮得衣冠楚楚,在湖畔的清风里一遍遍来回折返,过于细致周到地待她,那里面总还是有一丝爱的吧?直觉骗不了人。

    吴优兀自抬头,收拾起倾洒的情绪。侧脸过去带着柔情去看李执,乖顺地问他:“高速开过来累不累”

    是在偃旗息鼓,结束方才的怨怼……饶是李执见惯了她的收放自如,仍愣了一番。

    “悠悠,刚刚为什么生气”他没接话,好脾气、却又很犀利地问她。

    李执有时候看不懂吴优,在两人之间,她向来最讲公平。

    可这次,她又太过霸道:自己拥有恋爱五年的前任,却接受不了他的年少情愫。

    李执知道吴优在介意,情绪不声不响地压制着,又四处乱溢。

    像蜂蜜罐扣上了玻璃盖子,边缘仍有黏腻的液体渗出,状况有点难搞,却又是甜蜜的烦恼。

    起码,悠悠在介意。

    下一瞬,吴优说的话却出乎李执意外:“我讨厌因为像替代品被一眼相中。我不要这种‘一见钟情’。”

    这让她太难捱了……从小到大,吴优太想当那个独一味二的唯一了。

    甚至,在无人可知的阴暗角落,她想过自己如果不是孪生子就好了。

    吴优是有前任,但李执和高医生是完全不一样的款。截然不同,偏离了她的既定择偶标准。

    犹如午夜狂奔,滑入陌生的航路,是恣意的爱恋。

    凭什么,李执却是因外貌仪态的固有偏好,选定了她。

    这不对等!

    吴优知道夏日的初遇里,自己并不是个讨喜的姑娘。没人会喜欢挨白眼,她当时还故意出言不逊,李执又不是受虐狂。

    其他时候,她也经常是尖刻的,斤斤计较到让人讨不到便宜,较真到失了风情,是男人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她自认能够被一见钟情的,顶多皮囊。李执说出口的每一次“一见钟情”,显得他的感情无处立脚,像浮萍一样虚浮。

    李执愣住了,缓缓说出了意外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春天。”

    他视线落在前方水泊的尽头,红嘴鸥成群飞翔。来自西伯利亚的候鸟,是季节的信使。永不失约,又永不停留,在春天时回归北方。

    他对她的初次心动,也是在早春时分。爱意的种子悄悄扎了根,不曾远离。

    “春天”打破了一贯以来的认知,吴优震惊地低声重复。

    “对,是春天。”那时候,李琢刚刚去到A司实习,李执去找过琢子一两次。

    就那么凑巧,像从一扇半开的玻璃窗口,探进一枝莹白的早樱。

    他偶遇过她,她全然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你哭了。”

    第53章 53.春日(上) 你偷窥我!……

    “胡说, 我怎么可能会哭。”

    吴优觉得李执是在诈她,自己一年都落不了的几次猛女泪,怎么那么凑巧被他碰到呢。

    这个男人偶尔会很顽皮, 经常像幼兽一样时不时拿犬牙衔她两口,惹得她在发脾气的边缘爆发, 才假装乖巧懂事,举手投降。

    这种轻狂, 是专属于两人这种半熟恋人之间的试探与标记。

    是么……吴优显然遗忘了很多:比如醉酒那次在李执车里的嚎啕大哭;又或者某些特定时刻, 她不受控地战栗着淌下泪滴,一颗颗滚落脸颊, 被情动中的男人用唇接住、吮舐入口。

    李执噙着笑看了她一眼, 扭头走开。

    他大步上了二层甲板,往游船的尾端走去, 靠近栏杆站着。手臂闲适地搭在三角防腐木把手上, 放空自己, 看成群的红嘴鸥跟随着飞翔。

    它们舒展开白色翅膀,俯冲亲吻水面后,又调转方向昂扬向上。翼端的灰羽划动,回转往复,像一支支上好的善琏湖笔①, 以天空为纸, 挥毫泼墨。

    少顷,吴优也从下层舷梯口探出头。安静的冬日午后,李执难得穿了一袭浅色系, 米色磨毛西裤加纯白半高领竖条纹毛衣,外穿冰川白长款大衣。

    李执背后是远山层叠的黛色,与深浅不一的天青与湖蓝。他和飞鸟一样色彩轻盈, 落入眼帘中,点亮画面。

    和穿着件修身款白色羽绒服,裹成一团香甜糯米滋的吴优,莫名地有点配。

    当然不是巧合,李执以前对“情侣装”这种营销最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品牌推广黔驴技穷的表现。

    放假前一天,看吴优在衣帽间打包行李,鬼使神差地,他却跟着过去挑拣了几件衣服。

    吴优已三两步上完踏面,径直走到船尾背对着她的李执,伸手在他后腰上狠狠锤了一拳。

    李执只虚躲了一下,挨了个结结实实。他受得不亏,刚刚在楼下那表情实在过于欠扁。

    消完了气,吴优把手肘支在栏杆上,跟李执并肩站在一起。

    李执从口袋里掏出小包装的面包 ,拆开袋子掰了一块,吴优接过去托在掌心。

    离两人不远处的一截栏杆扶手上,站着一只有点羸弱的小红嘴鸥。孤身离群,保持着警惕心不肯靠近;却又间或歪头偷瞅,贼头贼脑地有点可爱。

    终于被吴优逗弄着,在她手上啄食了起来。到底是一只稚鸟,没用多久时间,就吃得有滋有味,乐不思蜀。

    李执侧倚着身,看吴优沉浸式地互动投喂:时而触碰下小东西的羽毛,然后又悄悄地转动角度,与自己借位拍照留念。

    刚刚还远在天边、来去不羁的生灵,落入了人类温情的圈套。

    ……其实也不需那么多试探,没有什么危险。向高处是自由,低下头是人间。②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行动都变得迟缓。季节更迭,不觉间春天的脚步将近。

    李执就这样陪着吴优,娓娓述说起他们的初遇,在上一个春天里。

    那天一样是个大晴天,李执去接琢子,捎上她一同回趟老家,为母亲庆生。

    他把车子停在靠近写字楼背面的一个小停车场,那里有一扇侧门,转过去直通楼栋的内部货梯。

    这是李琢支使李执停的位置,今天她打算翘会儿班。公司里其他人不管有事没事,一副热火朝天认真工作的模样,

    她一个实习生,即使理论上可以正大光明从正门溜,却总要心理建设。

    之前优姐带琢子时,下午茶有时间会去公司正门大厅的茶餐厅或者水吧,吃份甜点,舒缓一下疲倦的工作。

    偶尔,两人也会来这道背面的偏门,在楼下说会儿体己话。

    这栋5A级甲级写字楼是上年刚刚完工入驻的。虽然是A司的物业,但只搬进去几个部门。

    背面对着的这片小广场,有花艺绿植、景观雕塑。但因为远离正门入口,一向人烟稀少。

    正因如此,对于吴优,有点像一处远离烦扰的桃花源,是她的‘秘密基地’。当她需要放空自己,或兴致低落时,会绕几个弯,专程坐着这部货梯下楼。

    没有拼花的大理石地面,没有镶嵌的镜面墙壁,没有精巧的照明、高级的香薰,就是最简单的不锈钢板材和惨白的灯管,像一架时空梯,通往真实的自我。

    “你偷窥我!”

    李执一开口,吴优就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的提示很有效,她在外面极少显露情绪,更别提哭泣这种事,尤其是在工作场合。稍一回忆就想起来那极少的几次。

    压力大到崩溃时,她搭着货梯下去,到这个少人的僻静处,尽情发泄。

    其中应该有过哭泣,比如春天那次。太过狼狈,和她平日的体面截然不同。居然,也是李执见到她的第一面!

    “……”

    李执真是突然被妄加指摘。那天他停在那里,本来就是在等人。到了点琢子还不见人影,当然会着急地盯着出口了。

    偏僻的小广场上突然出现吴优一个人,他不看她看谁那里是公共场合,他可是正大光明看得!

    李执当然知道,作为成年男人,一直凝视着别人女孩子不太礼貌。

    他自己待过三教九流汇集的郊野厂区,见识过更底层又恶劣的男人是怎么行事的,那是直白又不加掩饰的求偶行为;也在生意成功后体验过更隐晦的表述,大多是在酒局上的助兴调侃,白日里被称为“经理”、“老总”的男人们,在夜幕下的会心一笑。

    李执旁观过,但从不会参与其中。

    在父亲出事后家境陡落,他们一家搬到县城,住在极破落的一片区域。十几年前的治安也差,背街小巷连摄像头都没有,染着黄毛的鬼火少年在路边吹着口哨。

    母亲说了句和父亲离开前差不多的话:“你以后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要保护好妹妹。”

    于是李执接送了琢子近十年,在自己刚下了课、肩上背着书包,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其间当然打过架,用带血的拳头、坚硬的砖头或者其他。

    和此刻穿着熨帖整齐的白衣,玉立风中的恣意是不一样的年岁。

    在李琢的硕士毕业典礼上,顾秀清潸然落泪。没人能真正懂得她孤身一人,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才,虽然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看起来却都是个中翘楚,背后的为难和辛酸。

    李执在旁边也感触颇多,他作为哥哥,虽然才大琢子三岁,由于父亲的缺位,这一路走来,尤其懂得一个女孩子要被保护好隔开侵扰,安然无恙地成长要有多少坎儿。

    上次琢子公开和梁暄的异地恋,不止吴优态度悲观,李执其实也不大称意。

    作为家人,总希望妹妹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乡、留在周边。就算是为了事业发展,最远也就是待在上海。在z省人心中,这简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使李执跑生意四处出差,全国各地已丈量过不知道多少圈。

    可又一想,他已经背负家庭责任、世俗观念活了这么久,琢子一个年轻简单的小姑娘,为什么不能随心地活一回呢?

