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暴风雨前夕,总是格外宁静。
“游戏方面, 确定了该确定的,拿回了该拿回的,现在我们只差两名, 不, 准确来说是一名玩家魔盒数达标, 就能开启最终之战。”
“中枢大脑死亡,造物主被封, 我们已经向潘多拉吹响了宣战的号角,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祂们不会善罢甘休,只会将更加猛烈且不可名状的进攻推向我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于我们弱势方来说是弊大于利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抢在潘多拉的下一轮进攻降临前, 率先开启最终之战。”
“从老黎他们的上一局游戏, 我们命名为‘人类幸福度监狱’的副本结束, 到现在,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处里已经以最快的速度, 发动并集结了可以为最终之战调动的所有力量。”
“战略用品、实验品、改造药剂等你们可能需要到的一切物资,也都已经准备完毕, 最顶尖的医疗组、研究组、监测设备等, 也在随时待命。”
“三天。”
封肃秋锐利的眼从镜片后抬起:“处里只给你们三天, 最后调整你们的状态, 三天后, 就要进行第一轮筛选,通过筛选的首选玩家, 将尝试第一次魔盒赠与。赠与成功,最终之战立即开启。”
三天?
在座的十几名玩家都被封肃秋吐出的这个数字惊了一跳,面上露出或踌躇满志、或惴惴不安、或若有所思的神色。
“封处,之前不是说第一轮筛选要等至少半个月吗?现在怎么这么快?”李清洲率先开了口,“全世界绝大部分势力都在打击救世会,他们藏了起来,一时不太敢兴风作浪。”
“天空破洞也在我们的实时监控下,以实验品做了防护隔离,潘多拉想要再降下高维意识寄生,也不容易。而且,裴所长上次也说过,短时间内,潘多拉不会再进行类似降下愿望世界的操作,因为那对祂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难以复刻。”
“现在,前期准备已经完成,我们是该抓紧时间进行最终之战,但我觉得,最终之战是以玩家们为主体,也要更多地考虑到玩家们的实际情况,三天实在有点太紧了。”
李清洲没有丝毫保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协助管理基地玩家的处里人员之一,对玩家们的情况非常了解。
首选名单发布后,名单上的玩家,包括他,就开始在为接受大量的魔盒赠与做准备,可很多事,不是在准备,就一定会增长成功几率的。至少在他看来,大部分玩家还都没有达标,他也不例外。
封肃秋捏了捏眉心:“这就要说到我们现实世界所面临的新情况了。”
“处里之前也认为,我们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不会太少,只要潘多拉的新动作还没显露,我们就还可以抓紧时间,做更多更充分的准备。虽然抢先开启最终之战是我们已经确定的想法,但能在允许的情况下多增加一些保险,便多增加一些保险,总是好的。”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昨天,我们得到消息,救世会再有动作,疑似想要进攻冈仁波齐,夺取天空破洞。”
封肃秋滑动光屏:“处里调集信息,进行分析,认为救世会这么做,很可能是以某种途径得到了潘多拉的传讯,要有新动作,或失去造物主后,与潘多拉丧失了联系,不得不前来夺取天空破洞,重建联系。”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代表着,之前虚假的宁静已经被撕破。”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本就不能以常理揣测的救世会的疯子?”
“他们向冈仁波齐集结,绝对是要闹出大事。不管他们或潘多拉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成与不成,我们都不能再拖了。”
“我们已经跟潘多拉彻底撕破了脸,祂们再不会像当初降下愿望世界一样,仍给人类残留美梦了。”
“这一次,是你死我活。”
封肃秋神情肃穆:“我知道欲速则不达,大家的状态还欠缺不少,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一直在监测天空破洞,监测能量波动,监测King魔盒内的造物主残留意识的状态,但仍无法确定,潘多拉是否还会像曾经降下愿望世界一样,再给我们打上一个无知无觉的措手不及。”
“我们赌不起。”
“如今,虽然还不到要启动临时紧急方案,以实验品拖延时间,让大家直接就赠与魔盒,开启最终之战的程度,但也相差不多了。”
“三天,是研究所估算出的最大时间。”
封肃秋环顾四周,神色沉凝:“处里不希望看到临时紧急方案当真启动的那一天。”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一块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了玩家们心头,令他们原本染在眼角眉梢的新年喜色都褪去不少。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让他们拧紧了眉头。
而紧迫,很多时候却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
无法承受魔盒赠与的玩家依旧无法承受,无法勘破一百魔盒的玩家也依旧无法勘破。
三天时间,除非是谢长生这样本就接近魔盒破百的玩家,否则三天前是什么样,三天后也仍旧是那样,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改变。这不是玄幻小说,主角总能在危急关头临阵突破。
半个月或许能有点说法,但三天绝对没有。
在座的所有玩家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忧虑苦恼。
李清洲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质疑。
当然,封肃秋也知道这些,所以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不是放在在座的大多数玩家身上。
他看向的一直都是谢长生和李清洲,还有另外三个魔盒持有数非常接近魔盒排行榜,状态也相对较稳定的玩家。
黎渐川对处里这个临时改变的决定其实并不意外。
早在昨晚,他把边境异动这件事告知处里,让处里去验真伪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两天内就开启最终之战的准备。
之前一个多月的风平浪静,其实就是在人类幸福度监狱副本后,潘多拉与人类达成的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默契。
人类需要时间来准备最终之战,潘多拉也需要恢复受创的状态,重新积蓄力量,阻拦人类,或摧毁最终之战。
暴风雨前夕,总是格外宁静。
而现在,突如其来的针对冈仁波齐的隐秘行动,或许就是这场风暴乐章霍然拉开的序幕。
人类与潘多拉,总有一个要占据先手。
最好的情况便是人类为先。
可第三名最终之战玩家,却没那么好选。
一旦赠与失败,玩家发疯失控都是小事,当场撑爆死亡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是以人命为代价的一次性的尝试。
处里也是左右为难。
三天,是一个经过多方研讨,得出来的期限。
“好了,接下来说说具体的安排。”
封肃秋等了一会儿,看众人消化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说道:“首先,处里肯定是要破坏救世会对冈仁波齐的计划的,并对天空破洞加强监测,随时准备启动多种紧急预案……”
“其次,就是关于你们这些首选玩家的安排。从今晚开始,所有玩家划分组别,分批跟随研究队伍,尽快撤离冈仁波齐基地,前往巴蜀的七号备用基地。”
“到达七号基地后,会有专门的专家接手你们,帮助你们调整状态,稳定并壮大精神,必要时会采取一定程度上的改造手术,动刀的是裴所长,一切都只为备战三天后的魔盒赠与,按自愿原则选择。”
“未来三天,备选名单的玩家也会陆续抵达巴蜀附近,看情况进入七号基地……”
封肃秋简单说着可以告知玩家们的部分行动安排。
会议桌上,所有人面前的电子纸都亮起了微光,是传输过来的具体行动安排和分组。
说完最要紧的正事,封肃秋又快速讲了下从黎渐川和宁准今天凌晨提交的完整记忆报告里提取的关键信息。
信息之一,是关于世界各地涌现的“启示”。
得到第一周目记忆的黎渐川已经可以确定,这些启示本质上都是重启后,他放进来的来自真实世界、愿望世界的漏洞。
重启的时间混沌,让真实、愿望与已经被闯破的最终之战重叠交错,导致许多相关线索掉入了重启世界,成为了所谓的启示。
这是黎渐川故意为之。
这些启示,其中一部分是他主动留下的,为了提示自己,或掰正某些可能受潘多拉干扰而歪掉的轨迹,比如空白经卷和左珊珊收到的信。
还有一部分是无意间漏进重启世界的,比如刻着Ghost的铭牌,它来自于黎渐川的第一次最终之战,而处里收入的与黎渐川相关的电影票、照片、名单、便利贴等,则是来自第一周目或真实世界。
除了这些与黎渐川这个重启者相关的,还有一些启示,是很多人类无意间留给或漏给他们自己的。
正是这些启示,勾勒出了眼前之外的真实,真正地“启示”到了他们。
信息之二,就是黎渐川第一周目最终之战前曾在白夜研究所,用“命运之眼”看到的人类未来。地球终会毁灭,可能是因为战争,也可能是因为天灾,总之,人类的未来就是没有未来。
而所谓的最终之战,一定会出问题,而到时候,人类想要驱逐潘多拉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最高契约,解除破维通道。
“这一点就不多讨论了。”
封肃秋对此说道:“‘命运之眼’,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件由地球超维能量催生的实验品而已。”
“如果认命,我们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信息之三,就是宁准的大致情况和他在游戏内为最终之战做的准备。
这一部分,封肃秋没有细说,只言简意赅地提了两句,一是宁准是半人半监视者,但可以作为人类开启最终之战,二是宁准在游戏里有布置,但不要对此太过依赖。
更多的,诸如,宁准与魔盒曾进行过黑金字塔谈判,在谈判中宁准献祭了自身,但心脏却被救世会夺走,之后愿望世界和魔盒游戏降临,黎渐川进入游戏,打破束缚,与魔盒签订契约,让宁准复活,以旧有的精神体为根基,成为了监视者,再度生出完整的躯体,却又在最终之战再次失去心脏,以魔盒替代,等等曲折隐秘的信息,封肃秋只字未提。
这些内容保密等级极高,除去黎渐川和宁准两个当事人,整个华国知道的人都不超过一掌之数。
关于魔盒谈判的细节,更是只有黎渐川和宁准两人知晓,其余人没有回想起相关记忆,即使两人想说,他们也无法获知。
而这一部分有这么多不能说的,却还要在会议上点出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一定程度上消除玩家们的信息壁垒,让大家对当前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一场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到五点,总算交代完毕,安排妥当。
众人散场,赶回去收拾行囊,首批撤离时间定在晚八点,只剩三个小时不到了。
黎渐川、宁准、谢长生、李清洲,和一个魔盒持有数四十二、赠予成功率仅次于李清洲的名叫陈沛然的玩家被分到一组,可以说,这一组就是处里最为看重的希望小组,毋庸置疑地被安排在首批撤离队伍里。
时间紧,黎渐川五人散会时简单打了个招呼,便都赶回去收拾东西。
晚八点。
基地停机坪的巨大玻璃罩缓缓打开。
银白色的战机无视强劲的风雪,稳定地拔高升空,冲向天穹。
“这待遇真不一样了,最新型号的隐形战斗机都坐上了……”
陈沛然是个三十来岁的娃娃脸,上了飞机,一边按照提示往身上扣安全装置,一边惊奇地左看右看。
“都这种时候了,总要动点真格的。咱们突然有这么大的撤离动作,也怕被盯上,防患于未然。”一名女研究员笑着道。
与黎渐川五名玩家同乘的,除一名战机驾驶员外,还有三名特勤和八名研究人员、医疗人员。
他们都是对处里相当重要的人物。
这架战机是第三架出发的战机,前两架战机坐了谁,除战机内的人外,无人知道。
在这些战机之中,还有一些无人驾驶直升机,虚实掩护,保密第一,就是这次撤离行动的主要方针。
“那我们这次要飞多久?”
陈沛然与女研究员随意聊着。
战机的位置是十六个人背靠舱壁,面对面坐成两排的,虽然等会儿飞行起来,舱内噪音很大,但有通讯耳机,彼此聊起天来还是十分方便的。
“这种型号的载人战机都经过改造,正常情况下从冈仁波齐到巴蜀,最多只要一个小时。”
女研究员道:“不用担心,快得很,睡一觉,一眨眼就到了……”
黎渐川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放松气氛的闲聊,边抬眼看向自己身旁的宁准。
宁博士已经扣好安全装置,开始闭目养神了。
黎渐川把手垫过去,给他撑着脖子,方便他睡得舒服点,然后转头望向坐在另一侧的李清洲。
李清洲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正低头摩挲着自己作战服的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过去的事,你想起了多少?”
黎渐川低声问。
李清洲一顿,抬头看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夜雾一般的怅惘:“不多也不少……小冬也好,韩林也好,变成现在这个世界的样子,不是他们所希望的,但能拥有现在这个世界的结局,或许……也不赖吧。”
黎渐川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战机起飞,嗡鸣声巨大。
李清洲低低的声音几乎被淹没:“黎队,你说这次,我们会成功吧?”
“会,”黎渐川望着舷窗,看到雪山的影子渐渐沉落,被埋入风雪的下方,群山万壑,渺渺远离,“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成功。”
“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他道:“好好调整,你第一周目的精神强度绝对是够的,现在需要稳定、恢复,找回那种强度,才能接受赠与。”
“我明白。”李清洲应着,紧绷的表情微松。
机舱内交谈的声音渐渐消失。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或在抓紧时间补觉,或在养精蓄锐,默默沉思。
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战机的广播里忽然传出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
“警告!警告!”
“A301已被未知信号锁定……A301已被未知信号锁定!”
黎渐川猛地睁开双眼。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循着直觉,第一时间望向了舷窗外的某个方向。
极远的空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这个黑点肉眼可见地扩大,以远超战机的超高速度,正朝他们而来。
不,那不是黑点——
黎渐川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颗散发着实验品气息的诡异导弹!
第542章敌袭!
“敌袭!”
黎渐川立刻打开通讯系统。
“是实验品!”他道, “开启导弹拦截系统和实验品干扰装置!”
机舱内的所有人瞬间惊醒。
战机忽地剧烈震荡侧翻。
危急时刻,飞行员似是及时反应了过来,驾驶战机提速上冲, 躲避导弹。
同时, 战机最新型的防护罩展开, 自带的导弹拦截系统和实验品干扰装置被开启。
拖着尾焰的特制拦截弹一枚枚射出,刺猬一样的虚幻尖刺自战机某处长出, 像数根天线,散发出奇特气息。
所有A系列新型战机,都与一件名为“失控信号”的实验品进行过结合改造,具备可让大部分实验品短暂失灵的干扰装置。
“全体原地待命,启动躯体医疗防护,检查安全装置!”
黎渐川迅速作出判断。
一片天旋地转里,宁准的手伸出, 抓住了黎渐川的肩膀。
“不一定能拦住……”
宁准望着舷窗外,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语速极快:“这不是单纯的实验品。它是至少以一种实验品为基础, 多种实验品结合,改造而成的。最重要的, 是它的核心,被掺入了极少量的高维意识碎片, 应该是来自于融合计划前的造物主, 这是救世会的秘密武器之一……”
他话音未落, 黎渐川便见夜空中的诡异导弹丝毫没有受到实验品干扰装置的影响, 仍如长了眼睛一般, 灵活地躲开了战机射出的一枚枚拦截弹,高速追击而来。
轰的一下, 导弹射中了防护罩!
战机遭受重击。
机舱所有人都牢牢扣着安全装置,可仍在猛烈的冲击下控制不住身躯,摇晃甩动,头盔撞击。
但幸好,防护罩承受住了这一击,没有碎裂。
“有……问题!”
女研究员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响在隔绝了轰鸣声的通讯频道内。
下一刻,更加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机舱。
“超能防护受损!”
“受损程度百分之十五,请尽快修复……百分之十八,请尽快修复……百分之二十三……”
黎渐川心头一紧,目光死死钉在导弹射中的位置。
导弹没有击碎防护罩,却也没有在爆炸后陨落云层,而是黏在了防护罩上,崩散出了一团团带着火花的绿色脓液。
脓液蔓延扩散,以一种奇诡的强烈腐蚀性,侵蚀着防护罩,向内渗透。
黎渐川毫不犹豫,当即呼叫飞行员:“紧急迫降!”
“立刻紧急迫降!”
第二道轰击到来。
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第二枚导弹。
防护罩上的脓液蔓延更快。
战机在夜空上翻滚,防护罩的光芒与爆炸的火花将云层燎作一片炽红的火原。
女研究员的声音艰涩而响亮:“这应该是以实验品‘复仇导弹’为基底的改造实验品,研究所有‘复仇导弹’的资料,也寻找过这种实验品,想要进行过相关研究……”
“按‘复仇导弹’的原始数量看,这种改造实验品最多不超过十枚,要启动,就必须全部启动,不能保留!”
她的语速快得惊人:“现在有两枚用在了我们的战机上,剩下不到七枚,肯定用在了其它战机身上,今晚起飞的飞机包括直升机共有十三架,不可能全部遭遇袭击……有内鬼,或有谁被控制,泄露了信息,让救世会只锁定了十三架飞机中的一部分!”
女研究员说话的同时,战机仍在提速,黎渐川接向飞行员的通讯频道内静悄悄的,没有回话。
黎渐川神色微变,目光却倏地沉静下来。
“清洲,看好大家!”
黎渐川转头对李清洲说了一句,一把解开自己的安全装置,弹射出去,抓着机舱上方的栏杆,三两步冲向驾驶室。
宁准给谢长生递了个眼色,起身紧随其后。
黎渐川扑到驾驶室与机舱连接的安全门前,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凝聚全身的力量,砰砰几拳,暴力破门,闯进了驾驶室。
战机驾驶室内,飞行员歪倒在座椅上,脸色青白,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只有双手仍像是有血肉单独存活一样,还在控制台上移动着。
“斩断他的手!”
宁准出现在门边。
黎渐川果断抽出军刀,削断飞行员的双手,这双手掉在地上,竟还活着一样,挣扎蠕动起来。
宁准一脚踩住,洒出药剂,这双手便迅速僵硬,眨眼化作脓水,脓水中浮现出两只已经死去的长着翅膀的奇怪小虫。
“救世会的伎俩……”
宁准道:“飞行途中战机是密封的,这种虫子钻不进来,应该是起飞前,基地停机坪防护打开的时候……”
在宁准处理飞行员诡异的双手时,黎渐川已经将飞行员的尸体从座椅上拉开,尝试操控这架战机,修复防护罩,紧急迫降。他多少学过一点开战机,只是这种最新型号的,他还是第一次碰。
“冈仁波齐一定已经出事了。”黎渐川冷静地操作着控制台。
宁准扯下紧急联系装置。
冈仁波齐基地、巴蜀七号基地、首都总部,以及周围可以联系的各大基地和官方秘密单位,全部没有响应。
“潘多拉干扰了卫星。”
宁准紧紧抓着座椅,在宛如巨震的摇晃中,声音出奇的清冷镇定:“你在全维度互动平台看到的信息,可能是真的,但救世会也发现了,做出了应对,提早发动了进攻,也可能是陷阱,只为逼出冈仁波齐基地重要人物的撤离,从而锁定我们。”
“开启最终之战的玩家对处里太过重要,得知救世会要进攻冈仁波齐,不管是真是假,处里都没办法再把我们放在冈仁波齐。”
“处里不敢赌。”
他简短而快速地捋清了现在的情况。
“还能迫降吗?”他明白当务之急,“不行的话,立刻跳伞,再拖绝对会更糟。这是空中,我们受限太大,可以飞行的奇异物品很少,能在这种时候动用的实验品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没办法,只是活靶子。这个高度跳伞……我用所有的防护型实验品作掩护,尽量保证大家的安全。”
黎渐川确定了紧急按钮,一拳砸开。
“处里考虑到了可能半路遇袭的情况,也给了我一件实验品,”他迅速起身,“控制台失灵了,没法紧急迫降,我只能打开紧急按钮,暂时稳住机身,放缓速度,不再冲向更高……”
“走!”
黎渐川揽住宁准,两人冲回机舱。
“救世会的袭击,战机失控,飞行员死亡,”黎渐川一眼扫过谢长生等人,“没有别的办法了,立刻跳伞,处里准备了实验品保护大家,所有玩家也都看情况,适当动用实验品!”
“白杉,你第一个跳!”
黎渐川指定了一名处里的特勤打头阵:“三十秒后出舱!”
闻言,其余十四人,不论是常年出生入死的特勤,还是极少经历如此险境的研究人员和医疗人员,竟都还算冷静。
刹那的怔愣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按照黎渐川的排序,准备跳伞装置和氧气装置,从座椅上起身,抓着栏杆,依次前往机尾。
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问东问西,他们虽是临时的队友,可越是这种紧急时刻,便越要赋予彼此最大的信任。
黎渐川开启安全闸门,狂风灌入进来,裹挟着高空的低温。
作战服起到了一定的温度调控作用,可仍让大部分人都瑟瑟抖了一下。
迎着狂风,特勤白杉率先跳出机舱,紧接着是陈沛然和李清洲。
黎渐川在一旁,取出一个琉璃色的泡泡机,只有巴掌大,每跳下一个人,他便吹出一个泡泡,包裹住他们。
宁准、谢长生和医疗人员、研究人员们一起,在中间跳下,以便用自身可在现实调动的实验品应对突发情况,接应前后的人。
黎渐川和另一名特勤殿后。
跳伞到一半,宁准与部分医疗人员刚下,战机的防护罩便砰地炸碎。
原本黏在防护罩上的脓水再度凝聚,变作无数细长的炮弹,轰击在战机上,战机再次失去稳定,震荡翻滚,轰轰爆炸。
有人被波及,发出惨叫。
“快!”
“快——!”
黎渐川拉住险些被颠出机舱的剩余几人:“继续跳!战机要撑不住了!”
伴随着他的嘶吼,机舱内亮起火光与电弧,战机开始解体。
“快!”
谢长生护着怀里的橘猫,翻手取出一件实验品,将自己与另外两名研究人员连接,一同冲出机舱。
银白色的战机爆炸。
好似一颗遥远的星辰,于无垠的夜空闪了一闪。
十六人全部跳下。
黎渐川被火浪冲击着,急速下坠,周身包裹的泡泡都擦出了细微的火花。
以他的视力,能够清楚地捕捉到下方同样坠落的其它泡泡,他边留意着跳伞装置的提示高度,边观察着其它泡泡的情况。
突然,在凛冽的风声中,有一阵阵奇异的怪响传来。
像哨声,又像鸟鸣。
黎渐川循声望去,便见远方云层的轮廓里猛地冲出一大片黑压压的红瞳巨鸟。
为首的巨鸟头顶,一个裹着漆黑斗篷的人俯身坐着,正拉开手里一把亮着古怪铭文的大弓。
“小心!”
黎渐川的声音响彻通讯频道。
大弓射出一箭,分作漫天流星,与鸟群一同冲出,将空中所有的泡泡尽数淹没。
第543章欢迎来到……最终之战!
深夜。
楚拉山北面, 青藏万里冰川的某处。
一片无人林地中,破烂的降落伞如被一口气吹散了大部分种子的蒲公英,飘摇落下, 挂在树冠。
黎渐川从枝桠间滚落, 摔在地上, 撞击的疼痛让他从短暂的昏迷中激灵一下,猛地醒来。
他下意识警觉环顾。
四周环绕着枯叶落尽的林木, 雪地反射出茫茫微光,驱散了过于浓重的黑暗,令其只余昏昏。
除了他之外,周围似乎没有第二个生物。
空中遇袭,他利用泡泡临时的浮空性,以实验品为武器,同巨鸟群和斗篷人拼杀了一阵。最后泡泡破碎, 他将斗篷人削首, 巨鸟失控, 把他从高空甩了下来, 他在恍惚中扯开了跳伞绳,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现在……这是成功着陆了?
宁准呢?
其他人呢?
黎渐川晃了晃昏胀的脑袋, 一边用力汲取着方才失去许久的氧气,一边支撑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脚, 翻身爬起来。
他靠在树上, 缓了两秒, 取出药剂, 给自己打了一针, 顺便翻开随身医疗包,快速包扎了下伤口。
简单处理完毕后, 黎渐川尝试了下联系处里,无果,于是迅速起身,打开指南针,判断着方位,向外走去。
安排跳伞前,他在驾驶室留意过战机的大致位置,眼下根据风向、植被、地形等判断,也不难猜出自己降落在了哪里。其他十五人也被巨鸟群冲击了,但有宁准等人在,用一些实验品影响,应该不会让大家分散太多,很可能也就在这片区域。
这种环境下,黎渐川不敢多耽搁,紧盯着信号仪,只想尽快捕捉到其他人传出的信号,实行搜救。
在林中走了一阵,黎渐川远远望见一面同样挂在树上的降落伞,他神色一动,立刻朝那边奔去。
跑了没多远,信号仪上便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黎渐川没有忘记女研究员在机舱内说的关于内鬼和被控制人员的猜测,他循着指引过去,小心靠近,没有贸然喊叫。
很快,他看见了绿点所在,巨石后蜷缩着的那道人影。
是宁准!
黎渐川心头一紧,警惕四周的同时快步冲了过去。
但刚冲出没两步,他的大脑便忽地一阵眩晕。
好像被一柄带尖的巨锤砸穿,他的头颅炸痛,身体刹那失去感知,栽倒在地。
一个深黑的漩涡出现在了他的精神深处,缓慢而疯狂地吸食起他的意识与思维。若非他现在的精神力量已相当强大,只怕连思考的能力都会在瞬间丧失。这熟悉的感觉立刻让黎渐川想到了他曾遭遇过一次的,宁准于现实世界的精神失控。
他再顾不得许多,竭力调动起自己的精神力量,撑起躯体,跌跌撞撞朝宁准爬去。
“宁准!”