    尤其是那时,李执自己也正陷入恋爱的混沌期。像踏入暮色里的一场大雾,枝枝梢梢都消隐不见。

    对于情侣拉扯间的条件利害、关系位序,仿佛隔着层毛玻璃,他琢磨不清,也猜不透对面的心思。

    李执当然也懂风月,甚至在和悠悠一起正式同居后,精壮强悍的年轻身体像被按下了开关键,起初有点羞耻,后来便日渐习惯。

    对情事食髓知味、愈加沉迷。下限一天天被打开……

    他会一只手攥住悠悠的双腕钳制着,另一手把她整个上身往怀里摁,再低头咬她、啃她,看她动弹不得、被予取予夺。最后爆着粗口把悠悠压在被褥上,一遍遍逼着她承受他的爱意。

    既厚重、又粗野,人当然无法完全剥离环境而生长。在床上他暴露了成长里埋下的那些狠厉与执拗。

    但李执确定悠悠喜欢,甚至是和他一样享受着。不然怎么会在结束后,还趴在自己胸口,脸蹭着他的肌肤不肯离开

    于是他又补偿般地、带着怜惜吻她。寒夜漫漫、身体却灼热。

    极目远望,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似一席缎面绸被翻涌,盖住天地间黑甜好梦。

    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近处悠悠的脸上,她有害羞,有震惊、有诡异,难以置信、充满怀疑……

    比李执爱上夏天那个高冷毒舌的自己更离谱的,是爱上这样一个她吧:破碎、失控、偏执……他的口味还真挺独特。

    李执安抚地揉了揉吴优的脑袋,他当然不是因为那一瞥就动了情。爱情是一场连锁反应,哪能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这只是开场的引子。

    虽然……也足够令人错愕。

    只能说很巧,他就是够运气第1回 就见到她背人的一面。就像山水有阴有阳,宝石被切割地有棱有角,每个人都拥有很多侧面。

    起初只是等待空闲无聊放空的一眼,再然后就是自然而然地目光跟随。

    那天吴优扎了束高马尾,穿着件修身西服,袖口挽到肘部,是典型的干练职场女性。

    她手持电话走出偏门,开始与那边的萧薇抱怨着。情绪渐起,表情愈加生动。咒骂声虽然传不进车窗,但李执可以想象,像一只嗷嗷叫的野猫挥舞爪子,应该挺脏的……

    他轻声失笑,琢子说过这栋楼里都是学历背景最顶尖的人才,却不过也是讨生活的真实普通人。

    不是小说里,或者出生就继承家族产业、经常不上班企业也不会倒闭的异化天龙人;或者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年纪轻轻就变身科技新贵的人设。

    他懂得这张狂,甚至觉得有丝可爱。又准备保持涵养,错开视线。

    一直到吴优脱了裸色猫跟尖头高跟鞋,光脚踩在草地上,再盘腿坐着逗一只悠闲走来的流浪猫时……都还算正常。

    虽然说非礼勿视吧,但那只猫也实在是有点可爱。李执就继续多看了几眼。

    那是只健壮的长毛狮子猫,这广场的角落里有个小型救助喂养角。吴优和物业的一个小姑娘分担着买些猫粮和常用药,定期抓捕绝育。算是她枯燥上班日常里,难得的闲心。

    都市白领都爱猫猫狗狗,没什么稀奇。李执准备挪开眼,给放他鸽子的李琢发信息。

    收起手机后的下一刻,隔着车窗,看到那个女孩安静地坐在春光里,眼泪滑落,指尖滴血。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场跋涉……后来李执才清楚,他就是在那时,无意间踏入了吴优的河流。

    第54章 54.春日(中) 揽一缕晚风入怀。……

    李执第一次送吴优花时, 选的是九十九朵骄傲白玫瑰,那么一大捧如月光般皎洁。花瓣轻盈翘起,仿若不惹纤尘的仙子。枝干清冷地挺立, 干净又唯美。

    可吴优并不大买账,当时两人刚住在一起, 虽然没有戳破那层纸,已免不了搂搂抱抱的暧昧举止。

    明明已经告诉了他, 她的香水是干枯红玫瑰调。红色液体的瓶子也在她梳妆台上摆得明明白白, 他来她房间拿资料时,分明可以看得到。

    可李执还是送了白玫瑰, 是男人天生神经比较大条还是对她不够关注吧!

    签完派送单, 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下一步又不满得撅了下嘴。这礼物说起来不算难看, 可总差那么一步, 效果就是差强人意、勉强还行。

    吴优觉得:李执对她用了点心, 但不多。吴优也懂:自己实在太难取悦、又过于挑剔,并非做女朋友的良选。

    其实并不是。李执挑好了红玫瑰,花艺师选了刚到店的优等品。鲜艳欲滴的花苞修剪包裹后很是招眼,可让他想起了一些场景,又放下了。

    确实他有私心, 李执眼里的悠悠, 是脖颈高昂、羽翼伸展的白天鹅,亭亭地游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是一尾轻盈的纸船,被少女的素手折好, 带着纯粹的心思飘向远方。

    后来,是她送他的那枚小小玉扣,在暗夜里也能反射一缕霜光。

    或者, 就是初次见面时,她抱在怀里的那只长毛白色狮子猫好了。在阳光下毛发飞扬、抬起鼻头轻嗅,多可爱又单纯的模样。

    吴优平常毒舌又挑剔的坏样,李执也能接受,就像那只猫从她身上跳下

    来,耀武扬威地巡回周璇的姿态。

    心思轻浅、张牙舞爪,不过是年轻姑娘该有的脾性。喜欢她,怎么能接受不了呢?

    总之,不应该是那一天,她手指间的红色蔷薇。已是暗色的玫瑰又染上吴优的血液,愈加惹眼。

    那瞬间,李执具象化地见证了“红得滴血”这个颜色。

    那天也是在下午,春日的太阳并不爆烈,四五点的光景里一切本应是很温柔。再被摩天楼宇遮挡后,这里似乎是蒙了层奶油色的滤镜。

    李执看着那个女孩走到花园的边界,就靠近他车的位置,有一墙花植,嫣红暖黄的带刺玫瑰,被她握在手中。

    甚至,连带着编织篱笆的一些荆棘枝条,都被牵扯着,刺入她掌心的肌肤。

    吴优的面色依旧平静,泪水顺着脸颊滴下来,像两件不相干的事一样违和。

    一窗之隔,当时的李执突然有了“偷窥”的实感,误入了别人的秘境。在车内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救命,起初自己真的只是无聊张望下。

    后来,李执送了吴优几次玫瑰,每次一定备注要细心打刺,收到再检查一番。

    他本意想避开送花,可这又是最传统的求爱流程。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在较劲,像扯着橡皮筋拉锯。有些话说不出口,总要借助些表达途径,来让她知道。

    悠悠也喜欢花,爱买好闻的香氛、精致的杯盘、软绵的布艺,各种日常温馨的家居用品,几乎和所有可爱的女孩子通有的爱好一样。

    有时候看她在那摆弄这些毛茸茸、软塌塌的小玩意儿们,李执几乎要忘了,悠悠是一个多么坚硬的人,不光是对他,还对她自己。

    湖水漾起清波,李执把手从栏杆上拿下来,包覆在吴优的手上。又翻过来细细划着她的手心,早已不见伤痕,却把她弄的痒痒的。

    拉到嘴边,用唇细细琢磨……隔了四季的轮回,在下一个春天将近的时刻,他终于做了当初想做的事。

    来回摩挲修长白嫩的手指,是无声的玉笛,曲子全在心间。

    “那时是因为什么”

    “其实,没什么大事情。”

    吴优艰涩地开口。假面被揭去,第一次裸露内心。

    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面对压力,人总要发泄。

    喝酒伤身,纵欲伤情,疼痛是最简单高效的刺激手段。

    “当时我带的团队面临架构调整,我们做了半年的一个项目被砍掉了,功亏于溃……”

    “”

    “你为工作自残”

    匪夷所思,自己做老板的李执都要为这样的员工感动了。

    “也为过别的……”她倒是挺会火上浇油式辩解。

    “比如”

    “读书时成绩达不到预期……”

    吴优懒得伪装,反正他会寻根问底,干脆和盘托出。李执闭了闭眼睛,原来,她从很早就开始。

    “最近一次呢?”

    “之前想买房,又没有办法的时候。”

    李执又开始后悔,那时候埋怨她走歪门邪道,谁知道她是这么的在乎。

    “其实也不是自残,只是痛了下,不危害生命,贴下创口贴就好了。”

    吴优居然是认真地在解释和宽慰李执。

    果然,神经病人都不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

    吴优又摊开手,让他一根根检查手指,果然没有疤痕留下。

    李执当然知道……一起同居后,他每日都会留意观察。

    ……他又深深地看了吴优一眼,看得她心里毛毛地。欲言又止,终于问出来:“你那时和高医生分手,不会也刺伤过自己吧?”

    说不吃醋是假的,如果吴优还为前任伤害过自己,李执真得要又酸又痛了。

    “没有。”

    “真的没有!”

    她笃定地答了一句,又焦急补上一句。

    “我怎么可能为了男人伤害自己。”

    那多丢人啊……这误会可不能有。

    吴优只是怕输,太计较得失,倒是压力爆表。

    男人嘛都是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是会有的,她并不太害怕失去。

    不像事业,过了二三十岁的黄金晋升期后,一茬一茬的年轻人就像割不完的韭菜在冒头,那时她就拼不过精力了,必须在此之前,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也不像房子,中环内有价值的版块就那么几个,笋盘往往“日光”,错过这村没这店。

    吴优理所当然地跟李执说着这套理论,片刻才反应过来:……李执也是男人,而且,是属于她的男人。起码,目前还是。

    李执倒也不恼,垂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想起她近来虽然过得挺顺,但责任越来越重,压力应该也比较大。

    “我还好……”向上攀爬总是辛苦的,却比失败的挫伤更易承受。

    “而且,最近发现了其他新的解压手段。”

    吴优幽深的瞳仁仰望着李执,一边把指尖并拢,探进他腰间毛衣的贴身一侧。带着冬天的寒气,和温暖的体温缓缓融合。

    李执没躲,滞住了……他有过猜测,没想到被她这么直白地证实。

    那些个午夜时分,果真不是他一人的放肆,她也在纵容。

    难怪上次从后面压着做的时候,他一时兴致过高、收不住力度,她膝盖红肿了起来。事后李执心疼地不行,悠悠居然少见地没生气。她反而十分大度,结束后安抚地贴着他,一副心满意足的餍足模样。

    李执说不出哪里不对,吴优就站在他面前。看起来一切都好好的,粉嫩饱满的小脸冲他甜甜地笑着,自己却有一种恐慌,像握着一捧终将陷落的流沙。

    他不介意做悠悠的纾泄工具,男欢女爱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起码他是“新”的手段,以前没有,别人不行,是他才可以给她快乐。

    对,只要她快乐就好了。李执把悠悠紧按在胸口,像揽一缕晚风入怀。

    只是,心底也知道,风从来不会轻易停留……

    “这就是你的一见钟情”氛围过于凝重,吴优抬起脸逗李执,调侃的语气十分轻快。

    被撞破阴暗一面,吴优起初觉得难堪,后来竟有点释然。一直以来的秘密,连多年闺蜜萧薇都不曾主动告知。

    说出来,好似赶了很远很远的夜路,在茫茫戈壁中,终于遇见了一盏扑闪的孤灯。

    额外还有丝安慰:起码,李执不是被自己的那些光亮面而吸引,那不是真实的她。一个人的缺陷里,才埋着她命运的引注。

    吴优突然不再在意他跟许知瑶的那些懵懂往事。

    她跟许知瑶不同,此刻26岁的李执和18岁的稚嫩少年也大相径庭。

    没有一座城池,能在与时间的对垒中固若金汤。他们不再纯粹,被社会磋磨,渗入太多杂质,变为一杯苦饮,却是最适合对方的味道。

    这世界有一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知你的挫败、解你的无力,窥见你被台风过境一样凌乱的内心。

    这就是爱吧。

    “是,也不全是。”

    李执一边分心应着,一边收紧手臂,把她捞上来。吴优只能略垫着脚,去够他的唇角,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却突然泄了气、退下身子……

    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还不是啊?!”

    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优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天后来的事情么?”