黎渐川浑身渗血,一把将人抱住。
宁准蜷缩颤抖的身体微微一僵,一张刮着血痕的苍白面孔缓缓抬起,空洞的桃花眼漠然转动着,好一会儿,才定落在黎渐川的脸上。
“宁准,看着我!没事了,我在这儿……”
“没事了……”
黎渐川捧着宁准的头,垂下眼,与他眉心相贴,将自己的精神力量传递过去。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只是在曾经的拉萨机场里,十八岁的他还太过弱小,只能陷在少年疯狂的精神漩涡里,痛苦而无能为力。
不过,现在不同了。
很快,以巨石为中心,扭曲着向外扩散的精神力量慢慢平息、消失。
宁准的双眼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找回了神采。
“谢谢黎老师,”他慢慢扯起嘴角笑了下,嗓音还有些沙哑,“那群巨鸟有点难缠,都是改造物种,不多用几样实验品不行。但这毕竟是现实世界,一次性动用实验品太多,就是会对精神造成很大的影响。”
“要是没有黎老师投射进来的精神力量,我冻成冰块,可能都还没自我恢复呢。”
宁博士的重音咬在一个射字上。
黎渐川知道他是见他紧张,故意在放松他的神经。
“还能说骚话,那确实是没事。”
黎渐川用鼻尖撞了撞他。
宁准笑了笑,偷亲他带着血痕的下巴。
“休息一分钟。”
黎渐川起身,半抱着宁准,检查他的伤势,给他处理伤口,注射药剂:“给这药一点时间,血差不多止住了,我们就动身,去找其他人。你左腿骨折了,还有贯穿伤,等下我背你。”
“不要,”宁准手臂摸上黎渐川的肩背,“你背上都是伤……我好像摸到你的骨头了。”
黎渐川瞥他:“瞎扯。”
一分钟后,黎渐川强硬地把宁准拉了上来,背起他,继续搜寻其他人。
宁准没能拒绝,不可撼动的理由之一就是他瘸了,而黎渐川没有,在这片山林,黎渐川扶着他远没有背着他行动方便,速度快。为了不拖累搜救速度,宁准只能爬上来。
“就是在楚拉山附近。”
宁准拿着信号仪:“距离巴蜀也不远,但单凭我们两条腿走,肯定是走不到的。”
“除非动用实验品。”
“可我们手里合适的实验品几乎没有,随便动用,也很可能会引来救世会的追兵。”
“他们在攻击战机前,应该不清楚我们具体是在哪一架战机上,只是依靠某种方式,锁定了一部分他们认为比较重要的,否则我们跳伞时就不会只有一个救世会成员驱使巨鸟群而来,而是有一排救世会成员在底下等着我们。”
“不过现在我们为了逃生暴露了太多,他们大概已经明确锁定了我们,准备分散出主要力量的一部分,来追击我们了。”
“这样冈仁波齐的压力或许能减轻一点,但我们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夺取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和清除最有可能开启最终之战的玩家,绝对是他们这背水一战的主要目的。”
黎渐川道:“看来我们没什么时间了。”
“是的。”宁准道。
黎渐川没再说话。
宁准小心地搂住黎渐川的脖颈,将头靠近,口齿间呼出的白汽像雾一样,在黎渐川的眼前袅袅散开。
“看看长生他们的情况再说吧。”
宁准轻声道。
谢长生他们的情况算不上好。
在黎渐川带着宁准绕出山林,行进没多远后,他们便撞见了也同样正在搜救其他人的谢长生三人。
三人中,谢长生受伤最轻,李清洲还能行动,陈沛然伤势最重,肠子掉出来了一大截,高烧昏迷。谢长生给他做了个简单紧急的手术,配合特效药剂,算是勉强吊住了他一口气。
五名玩家会合,李清洲展开电子纸里存着的老地图,点出一个距离不远的位置。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能量监测站,有还没报废的简易医疗设备,李清洲带队做任务时曾在这里落脚过。
他提议由他带着伤势最重的陈沛然和腿脚不利索的宁博士先去这里,稳住伤情。
黎渐川没有异议。
刚刚会合的五人达成一致,没多耽误,再次分头行动。
黎渐川和谢长生继续找其他人,约定最迟三个小时,一定会回监测站一趟。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黎渐川和谢长生加快搜索速度,扩大搜索范围,很快便找到了剩余的十一个人,其中三人死亡,五人重伤。
黎渐川和谢长生轮流护送伤势严重的人去往监测站,并收殓了牺牲人员的遗体,就地掩埋。
两人搜救能如此之快,还要多谢宁准。
他在下落时使用的实验品中的一件,将所有人都勾连在了一起,即使被巨鸟群冲撞,也没有分散太开,否则这场袭击,死亡人数恐怕远不止这些。
大年初二凌晨三点。
黎渐川和谢长生结束最后一次搜救,相继返回了监测站。
宁准靠在门边,正在调节监测站的电力系统。
他刚把它维修好,只是还不稳定,李清洲临时隔出来的病房里,仪器一闪一闪的,一会儿有电一会儿没电,那些重伤人员心电图的波动让李清洲扶着床栏不住地大喘气。
其余伤势较轻的人也都挤在房间里,或在旁边帮忙,清理伤口,调整仪器,或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老式电暖风,正闭目休息,脸色白得全都没有一丝血色。
黎渐川进来,帮宁准弄了弄电箱。
稳定住后,两人叫着李清洲,一起出去,到二楼的休息室。
谢长生已经等在里头,正端着一个小碟,在喂橘猫喝水。
“清洲,我们不能再等了。”
房门关上,黎渐川直接开门见山。
李清洲一愣,却不太震惊:“黎队,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要进行魔盒赠与,开启最终之战?”
“这个时机……”
他皱起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也知道,他们的处境极差。
眼下监测站内的平静,只是短暂的,虚妄的。它迟早要破灭,而若他们真等到那一刻来临时再行动,就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外界的情况比起他们,也不会更乐观,在这里被动等待外界救援,绝对是下策。
可是,这样突然地、毫无准备地、完全与计划不符地开启最终之战,就一定合适吗?
“人生就是由意外组成的,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万事俱备,”宁准道,“以我对潘多拉的了解,继续等下去,变数只会更多。”
李清洲没多犹豫,抬眼道:“那宁博士,你直接赠与吧,我先来。长生的状态可能还没恢复好,我……”
“长生先来。”黎渐川打断他。
在没有准备地临时选择第三名玩家这件事上,黎渐川早已有了想法。
李清洲和谢长生对比,一个魔盒太少,一个状态不稳,但硬要选一个的话,还是谢长生的成功率更高。
在五人会合,黎渐川出言让谢长生留下一同搜救时,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整个搜救过程里,黎渐川都在与谢长生讨论这件事,并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帮他调整状态。
谢长生毫无异议,他在见过首选名单后,就一直把自己当作第三名开启最终之战的玩家,从没有考虑过其他可能。
不论是黎渐川还是谢长生,都清楚三个小时的调整肯定比不上三天的,但有一点调整的时间,总好过一点准备都没有,意外突发时,直接当场赠与魔盒,那才是真的送死。
“现在监测站剩余的人里,很可能有内鬼。”
黎渐川继续道:“具体的,咱们暂时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我们最信任的就是你。我和宁博士、长生开启最终之战,你留下来,保护这里,是最好的安排。”
谢长生道:“现在接受魔盒赠与,我比你更合适,清洲。”
李清洲眉心颤动,却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再多耽误什么。
“好,”他服从了命令,眼神坚定,“我会守好这里的,黎队。”
黎渐川拍拍他的肩膀。
说实话,虽然黎渐川早就做好了随时开启最终之战的准备,但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他们的最终之战会是在这样荒凉而危险的地方,如此仓促又草率地开启。
可面对救世会的背水一战,面对完全断联、不知究竟的外界,他们别无选择。
“还要再给你一点时间吗?”
宁准看向谢长生。
谢长生放下小碟,摸了摸橘猫的头,清淡的神色也显出两分锋锐:“足够了,直接开始吧。”
防护措施在休息室四面布下。
李清洲手持监测站内外的监控屏幕,守在门外。
门内,黎渐川与宁准靠在一处,谢长生怀抱橘猫枕着椅子,三人互相对视数秒,同时闭合了双眼。
“玩家Ghost申请进行魔盒赠与,请问玩家King是否接受?”
“接受。”
黎渐川脑海中嗡的一下,好似山呼海啸。
“玩家Ghost申请进行魔盒赠与,请问玩家CatmanQ是否接受?”
“……接受。”
谢长生垂在橘色猫尾边的手掌倏地攥紧。
他的身躯如触电般,突然开始颤抖痉挛,眼耳口鼻皆淌下血来。
橘猫一惊,从他怀里跳起,蹿上他的肩膀,观察他。
谢长生脸上青筋凸起,血水流溢,满是痛不欲生的濒死感,却仍牙关紧咬,不发一丝声音。
鲜血染红了橘猫的白手套。
橘猫懵懂的眼瞳有一瞬间闪过了异样的光彩,似是一株奇异的五色稻的残留碎片。
在这光彩里,橘猫的爪子按上谢长生的额头,轻轻叫了一声。
“喵……”
下一刻,一声熟悉的咔哒轻响,伴随着冰冷机械的女声,自无垠星光深处,自宇宙穹苍尽头,蓦然降临!
“Welcome to the final battle!”
欢迎来到……最终之战!
第544章确认开启!
混沌而神秘的深空, 无数星辰如沙散落。
一张长桌好似被宏大无边的宇宙承托着,悬于至高的虚无之上,燃着三点仿佛永恒不灭的摇曳烛光。
烛光里, 三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依次出现在三把高背椅上。
“魔盒游戏降临至今, 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正式达到一百, 潘多拉最终之战开启条件已达成!”
“请确认是否开启最终之战!”
冰冷机械的女声自更高处降临。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播报, 但这一次,一切都已不同。
黎渐川从兜帽的阴影中抬起双眼,望向长桌上的另外两人。
他们是他的爱人、朋友,也是他所信任的战友与同行者。他们从虚妄里走出,携真实而来,不再有任何迷惘与动摇。
“直接开启?”
懒散靠在椅子里的一号玩家单手支着下巴,率先开了口。
这个语气略带掩饰, 但也几乎明牌了就是宁准。
“可以。”
三号道。
这是谢长生。
托沈晴拓下的最后一块五色稻碎片投影的福, 他抓住一线生机, 从死亡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成功坐在了这里。
黎渐川张了张嘴,正想直接确认开启, 但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般,蓦地转头望向长桌尽头。
几乎同时, 宁准和谢长生也抬起了双眼。
三人目光汇聚处, 原本空荡的长桌尽头, 竟突然浮现出朦胧星光。
星光萦绕纷扬, 缓缓凝成了一把椅子。
椅子成型的刹那, 一只隐有轮廓的透明手掌从黑暗中伸出,按在椅背上, 嘎吱一声,拉开了椅子。
深暗涌动,一道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从虚幻的潮水中走出,不紧不慢,坐进了椅中。
潘多拉!
他们怎么会突然投影意识,出现在最终之战开启时的晚餐上?上一次明明没有……
这一意料之外的变故,让黎渐川心头霍然一沉。
整片虚无空间内,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紧接着,人形带着笑意的机械男声响起:“说明人还没有入座,就匆匆开启游戏,未免太急了吧,三位。”
说明人?
黎渐川三人对视。
“你说你是说明人?”与潘多拉打交道最多的宁准顿了顿,开口道,“最终之战的规则允许?”
“当然,”人形笑意不变,“魔盒游戏能允许你小小地‘作弊’一下,不顾被我们影响的监视者的部分,成为玩家,代表人类,那当然也可以允许我们也小小地‘作弊’一下,出现在这张餐桌上,成为这局游戏的说明人。”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祂微微欠身,“我叫西西弗斯,是潘多拉人类回归派驻扎在魔盒游戏内的主要代表之一,平时就负责维持投影,看守最终之战。”
“King,还有Ghost——投影在游戏里的大部分潘多拉人类都喜欢喊你God,祂们知道你是我们的敌人,但还是非常欣赏你,不过我还是更习惯叫你Ghost,这非常符合我对你的印象,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和两位是老熟人了,上一次的最终之战末尾时见过的,还记得吗?”
人形笑着说:“两位之间的感情,至今还令我非常感动呢。”
“哦这位,CatmanQ,是新朋友?”
“那曾经的那两位呢?”祂歪了歪脑袋,“是都因失败死在了上一次的最终之战?”
“还是……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之后,痛苦消散?”
黎渐川冷冷注视着祂。
他并不因祂的话语而愤怒。
他只是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精神世界坚冰下的岩浆,它们越发澎湃地翻涌着,永远拥有毁灭与新生的炽热力量。
“所以,这就是你来做说明人的目的?”
黎渐川听到自己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叙旧?奚落?威胁?”
“叙旧是当然的,至于奚落、威胁,这从何谈起?”人形无辜摊手,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也要多谢你的提醒,虽然这里没有真实的时间流动,但我们也不应该过多地浪费彼此的生命,重逢的叙旧就到此为止吧。”
“下面,我们谈谈正事。”
祂的机械声微沉。
“最终之战是不同于其它副本的游戏对局。”
“它没有固定副本,没有每日晚餐,也没有具体的法则和剧情。‘人心生谜题,魔盒衍副本,高维选答案’,一切只在我们三方之间。所以,法则之内,我这个说明人能做的事也非常有限。”
“只有两件。”
祂竖起两根手指。
星光中,手指透明的轮廓内似有蠕动扭曲的影子闪动。
“一就是陪三位吃顿送别晚餐,好歹都是同根生,就算你们理解不了我们的苦心,执意走向死路,也不必相煎太急,”祂道,“二嘛,就是我想和三位做一桩交易。”
祂的手掌翻转,掌心浮现出三封星光凝就的信。
“这里有三封信,分别来自三位的三场最终之战。”
祂迎着黎渐川三人的目光,笑了下,颔首道:“没错,三位的最终之战还没有开始,所以,它们来自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未来。书写它们的人可能是你们自己,也可能是与你们有关的最终之战内的某些剧情人物,而它们的内容,也只和一件事有关——开启真实之门的钥匙。”
“不要用那样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新朋友。”
人形忽然转动脑袋,望向谢长生,语气无奈:“这三封信都经过魔盒验证,绝对真实。”
“提前得到最终之战通关钥匙的相关提示,三位,心动吗?”
人形捏住手里的三封信,轻轻晃了晃,带动星光涟漪:“这可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最终之战了……”
宁准轻笑了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敌人?帮助我们这样的好事,不是潘多拉会做的。”
“你们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看来,要么是这三封信本身存在一定的问题,要么就是你们想要的、让我们拿来换取这三封信的东西很不简单。”
“这三封信有标明是谁写给谁的吗?我们一定可以拿到自己即将开始的最终之战的那封信吗?还是说,拿到谁的,完全随机,我可以拿到他的,他可以拿到我的,拿了还不能互通信息?”
“又或者,现在看了提示也没用,进入最终之战后,我们的记忆可能会出问题?”
宁准支着下巴的手指在脸侧轻敲:“虽然上一次最终之战没谁遭遇记忆方面的问题,但最终之战是我们谁都说不好的东西,毕竟生出谜题的人心最是难测。所以,这一次最终之战记忆有异的可能,也不能排除。”
“至于你们想要的东西……”
“特殊能力和奇异物品有很大可能无法在最终之战里动用,一百魔盒你们拿去,除了吸收能量,多添筹码,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可以让人类的最终之战不太顺利的其它效果,那么……是造物能力吗?”
宁准敲动的手指一顿:“玩家在最终之战或多或少会拥有的、无意识的造物能力?这东西在你们看来这么重要吗?”
“还是说,这是你们故意亮给我们看的陷阱,让我们更加关注且吝啬自己的造物能力?”
人形沉默了一刹,笑起来:“果然,你还是做监视者时更加讨喜。”
“关于这三封信。”
祂道:“你所有的问题我都无可奉告,魔盒游戏从来没有规定说明人必须回答玩家的所有问题,不是吗?不过,你说的交易代价,确实,我们就是想用这三封信,来换你们的造物能力。”
“当然,这不是强制性的,我只是摆出商品,亮出价格,买还不是不买,换还是不换,决定权在你们手里。”
祂垂手,将三封信撂在桌上,摆出任君挑选的姿态。
宁准又笑了声,却不再是讥嘲与试探,而是直接道:“你右手边第一封信,我换。”
“你确定?”
宁准这样快速而干脆地作出决定,连人形都觉诧异。
“确定。”
宁准颔首:“但我需要明确一点,我换取的这封信,不给我自己,而是给三号。我想,这不违背这桩交易的规矩吧?”
人形顿了顿:“当然不。”
黎渐川望着宁准,却没阻止他的行动。
谢长生也无异议。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默契。
早在黎渐川在处里的会议上谈及最终之战的造物能力时,他们这就对这场最终之战有了一些猜测。
这个自称西西弗斯的潘多拉人类的出现和祂提出的三封信的交易,确实让他们产生了新的迷惑,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哪里是生路,哪里是陷阱,但既然一时猜不透,那就不猜。
无论潘多拉摆出什么样的局,他们都只按自己之前的猜测来应对。
而若一切真如他们所想,那他们三个之中,拿着造物能力最无用的,很可能就是宁准。
在三人的猜测里,宁准的超维能量最多,所能产生的造物能力自然也最大,正因如此,他的造物能力在最终之战极可能最受限制,或有不如无,无意识使用,可能反成拖累。
而最有用的,大概就是超维能量相对较少的谢长生。
提示信给保留造物能力的谢长生,宁准孤身入局,黎渐川只带造物能力,是三人面对这桩交易,所能选择的最佳配置。
“成交。”
西西弗斯拍了拍手掌。
一封星光凝就的信从祂面前消失,出现在谢长生手边。
与之同时,祂挥动手指,以新生成的双方自愿的契约规则作剪,对着宁准轻轻一剪,某根无形的丝线便暂时崩断了。宁准体内超维能量沉寂下来,无法再与最终之战内的能量共鸣。
“交易愉快。”
西西弗斯笑道。
但可惜的是,在场无人愿意捧场回应祂,黎渐川和宁准的注意力都放在谢长生身上。
谢长生拆开了手边的信。
里面的信纸不大,信的内容明显也不多,谢长生读了出来,并没有如宁准怀疑的那样,遇到阻拦或扭曲,反而言语清晰,毫无遮拦:“‘我不知道我这个时候写下这封信还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做出违背自我的选择,比如,在那一刻,投出那一票。’”
“没有落款。”
谢长生抬起头,信纸从他手指间一点一点虚化消失:“字迹也不是我们三个现在或从前的字迹。”
三人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没有人再做交易了,对吗?”西西弗斯道,“那三位还在等什么?赶紧开启你们的最终之战吧?”
“这不是你们哪怕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救世行动吗?就像晚餐刚开始时那样,直接开启,不要再犹豫了。”
“快点吧!”
祂靠进椅子里,机械男声透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兴致勃勃地催促着,好像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只等着看戏。
黎渐川没理会,短暂的思考后,便直接开口道:“最终之战,确认开启。”
宁准与谢长生也没再多犹豫,响起的声音紧随其后。
“确认开启。”
“确认开启!”
三声确认,凝聚成了一道宏大悠远的钟声。
钟声穿透时空,刺破维度,扩散开无边无际的耀眼星光。
三道巨门好似于不可见的无形处轰然洞开,带来意识上的混沌震荡。
万物轮回,宇宙生灭。
群星忽然而落,尾焰带出漫天白痕,好似无数巨鲸跃出海面,摆尾向月,壮观瑰丽。
冰冷的机械女声自群星陨落的尽头飘落。
“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玩家确认完成,潘多拉最终之战正式开启!”
“请遵守至高法则,找到真实钥匙!”
随播报声,三扇鲜血涌动的旧木门自黑暗中浮出,显现在三把高背椅后。
黎渐川回头,望着这扇熟悉的旧木门,原先所想的万般思绪,到了此刻,竟化为了一片空白。
不需要什么犹疑,也不需要什么决心,他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站起来,走进去。
他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开门前,黎渐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谢长生,定在宁准身上。
宁准也在看着他。
“通关礼物,六十六次,怎么样?”
宁准忽然道。
黎渐川啧了声:“六十六次,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要通关了呢……”
嬉笑一句后,他凝望着宁准,认真道:“去吧,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宁准笑起来,摆了摆手,“长生也是。”
“谢谢你们还记得这里有我,”谢长生促狭地回了句,又沉声道,“注意安全,加油。”
话音落地,三人同时推开木门,跨入门内。
……
一脚踩空的失重感后,谢长生恢复知觉,最先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字,冷。
好像突然从正常环境掉进了冰窖一样的冷。
非常冷。
这样的寒冷让谢长生怀疑,自己若不能立刻掌控躯壳醒来,大概很快就会冻死。
当然,他的担心没有必要。
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并从床上爬了起来。
是的,床上,这样寒冷的地方,竟然是在室内,是在盖了厚厚一层被子的床上。
他环顾四周,正要从床上爬起来,开灯检查环境,确定自己的身份,就听黑暗中,一阵砰砰的砸门声传来,伴随着高亢的呼喊:“谢工,谢工!出事了!”
“C381区的保暖层又出问题了,冻死了一百多个人!局长让你赶紧过去!”
谢工、保暖层、冻死人?
谢长生抓取着关键字眼,翻身下床,正要回话,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便忽地闪出两行血字。
“救世第一轮:全球冰封。
成功进度:0%。”
……
宁准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入目是一根光亮微弱的白色灯管。
灯管下,是仪器纵横交错的管子,和医疗人员小心翼翼探过来的脸孔。
他们似乎在观察他。
“宁博士?”
一名医疗人员开口,声音有些渺远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可他明明站得很近。据此,宁准判断,很可能是自己的听觉或精神出现了一点问题。
“可以听到吗?”他问。
宁准点了点头,脖子有些僵涩。
医疗人员摘下口罩,露出高兴的神色,又赶紧拿来一个仪器,对着他扫描,让他开口描述上面的内容,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是真的清醒。
这样一套下来,宁准滞涩的思维也好像缓了过来,慢慢重新活跃起来。
“这是……哪里?”
但他的舌头还不太利索。
“巴蜀七号基地,”封肃秋的脸出现在了病床上方,笑着道,“宁博士,辛苦了,你的最终之战成功通关了……”
“通……关?”宁准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一切。
对,他的最终之战成功通关了。
空中遇袭,监测站临时赠与,最终之战开启,潘多拉现身晚餐,造物能力与三封信的交易……
之后,他迈进了最终之战的大门,回到了他曾经的梦魇,潘多拉疗养院。循环不断地生,循环不断地死,他又成为了那个痛苦挣扎的小怪物,在这个恐怖的梦魇中寻求生路。
最终,他依靠自己曾留下的布局,和那些暗中招揽的监视者的帮助,走出了循环,拿到钥匙,跃过了真实之门。
魔盒解除了破维通道,选择是否回归真实的权力被还给了全人类,有人选择了回归,有人选择了依旧沉溺于幻梦,随潘多拉离开,不再回到真实的世界。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沉入星光深处……
宁准冷静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处处都合理而又清晰。
所以,一切真的都已经结束了?
那黎渐川呢?
谢长生呢?
封肃秋为什么说的是“你”的最终之战通关了,而不是“你们”?
来不及喜悦,刚刚明确好记忆的宁准心头一跳,急切地看着封肃秋,想要询问:“他们……”
封肃秋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脸色一顿,眼神飞速黯淡:“他们……”
他张了张嘴,有些艰涩地吐出字音:“老黎他们……通关失败,牺牲了。”
“遗体已经从楚拉山的监测站运送回了七号基地,只等你醒来……宁博士,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
封肃秋声音里的悲痛像刺出血肉的石子,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宁准望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四周的仪器忽然爆发出尖锐的鸣叫。
“宁博士!冷静!”
“宁博士!”
所有医疗人员一涌而上。
仪器亮起的光芒将宁准的视野飞快淹没。
第545章2036年9月9日。
黎渐川对人生的明确记忆开始于四岁的一个夏天。
外头在下雨, 他蹲在黑漆漆的堂屋里头,隔着一道彩色塑纸串成的门帘,望着外头的一截水泥地, 和水泥地外的几小块菜畦。
菜畦里, 长得正旺的瓜果蔬菜全被洗得鲜亮新绿, 边垄附近积了水,有不知是青蛙还是□□的东西动来动去, 在雨幕中,像是看不清的土块,被无形的手拨弄,一下又一下地翻滚。
黎渐川专注地看着,小小的心脏也随着那东西的翻滚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他害怕它冲进来,又担忧它在泥泞里挣扎会否死去,还好奇, 它是在觅食还是在玩耍。
更羡慕, 它这样在泥里打滚, 弄脏也不怕, 一个抬头,就又能洗干净了, 这样大的雨,和站在天地间冲澡有什么分别?
想想就又痛快又好玩。
清凉的雨气从门帘的缝隙吹进来, 带来自然的芬芳, 干净新鲜, 荡涤肺腑。
黎渐川却打了个哆嗦, 被一旁研究新鸟笼的爷爷瞧见, 一把揪住,在小短袖小短裤外, 套了件比小孩人还长的大外套。
外套上一股烟草味,淡而不燥,是黎渐川记忆里爷爷的味道。
黎渐川的童年,除去父母,排在最先的便是爷爷。
可你要问他,你爷爷究竟哪里好,他大抵是说不上来的,只会说爷爷给我零花钱,爷爷自己舍不得吃的,留给我吃,爷爷接送我上下学,风雨无阻,爷爷嘴上不会说爱我,但他望着我时,那双眼睛就会说,这个小孩是我家的,我是真的喜欢。
黄土地,西北风,长长的国道上,顶着寒风,蹬着自行车,一下一下,嘿咻嘿咻,跑去赶大集的爷孙。
厚实的棉袄底下,钻出两只不安分晃动的小脚丫。
盛夏天,大门外,短短的小道上,满头大汗的爷爷拎着扫帚,追赶犯错耍赖的小孩。
小孩跑着,耳朵翘着,听闻身后动静慢慢小了,担心地停下回头,却被一把揪住,哇哇叫着,屁股开花。
草长莺飞的时候,换上春衫的小孩总是会窜上小镇外最高的小土包,幻想那是一座山,他望着山外的世界,是长大后的天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比天上的风儿还要快活。
于是他催促自己,要赶快赶快地长大。
雾凇挂枝的时候,裹成粽子的小孩又开始畏惧了被窝外的凛冬,只想缩在热乎乎的土炕上,把小手塞进爸妈的掌心,把小脚蹬进爷爷的怀抱,悄悄偷来大人的手机打游戏。
于是他又放纵自己,暂时不要长大了,大人看起来是很厉害,可却总是烦恼多多。
但长不长大,与小孩愿不愿意长大,是没什么关系的。
所以,十岁的秋天,黎渐川失去了自己的奶奶,又一年冬天,失去了自己的爷爷。
奶奶与他感情淡,葬礼上他哭了很久。
爷爷与他感情深,可打爸爸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告诉他爷爷一夜之间忽然没了的那一刻,到最后下葬、吃席、稀稀拉拉收拾遗物,他都一滴泪没掉。
他跨过了那座小土包,离开了小镇,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爷爷。
之后的很多年,他只在梦里见过他。
挂着鸟笼的山楂树,和树下端着鸟食,笑着逗鸟的老人。
清瘦,挺拔,又高大。
原来这就是死亡。
他与他爱的人,只能在幻梦中相见。
长成少年的小孩终于开始懂得它,畏惧它。
他明白了什么叫珍惜。
眼前的人,眼前的事,只要值得,他便都愿意用一颗真心来换。爸妈都惊讶,时而望着他,不知是欣慰还是心疼地叹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黎渐川无法从他们那复杂的神色里看出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他只偶尔盯着他们那尚还乌黑的头发出神,开心而平常地想着,他们还拥有的、很长很长的未来。
他认为,死亡的课题短时间内不会再摆到这个家的面前。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教过他,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于是,十六岁的夏天,他站在嘈杂的急救室外,见到了先后两张死亡通知单。
当时他在想些什么?
不久之后,一场问询调查里,有人问出这个问题,黎渐川坐在桌子的一端,想了很久,说了一番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他说,他当时想的是他上幼儿园大班的某一天。
那是个秋日的午后,他自告奋勇,与小伙伴结伴,独自去坡道另一头,家附近的幼儿园上学。
那天,他带了一颗心爱的果丹皮,下坡时,路边草丛里有小猫窜出来,吓了他一跳,他手一松,手里的果丹皮就掉了,顺着坡道往下滚。
他赶紧追,却没追到,又钻进草丛里找,也没找到。
小伙伴叫他去幼儿园,要上课了,他也不去,非要找到不可。
但最后他也没找到他的果丹皮。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哭着跑回了家。
奶奶在家,拉住他,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的果丹皮丢了。奶奶说,丢了就丢了,这东西又不值钱,家里还有很多,想吃再拿,哭什么?
对呀,果丹皮,又叫山楂卷,就是一种小零食,便宜得很,遍地都是,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可哭的?
他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那么委屈,那么难受,好像天塌了一样,除了哭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回答奶奶的话,他说,不是,不是!家里的果丹皮,不是我的那一个!