    “后来应该是回去上班了吧。”吴优摸不着头脑,自己还能干什么

    李执对吴优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只会记得那些痛苦、难堪,可他还记得其他的。

    悠悠从来不是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她是一弯清澈的冷月。

    自身已幽暗不清,却仍挥洒光明。

    李执看着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包创可贴,熟练地粘好伤口。拿出湿纸巾卸掉花了的妆,再重新涂上唇膏和打底。

    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一张精致无暇的脸,恰到好处弯起的唇角,甚至还对着小镜子露出贝齿,像是真的在浅笑。

    方才那个破

    碎的姑娘,仿佛天亮后的露水,从草尖蒸腾不见。

    他看见她扣好高跟鞋,铿锵有力地往偏门走去,准备离开。一场偶遇,印象十分深刻。却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此后不见。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真想把人搂在怀中,为她抵挡全世界。

    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个漂亮姑娘确实合他眼缘,不受控地,第一瞥就触动了李执心底的某处想法。

    当刚刚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才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作为男人的恶劣贪欲。

    看到一个破碎的女孩子就想拯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大约是雄性动物的共通缺点。

    所幸李执自己也有母亲、妹妹。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的冒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现代都市里的男女大多势均力敌。哪里需要一个男人来拯救一个女人,多数是拥抱取暖,共渡难关而已。

    李执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里。刚刚那个女孩和妹妹在一栋楼,应该是同事吧

    他掏出手机,给李琢发了条微信。

    正在手忙脚乱赶项目的琢子,间隔着收到哥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李琢!你下次能不能准时点,你上班很忙,我的时间也很值钱!”

    第二条:“琢子,工作压力大了就换一家,千万要量力而行。”

    一条严肃冷漠、一条温和宽容。李琢怀疑……哥哥是精神分裂了么?

    她战战兢兢地回了句:“临时急活,哥你再等我半小时好么”

    ……李执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好脾气地回了句:“不急,慢慢来。”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收到短信的李琢觉得哥哥今天太稀奇了,宁愿挨骂。

    李执干脆下了车,准备绕到正门的水吧坐坐。刚刚那个女孩的脸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心还是有点堵。

    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也许只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李执准备坐下来,利用空隙时间,顺便回回邮件。

    大家都很忙,记忆并不会残存多久就会消弭。

    可是不期然,又再次遇到那个让他窝心的女孩。

    第55章 55.春日(下) 一击而中。……

    刚刚入驻不到半年的写字楼, 门厅很是开敞空旷,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映衬寥寥无几的人影。

    首层大堂一侧的水吧,沿着两层通高的落地玻璃设置。

    坐在沿窗的那一排高脚吧台椅, 把笔记本放在长条状胡桃木边桌上。李执决定开始处理繁杂的事务,捋顺脾气、不管琢子今天多晚下来, 绝不催她。

    电脑上资料很多,有公司工作上积压的文件流程;有跟老宅改造建筑师来往修改的cad平面截图;也有为母亲看病搜集联络的各种信息。

    窗外是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早樱, 浅粉皎白、层叠涌动, 见花不见叶,像漫天落下、过了季的纷纷雪。

    背景里直指云端的摩天楼, 用棱角分明的镜面幕墙衬出远天的蔚蓝色。

    风吹花影, 难得好天气。举目望去,仿佛是明信片上印刷的游览地。

    李执却无心驻足观赏, 打开了电脑, 那一堆杂事已经足够侵占心性。

    年初的时候, 母亲去复诊后指标不太好,因此老宅的修复就要加快日程了。再加上新品牌的前期筹备工作,他是真的无暇顾及很多事。

    难怪李执起初想骂放鸽子的李琢一顿!

    目光掠过,眼尾还是扫到一角春光浪漫,却没多做停留。

    从这种角度, 李执觉得自己和刚刚的女孩没什么两样。她把那些本应装点花园的枝条作发泄用;他对精心设计的街角景观视若无睹,

    他们,似乎都更沉浸于自我。

    可不久之后,李执就不得不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空荡荡的大厅里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扰得他清净不得。

    起初还只是几句低声言语,李执皱了皱眉,换了只手肘撑着桌面, 继续看那堆医生资料。

    耳边的干扰却未断绝,之后就是愈加丰富的内容了:严厉干巴的中年男声,稚嫩青涩的年轻女孩和有点怯懦的年轻男生声。

    一问一答,继而是哀求和责备。

    实在是有点心烦……李执收起笔记本,准备结账离开。并收回刚刚的大度想法,他还是想骂李琢一顿!

    李执一边到吧台付账,一边无意识地搜寻了下刚刚的噪音源,仅仅是出于人类压不住的八卦天性。

    水吧是半开放式的设计,李执身姿又高挺修长,越过几排桌椅,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全貌。

    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是大厦保安在训斥两个贸然闯入的年轻人。

    一男一女的组合,同样青春且有点呆气的脸庞,举止间有点畏畏缩缩,神情也有点尴尬茫然。

    再加上同样的眼镜加学生气的衣着,大概率是刚毕业、甚至是正在读的大学生。只消两眼,李执就辨出个大概。

    果真,下一步他就听到保安吵吵嚷嚷地,要两人留下带的宣传页,交一下学生证,甚至还恐吓着要报警。

    这种场景李执见识的多了,两个拘谨的年轻人,听起来大概率是在搞什么信用卡广告推销。他们可能以为这种新开的写字楼,正是获客对象,没想到碰到了这个保安是硬茬儿。

    不对,应该说欺软怕硬。其实没多大点事,李执走到收银台的功夫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两人只溜进了电梯闸口,因为没有工卡,根本没进到办公层。

    这些莽撞的小年轻没什么花头,李执兴致寥寥,把笔记本夹在单侧手臂。一手选了杯奶昔,准备去车里坐着休息。

    吴优也是这个时候进店的。

    她在后面小花园放空后,就绕到正面的一楼收发室,那里有一个国际件的收取处,吴优拿了份吴率寄给她的东西。

    那堆嘈杂的人也吸引了吴优的注意,男孩子委委曲曲,女生甚至还掉了眼泪,看起来是有点可怜。

    吴优摇摇头,往电梯闸口走去。

    在旁观者看来,她和这两个憋屈地佝偻着的年轻人,境遇天壤之别。踩着高跟鞋,游刃有余地刷卡、进电梯。

    吴优仿佛也已经把花园中,那个濒临破碎的自我丢在脑后,准备归拢无用的情绪,开始繁忙充实的工作。

    但又一转念,她拐进了水吧这边。吴优在临窗的两列冷餐台上信手拿了几件,并不做挑选。

    鬼使神差地,李执也从结账的队伍中退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买盒果切吧,等人这么无聊。今天必需狠批琢子一顿,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不再是隔着车窗的距离,少了层浅茶色滤镜,她的人更加白皙。站在那列餐台边,正对着窗外一簇簇的早樱。

    李执突然意识到,春天的景致挺美,外面的风也温柔。一枝枝花束轻轻荡着,像小舟摇曳入湖心。

    除了她手上工工整整贴着的那几道创可贴,泄露出不被昭示的隐秘面。

    吴优结好账,提着几个纸袋子,径直走向仍在吵闹的那堆人。

    她脸上端着模板式笑容,有点熟络地招呼那个保安,把其中两个袋子递过去。

    “今天周五,请大家吃点零食。”

    吴优上年还负责部门品牌策略的沟通工作,经常接待一些合作方的拜访,或者组织外部活动。迎来送往间,跟楼下这些物业管理都算点头之交。

    保安也满脸堆笑地结过袋子,吴优继续往那边投过去一瞥,面上露出不解。

    “外面杂七杂八的人乱闯,必须得保证咱们的办公环境啊,我这不是在好好批评他们

    一顿。“是讨好的语气。

    吴优作恍然大悟状:“这样啊,犯不着为他们费这么大事吧。我们下周一在楼下大厅做个活动,你这会有空看看场地布置不?”

    她知道这俩倒霉蛋为啥这么悲催……上周园区消防管理检查,物业因为恰逢领导换届没应对好,被通报批评了。

    保安就是拿小年轻作筏子,欺负别人胆小,本来只是小事一桩。

    好歹两个年轻人终于走出了大厦,长吁了一口气。工作没进展,还挨了一顿骂,都有点丧气。

    他们都记得刚刚那个女职员,画精致妆容、穿得体衣着,跟保安说话一板一眼。

    虽然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两人,却‘间接’地为自己解了围。

    女孩子低下了头,对成年人的世界一时接触不良。有点沮丧:“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公司白领么?”

    男生带一丝丝不忿:“看起来也没有太不同啊……”

    吴优个头不算太高,工作的时候扎高马尾,绷着张脸,是不太讨大部分男性喜欢的那种冷感女人。

    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在等他们……

    从大厦门廊下来的年轻人,看到吴优斜靠在入口起步坡道的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口,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

    吴优有时……姿态确实挺高的,惹人厌也是真该的。

    “你们应该懂得推销兜售是最难做的工作了吧?”她直入主题。好听话谁都会说,她既没有心情,也没有习惯。

    两个年轻人有点难堪,又免不了初生牛犊的不服气,没有应声。

    “既然难做,更要提前把能把握的做好。”她径直继续,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响。

    “第一,首先是背景调查。你们的目标既然是这栋大楼,那起码应该在大厅的公区转一转,那里是最易得无偿信息的地方。”

    她举起手机,刚刚拍的照片,首层疏散通道口那边,摆着一张其他银行的易拉宝。这意味着:这俩年轻人的潜在客户已经被截过一轮。

    “第二,保持好自己的态度。既然决定不合规地溜进楼,或者提前跟那些保安物业搞好关系、给点小恩小惠;或者被发现就硬气点,你们又没犯罪。”

    吴优最看不上的,就是哀哀怨怨,求着别人的行为。卖惨卖不到点子上,只会被摸清底牌,任人宰割。

    “第三,做事情不一定走直线是最优解,绕绕弯子可能更有用。比如科技园这边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南门那家轻餐厅,被我们称作‘食堂’。你们去门口的广场上揽客,不是事半功倍”

    李执费解,怎么会有人板着脸,好心地说这么多难听的话,挺不嫌累的。

    后来两人正式相遇的那个夏夜,没想到她对自己说话更加刻薄,还不带好心……

    李执不一样,他待人一向耐心细致。除了起初对吴优,被逼着想一决高下,带着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去针锋相对。

    后来在一起后才懂得,这又叫做“在乎”。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

    午后的阳光和煦如故,吴优拧起眉头回想,又琢磨着李执的表情。

    确信他没在哄骗人,可自己全忘了。她那些言语像飞刀,甩出去太多,从来不带收的。

    “我就是一个尖酸的人。”吴优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十分有自知之明。

    “尖酸,但热心肠。”李执指尖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

    “我只是厌蠢。”

    嗯,还嘴硬。他确定。

    那天一直到上了车,过了等李琢下楼的空隙,李执才晃过神儿。

    锐利的女人不招人喜欢,因为时常割伤人。李执觉得还好,他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就怕她也割伤了自己。