后来,站在抢救室外,接过两张死亡通知单的他,与当初丢了果丹皮的小孩,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
机动队的审查官注视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低声问道。
“我最心爱的、最珍视的,已经没有了,”黎渐川平静道,“再也追不到,找不回。我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得到过的足够好,它们埋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是我的弱点,而是我的动力。”
“我申请加入机动队,不是因为无家无业,无所谓自己的一条命。事实上,我的命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只是,如果需要,我愿意为了更多人心爱的、珍视的而付出它。”
“这就是我的想法,希望您明白。”
审查官定定地望着这个因体质特殊而被报到机动队的十八岁少年,片刻,嗤道:“和我打感情牌……谁教你的?你们队长?我跟你说,我是不吃这一套的,我只看人,不讲情……”
说着,他捏起印章,在黎渐川的申请表上盖了个戳儿。
“审查通过,欢迎加入机动队!别高兴太早,这里和外头可不一样,以后的训练,可有你小子好受的……”
黎渐川却没再多听,他接过申请表,一个箭步就冲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陪他一起来、同样要参加与他相关的审查问询的队长和战友,一见他出来,纷纷起身涌过来:“怎么样?过了吗?”
“过没过?你小子倒是说话呀!”
“看他这模样……过了!肯定是过了!”
“我就说没问题吧!”
“请客!必须得请客!”
黎渐川被这闹腾感染,原本因往事而浮上心头的一点郁色瞬间消散。
他大笑起来,与战友们撞在一起,狠狠拥抱了几下,欢呼着挥舞申请表:“过了!”
“感谢我亲爱的队长,感谢我亲爱的战友们!今天食堂,我请客,咱们敞开吃!”
亲爱的战友们脸色瞬变,嘘声一片:“啊?食堂啊……”
“不去食堂还能去哪儿?还想请假出去呀?做梦呢?”队长开口,压下这动静,“行了,都别闹了,这还在楼里呢,声音太大,妨碍人家其他人……走吧,都回了。”
“黎渐川,来。”
队长把这群泼猴赶跑,朝黎渐川招手。
两人落在最后,边往楼外走,边聊着之后打退伍报告,去机动队的交接安排。
黎渐川十六入伍,不算新兵时间,也在这个特殊部队的作战队待了整整一年,他与作战队的队长、战友们的感情,已经非常深厚。
这次机动队来他们这里招人,他有些心动,但不知为何,总是犹豫,下不定决心,最后还是他的队长和战友们鼓励他,让他坚定地递出了申请表。
今天问询审查前,队长还特意将他叫过去,跟他说这位审查官是他曾经的战友。
多的队长也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他,自己的这个战友有火眼金睛,这次审查,黎渐川一定要说实话,表真心,不要妄图欺瞒什么,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不然必会适得其反。
黎渐川本来也没打算欺瞒什么,便照队长的叮嘱做了。
果然,审查顺利通过,他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吞回了肚子里。
“……这一支机动队是新成立的,听说是走国际方面,具体怎么样,都是保密,咱们也不知道,反正你不用太过担心,所有机动队的情况应该都是大差不差的,就是训练难熬点,任务艰巨点。”
“放平心态,等过几年退下来,想做的贡献也做了,心里安定,待遇也高了,那就可以安心退休养老了……”
“到时候你那肩上的章,可要比我辉煌多了!”
“当然,除了心里头这点信仰,最重要的还是这条小命……一定要注意安全……”
队长絮絮叨叨,是个碎嘴子。
黎渐川听得却不腻歪,有人关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只是两人刚出作战基地的大楼,便迎面撞上了一行人,导致这关心的絮叨不得不半途中止。
这一行人是刚从一辆毫不起眼的大巴上下来的。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目光锐利的男人。
他迎面过来,似乎与队长认识,两人打了个招呼,黎渐川听见队长称呼他“封队”。
“封队也是来选人的?”队长简单问了句,又赶紧道,“哎,随便寒暄,要是保密就当我没问哈。”
封队身后,一个笑眯眯的胖子接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李队现在不问,我们待会儿还是得来跟李队说,没错,我们就是来选人的,研究所缺人,后面还说要过一两年,看情况建个新部门,明面上当保卫处什么的……唉,总之就是缺人,希望李队多多推荐你们作战队的人才呀。”
“肯定!”队长拍胸脯,“别的不敢说,特殊部队里,这整个作战基地,就我们作战队人才济济!来找我,准没错!”
“这位也是你们作战队的?”封队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黎渐川身上。
“对,”队长笑道,“我们作战队的,黎渐川,全能型人才,刚才去那边,过了机动队的审查,没几天就要去机动队报到了。”
封队也笑了下:“机动队也不错。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才没有落进我们研究所。”
“行,咱们待会儿再聊,上面还有人等着,我们先过去。”
两边又寒暄两句,封队带着人进了楼,快步上去了。
“封肃秋……也是个能人呀。”
队长感叹了声,正要继续絮叨,一转头,却发现黎渐川停在原地,面上怔怔,似是有些呆愣。
“怎么了?”
队长伸手在黎渐川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黎渐川恍惚回神,压着心头莫名涌起的奇怪感觉,道:“刚才那些人……感觉有点眼熟。”
队长笑着拍他:“他们呐,研究所的,也是作战方面的……你见过他们?感觉不能吧……还是说你想加入他们?那边现在都是零散小队,还没有个具体的体系,不过看刚才卢翔那意思,这两年应该会建起来吧,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行了,别琢磨了,走吧。”
黎渐川被拉着向前。
走出一段距离,他下意识回头,望向楼外悬着的一块电子日历。
2036年9月9日。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
第546章正式加入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种子计划”。
一个小小的偶遇, 并没有让黎渐川的生活发生任何改变。
9月30日,他收拾行囊,正式退伍, 入编机动队, 开始在机动队训练营的生活。
11月15日, 他离开训练营,被分配至103机动小队, 正式开始执行任务。
“这是安排给你们这些新成立的机动小队的第一个任务,非常艰巨,也非常危险。”
任务会议上,包括103在内的八支机动小队全员到位,望着光屏,听机动队之前的审查官、现在的教官周平宣布任务。
“具体的任务内容是护送我们华国基因库之一的‘凤凰’去往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空间站,”周平道, “之后还要看情况集训, 参与执行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种子计划’, 驻扎空间站, 守护基因库。”
“不出意外,下次你们再回到地球, 回来这里,至少也是五年后了。”
这话一出, 会议室内所有小队成员都面露愕然。
若非这是在开会, 有纪律在身, 这里八成是要炸开锅, 响起无数议论与窃窃私语。
黎渐川看着光屏上显示出的资料, 也微微皱起了眉。
“护送基因库,驻扎空间站……还要至少五年?”
一名小队的队长犹豫着开了口:“教官, 我们这次新兵训练营的内容确实是涉及了很多航空航天的部分,我们也有猜到之后执行的任务可能会与此有关,但这去太空上的事,实在是有点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了,机动队之前从来没有执行过类似的任务吧?”
“这已经不是国内还是国际的事了,而是地球内或地球外的事了。”
“当然,教官,我们是绝对服从任务安排的,只是心里多少有点疑惑……”
周平的目光掠过这些年轻人的脸孔,停顿片刻,面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我知道,你们听到这个任务内容肯定会觉得意外,这很正常,就是我,秋天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都愣了好半天,确认了好几次。”
“咱们是机动队,又不是航天队,怎么算,这事儿都轮不到咱们头上才对。但这次的情况也确实就是这样,这个任务,机动队去,更合适。”
“因为光明未来联合组织提出的需求便是更偏向于武力,最好多一些体质特殊的特勤。”
另一名小队成员道:“教官,这个组织是……”
周平道:“光明未来联合组织,是由著名中立国牵头,大部分国家、组织都掺了一脚,建立起来的和平组织,根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人类文明保存火种。他们掌握有非常先进的基因技术和冷冻舱技术,很多势力都非常看好他们的种子计划,认为这很可能是人类最有希望的火种计划之一。”
“火种计划你们都知道吧?”
“近些年,国际局势越发不稳,局部战争时有爆发,各方的人类火种计划都在明着或暗着实行,我们华国也是如此。但在我们自己的安排之外,我们也有投资其它势力的类似计划。”
“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种子计划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非常重视这个计划。”
“因为重视,所以上面才把这个任务派给了我们机动队。”
“在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就去了你们各个特殊部队的基地,挑选人才。最后选出来了你们。可以说,你们这八支小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任务而成立的。”
“你们应该多少发现了吧?”
“你们这一批新人,都是没有关系紧密的亲朋的。牵挂不多,长期驻扎空间站,才更合适些。之前在训练营接受的训练,也都有航空航天的相关部分,很多都是航天员才会进行的保密训练。”
“这两个月,我们一直都在为这个任务做准备,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也是该出发了。”
“本次任务命名为‘涅槃’,具体的信息,都已经发到你们的通讯器了,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就都回去准备吧。”
周平叹了口气,眼神郑重地望着所有人。
“最后,祝大家一切顺利,咱们五年后再会!”
周平拳击胸口,敬了一礼。
会议室内静了一秒。
下一刻,所有小队成员肃容起身,回礼铿锵。
“是!”
任务会议结束,各小队陆陆续续地走出会议室。
黎渐川作为103小队的队长,把自己的队员遣散后,便拖拖拉拉等到最后,凑去周平身边,想要再探听一点光明未来联合组织和种子计划的事。
他第一次听到它们,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和之前遇到研究所的封队他们时的感觉有点像,又不太像,很奇妙,他本能地不想忽视这种奇妙。
“教官,来来来,我帮您拿,别累着……”
黎渐川扯出嬉皮笑脸的姿态,从周平手上接过保温杯。
周平斜他一眼:“有事说事,少来这套。”
黎渐川有点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这古怪的感觉,琢磨了下,正要开口,前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枪响,伴随着混乱嘈杂的喊叫。
“站住!”
“拦住他!”
黎渐川和周平神色尽皆一变,条件反射地拔枪。
几乎同时,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炸裂,一道血呲呼啦的身影砰地跳了进来,只停顿一刹,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黎渐川和周平疯狂冲来。
“立刻停下!”
黎渐川厉喝,扣动扳机,一枪示警,打在这道身影前方的瓷砖上。
这道身影恍若未见,一边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跑来,一边嘶声大喊着:“不要去——不要去!”
“那是潘——!”
“砰!”
一声巨响。
一大块黑影从走廊上方坠落,划过黎渐川的视野,将疯狂的人影轰地拍在地上。
喊叫声戛然而止。
烟尘四起。
黎渐川愕然抬头,看向走廊上方,竟然是头顶的一块钢筋水泥板突然断裂,砸落了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一瞬呆滞后,黎渐川立刻一个激灵,冲向前方,尝试去抬水泥板。
然而这块水泥板实在不小也不轻,足有数百斤,黎渐川刚一用力,便听到了自己肌肉撕裂的声音。
水泥板随着他这一动,也自缝隙淌出了红白交杂的鲜血与脑浆。
很显然,这样一块水泥板砸下来,这疯狂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再没有丝毫生机了。
就这一空当,走廊内外听到动静的人也都奔了过来,见状立刻警戒,并迅速帮忙,取来简易的起重设备,挪开水泥板。
“什么情况!”
周平一把抓住赶来的巡逻队队长。
巡逻队队长满头大汗:“这……”
二十分钟后。
黎渐川再次回到了刚离开没多久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光屏上正在播放基地监控中心传过来的一段监控。
监控里,一个穿一身运动服的年轻男人正在基地外的一条小路上行走,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他突然转头,冲进玉米地里,朝着基地的方向准确无误地狂奔而来。
他一路冲进基地的警戒范围,不理警告与鸣枪,以正常人绝对没有的身手,三两下窜上了基地的围墙。墙上的电网和铁丝网都没能拦住他,他被电得四肢抽搐,也仍不管不顾地跳下来,往里冲。
巡逻队直接开枪。
但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年轻男人分明中了枪,身子都被打得一歪,却好像根本没感觉一样,速度分毫不减,仍在狂奔。
巡逻队似乎也惊呆了。
迟钝了大概两秒,更多的子弹射出。
年轻男人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他很快就被打成了筛子,浑身血肉炸裂,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缓,直到冲进会议大楼,被走廊断裂的水泥板砸中。
“这他妈……是人?”
会议室里,有人恍惚地蹦出一句。
“跟看电影似的……”另有人道,“这……间谍?还是哪些组织研究的超级战士?”
“应该都不是,”紧急情况专员调出一份资料,“这人叫白术,男,二十三岁,就是附近的村民,普通人,一切经历清白干净,完全经得起最高级别的调查。当然,说是附近,他们村子离我们这里至少也有三四十公里了,咱们机动队第三基地是秘密基地,周围都是清理过的。”
“普通村民?”周平的眉头一直就没松开,“你也说了,咱们这是秘密基地,普通村民能知道吗?能好像开了天眼一样,目标明确地奔着具体位置来吗?一路直冲会议大楼……这绝对不寻常!”
“就是不寻常,”一人道,“寻常的人,打了这么多枪会不死?寻常的情况,咱们大楼好好的,会有一块水泥板突然掉下来,正好砸死这人?还有,这人最后喊的话,不要去,那是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谁喊的?这里头问题很大!”
黎渐川听着会议室里纷乱忧虑的声音,慢慢抬眼,定睛看着光屏上显示的袭击者人像,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与我们机动队马上要执行的任务‘涅槃’有关?”
此言一出,有些嘈杂的会议室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黎渐川身上。
“我考虑过你说的,可能性很小,”周平开了口,“这次任务在正式通知你们各个小队前,只有在座的四个人知道,包括我,其他……像这位,和这位,你看他们的表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泄密的可能几乎没有。当然,他们现在知道也没关系了,这方面肯定要调查。”
“总之,我觉得这个白术说的不要去,应该与‘涅槃’关系不大,是另外的问题……”
黎渐川垂眼,若有所思。
周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该了解的也了解了,你先回去准备任务吧,别在这儿瞎琢磨了。”
“这个事上面会派人来查,虽然奇怪了点,但不用太担心,咱们机动队这些年遇见的怪事怪人还少吗?”
周平宽慰着黎渐川。
这位教官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隐藏的忧虑,像是在担心他的状态。
黎渐川窥见了他眼底的担忧,张了张嘴,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也知道,白术和他们刚刚领取的‘涅槃’任务之间的联系确实非常薄弱,他的猜测也不太合逻辑。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了那样一个想法,脱口而出了。
兴许真是因为他刚到机动队,见得太少,被这件事给惊到了,所以有些胡思乱想?