    琢子终于拎着大包小包过来了,见李执开着车窗,在如血的残阳里一脸淡然,似乎在想事情,神色却恹恹。

    不由升起一阵恐慌:今天这场鸽子放得有点过了,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哥哥这是黑着脸要清算她吧……

    谁知道李执并不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出发。耽搁了这么久,又要挤晚高峰的北翟高架。一堵车,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晚饭前到母亲家。

    琢子摆弄着手机,刚刚稳下心来,庆幸李执居然没发火,电话又响了。

    声音从话筒泄露,是有一丝耳熟的女音。李执在脑海里搜刮,刚刚似乎才听过,却不是这样的悦耳舒心。

    是兔姐托朋友帮忙代购的玩偶挂件终于拿到手了。吴优、琢子都有份。季节限定款,她们等了很久才排上的。

    吴优在另一端追问:“小镯子,要不要给你拿过去,我待会儿正好要去你们部门开会。”

    “我今天早走,刚刚到楼下。”琢子带着点遗憾的语气。

    “想不想要求我,姐就现在给你闪送到手。”

    吴优突然兴起逗她,对李琢这种聪明又认真的小孩,她时而有点待晚辈的包容。

    李琢看了下哥哥的脸色,想要,但没胆。自己今天实在太蜗牛了……

    天边的晚霞渐起,李执却突然开了口:“什么东西来得及。”

    其实,他更想知道,是什么人。

    那天李执见了吴优三面,从午后到将晚。开始是破碎的,偏执的;后来是坚硬的,理性的……

    暮色已至,黄昏里视线变得模糊。一切尖锐的东西仿佛都失去棱角,蒙上层温柔的薄纱。

    最后一次,当悠悠从副驾落下的车窗外,露出满是笑意的脸。手中还举着一只毛茸茸、粉嫩色,穿着繁复衣服,特别流行的那款小狐狸玩偶时,李执突然被一击而中。

    李执并不喜欢简单可爱款的女孩,他只是喜欢此刻,就这个女孩难得的简单可爱。

    后来一次次,李执在琢子的口中听到了吴优的名字。可没想到,从第一面起,她似乎就无缘无故地讨厌他……

    一丝丝钝痛,像花刺埋入掌心。李执想拔掉,便用她对待他的方式,同样来表达轻视。

    差一点点,就错过了。

    傍晚的游客渐渐稀少,吴优听着李执的诉说。狡黠的眼睛转了转,发现了破绽处。

    “难怪琢子总在我面前夸你!原来是你先就偷偷瞄上了我,故意让她说好话。”

    对,吴优觉得李琢一定见利忘义、早被收买了……

    李执顺势把人搂入怀:“真没有,她夸我什么”

    吴优脸上一红,陡然没了言语。不想承认,她确实听入耳了那么几句。

    第56章 56.橘子汽水 也关爱关爱我。

    太湖的西南岸圆滑如弯弓满张, 东北岸则参差若齿牙交错。有研究推断为千万年前陨石撞击而成。

    就像它的古名“震泽”,剧烈的冲击,发生地质褶皱、断裂与沉降, 天崩地裂后,终成一捧安定的明镜, 可鉴日月。

    湖水又特别清浅,平均深度不足两米。曾经的上古九泽之一, 如今却是轻易不起波澜的静潭。

    就像经历过年岁磋磨的人, 变得沉稳有耐心,懂了细水长流的珍贵。

    吴优曾经在李琢灌输的一点一滴里, 对李执有过大概的画像:应该是个细致入微、宽容体贴的好男人吧?才会呵护出琢子这么活泼单纯的妹子。

    以致于在夏天的初次见面时, 才惊掉下巴。

    后来跟朋友们的聚会里,发现他确实对其他人皆是温和有礼, 除了对她。

    两人那些故意互相针对的片段, 现在看来幼稚地可笑, 像猫咪挥爪试探,当时却都乐此不疲。

    夕阳已缓缓坠入山林,吴优往前面长长的栈道走去,避开李执的追问。

    李执不想放过吴优,继续拽着她的胳膊逗人:“琢子夸了我什么?让你早早对我动了心思?现在验证过后, 是不是虚假宣传”

    他可真会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吴优来回躲不及, 被李执困在怀里。

    湛蓝的湖水被落日染成橙红颜色,太湖变成一片橘子海。红嘴鸥成阵列回旋,越来越远, 舒展的白羽在将晚光线里变成视线里变一道道墨色笔画。

    吴优转移话题,开始赶人:“你早点回去吧,晚点又该堵车了。”

    李执不接招, 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咱

    们折腾这么远,大过节的跑一趟,就只吃风喂鸟啊?”

    不然呢吴优瞪他。再说了,自己可是为他好。吴优记得李执明天上午还要赶航班,跟母亲、妹妹一起去普吉岛休假。

    “悠悠,我定好了酒店,今晚不回去了。”李执把唇贴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让吴优的肌肤起了层战栗。

    这人,难怪这么不急不躁,原来早想好了后续的流程。

    吴优怎么会让李执全盘掌控故意装傻点点头:“行呀,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早再走,我晚上回家住。”

    ……李执预定的顶层景观套房,可不是为了一个人休息用的。

    他委屈巴巴地装乖低头:“悠悠,今天是情人节,你别只喂养小动物,也关爱关爱我。”

    不公平,流浪猫、红嘴鸥,都比他得宠。

    吴优当然能看穿李执的把戏,别看这时候温顺如忠犬,等上了床必然是一头凶狠的恶狼。

    李执的声音已带丝哽涩、呼吸有点急促。生理期连着放假分开,她旷了他太长时间。再接上之后他马上要出国,自同居后,从来没有这么久的离别。

    何况是在彼此刚刚剖开内心、表明了心意之后……真是铁石心肠的悠悠。

    可悠悠也有理由:“我跟家里说没有男朋友,今天这日子怎么能夜不归宿呢,他们又不是傻子。”

    ……她害怕家人这是个全新的发现。真的吗李执认为吴优就是在找托辞。

    吴优也不会承认介意家人的意见,她觉得自己只是怕麻烦:黎老师肯定会追着问东问西,大过年的太影响氛围。

    要因此失约李执才不!悠悠自己也早被吊起了兴致。

    何况,她想他,自除夕绽放的璀璨烟花里。

    悄悄拿出手机,在家庭群里发言:“今晚打算跟萧薇去同学家打麻将,可能会通宵,不用等我晚饭了。”

    吴优熄了屏幕,没有一点撒谎的歉疚感。“打算”么,又不是真的要去。

    再比如早上她出门的时候,黎昕带笑用话语刺探:“出门和男朋友约会过节”

    “妈妈,我连恋爱都没有在谈。”

    好像也是实话,认真讲,她跟李执可是法律定义的关系,早跨过了恋爱那一步。

    与家人的相处里,吴优就是这样万事省心的“乖乖女”,挑不出错、又交不了心。

    李执不知道这些,吴优使坏不吱声,只催着他退房。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眼神却像受伤的兽,只一瞬而过又躲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出去。

    “那把礼物戴上,然后我送你回家。”

    低垂的眼睫像柔软的苇草,眸光隐秘在其后,浸润于湖水中一样。

    ……要命,吴优本来还想多逗他一阵子,这下真于心不忍了。

    把手机递给李执,他迟疑着打开看了一眼,唇角渐渐轻翘,眼睛亮了起来。脸庞侧对夕阳,染上金光。

    兀然手上使劲,把悠悠往怀里摁。她扶着他的胳膊、脚尖踮起,贴上他下巴。

    李执低头含住她,唇/舌交缠间,吴优好像闪回到穿着格子校服裙的盛夏晴天。

    午后蒸腾的热气里,取一支橘子汽水,玻璃瓶上沁出水珠,用牙齿咬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涌入口中、咽进喉咙。

    吴优没有早恋过,漫长的少女时代里,她沉迷于题目中,期望用明确的排名,去获得看得到摸得着的胜利,来给自己找个安稳的落脚点。

    此刻终于尝到了猜想里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的清甜滋味吧……

    不用为红嘴鸥的离开感到怅惘,候鸟每年都会归来。

    浪漫的际遇永远可能发生。用愈加成熟的身体,和依旧年轻的心性。

    出了电梯,顶层只独一间他们入住的套房,不再有外人,两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吴优手腕勾在李执颈后,全身都吃力在他小臂上,被李执托着进到房间。

    李执则只用脚将房门轻踢上,连头都没回径直往室内走。手顺势滑下来,在浑圆挺翘上捏了一把,惩罚她之前的调皮。

    卧房正临着湖,床尾对着通高落地窗,只一层纱帘遮住这旖旎景致。

    吴优懒怠仰躺在床上,散漫地看李执站在床尾旁宽衣解带,幻视以前和姐妹口嗨时、描摹过的男模现场。

    那副小样儿,不用出声,李执就知道有一肚子坏水在翻滚。

    必须彰显男人的气势,李执取出一盒T,拆开包装纸,悉数倒在她起伏的胸口。

    “悠悠,想用哪个款式自己选,螺纹、凸点、还是冰感的”

    这就是他的攻击么?吴优甜甜一笑:“你开这么久的车过来,只用一个有点划不来吧?”

    ……很好,李执照单全收。并不多言,甚至还温柔地抚了下她的脸颊:“乖,等我。”

    吴优骤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李执火力全开的模样她见过,实在难以招架。

    终于等到水声落去,吴优看着只裹了条浴巾的男人走来,水珠顺着肌群的沟壑滑下。勾勒出大理石雕塑般的坚硬且生动,每一处都被她抚摸品鉴过。

    可下一瞬他猛然撤掉唯一的遮挡……即使见过许多次,依然太过慌乱,幽暗的灯光忽然间灼热。

    他压上来,在耳后吐出荤话:“在外面喂了这么久鸟,该好好喂喂自己家里的了。”

    她闭上眼想逃,被攥住脚腕。衣服一件件剥掉,露出内里的巧思。

    悠悠已为他备好了陷阱:绸带、蕾丝、薄如蝉翼的衣料。

    原来,早有预谋的另有其人。装出副不冷不热的推拒模样,全是在哄他。

    他的悠悠,蜕掉一层软绵绵的乖巧外皮。底色是条湿冷滑腻的蛇,畏人又骇人。

    手指并拢,抹了一把,已雨意润泽。不作犹豫,一击毙命。

    过深、过重、过急,骨骼冲撞,仿佛要把彼此击碎。

    破裂,再重构。缓缓适应后,有陌生的情愫在滋生。

    幻化成漂浮的水草、荡在湖面的枯叶、雷暴中摇晃的枝条。或是雨前低飞的一只蜻蜓,再努力振翅,也逃不过、飞不出湿漉的气压。

    李执单手剪着她双手,在陌生的无序感里,被狂乱地席卷整个世界,只有那处连接是踏实的。

    他眼里的悠悠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成一湾清溪,流淌在怀里、掬起在手心,啜饮进口中。

    捻起一枚红豆,在用力拉扯后,一声叮咛溢出时,被点燃。

    炸裂,成无数浪花或火星飞溅。

    疾风骤雨、水涨船高,在巨大的狂潮中打转飘摇,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一浪高过一浪,席卷而来。