之前在特殊部队那么久,也没碰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确实有点挂心这突发的离奇事件,不过,眼下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其它方面。
做过最后一轮问询,黎渐川被带出了会议室。
他梳理着思绪,一颗莫名飘忽吊起的心被说服,再次缓缓稳定下来。
他穿过走廊,经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袭击现场。
那里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了,只剩下保留的血迹和一个圈起来的人形。
黎渐川神色平静,目光淡淡扫过那滩血迹,脚步不停,一路出了大楼。
……
2036年11月20日,机动队八支小队全体出发,护送华国基因库之一的“凤凰”离开基因所,抵达北太平洋的一座无名海岛。
次日,机动小队101至108,正式宣告加入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种子计划”。
第547章立刻停止登船!我们要回去,立刻,马上!
为种子计划的顺利推行, 光明未来联合组织在北太平洋的海岛集结来自许多国家、组织的特殊作战人员,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紧急训练。
训练期间,部分人被刷掉, 剩余人员一个月后集训结束, 重新分配编队。黎渐川所在的机动小队103, 随101和102,一同被编入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一号空间站“诺亚方舟”。
12月25日, 光明系列载人飞船准备就绪,所有种子计划相关人员陆续启程,前往光明未来联合组织为种子计划所准备的三大空间站。
五天后,华国时间早八点。
黎渐川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一片漆黑的全金属天花板,缓了两秒, 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他抬手摸到开关, 打开了室内照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立刻变作了白昼。
这是空间站的日夜循环系统, 可以自主调控,日光、月光和各种模拟环境都仿的地球, 真实度相当高,是为了让来到空间站的人类更加适应这里的生活而设置。
但再怎样高的拟真度, 也终究不是真正的真实。
黎渐川按了按因胀痛而有些不适的额角, 慢吞吞起身穿衣, 抹了把脸, 下床洗漱。
他来到“诺亚方舟”已经五天了, 可却还是经常生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毕竟三四个月前他还在华国的训练基地里滚泥地,而现在, 也没多久,竟然来到了太空,每天只有打开舷窗,才能看到那颗自己诞生成长的蔚蓝色星球,看到上面的灯火与风云。
他时而为此感到陌生。
“黎,怎么这个时间起来了?”
收拾停当,一出门,黎渐川便撞上了光明未来武装队的一名小组长,西西弗斯。
两人在集训时打过不少交道,还算相熟,西西弗斯诧异于他穿戴整齐的模样,忍不住发问。
一号空间站“诺亚方舟”是以格林尼治时间来统筹昼夜的,按这个时间,不需要值班的黎渐川应该正在休息区的黑夜环境下熟睡。
“今天要给地面作汇报,华国这个时间正好早上上班。”
黎渐川简单道:“今晚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一切正常,”西西弗斯道,“不过半个小时前伯恩站长突然把所有部长都叫到了中心区那边开会,也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事,但好像也不是太紧急,至少红色警报没有响,不是吗?”
“诺亚方舟”的主要负责人有两名,一是光明未来联合组织高层,站长伯恩,二是来自华夏联盟的特派员,副站长田栗。
伯恩突然召集高层开会,可能是急事,但应该不是大事。
就像西西弗斯说的,至少红色警报还没响。
“谁知道呢,但警报不响总是好事,”黎渐川拍了拍西西弗斯的肩,“走了,回聊。”
西西弗斯摆摆手。
两人擦肩而过。
黎渐川离开休息区,乘坐悬浮梯来到通讯区。刷过权限后,他进入一个类似地球电话亭的通讯单间,打开了华国对接“涅槃”任务的加密通讯。
对面全天有人等候,通讯一开,立刻便被接起。
“这里是‘诺亚方舟’空间站,机动队103小队队长黎渐川,‘涅槃’编号8832,向您汇报……”
黎渐川打开日志,简述自己抵达空间站后的工作情况和三支机动小队的基本状况,并发送过去相关报告。
这些内容传输时,也在由空间站进行同步审查,部分关于空间站的具体机密不能直接外泄。
“好,最新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身处地球的接线员道,“一周内,我们会有一批专用物资抵达‘诺亚方舟’,是华国为空间站的各位准备的新年礼物……华国时间的明天,2037年的新年就要到了,任务中心让我向在你们驻扎太空的三支机动小队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有什么缺的少的,不舒服不痛快的,一定要和我们说,空间站不比地面……”
黎渐川怔怔地听着,目光下意识落到了通讯腕表上。
上面显示着多国的日历,其中华国的日期被放大了两倍,尤为显眼。
12月31日。
马上就要新年了,他早就知道,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
直到此刻,接线员的声音在耳机里轻快响着,说新年快乐,一瞬间,黎渐川的心头便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忽然地、汹涌地滚出无限的思乡苦涩。
“我……”
这苦涩烫得他喉头发酸,哽咽了一下,黎渐川才稳住声音,笑着回道:“我们一切都好,放心,也提前祝任务中心的大家新年快……”
一个“乐”字还未出口,黎渐川眼前的屏幕便突然黑了。
紧接着,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整个空间站的所有区域都闪烁起了刺目的红光。
黎渐川脸色微变,也顾不得通讯的事,当即冲出单间,一边按开耳机的通讯频道,进行紧急呼叫,一边依照之前演练过的警报预案,迅速前往空间站的武装中心。
然而,不等他抵达武装中心,他的腕表便震动起来。
“‘诺亚方舟’武装中心紧急通知,请103机动小队队长黎渐川立刻前往‘潘多拉号’三号对接口登船!”
“重复……‘诺亚方舟’武装中心紧急通知,请103机动小队队长黎渐川立刻前往‘潘多拉号’三号对接口登船!”
黎渐川飞奔的脚步一顿。
前往“潘多拉号”登船?
这个时候过去……是什么意思?空间站出了大问题,要暂时舍弃,乘坐飞船离开?
红色警报是空间站最高级别的警报,一般是空间站出了必须撤离的大问题时才会拉响的。黎渐川即使再怎样冷静,面对这样的警报和通知,也不免多有猜测,心惊肉跳。
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调转方向,去往“潘多拉号”的对接口。
一路上,黎渐川见到了很多与他一样狂奔的人。
他拉了个眼熟的问了问,对方一脸焦急,也只说是接到了紧急通知,要赶紧进入另一艘飞船。
整座空间站,因一个红色警报和一条紧急通知全部动了起来,成千上万的人仓皇而有序地行动着,分散向三艘飞船对接口。
三艘飞船的对接口不在同一位置,每艘飞船也不只有一个对接口,黎渐川来到“潘多拉号”的三号对接口时,不少武装人员已经在附近的设备间换好装备,进入了飞船内。
黎渐川换好装备,排队通过三号对接口,迅速进入了“潘多拉号”。
“潘多拉号”内,已经有后勤人员在安排进入的人,黎渐川被指引向一个区域,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停留在玻璃廊桥边的103小队成员。他们正趴在舷窗边,向下望着什么。
“怎么了?”
黎渐川走过去。
“队长!”
103小队的几人吓了一跳,回头望见黎渐川,全都找着了主心骨一样,面露惊喜。
最有眼力见的林青屿赶紧给黎渐川让出位置:“队长,你可来了!快,你快看底下!”
“是‘诺亚方舟’的基因库!他们在把基因库对接到飞船上!这是什么意思?突然红色警报,还要进飞船……队长,这该不会真是空间站出了什么事,要带着基因库紧急撤离吧?”
“咱们来了还不到一个礼拜,这也太邪门了……”
黎渐川凑近,从舷窗向下看去,果然见到另一个基因库对接口已经开启,储存在“诺亚方舟”的基因库正在传输对接上飞船。
“意外?”
黎渐川皱起眉:“感觉不太像……”
他想起西西弗斯那张乌鸦嘴提起的站长伯恩召开的深夜会议,琢磨了下,心底莫名的不安被放大,于是转身道:“你们按指示去安排区域,别在这儿逗留了,我到主控室找一下田副站长,问问情况。”
“是!”
103小队应着,左右对视一眼,跟随人流散了。
武装中心的日常巡逻也包括飞船内,黎渐川对“潘多拉号”还算了解,避开人群,打开权限,很快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主控室。
刚到附近,还不等他发送申请进入,脚下地板便是一震,飞船发射了。
黎渐川一怔,下意识想到舷窗边看清楚,可下一刻,前方忽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向外走的动作一顿,黎渐川挪动脚步,趁前方的卫兵还没发现自己,闪身钻进死角,小心地循声看去。
是站长伯恩和副站长田栗。
他们站在主控室前,正在对峙。
“让开!我再说一遍,田,让开!”
伯恩横眉冷目,愤怒地喊着:“无论如何,‘潘多拉号’都将在今天发射,这是命令,‘诺亚方舟’已经以超过半数的投票通过,全无异议,你再执意阻拦下去,我只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田!”
田栗拦在主控室门前,神色平静而强硬:“命令,投票?谁的命令,谁的投票?”
“命令是你们光明未来的命令,没有经过其它任何参与种子计划的国家和组织的核准,也没有告知任何除你们组织之外的人。投票,光明未来的传讯再加上开会遇到的异常,有大半人支持立即发射‘潘多拉号’也不足为奇。”
“还有,伯恩站长,我再重申一遍,我并不是不支持发射‘潘多拉号’,只是不支持立刻马上发射。我认为,至少要明天,要在‘诺亚方舟’成功与地球建立联系后,取得各方同意,交换武装力量后,再筹备发射……”
伯恩打断田栗:“这不可能!我们等不了!”
双方剑拔弩张。
“这是‘非常指南’的预言,田!”伯恩道,“它是地球超维造物的碎片,它所给出的提示从来都非常灵验,它象征着地球的意志!它说‘潘多拉号’在今天发射,那就必须要在今天发射!而且,你知道,它的预言正在验证……”
“是,我知道,我也相信它,可它只是一件实验品,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田栗道,“而且你们所说的只是对它的预言的解读,不一定就是真相!”
“好,”伯恩怒极反笑,“那今天‘潘多拉号’不发射,一切后果,最后的希望和最佳的时机错失也好,地球末日和人类灭绝也好,你全权承担,可以吗?”
“你敢吗?你愿意吗?”
田栗凛然的神色一滞。
她想说她敢,她愿意,但放在赌桌上的,不是她个人的筹码,而是人类的未来火种。
她敢说,愿意说,却没资格说。
伯恩看着田栗,怒色一缓,深深叹了口气,道:“田,这次发射的决定虽然很突然,但……”
“什么意思?”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截断了伯恩的话。
“谁!”
卫兵立刻警戒。
伯恩和田栗同时转头。
拐角处,西西弗斯抱着航天服的头盔走出来,高鼻深目的欧美脸孔上布满了震惊与不解:“伯恩站长,田副站长,这是真的吗?就因为一个什么狗屎的指南的预言,你们就做出这么仓促、这么草率的决定,拉响红色警报,让全空间站的人登船,要立刻发射三艘飞船进入太空?”
“上帝,你们都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伯恩的胡须缓慢地颤了颤:“不。”
他说:“我们没有疯,西西弗斯。”
“光明未来本来就打算在五年内分批把所有飞船发射完毕,彻底完成种子计划的第一阶段。只是具体的发射时间还没有确定。我们询问过‘非常指南’,一直在等待它的提示。我们知道,它并非有问必答。所以,如果超出等待期限,我们仍没有得到提示,那第一批飞船的发射日期就是初步拟定的两个月后。”
“这个时间你是知道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两个月而已。”
“提前两个月而已?”西西弗斯道,“伯恩站长,这根本不是几个月的问题,而是我,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彻底离开地球,跟随这个狗屎的‘潘多拉号’进入太空!”
“我们只是空间站的驻守武装,只负责看守空间站和基因库,五年一到,我们就回家了,回地球上了!”
“哈,现在好了……妈的!谁让你这么做的!停止!立刻停止登船!我们要回去,立刻,马上!”
西西弗斯冲向伯恩,将手里的头盔砰地砸出。
“噢上帝!”
“停下!”
田栗拉了伯恩一把,躲开攻击。
卫兵们一把抓住西西弗斯,高压电棒抵住,他被按倒在地。
西西弗斯梗起脖子,大声怒骂:“狗屎!王八蛋!”
“你侵犯了我们的意愿!”
“等着吧……等真相在飞船公开,等大家发现自己马上要离开地球,看看还有谁会支持你!你这是绑架!”
“西西弗斯,”伯恩望着西西弗斯,神色褪去了愤怒,只剩下沉郁与无奈,“非常抱歉,我承认,将你们驻守空间站的作战人员带进飞船,是我临时下的决定,罔顾了你们的意愿。但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是要参与接下来的第二阶段的。”
“按计划,所有调入空间站的作战人员都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进行筛选训练,最后选出三分之二登船,进入种子计划第二阶段,太空航行。”
“这一计划,各方都已经确认同意,原本打算两天后,等你们适应得差不多了,就正式宣布。当然,这种筛选是采取自愿原则的,不会强求任何人。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已经来不及筛选,我不得不强制执行。”
“你可以怨恨我,但请不要忘记集训时你立下的誓言,那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我们给过你退出的机会。”
主控室的门打开,伯恩对着西西弗斯深鞠一躬,带着卫兵,转身走了进去。
田栗无力地叹出口气,走过来,和卫兵一起扶起狼狈趴在地上的西西弗斯。
“我来吧,田姐。”
黎渐川从另一边走了出来,接住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瞥他一眼:“你小子,竟然也在偷听,看我挨打还不出来……”
“出来干什么?和你一起挨打?”黎渐川的情绪已经沉落下去,面上平静得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还是和你一起打伯恩,然后拥护田副站长,武装夺权,重回空间站?”