    汁液涌流,像红烛吐泪。火苗跃动,照亮昏黄罗帐,满盛一室香甜。

    李执放缓节奏、把控局面,两人视线交汇。吴优突然抬起手,抚上他的脖/颈,指复下那里青筋暴起,血流湍急。

    再细看他隐忍的表情,吴优兀得把手指划下,从坚实的匈/膛到紧密的腹/肌,连一道危险的钢丝。

    她是走在上面的人。

    黏腻地开了口,轻吐两个字。

    除了那次醉酒,悠悠从未这样叫过他。可此刻,她清醒地开了口,“老公”。

    啪嗒一声,保险开启,木仓声随之而来,轰然倒地、中弹的却是李执自己。

    李执再无法自持……水银泻地,失控地一波带走。在释放后好久,两人才平复好呼吸。

    悠悠露出弯弯的月牙坏笑着,李执把人箍在怀里,低声央求:“再叫一声。”

    她必不能让他轻易如意,可李执也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较量着终于来到了窗前,悠悠背后是冰凉的玻璃,身前是滚烫的男人。

    窗外黝黑的山水是他们的幕布 ,两人用身体演绎各种招式。

    李执真的很想再听那么一句,便使出全部力气,像个贪求糖果的孩子。

    意乱情迷间,吴优卸下了最后的防备,舌尖舔/舐李执的喉结,小小的一声溢出。

    不是那个称呼,而是“我爱你”。

    爱从来不会是彼此的问题,它是命定的答案。

    第57章 57.缺片。 你是狗么需要被拴!……

    次日近午, 吴优顶着乌青的眼圈到了家。

    萧薇居然已经和她妈妈在客厅,陪黎老师一起聊天打牌。还好悠悠提前交待,不然就穿帮了……

    吴优压着哈欠, 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准备上楼补眠。

    萧薇面上如常,手里的微信发过去责难:“你可算回来了……”

    黎老师刚刚各种旁敲侧击悠悠的情

    况, 从工作到恋爱。萧薇不确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几乎要招架不住!

    萧薇搞不清楚吴优和母亲的关系。黎昕和萧家也是工作上的老友, 黎老师一向是知书明礼、与人和善, 悠悠却和她并不亲近。

    吴优回避掉这些问题,她一大早刚发了条朋友圈, 瞬时点燃小群里众人的八卦热情。大家每个人早起后都过来发问, 她正疲于应对。

    悠悠基本不发自拍,也很少提及私事。这次只是张局部侧脸, 但重点是露出的脖颈上, 那颗光彩夺目的克拉单钻, 在阳光下实在吸睛。

    配文简简单单,却引人遐想:“新欢,喜欢。”

    果真是字少事大。

    不止于此,照片一角横亘着一条肌肉紧实的精壮手臂,和她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太难忽视。

    情人节后的第二天一早, 发这样的内容也太暧昧了。吴优倒不甚介意,新年伊始,难得这么尽兴, 男欢女爱有什么好隐瞒的。

    兔姐感慨:“年轻人果真玩很大。”

    琢子还是有点不忍直视……虽然知道优姐和哥哥早就搞在一起,画面的冲击实在太强太具象,让人脸红心跳。

    只能转移注意力, 变身夸夸党:“优姐新项链好漂亮!”

    彼时在湖畔的晨曦里,李执腾出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柜上捞过来手机。触亮屏幕唰唰两下,目标明确地划下去查找。

    看到悠悠的最新发图,唇角先是难耐地扬起,待细看那句话……又有点失望,真想按着她蹂躏到求饶。

    什么“新欢”!搞得好像他是她的男宠,或是随便可以更换,跟“旧爱”并列,没什么区别的替代品。

    刚刚悠悠拽着李执找打光和角度拍照,故意暗搓搓漏那么一角带他出场,李执都照单全收、十分配合。

    就是期待着真的能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在她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

    吴优真给了,但不多。

    李执忍不住翻身压住她,逼问:“什么叫新欢我不太懂。都已经说了喜欢,你该给个明确的称呼。”

    吴优憋着笑求饶,拿手撑着他的胸口:“我说项链啊……好喜欢的款式,是我的新欢。”

    “”

    刚刚是哪个人嘲笑他作为男人居然信“钻石象征爱情”这种营销,一副“他被广告洗脑了、她很清醒”的优越感。

    李执觉得悠悠一定对浪漫过敏吧。他只是简单地觉得:钻石有很多折面,光线既复杂又凌厉,跟他的悠悠有点像。

    两人嬉闹斗气间,黏黏糊糊的气氛又滋生,吓得吴优往床的一角逃。毕竟,身上都还残留着刚刚结束那场缱绻的余韵:

    夜与日的交接点,吴优从上次的昏沉中醒来,看黑暗渐浅、破晓将近。

    起了意去厮磨身边人,用唇轻轻感受他几乎察觉不出的隐末胡茬,食指触摸他好看的眉毛、阖着的眼角,像个贪玩的小孩,躲在角落里,一遍遍擦拭珍爱的玩具。

    来来回回,两人再次清醒,又陷入沉沦。

    李执拾起枕边散落的最后一个T,递到嘴边撕开包装,单手戴上。

    另一只手全程都揽着悠悠的腰安抚,她正瘫在他一侧处于装死的鸵鸟状态。

    ……原来他让她选款式,是决定使用顺序。她居然还先去煽风点火,真是不知死活。

    结局是每一片都会被用掉。以及,每一种姿势……都会被实践。

    吴优喉咙已经有点哑了,李执搂抱着扶她上来,嘴里还冠冕堂皇:“悠悠,收尾这次你当女王。”

    手上没留一点情面,猛得用力按下去,贯穿到底。她被冰凉的颗粒扫过,像猫舌卷进来一样的触感,之后又变得灼热。这款也……太难捱了。

    男人真是哄人的鬼!吴优腿已经软了、使不上劲,在上面也得依着他的腰月夸用力,被他的双掌控着。

    甚至,比其他次更加煎熬难耐、不堪入目。

    李执细细品味着悠悠在颠簸中的失控,看她摇晃跳脱地不成样子,荡出残影,不管不顾地哽咽出声。再分出一只手拢/捻茱萸,最后把她摁在怀里、双手紧扣着悉数释放。

    虚浮之中,悠悠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间。十指连心,两个人的快活是加倍的,李执也觉得自己上了云端。

    扭头,窗外第一缕曙光照入室内,酒店的客房背抵繁华,面朝山水,临着无边无际的湖景。

    中间只睡了几个小时。两人都有点恍惚,混淆了朝云与晚霞,只觉得好似在做绮丽的梦。

    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吴优乘着兴致拍了照、发了圈,果真是男色误人!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她这么宣之于口过,更离谱的是,某人居然还不知足。

    于是吴优背过身不理他,少顷就真的困倦地睡着。

    冬天的日出比较晚,待到太阳将整片水域再染成橘色,悠悠已经酣然入眠。

    李执拿手指捏了捏悠悠依然绯色的脸颊,想想她刚刚使坏的样子,又恨又爱。

    他只短暂地眯了一会,起身脱掉睡衣,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窸窸窣窣间悠悠睁开迷蒙的眼睛,拿手指不舍地拽了下李执的衣角。

    嘴上呢喃着:“要走了路上慢点,玩得开心。”

    李执顺着她话语应下来,摸了摸悠悠的脸:“乖,你待会儿自己退房,打个车回家吧。”

    他一派轻松,说得像跟她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露水夫妻,天亮了就拍拍屁股、分道扬镳一样。

    ……也挺坏的。

    吴优在半梦半醒间,带着怨气和李执道了别。没办法,他是真的该走了,航班不等人。

    甚至,她还理性地催了催李执。他太拖拉了,临走前还折返回来又亲又抱了一轮。

    虽然贪恋这缠绵,吴优还是推开了他的臂弯。看了下表,确认时间余量,稍微再堵下车,李执就赶不上飞机了。

    糟糕,她开始焦虑了。

    平生最讨厌迟到、误点,临时突变将计划打乱的吴优,再无心和李执多言,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李执倒是不急不躁,帮她捋一捋发丝,掖一掖被角,耐心十足。

    简直像故意在耗她。

    等到室内终于只剩下一人,吴优在这孤独又放空的时间缝隙里,突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她身上是碾过的酸痛,身边的枕席却已微凉。仿佛做了场荒唐的春梦,一切温度和触感,都是她的臆想。那个人也像是假的,从未存在。

    克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他,又埋怨他:既然需要早早离开,何必招惹她。

    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起初没有任何干系,后来却生了奢望,不受理智控制。

    说了让他快点走,李执就真的走了。她又开不了口说挽留。

    悠悠就这么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窝在被子里,带着不甘再次昏睡过去。

    李执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刚刚退掉了机票,调转方向开车回了老城区。

    做决定只是在一瞬间。方才他蹑手蹑脚穿衣服的时候,一向睡觉灵敏的悠悠还是被吵醒了。

    她从丝被中钻出来,露出一截酥肩,山巅白雪、惊鸿一瞥。

    捏了捏李执的袖子,无意识地絮语:“好累啊,想吃刚炸出来的玉兰饼,鲜甜鲜

    甜的。”

    ……甚至还砸吧了下嘴,像只馋嘴小猫,少见的可爱。

    等回过来神,她又把脸埋在枕头上。李执促狭地发现:悠悠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李执揉了揉她躲起来的脑袋:“楼下中餐厅会有吧,你先睡,我打电话稍晚送上来。”

    “不一样,喜欢我小学对面那家摊头的。”她皱了皱眉,是惯常的挑剔模样。

    李执思索了片刻,这个要求不算离谱,可以一试。虽然悠悠上的小学离这里要半小时车程,刚过完年的小摊子还不一定开工。

    但起码,李执知道她学校的位置。

    昨晚风销雨霁的时刻,悠悠趴在他胸口休息。在她降生成长,从孩童出落为少女的城市,刚刚经历过云雨交合的两人,似乎比平常更贴近些。

    李执听悠悠对儿时事娓娓道来,翻看她手机里的旧照片。想象着矮矮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人儿,背着书包、撅着嘴走在桂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枚玉兰饼。

    和现在的她比,有些违和,有时也契合。

    他收的情人节礼物也跟小时候的悠悠有关。

    过年前,吴优回到家里那套老别墅,去顶层她初中开始住的那个房间整理杂物。

    高中后课业多,吴优和很多外地同学一样,为了成绩主动选择了寄宿。大学到工作之后,每年回家一两次,更是不经常住这边了。

    墙角的实木橱柜里封存着成长的点滴,是她最在意的过往。曾经清浅的樱桃木的柜体已深度氧化,暗沉的颜色里蕴藏着时间的厚度。

    最上层放着一本相册簿,还有一幅画。

    相册里的照片吴优好久没见了,隔得时间长了,连自己看自己都有点新奇。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李执。

    李执当即保存下来,也觉得稀罕,原来小时候的悠悠和寻常小女孩没什么两样:穿鹅黄色纱裙加淡粉色小皮鞋跳舞;系红领巾配白衬衫深蓝校服裙诗朗诵……

    很是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只是照片大部分是小学的,七八岁以后就越来越少,好像到初中后吴优就愈加不爱拍照。

    吴优取了那幅画框,加上一条男士皮带,作礼物送给了李执。

    李执自然是满意的,不都说嘛:女人送男人皮带,意味着她想拴住这个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这么盘算,面上的笑意就掩不住了……吴优想敲他,你是狗么需要被拴!一个被广告营销毒害的男人。

    画框则是到了酒店才从吴优带的一个大袋子里掏出来的。李执之前就发现她拎得挺沉的,伸手过去帮忙被推开,谁知道居然最终归属于自己。

    拆开包裹着的几层旧报纸,李执发现是一副装裱完成的风景画拼图。

    紫蓝色的天空云海汹涌,地平线处是火烧般耀眼的橙与红,视线尽头幽暗的墨绿树影摇曳,高耸入云的城堡伫立在光亮里,染上鎏金瑰丽的色彩,倒影于近景的河水中。①

    画框的透明玻璃已发黄,略有些划痕,看得出年代的久远。吴优随口补了一句,是回老家发现了幅旧物件,顺手送给他。

    李执拿湿纸巾细细擦了擦,掂量了下画框的重量和大小,不像是“顺手”拿来的。

    但也不一定,悠悠经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幅画已经算比较“正常”的礼物。

    很漂亮的风景画,既然是她送的,带回去挂在家里餐厅或是卧室都好。虽然,在图幅的右下角,很遗憾地缺了一片。

    李执觉得挺怪:按悠悠的性格,为什么会把缺了一片的拼图这么精心地装裱起来。她有点强迫症,一向求全求美。

    他不知道,实际上这幅缺了片的拼图,在吴优卧室书桌前的墙壁上挂了十来年。

    后来她长大了,才摘了下来。吴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在意那枚缺片了。

    虽然她很多年后都还记得,自己七岁的那个冬日傍晚,趴在桌子下找缺片的样子。扒拉来、扒拉去,总找不到缺失的那片……低头太久头有点发晕,实在是太狼狈了。

    下着冰粒的岁末江南,暮色里空气都带着寒凉。

    吴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缺失,不再期待圆满。她虽然挑剔,但从不任性妄为。

    就像,即使在这样的抵死缠绵后,她也不会黏着李执,只会遵循理智催促他快走、别误机。

    而那天,她去楼上翻看相册簿,把这幅画临时搁在脚边。正准备放回去,李执的信息发来了:“悠悠,我到家了,早点睡。”

    窗外是暗沉沉的幽蓝天幕,时间已过了凌晨。晚上李执送她到w市后,直接回了h洲。年前最后几天高速已开始拥堵,吴优觉得李执开了好久,久到自己已把整个橱柜的杂物整理完全。

    画框啪嗒滑下来,摔在地板上。吴优扶起来,手指掠过那枚缺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长大很久了。

    她会有新的生活,那枚缺片也许真的不再重要。

    第58章 58.百事坦然。 乖巧的巨型猫猫。……

    吴优一觉睡起, 外面已天光大亮。掀开沉沉的眼皮,撑起半边身子,探手摸到枕旁的手机, 拿来看了眼,果真十点出头了。

    她又慕地失了力, 颓然地躺倒在床榻上,放任自己像一滩从罐子中溢出的蜂蜜, 腻在沾黏暧昧体香的褥子里。

    吴优阖上眼, 料定自己绝对是困迷糊了,不然刚刚那一瞥视线的余光里, 李执怎么还在

    他此刻应该在哪?在高速上开车, 马上快到家了,准备搭飞机反正不是在这里。

    李执才从餐吧回来, 就目睹了悠悠起床失败、又瞬时缩了回去的全过程, 她这副犯懒的样子平日里实在少见。

    起了心思逗她, 把手伸进悠悠的被窝里,刚刚在料理台水龙头下冲洗过的指尖微凉,雪粒一样撒落在温暖绵软的肌肤上。

    又很快融掉,化为汩汩流水淌入时常行经的沟壑……

    吴优先是被突然冰了一下,又有这么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掠过胸口, 神回意明, 彻底清醒。

    模糊朦胧的晦暗情愫只闪现片刻,就全部风吹云散。一下子坐起来,理智占领高地。

    注视着眼前人, 李执换了件水洗枪黑工装裤,上半身穿着米白打底、焦糖色调、菱形花纹的费尔岛毛衣。

    日上已三竿,暖暖的光线笼罩着两人, 窗外湛蓝湖水无际蔓延,与远天连绵成一线。

    氛围极相宜,迎上李执的却是悠悠急躁的催促:“你怎么还不走航班还来得及吗”

    李执正收回手臂,从桌上的水晶果盘里挑选,拈了枚鲜嫩饱满的草莓递到她嘴边。

    吴优只穿了件吊带睡衣,丝绸轻薄,恰到好处地将起伏包裹。秀发垂顺在纤细带子上,乌黑与月白碰撞,绘一幅淡雅水墨。

    艳红莓果的加入,添一丝斑斓。吴优却不领情,歪了歪头、蹙着眉退开,一叠声追问。

    李执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开始懊恼:“你误机了怎么回事?”甚至发起了脾气,对李执、也对自己。

    吴优忘了半梦半醒间李执出门的印象,只后悔清晨不该又贪心胡闹那么两次。早知道就让他尽快出发、把时间留得宽裕些。

    悠悠这易炸的情绪李执也习惯了,举到她唇边的手指并不收回,反而向前一碾,想把她那些脱口的埋怨抿回去。

    吴优被逼着后退无路,只能张口咽下那枚果子。额头却还拧着……她此刻可不想调情,嫌他略带孟浪。

    李执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轻轻地按下悠悠的肩,让她歇口气。一边吐出了一个词:“ba,tai”。

    这是个h洲方言里特有的词,可以写做“百坦”。

    环沪区域生活的江浙人众多,其中以吴语区为一大占比。认真说来,虽然吴优和李执来自于不同省市,却属于一衣带水的相同地域。

    不过黎老师祖籍北方,家里并不大说方言,吴优自小又喜欢在学习上攀比,演讲、诗朗诵之类一向是标兵。

    即使后来外企工作的两年,吴优也是那种不爱中英文夹杂,热衷普通话走天下的人。

    她语言上并不像很多吴侬软语的本地女孩子,挺直爽利落的。

    嗯,只是偶尔稍有点蛮横,李执觉得。

    他不同,早年没把公司搬到上海时,接触的生意对象大多是江浙厂商。不止是自小扎根的h洲话,更难懂的温台

    、金衢片区口音,李执也能略说上几句。

    每次磨砺都有痕迹,也有收获。

    两人同岁,但李执是比悠悠经得杂一些,性子也要缓一些。

    嗯,有时会有点温吞,吴优认为。

    却也契合,即使在床笫间最暴戾的时刻,下一秒李执也能体贴地伏在悠悠鬓边,求问她的感受。吴优品着他话语尾调里的那一丝丝黏糊,挺拔的男人仿佛变身乖巧的巨型猫猫。

    比如此刻,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默默地写了那两个字。

    吴优的心境居然真的静了下来。

    百坦,说在嘴边是“慢慢来”的安抚意思。书面也解作百事坦然,是“不急不躁,徐徐图之”的处世哲学。

    从起初的相识开始,李执眼里的吴优就不是淡然自若的,她劳心劳力、汲汲营营,并非一个甜美无忧的女孩。

    许多个像今天的瞬间,他都好想说一句“慢慢来”,只是并非恋人,他不够格。

    现在,李执终于能插上话来,他先把食盒从旁边的桌子端到床头。

    早上他在老城区买好玉兰饼,一路直奔回来。开了门发现悠悠还在睡,就先用保温袋子装好。

    刚刚估摸着她也快该起床了,李执才去餐吧预热烤箱,选了空气炸功能,重新烘一下。顺手拆了买好的果切、洗了樱桃和草莓装盘。

    吴优在琳琅满目的食盒里,一眼就看到了金灿灿的玉兰饼,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空气中立刻萦绕起一丝暖乎乎的香气,熟悉熨帖,烟火人间。

    李执托着小餐盘,悠悠耐不住上手捏着油纸,就着小口吃了起来。

    咬了一下,酥皮还是脆的。外层软糯细腻、内馅汤汁滚烫,吴优小心翼翼地专注嘬食。

    李执看她心满意足,觉得跑的这趟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他趁着悠悠低头吃东西,解释起来:“我早上退了机票。”

    吴优吃完一枚,又端起旁边那碗小馄饨。喝着汤,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琢子一个人陪你妈不好吧”

    私心里,在清晨他离开,那侧床榻微凉的片刻,悠悠留恋过李执。

    可她也知道,顾秀清病程进行到这一步,所剩时日有限。李执作为子女是该多陪陪她、多看看世界。李琢年后上班早,刚工作不方便请假。老太太体质又差,出国需要靠李执安排照料。

    李执低下头,跟悠悠抵了抵额头。以前的吴优会觉得这是有点无聊的哄人把戏,现在却莫名地顺从。两人眼睛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

    吴优看见李执笑了,露出一边的隐隐酒窝。

    “傻子,又不是只有这一趟航班。”

    不用着急,凡事发生都有应对,没什么值得你去皱眉。

    成年人的责任纷繁多样,即使是互通心意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也只能多陪她半天,傍晚就要搭乘新购的航班离开。

    但也足够了,李执看着她吃着玉兰饼鼓起的脸颊,想起在那所小学附近摊头排队时,脑海里勾勒出小时候的悠悠。

    弥足珍贵的一瞬间,可也被李执抓住了,不受控地拿嘴唇碰了碰那处柔软,吴优没有躲,只是羞赧地别了别脸。

    真奇怪,那么多更应该脸红心跳的时刻,她可是都毫不露怯。

    吴优思维落地,才反应过来:“你来回开了一个小时”

    ……就为了买三枚玉兰饼。

    “一小时多二十分钟。”

    李执也不隐藏,不是邀功请赏,单纯是幼稚地向她炫耀。

    大年刚过,线上跑腿极少接单,路上又有点堵车,他还是让她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玉兰饼。

    吴优想起学生时代看《大话西游》,那句泛滥至烂俗的台词被很多自以为情种的年轻人推崇:

    女孩子像紫霞仙子一样,期盼意中人于万众瞩目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出现来娶她;男生们则幻想自己虽为盖世英雄,却难过情关,作深情姿态,把至尊宝铺上社交头像。①

    她当时就觉得,现代社会又不是漫威宇宙,哪有那么多英雄。

    没有金甲圣衣、七彩祥云,可这枚金灿灿的糕团,以及水天间浮现的橘子云海,就是她和他这对饮食男女之间,简简单单的慰藉、踏踏实实的偏爱。

    吴优觉得流泪太出糗,禁不住转移话题:“那其实楼下的就行,不需要跑这么远。”

    理性地算上时间成本,仿佛她顷刻间变得没那么挑剔了。

    “你说过不一样,喜欢的是那家。”李执赤裸裸地揭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其他家也可以果腹,信手购买即可,喜欢却是另一层需求。

    吴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这家。”

    拿一根小手指戳了戳李执的胸口,羊绒毛衣的细腻触感兀然惹得人心痒痒。

    “那高医生呢”李执第一次开口提到了这位。

    他知道作为男人应该大度,而且信奉“长江后浪推前浪”。只要新人足够好,驱除前任没烦恼。

    只是出于一点压不住的胜负欲,以及,像小孩子一样渴望被肯定。

    “街边档口随便买买。”吴优促狭地总结,人总有饿的时候,考虑上路途、时间,各种经济效益。

    但那不是喜欢。

    李执洋洋得意,拿眼神示意,有点忘形地使唤她:“我也要吃。”

    吴优了然,伸手把吃剩的一半喂过去。

    用完这顿早午餐,两人利用退房前这段难得的空闲拥在一起。李执点开提示不断的手机,翻看了下最新回复。

    他首先抓捕到琢子:“还叫姐啊?叫嫂子。”

    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吴优在底下跟着一句:“滚,怎么不叫你姐夫!”