西西弗斯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田姐……”
黎渐川看向田栗。
田栗是华国人,也与基因所有关系,在集训时就和黎渐川有交情,一看黎渐川的神色,她便知道黎渐川想说什么,直接便摇了摇头:“暂时联系不了地球,也没办法改变航线,回去地球……”
她拧起眉头:“其实,伯恩之所以这么仓促发射‘诺亚方舟’的飞船,主要是光明未来的临时命令,另外也有一点,是‘诺亚方舟’本身确实出了点问题。”
“红色警报不是因为登船而响的,而是因为这点问题。”
黎渐川和西西弗斯一顿,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这……怎么回事?”
黎渐川道。
第548章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田栗带黎渐川和西西弗斯拐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开会时发生的事情了。”
她示意两人坐下, 让智能管家倒三杯水:“简单讲,就是‘非常指南’的预言疑似在被印证。”
“预言被印证?”西西弗斯歪在沙发椅上,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从短暂的电击麻痹中缓了过来, 再度有了精神头儿, “怎么印证?还有这个‘非常指南’, 它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田栗端起水杯,看向西西弗斯:“说起‘非常指南’, 你应该比我清楚,西西弗斯。”
“我?”西西弗斯一愣。
然而下一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田副站长,你是说……光明神谕?”
“是的,”田栗点头,“‘非常指南’是它的实验品命名, 而实际上, 光明未来联合组织内部不会称呼这个名字, 他们认为这是对它的不敬, 所以他们都叫它光明神谕。”
“你是光明未来的人,还是长期封闭训练的作战人员, 知道光明神谕,而不知道‘非常指南’, 也很正常。但能有这样的力量, 仅凭一道预言就让光明未来筹划十几年的种子计划提前进入第二阶段, 直接发射飞船的实验品, 也只有它了。”
“之前在一些情报组织流传过一句话, 大致意思是说,即使是光明未来最虔诚的基督徒, 在见到上帝现身眼前时,都要先问一问‘非常指南’,这上帝是真是假,才会选择叩拜与否。”
“由此可见‘非常指南’对光明未来的影响。”
西西弗斯的表情复杂:“竟然是光明神谕……”
“所以,”黎渐川见西西弗斯似是已经懂了什么,终于忍不住,把话头拉了回来,“‘非常指南’到底是什么?实验品我听说过,这东西是很神奇,也很稀少,但光明未来真的把一件实验品当作神,只要是它说的,就是神谕,全都相信,全都执行?”
田栗见黎渐川的反应,笑了下,道:“‘非常指南’确实不是一件普通的实验品。”
“太多的,是光明未来的机密,我不知道,也不能说,但光明未来把它捧上这样的地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田栗顿了顿,言简意赅地讲了下“非常指南”的来历,深海海沟、地球能量、亚特兰蒂斯遗址之类,末尾,她扫了眼有些神思不属的西西弗斯,道:“光明未来的创始人就是因得到了这件神奇的物品,才动了野心,建立起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
“‘非常指南’虽然不是有问必答,但只要它答的、提示的、预言的,却是从未失手,当真像传说中的神一样,可以预知未来。它的提示和预言也没什么规律,好像全看它的心情,除非涉及主人的生命安全,否则它不会做出太多主动提示。”
“据我所知,它做过的提示或预言,小到今天出门先迈哪只脚——被提示的人不信邪,没有按它说的做,然后就摔下楼梯骨折了,大到哪位高官哪天倒台、哪场小规模战争哪天开始——后来事实证明,它所说完全没错。”
“按光明未来的说法,和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它出现至今,从未出过错。很多势力也都觊觎过它,尝试抢夺它,但它都会提前作出预警。这些势力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田栗叹气:“说实话,要是你有这么一个东西,它来历不凡,事无巨细都可以为你提示或预言,且都会成真,一次又一次下来,你对它是怀疑占多数,还是信任占多数?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预言,但对‘非常指南’,我也无法作出什么确切的判断,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有很多我们还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
黎渐川眉心微蹙。
通过田栗的讲述,他大概明白了“非常指南”的特殊和它在光明未来的超凡地位。
对光明未来来说,这样一件实验品确实不太像是实验品,而像是神。
只有神可以与全知挂钩。
“光明未来之所以临时下达命令,提前发射飞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非常指南’从来没有错过,即使这次的预言来得有些仓促,他们也依旧选择相信。”田栗道。
“‘非常指南’的预言具体是什么内容,您知道吗?”黎渐川问。
田栗喝了口水:“伯恩站长召集我们开会时,公开了预言内容。”
她放下水杯,在腕表上点了两下,调出一张照片的投影。
照片拍摄的就是“非常指南”,上面清晰地显示出一段英文。
“2036年12月31日,光明未来联合组织成功发射种子计划全部飞船,其中一艘名为‘潘多拉号’的飞船携带着人类未来的希望,寻找到了新的生长之地。第二天,2037年1月1日,属于地球人类的末日来临,命运轮回,一切注定毁灭。”
黎渐川视线扫动。
一旁的西西弗斯也抬头,望向投影。
田栗道:“光明未来对这段预言的解读是,明天有末日的可能,而今天就是‘非常指南’提示的最佳发射时间,错过今天,种子计划的飞船可能无法‘成功发射’,也不会有一艘飞船‘找到新的生长之地’,延续人类的未来。”
明天就末日?
黎渐川觉得这说法实在不真实。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突然末日?一点预兆都没有?
还这么仓促,今天一觉起来,就说,快准备跑吧,明天就末日了……这怎么听怎么离谱!
“有没有可能是解读出了问题?”
黎渐川猜测。
“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才会投反对票,”田栗道,“其实,在刚才中心区召开的临时会议上,最开始是没有太多人支持光明未来的决定,立即发射全部飞船的。”
“但是,会议即将结束,进入投票表决阶段时,‘诺亚方舟’的红色警报突然响了。”
田栗微微拧眉。
黎渐川第一次在这位特派员的脸上看到明显的犹疑和迷惘。
“几乎同时,中心区的人工智能打断会议,提交了警报原因,”田栗语速微缓,“地球冰岛、希腊和南极附近疑似爆发出异常能量波动,淹没了大半个地球,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手段,无法确切监测。但人工智能分析,该能量是极具毁灭性的。”
“空间站受到能量波动影响,运行轨道大幅度偏移,通讯信号消失,卫星失联。”
“这不就是在印证预言吗?”田栗道,“会议上,很多高层都认为这就是地球末日的预兆,毁灭已经开始了,我们不能再等。”
她再次叹气:“其实,会议刚开始时,所有与会高层能选择的未来都有三个,回地球、留在空间站、和发射飞船离开。”
“除光明未来的人——他们大概占这场会议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吧,其他人面对光明未来的决定,或是倾向于留在空间站,暂时不发射,联系各方看看,不能让光明未来如此专断独行,或是还在犹豫,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这红色警报一来,分析报告一出,形势就变了。”
“第一个选项,回地球,地球明显出了事,还很有可能就是‘非常指南’所说的末日,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回地球,绝对不是我们应该做出的正确选择。种子计划是为人类未来,倘若地球真的毁灭,我们最该做的是立刻带着基因库离开,远离毁灭之地,而非回去。”
田栗苦笑:“也许这个说法实在冷血了,但……这就是事实,是我们出现在这里所负担的使命。地球上也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战友,和我所熟悉的一切……可我们别无选择。”
她闭上眼,掩去某些翻涌的情绪:“不能回地球,三个选项就只剩下两个。留在空间站修正轨道,再联系,等消息,这是我的主张。但工程部无法保证一定可以排除能量干扰,让空间站回归正常轨道,如果不能,留在空间站就极可能是一条死路。”
“伯恩本来也是支持我的,他相信‘非常指南’,但对光明未来这样未通知其它国家和组织而作出的决定,还是有些犹豫的,可他最终还是和那些犹疑的人一样,把票投给了‘立即发射’。”
西西弗斯嗓音沙哑,开口道:“回地球和留在空间站风险都很大,没人敢赌,赌输了不仅是死,种子计划还很有可能就此失败,功亏一篑。”
“发射飞船,本来就是种子计划的目标,前期的一切早就都准备完毕了,一直拖延,也只是因为光明神谕没有出现,现在神谕来了,提前发射,也是正常的。”
他似乎已经开始接受这个安排,只是喉头尚有些哽咽。
“是的,没人敢赌,”田栗睁开眼,“我提议留在空间站,尝试修正轨道,联系地面,若不成功,再发射飞船离开……但是,我也不敢赌,赌修正一定成功,赌地球没事,赌过了今天,种子计划的飞船还是能顺利发射。因为我们要赌的,不是一两个人、一两件事,而是整个种子计划,是我们需要负责的一部分的人类未来。”
“可能,我在潜意识里也已经被说服了吧。”
田栗自嘲:“否则我大可以像现在没有登船的那一小撮人一样,根本不来,就坚持着要留在空间站……”
西西弗斯垂着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地球末日,飞船发射,太空生活……这听起来比拍电影还离奇,很不真实,很难让人接受。但是,田副站长,您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田栗道。
黎渐川转头看向西西弗斯。
“真正的末日,永远没有预告。”
西西弗斯抬眼,目光沉郁。
……
从田栗的办公室离开后,黎渐川没有立刻去往作战人员待命区,而是停在一处无人的舷窗前,凝眸向外望去。
在刚才和田栗交谈时,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了一件事。
这件事发生在前往北太平洋集训前。
他在机动队接电话,打电话的是他一位远房姨妈,问他要不要回老家过年,要的话就去她家,她家起了新房子,小表哥也谈了对象,要带回家,一起来,热闹。
这位姨妈年年有此一问。
黎渐川的回答也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他说回不了,还要训练,然后嬉皮笑脸地祝姨妈乔迁大喜,又八卦了一阵小表哥的对象,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什么家庭,什么学历,八卦完,聊尽兴了,才挂电话。
其实,黎渐川和这位姨妈并不亲近,以前也只见过两三次,连她具体的模样,他都不能清晰记起。
可不知为什么,在田栗说出地球疑似毁灭这句话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件事,想起了她。
他从未想过去见她,可也从未想过,会永远见不到她。
小小的舷窗圈着一片漆黑的宇宙。
宇宙中,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在慢慢地变小、变远,空间站被甩在远处,渐渐凝缩成小纸船的模样。
黎渐川感受不到飞船的移动,但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确实在离开,离开自己的星球,自己的家乡,自己过去所熟悉的一切。
这么突然,这么毫无预兆。
理智上,他知道空间站在突发情况下遵从光明未来的命令,是完全符合逻辑的,但他就是感觉奇怪,感觉恍惚,感觉事情不应该是这样,难道……真的是像田栗所说的,是一切太过仓促,他反应不过来,还无法接受?
毕竟,他从未给自己的未来做过任何离开地球的设想。
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现在,天方夜谭似乎变成了现实。
他作为一个听命于武装中心的普通作战人员,被高层的决定裹挟着,一无所知地接收着地球末日的讯息,一无所知地踏上这条未知的旅途……
黎渐川的目光落在舷窗倒映出的自己的身上。
他看到,这张近在咫尺的、惯来坚毅的脸孔,头一次露出了独属于十八岁少年的茫然无措。
仿佛迷路。
……
伯恩很快就“诺亚方舟”空间站三艘飞船提前发射一事作出了全体通报。
新的高层会议在“潘多拉号”的两间食堂内同步投影直播,对一切进行了解释,内容与田栗对黎渐川二号西西弗斯所说一致,毫无保留。
大多数人早在看到飞船发射时,就已经有了许多不安的猜测,一小时后的会议直播虽让他们震惊、崩溃、绝望,但在确定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发泄过后,他们也只能选择接受。
一来许多人本就是要跟随飞船离开的,二来木已成舟,不接受,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混乱与低迷的气氛持续了两三天,便渐渐恢复如常。
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在确定无法改变任何事后,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适应,便是向前看。
就像老话里常说的,再怎么样,日子总是要往下过的。
黎渐川也在说服自己接受。
而他好像也真的顺理成章地慢慢接受了一切。
他照常巡逻、值班、训练,偶尔安慰开导自己的队员,几乎很少会去思考地球在那股能量异常爆发之后的情况,和自己记忆里那些故人可能的现状。
随着舷窗里的蔚蓝色星球的消失,所有人在“潘多拉号”上的生活都开始步入正轨。
飞船进入外太空的第五天,站长,哦不,现在应该叫舰长伯恩,在上一次的公开道歉后首次露面,宣布“潘多拉号”的轮换休眠计划将在三天内正式开启,请所有“潘多拉号”上的成员查收自己的冷冻休眠通知,如有异议,尽快联系主控室。
尽管发射仓促,但“潘多拉号”的物资早已备好,绝对不少,只是再多的物资,再强的种植和循环系统,在航行期限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这样长时间地供养这么多人。
对种子计划来说,携带基因种子和大批冷冻人的基因库是人类未来的资源,这些“潘多拉号”上活生生的人类,同样也是。
冷冻休眠是必然的,也是计划之内的。
但“潘多拉号”不能完全脱离人类的管理,因此,“潘多拉号”确定的是轮换休眠,而非全体直接休眠。
黎渐川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他不是第一批休眠者,而是第二批,暂定休眠时间是从一个月后开始,休眠一年,之后解封醒来,带103小队值守半年,然后再进行第二轮休眠。
他对此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队内,只有性子跳脱的林青屿比较兴奋,对第一次尝试冷冻休眠万分好奇与期待。
“队长,我有一个问题!”
林青屿举手:“我巡逻的时候去过基因库那边,看见过那些冷冻人,有专家在那里说,这些人回头解封可能会记忆错乱、肌肉萎缩什么的,算是后遗症。咱们到时候也有这种后遗症怎么办?”