    (琢子:左右为难= =)

    李执抿了抿唇,没太大异议。反正“姐夫”也不难听,跟昭示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两样

    俩人都故意忽视了下面两行调侃。

    沈南风佯装天真地问:“悠悠,别人拍照都P脸,你为什么P脖子”

    看她被跳过,兔姐也加码了一句:“我看到有点伤痕,悠悠大过年的摔倒了么?”

    ……吴优脖子上的吻痕斑驳遍布,在她各种找角度后,还是有两三处漏网之鱼。她抹掉了,不然也太荒唐放荡。

    但照片一角的男人手臂,她就那么大咧咧地发出来,连黎老师都注意到了。

    第59章 59.猜忌别扭(上) 很多事物都有时……

    新年之后, 日子好像刹不住车地往前奔。寒意渐消退,轰隆一声惊雷响,不经意间, 干净寥落的玉兰枝条已抽出花苞。

    从窗子里望出去,仿佛一只只白鸽停在了梢头。吴优收回了视线, 她刚从桌案上抬起头,打了个哈欠, 还带着倦意。

    晦暗的雾霭慢慢变淡, 春夜将尽,原来她竟然在书房中兀自睡去, 从凌晨到此刻早上四点。

    之前挂断了妈妈的电话, 吴优就独自坐在这里放空心神,整理杯盘、摆设, 然后不知不觉累到趴着入了眠。

    屋子很空,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人, 李执明天才回来,他已经陪着母亲在国外待了两周。

    吴优不是因此觉得孤寂,两人每晚都会视频聊一下天。她开始上班了一周多,白天忙着新接手的工作。感情生活正巧是见缝插针的调剂品,像困顿午后提神的一枚话梅糖。

    反倒是李执略有微词, 十分遗憾未能一起出游, 很后悔没有强硬点求她同行。开始还忙着带母亲、妹妹玩乐,后几天混熟了就觉得无聊。

    凉季的海岛温暖少雨、天气宜人,李执却开始怀念泡在倒春寒里的上海。

    李琢还先李执一周提前回国, 说是北京那边工作安排推不开。最后半周,李执几乎要觉得百无聊赖,度假怎么这么不快活

    是么?吴优但笑不语。琢子年前两周就回上海述职了, 加起来已和梁喧离别有整月。小情侣蜜里调油,总是相见恨晚的。

    “人家是情侣盼着见面,我们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李执反应过来,怨怼了她一声。

    “我们不是呀~”吴优逗他,她一贯是会因地制宜、刁钻诡辩的。

    然后,屏幕里的男人蹙起了眉头。

    吴优看着李执沐浴在日光浴下,蓝天白云、椰林树影都令人惬意,他脸色却透着丝不爽,亟需安抚。只能敷衍地哄哄他:“下次一定,咱们也去海边。”

    算了吧……李执知道她最近想要更换部门,根本就没多少时间分给他。

    吴优当然也会冲李执抱怨工作好累,连带羡慕他自己做老板的散漫自在,出国玩这么久,远程处理下要紧事务就行。

    但李执知道:她其实甘之如饴。

    私心里,李执都能接受:悠悠如果能更进一步,他以她为傲。若是事业受阻,也可以退居他的公司享点清闲。

    李执知道吴优对工作的决断,即使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恋人,他也不便多言。

    可终于结束旅行,等到了家,看到一脸憔悴的吴优,李执总压不住心底的那点疼惜。

    两周不见,悠悠眼圈有点发黑,见了他第一反应甚至都不像平日里活跃。看着蔫了吧唧,仿佛霜打过的小白菜。

    李执本来悄悄预定了位置出去吃,庆祝久别团圆,悠悠似乎也兴致缺缺。

    “怎么了几天不见就变身小熊猫了?”李执有点担心,一边曲起食指拿指腹剐蹭她的眼窝,一边没好气地问她。

    “……昨晚加班太晚。”

    吴优停滞了好几秒,才简短地回答。

    预料之中的回答,让李执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却看吴优转身向书房走去,他跟过来后就解开了郁结。

    年后家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这间书房 。情人节那天清晨的缕缕金光里,躺在李执的紧实怀抱中,吴优一时脑热答应他的央求:以后共住主卧,不许再半夜偷偷溜走。

    嗯,反正之前实质上同床共眠的一段日子,吃亏的是他。

    吴优睡觉很不老实,扭来扭去间,就把分享的那床被子全抢夺走、压在身底,时而还不安分地踢李执几下。

    第一次挨揍,李执捂着腿根的淤青,只觉得好险好险,找个精力旺盛的老婆真是项对生命的挑战。

    但她中途跑回自己房间的几番午夜,李执莫名醒来后又睡不着,只觉得床太大太空太清冷。

    ……他还挺爱挑战自我的。

    李执于是又去隔壁把人逮回来。重新抱回床上后,他长了教训。用手臂搂着、小腿勾着,终于得了安生。

    这么折腾了几次,好不容易磨合地差不多,李执要趁机巩固战果。

    她原来的卧室就把床腾清出去,重新添置了条案、搁架、茶桌、蒲团等等。吴优以前收藏的那些小玩意,终于从收纳箱里重见天日。

    李执这才明白当初她搬家时,那一箱箱沉甸甸的杂物到底是什么。也了悟悠悠为何那么迫切地想买套属于她的房子。

    吴优喜欢家居摆设、手工玩物,是跟她平常的商业分析工作全然不同的世界,也是专属于自己的沉浸无忧的小天地。

    特别是最近工作比较忙,刚开年朋友们都聚不齐,下班也懒得出门消遣。她近几日一回家就黏在这里。

    昨晚本来也是这样。之后她就接听了黎老师的电话,然后昏沉沉地再无心摆弄物件。

    吴优没意识到,从回到上海起,自己就在等待母亲的电话。一如在凌晨四点等待晨曦初现、天光放亮。

    看浅月坠入玉兰枝桠的梢头,瞧着幽蓝的天边渐显鱼肚白。

    她离开w市的时候黎老师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很多事情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就像年三十的夜晚,黎昕纠结许久后,敲响了女儿的卧房门。

    “妈妈跟你爸爸商量过,家里正好有一笔理财到期,你先拿二十万过去,添点钱买辆车代步开开工作不要太辛苦。”

    黎昕跟吴丰淮都觉得女儿愈加疏远了。方才年夜饭刚一落筷,她就孤身跑到带着寒气的院子里,远离守夜的大集体。

    透过窗子看出去,悠悠在院子里搓着手打视频电话,对方不知道是谁,但她缩在兔毛围巾里,唇角翘起,时而俯身笑出声。隔着玻璃,是不属于黎昕的一个世界。

    吴优也觉得恍惚,当她听到母亲要给出的这个大“红包”时。可此时,她的账户里躺着没捂热的年终奖,还有这半年存款拿去做的理财收益。

    对于金钱,现在的她不算多富有,却也并不匮乏。吴优的眼睛亮晶晶地,好像燃着烟花。不再是秋天那场溃败里,流转的泪光。

    很多事物都有时限,过期失效。地铁站口的卖伞摊贩只在坏天气出现,大家都知道,晴天里它们并不值钱。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当时淋了的雨总会干掉。

    黎昕下楼时的步伐有点拖慢,年久的木质楼梯隐约泛出吱呀声响。她想:房子旧了是该翻新下装修,之前和吴丰淮也商量过几次,总是无功而果。

    经了这么久时岁的屋子,再去动总是要伤筋动骨的。劳神耗力,却再也回不到初建时的华彩。

    那个曾经在楼梯上攀爬玩耍,用奶音喊着“妈妈”的女儿也长大了,也变得陌生。

    果然如预想中的一样,除夕那晚悠悠拒绝了黎昕,说自己并不需要。

    之后的几天热闹的年节聚会里,悠悠一向是礼貌乖巧地应对着亲戚家人的各种问询。

    直到那天她夜不归宿,第二天又直咧咧地在朋友圈发布了那么隐晦的照片。黎昕知道,毫无疑问悠悠恋爱了。

    可是当时悠悠梳妆打扮一番出门,却只说是去和同学聚会。她并不屑于和父母交心,甚至无意中直白地表露出轻视。

    就像起初她和前任分手,也是过了多月,恰逢黎昕亲戚要给她们朋友寄送特产,吴优才随意地补了一句:把高医生的地址划掉吧,我们分手了。

    和谈了五年的男友泡了汤,父母居然一无所知。好像她的生活不需要他们过目一样。

    黎老师在自家客厅刷到女儿朋友圈时,对面正是一同前来打牌的萧薇母女。是和和美美的氛围,不像她和悠悠。

    她想打探一下男方的信息,无奈萧薇已经被下了封口令。

    萧薇觉得吴优在亲情上实在矛盾。就拿眼前这件小事讲,年轻人情到浓处,恰逢其时发条官宣没什么,朋友们打趣过去就算了。

    如果她觉得父母古板,或是火候未到,不想让他们知道,大可以动动手指分下组。或者干脆整个屏蔽掉黎老师、一条都别让她看,也符合吴优一贯的冷血做派。

    可吴优太懒了,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敷衍着自己的妈妈。

    萧薇看着黎老师背坐在晌午的阳光下,高挺的鼻梁透着英气、皙白的皮肤与一丝不苟的盘发如此精致,原来悠悠身上那抹强撑的倔强根源于此。

    黎昕没有盘问吴优,她以前也关心悠悠的工作、催过婚,方式是极客气的,从来打探不到什么实质消息。

    黎老师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总不能说自己保存了女儿的照片放大,注意到明显的节日礼物、以及角落的男人手臂,才发现悠悠谈了恋爱吧

    吴率新交女朋友时,远在大洋彼岸。尚且选了个周末确定好时差,与黎昕、吴丰淮两人视频连线,在屏幕里端端正正地打了招呼、把人介绍给二老。

    ……不是这样的猜忌与别扭。

    黎

    昕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关系出了问题,却找不到原由。

    何况悠悠又这么省心:学业、工作、以及之前的高学历医生男友。整个家属院,谁不羡慕她拥有悠悠这样的完美女儿

    黎昕有时候也理性地想:女儿这么优秀,又不愿与家人亲近。自己大概真的是庸人自扰,不需要过多操心了。

    却终于,还是逃不过自然激素的作用,为女儿的新动态辗转反侧。毕竟,悠悠是她掉下的一块肉,甚至是个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的孩子。

    第60章 60.猜忌别扭(中) 那个拿着线轴的……

    黎昕推断女儿应该是和高中同学在恋爱。大过年的, 只有在同城才会赶过来约会吧。

    她不好意思讲,自己翻遍了悠悠的高中年纪册。

    对于吴优的学生时代,黎昕还算熟悉。同在教育系统, 她对学校的节奏制度十分了解,跟悠悠的老师也常有往来。

    在吴优工作前, 虽然母女不太亲近,黎昕并未觉察失控。

    甚至, 黎老师还幻想过, 等悠悠大学毕业后,凭着名校学历就能直接人才引进, 入职w市的重点高中。

    在上一辈的父母眼里, 即便家庭成长里再多龃龉,女儿还是会回到身边, 这终究是别人艳羡的完美生活。

    黎昕和女儿有些相似, 或者说, 吴优跟母亲一脉相承。

    黎老师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她想象不到自己会落败,却在家庭中初尝了这种滋味。

    等到吴优签过去上海工作的协议书,黎昕才知道悠悠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报名过。许多次电话里女儿语气随意地应着“看看吧,有时间就去考一下。”原来只是敷衍。

    比争吵更可怕的是回避, 像沉重的铸铁大门紧闭, 连窥探的机会都不给外人一丝。

    黎老师有时候觉得女儿理性地可怕,这点上更像她的父亲。吴丰淮就想得很开,甚至还劝慰妻子:悠悠眼光又不低, 她每天这么忙也没时间认识旁人,不管找谁,大抵不过是同学同事, 不会是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

    风筝飘荡到远方,渺小到看不见。黎昕觉得自己是那个拿着线轴的人,倏忽间疾风骤起,掌心被割出了一道道伤口。

    黎昕不可能不在意,着急间又找上吴率。到底是同龄人,儿子跟女儿偶尔是能聊上几句,通晓些近况。

    可是,吴率已经被提前收买了。憋了半天,一向温吞的人急红了脸。

    黎老师知道吴率是太过老实,从小就被比自己小几分钟的名义“妹妹”糊弄。现在,她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直到第二天去陈宴家打麻将,歪打正着,黎昕才触及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陈父高升后,陈家前几个春节家里都在新区的房子里过年,今年在陈宴一再建议下,破例又回了这边的老别墅区。

    到底是多年的旧邻居,正月里黎老师和陈母宋箐走动颇多。难得的是,陈宴居然也能耐下性子,坐下来陪着几位长辈做个闲话搭子、打几圈麻将。

    宋箐早知道儿子的心思,她以前也在w大教书,两家也算交好。若是能成是亲上加亲,对黎昕隔三差五邀请地更加频繁。

    陈宴走下楼梯,穿练色衬衫、碳黑长裤。身形清隽,好一个文雅才俊,黎老师越看越满意。

    曾经,在秋天宋箐过来拜访撮合时,黎老师十分合意。没料想悠悠一口回绝,连余地都没留。

    黎昕更觉察出陈宴的圆融通透:

    悠悠那张毒嘴和破脾气,若是拒绝陈宴,必是不讲情面的。结果这几日相见,他还是如旧陪着笑脸端茶倒酒,她越想越遗憾。

    黎老师欲言又止,想向陈宴多探听些女儿的事情。毕竟,两人同城工作经常小聚。

    陈宴才发现,原来黎老师对悠悠的生活知之甚少,已经到了不熟的程度。

    比如悠悠从外企跳槽到A司后又连升三级,陈宴跟她们公司有业务往来,自是知道这个职级年薪早已逾百万,前途无量。

    但在黎老师那边的信息里,吴优还是领着两万来块月薪,不如回w市定居安稳踏实。

    毫不意外的是,黎老师果然对李执的存在一无所知,并且根据她的经验,捏出来的人选不外乎是吴优的同事、同学。

    在学校里待了一辈子的黎昕,比普通父母更期望女儿能过得妥当,工作和婚姻不出差错即可,因循守旧就是最好的路径。

    黎昕甚至苦恼过悠悠过于早慧。难得糊涂,悠悠要是没那么出挑,可能也不会这么挑剔。

    ……可陈宴打破了黎老师的构想。

    “悠悠的朋友我不大熟的,没听她提过。应该不是同学或者同事吧。”

    陈宴先是推辞,他还惦记着吴优的嘱咐,答应过她不泄露出来。

    私心里,陈宴还是不愿意忤逆悠悠。

    “啊?!”

    下一步黎老师却脸色大变,眉头紧锁。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黎昕也总觉得外面有豺狼虎豹,成年的女儿要多多提防。

    黎昕日常身处大学校园,自诩经常接触年轻人,较为开明。

    她不是不能接受女儿谈恋爱,之前的高医生是悠悠高中校友,家里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己又是博士在读。黎昕当然放心。

    或者像陈宴,从小同个家属院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黎昕一定绝不多言。

    黎昕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打探消息,是在秋日里,悠悠似乎与他越走越远。

    更是因为那张照片露出的手臂,遒劲有力却有一道刺目的刀疤。

    吴优第一面见李执的那个夜晚,就注意到暗影中那侧的怂人痕迹。

    那时李执正好穿着沈南风这位“大艺术家”一时兴起设计的某套奇怪衣服,色块鲜艳、logo夸张。

    李执和沈南雨百般反抗、皆无效果,沈南风说:“我要开辟男装新赛道,节约成本,先从你俩下手。”

    于是,再算上卫晴那笔账,吴优对李执怀有这么长久的差印象里,南风姐姐出了相当大的一份力。

    初遇时,李执虽然顶着张不错的皮囊,但同时聚集了着装稀奇、举止孟浪,身上还有着狭长凶险的刀疤。

    要不是李琢正巧赶来相认,这类人物,吴优是打算绕着走的。

    后来熟识了,吴优大致知晓了这疤痕的由来。刚搬家的陌生县城、没有父亲的男孩、孤苦伶仃的母亲与妹妹、黝深陋巷昏黄的路灯……一些凛冽的词汇描摹出李执的青春。

    “哪有那么可怕”李执轻声嗤笑,揉了揉臂弯上毛茸茸的脑袋。

    “其实打架跟做事一样,讲究策略,区分要害,付出一点点代价反而有奇效。”

    吴优眯着眼睛思索了下,竟然和自己的行事观念很是契合。

    李执从小就身形舒展、反应灵敏。血顺着脉络流满小臂,看着吓人,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皮肉伤而已。反而是他徒手夺刀、不落下风的狠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没人敢招惹看起来像不要命的人。

    在那个治安不太好的年代,整条巷子的地痞混子都知道不可以骚扰李琢,也记得不可以到顾秀青的档口滋事。

    悠悠的脸颊正巧贴上那道伤疤,磨蹭了两下,抬眼望进他如墨的眸子里。

    “可是你当时年纪也很小,刚十五六岁吧?一定还是无助害怕的,也哭过对不对”

    李执想起了母亲的埋怨,顾秀青边帮儿子包扎,边数落着他应该退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好了。妹妹没有亲眼见到,事后只觉得哥哥永远是家里的屏障,是顶天立地的依靠。

    现在李执懂了恋人会是什么模样,悠悠只会用泛着水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心疼难耐又默不作声。即便她平日里毒舌心狠、能言善辩。

    那张无数次说出过奚落话语的嘴唇,此时只柔软地琢吻着。一下一下地,像清风扣动窗扉,敞开的缝隙里溜进一缕花香。

    在夏天的正式认识后,李执再遇到悠悠时,虽然态度貌似随便轻佻,却总记得将衬衫的袖口系紧,怕吓到了她。

    会么那可是小瞧了吴优。她喜欢用指尖摩挲过李执的身体,一寸挨着一寸都不放过,包括麦色肌肤上略狰狞的疤痕。偶尔情到浓时,他小臂正巧横亘在她一侧,吴优张嘴就咬上一口。

    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只是喜欢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但吴优不知道自己的有情人,被母亲想象成了什么模样,这其中自然有陈宴的功劳。

    陈宴看着

    黎老师焦躁不安起来,赶紧端来上好的玫瑰花茶,和阗福斋的糕点。

    这是宋箐昨天去惠山古镇顺道买的,她记得黎老师最爱这家的双酿团。店里平日就顾客众多,节假日更是排起了长龙,但为了儿子还是拐了个弯。

    陈宴:“黎阿姨,听我妈说您喜欢这家,我昨天专程开车去买的。”

    ……宋箐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借花献佛,挺不客气。

    “悠悠工作是挺忙的,没机会认识太多人。但她接触的也不止同学同事,还有品牌厂商,里面有很多生意人。”

    果真,黎老师皱了皱眉头。在学校待久了,她不喜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职业,尤其是现在流行的各种新兴产业。虽然,黎昕知道那些人可能赚钱并不少。

    女孩的父母大多保守,往往认为最好的婚配对象,就是那些一眼望到头的,类似医师公职业里的男人。

    黎昕不能免俗、甚至尤胜。

    在陈宴含沙射影的诉说里,黎老师推断有人在追悠悠,算是小有资产的小老板。

    嗯,实质上好像没什么不对。可用词修饰不同,表达的意思就大有出入了。

    黎昕和女儿不同,待在大学研究室的温室中,在读书人的清高里,她看不上那些小厂子和作坊起家的铜臭味。

    吴优其实不这样,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毒舌挑剔,倒不针对单一群体。

    黎老师可能不知道,她女儿自己就挺爱赚钱,甚至有谋划过创业……

    黎昕却误会女儿只是爱钱……

    秋天吴优决定买房前,给母亲打的那通电话里,最后置气道:“我要去找个有钱人,不工作啦!”

    黎昕这时候突然回想起来,和悠悠最近的恋情联系到一起,却引向了歧义。

    陈宴又极力渲染他知道的这类“土。豪”追女孩子的实例:无外乎送大颗钻石、满捧鲜花。这个目标不行,过阵子又换下一个,很随便……

    黎老师突然想起悠悠刚回家时,腕上无意露出的那支镯子,一线奢侈品牌的满钻款。

    当时只觉得招眼,不像悠悠平常柔美温和的风格。现在想想,几十万的价格,对税后一万多工资还要租房的悠悠太过吃力。

    ……黎昕不清楚悠悠的薪水,更不了解她的另一面,吴优回家当然只穿清汤寡水的乖巧衣服。

    在魔都的霓虹中,假日夜晚里吴优倚在吧台,目光散漫清冷地扫过喧嚣,似蛰伏的蛇。钻光锋利,仿若鳞片波光,和她正相称。

    吴优没有预料到母亲在背后探寻自己,正在努力工作的悠悠,不知道黎老师已经把她想成了什么离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