“记忆错乱倒不怕,反正我也记性不好,但肌肉萎缩……这可不要啊!我一点都不想重新训练!”
“不想也得想!”队里的高兵把压缩饼干塞林青屿嘴里。
林青屿被噎得呜呜叫,一个擒拿逮捕高兵。
高兵扭身,两人打作一团。
黎渐川收回望着舷窗的视线,扯过外套,盖在脸上,半点眼神都没分给这俩活宝。
他身侧,舷窗外,无垠的宇宙中,“潘多拉号”孤独而安静地漂泊着,按照星图的既定航线,去往光明未来选定的、可能存在宜居星球的最近区域,莫斯比星系。
一个月后,黎渐川进入休眠区,躺进了一台冷冻舱内。
第549章其实我也没有非要住在那间不属于我的房子里……
谢长生从地下熔炉轴心区的位置跳上来。
“好了。”
他扯下工具箱, 迅速套上厚重的防寒服,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撩起眼皮, 淡淡说道。
周遭的机械师、工程师们闻言, 立刻围过来查看, 还有的赶紧去尝试启动开关和仪器。
两秒后,如庞然巨兽一般匍匐在天坑的地下熔炉发出了一阵沉重僵硬的摩擦声, 继而便以肉眼可见的超高速度再次运转了起来。
整个工作区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不愧是谢工!”
“哎,还叫什么谢工,该叫谢局!祝贺谢局高升……”
“谢局厉害!”
“咱谢局可是凭技术上位的,和那些蠹虫可不一样……”
谢长生露出标准的、带着亲和力的笑容,穿过人群,进了卫生间,清洗双手的机油。
清洗到一半, 他的通讯耳机响了。
一个声音道:“队长, 基地长他们从第八避难所回来了, 带了一批新的奴隶, 男女都有,还有新鲜小孩……”
“几号门?”谢长生冲掉手上的泡沫。
对面答:“五号门, 十分钟后抵达……准备动手吗,队长?”
“各就各位, ”谢长生擦干手掌, “待命。”
“是!”
通讯挂断。
谢长生走出卫生间, 一路向上, 自熔炉区离开, 乘坐电梯,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一路上, 第九避难所内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目光崇拜仰慕。
对于第九避难所的人来说,这位新上任不足一周的谢局是个传奇。
他出生于避难所的中底层,父母在他少年时,为给他积攒读书的资源,频繁外出,相继遇难,他就此成为孤儿。没了资源,他被迫辍学,被分配进地下熔炉区,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零件工。
在他十九岁时,熔炉出了事故,在场的机械师和工程师都束手无策,这时,他突然站了出来,说他能修。
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愿意让这么一个整天和废弃零件打交道的小人物去做这样的尝试。
但熔炉关系整个避难所的困供暖问题,在全球都被无尽冰雪覆盖的情况下,熔炉容不得半点闪失,也不可能停摆太久,备用热源撑不住。
在上面的压力下,在所有机械师和工程师都尝试失败的情况下,工程局局长迫不得已,将希望压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允许他进入地下熔炉,进行维修。
这个小小的零件工就此一战成名。
工程局破格提拔了他。
一年年过去,小谢成了谢工,谢工又在前不久,工程局局长退休后,荣升成了谢局。
身居高位后,他也没有像其他高层一样变了性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而是依旧平和、亲民,经常前往熔炉区和生活区,亲力亲为解决工程的疑难问题,关注关心民众的生活问题。
他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出头,但却已经成为下一任基地长的有力竞选者。
进入办公室的谢长生并不知道第九避难所的人们对他的具体评价,但在他来到这里的半年多时间里,他确实在为一件事而奋斗着,而这件事的第一步,就是成为第九避难所的基地长。
并且,他不愿意等到明年的竞选。
谢长生打开办公室的保险柜,取出一个小箱子。
拎着箱子,他翻进一扇他近期于这间办公室制造的暗门,以权限打开避难所的机械区。
这里管道纵横,以地下熔炉为核心,连接着整个避难所的所有区域,为它们提供着与外面的极寒完全不同的温暖。
谢长生找到一条管道,掏出自制的机械爪,沿着管道快速移动,潜入了一处类似通风管道的狭窄平台。
他匍匐在平台内,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一堆他自制的零件。
他一边盯着平台外的五号门,一边手指飞快舞动,将所有零件拼装起来,组成一把怪模怪样的狙击枪。
狙击枪成型的那一刻,避难所的五号门亮起绿灯,缓缓向两侧打开。
在隔离区脱去了沉重设备的基地长腆着满是肥肠的肚子,在卫队的保护下走进来,与随行的高层边说边笑。
然后,下一秒,毫无预兆地,一个红点落在了基地长的眉心。
几乎同时,狙击枪响,血花飚飞,基地长的脑袋像炸开的菜瓜一样,砰地碎裂,速度快得没有任何人能够反应过来。
这枪响如同战争开启的信号,大片催泪烟雾弹射出,瞬间淹没五号门区域。
一支武装队冲出,一阵混乱之后,在场的所有高层与卫队被全部拿下,塞进了运输奴隶的保温箱里。
同一时间,第九避难所的各个区域,都有武装队进入,闯进不同的门内,将部分人员一一逮捕。
一个小时后。
惶惶不安的民众在避难所中央平台的大屏幕上看到了谢长生的脸。
“……即日起,第九避难所的基地长将由我担任。”
谢长生的声音清冷依旧:“包括前基地长、武装局局长、后勤局局长等在内的四名高层管理,与一百三十二名涉及贪腐、奴隶买卖、资源走私等的中层成员,将会于明早八点,进行公开审判,欢迎大家前往第一法庭旁听……”
“另外,大家所关心的第九避难所的未来发展方向,我将依据民众意愿调查,将其更改为两项计划,一项为‘基因改造计划’,是为人体适应极寒环境而准备,一项为‘熔炉扩展计划’,在进行基因改造的同时,我们也不会放弃改造地球环境,让地球重回适宜温度……”
匆忙却不仓促的演讲过程中,谢长生眼角的余光望见了一直悬浮在空中,从未褪去的血字。
“救世第一轮:全球冰封。
成功进度:19%。”
……
三月末,华国首都落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
宁准在淅沥的雨声中醒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眼自己改造的一支银色手表。
早上五点半。
这次还不错,勉强安稳地睡了三个小时,已经破了这个月的纪录了。
宁准拨弄了下手表,又转头,透过窗帘的缝隙,望了会儿外面阴沉的天色,然后才慢慢爬起来,下床洗漱,开火做饭。
一碗清汤面,加一个鸡蛋和一把青菜,就是宁准的早餐。日日如此,也不觉单调。
汤面之外,他还煮了一碗米饭。
米饭被他放到一张遗照前,面碗被他端到餐桌上。
他面对遗照,坐在桌边,不看新闻,也不玩手机,只拿起筷子,一口一口认真又专注地吃饭。
吃完,洗干净碗筷,他把家里装满的垃圾袋都收好,拎到玄关,然后套上大衣,换上鞋子,背上背包,出门上班,顺便丢垃圾。
垃圾站附近,正在做垃圾分类的大爷大妈们聚在晨雾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宁准路过,他们施舍来一个眼神,重点扫过他手中的垃圾袋,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又转回头,继续小声说话。
“昨天那新闻你们知道吗?就王坪街那个,精神病砍人,七死八伤……”
“知道!群里那图片老吓人了……我都说让他们别总发这种东西,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一看那血赤糊拉的,万一受不了犯起病来可怎么办……真的是,唉,也怪这些人,不知道咋回事,非要冲出来砍人,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一俩月的,都第几次了,这还是在首都呢……”
“都说了,那是精神病。精神病可不管你日子好不好,想砍人就砍呗。”
“不对不对,什么精神病啊,我可听人说了,是那什么玩家……就过年时候,元宵前,全国宣传的那新闻……哦对,叫魔盒玩家,就是他们!”
宁准走向停车位的脚步一顿。
“魔盒玩家?是咱们国家官方的吗?咱们官方的,那都是英雄啊……电视里不还放那个授勋仪式来着吗?功劳最大的那个博士,拿的最高勋章,上面保护,都没露脸呢……人家那待遇,就算没了魔盒游戏,以后也不是什么玩家了,那肯定也要去一些保密单位当领导的,怎么可能是精神病,满街砍人哪!”
“哎小琴他奶奶,你可别不信,我三姐家闺女的同学的对象,就在警局。他说他们都为这些事成立了个新部门,叫什么紧急情况处理部,专门来管这些玩家的……”
“人家是英雄,英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当时有的选,能回现在的日子,能再见着你儿子闺女,那还不都是人家拼命……”
“英雄又怎么了?你没看那些短视频说,他们都经过改造,身体和脑子都和正常人不一样啦!原来有那什么游戏,他们没事,现在那游戏没了,他们这不正常的心理没处发泄,不就找上普通人了?”
“滚蛋!少在这里造谣,小心报警给抓你起来,这么污蔑人家,该多让人家寒心……”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什么寒心不寒心的,功是功,过是过,砍人的事是没落在你头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是害怕得紧……哎对,之前小区群里不有人说吗?咱们小区好像也有魔盒玩家,元宵节有人看见大领导们来送礼来着。我跟你们说啊,可别不当回事儿,平时小心着吧……”
宁准按了下车钥匙。
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垃圾站的高谈阔论。
大爷大妈们投来不悦的目光。
宁准视若无睹,侧身坐进车里。
汽车发动,路过垃圾站,缓缓驶出了小区。
宁准住在首都郊区,但附近却并不冷清。
这是一片可以称得上繁荣的居民区,也有地铁站和空中轻轨这样的交通枢纽,日常通勤时间非常堵。
宁准出来的还算早,没有堵在家门口。
但他在路上堵了挺久。
堵车时,打开车窗迎接雨后清新空气的车辆很多,拥挤的车流间,音乐声和新闻广播声交杂,伴随着焦躁的鸣笛声和叫骂声,热闹非凡。
宁准也打开了车载新闻光屏,早间新闻正在播报。
“‘魔盒危机’结束已经将近两月,全国各地的战后重建工作都进入了崭新的阶段,冀东沿海……”
宁准抬指换台。
“知名网红常大山在昨晚的直播中自曝魔盒玩家身份,之后,其直播间被封,平台于五分钟后发布公告,告诫所有主播,勿要以魔盒玩家、魔盒游戏开玩笑、博眼球……”
再换台。
“无数人好奇的三位参加魔盒游戏最终之战的玩家身份大揭秘……”
啪一声,光屏关闭。
可清晰的新闻播报声仍不断地钻入宁准的耳中。
那来自隔壁,来自四周,来自其它所有拥堵在此的车辆。
宁准沉默片刻,抬手升起了车窗。
早上七点半,宁准抵达了位于北三环的首都研究所新址。
还没到上班时间,但他决定开始工作。
八点半,其他研究员陆陆续续来了,三三两两地与宁准打招呼。
九点,宁准的助手走过来,小心地递出宁准最新的体检报告。
“博士,监测区那边让您过去一趟。”助手说。
九点十五,宁准坐在一间监测室里,前方巨大的光屏显示着他的体检报告和精神监测数据。
研究专员惯来严肃的面孔挂上了温和的笑容,对他说,他的情况有些不太稳定,希望他可以住在研究所的监测区,观察几天。
“不用了吧。”
宁准抬起了那双过分平静的、低垂了许久的桃花眼:“你们不是有一家内部疗养院吗?送我过去吧,现在这样大家都太累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我们那栋楼新搬来了三户人家,两户都是处里的人。小区的监控在最近一个月内,多了至少一倍,其中有三分之二都带有精神监测报警装置。物业也换了,是处里接手的,还是其它特殊部队?”
研究专员笑容微僵:“宁博士,我们不是……”
“超市、菜市场,早餐摊、火锅店,还有上下班堵车的路上,都有人不分昼夜地跟着我,不是吗?”宁准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丝毫不满和愤怒,只有不变的平静,“我知道,这是监视,更是保护。”
“但我觉得这样太累了。我累,你们也累。”
“住进疗养院很好,其实我也没有非要住在那间不属于我的房子里……”
宁准语气认真:“打申请吧,我去你们的疗养院。”
研究专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她道:“我……得问一下裴所长。”
宁准点头:“好,希望你告诉他,我是认真的、自愿的,不包含任何其它情绪。哦对,你们商量下,去的时间,最好定在下周。”
研究专员一愣:“这几天……您有其它安排?”
“对。”
宁准笑了下,又低垂了眼。
他嗓音平淡,手指下意识地转着腕上银白色的手表,“这周末是清明,我要去陵园,祭拜爱人。”
第550章爆炸……爆炸!全都爆炸!
好像只是很平常地睡了一觉。
这是黎渐川从冷冻舱内醒来, 脑细胞开始活跃复苏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但很快,药剂的注入让他的视觉迅速恢复, 他看到了正在缓缓打开的金属舱门上显示的休眠时间, 三百五十二天一小时零七分钟。
这不是平常的一觉, 这一觉他睡了将近一年。
但他对这个时间全无实感。因为过低的温度让他的大脑皮层几乎完全停止了工作,所以他连在睡眠中唯一可以用来勉强计量时间的单位——梦境, 都没有产生。
“提示!751号冷冻舱已解封,武装中心新编103机动小队队长黎渐川已苏醒!”
“苏醒者黎渐川生命体征平稳,请遵循指示标语,前往休眠区检查室188号进行详细检查!”
“请遵循指示标语,前往……”
冷冻舱周围进行初步检查和复苏药剂注射的仪器与机械手一一移开,小光屏收起,上面显示的各种监测数据随之消失。地面上和半空中都出现了绿色箭头的投影, 指向第七休眠区外。
黎渐川从冷冻舱内坐了起来。
他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 只是大脑仍有些发木。
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重掌身体、快速连接五感的操作, 他好像非常熟悉,仿佛曾做过千遍万遍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这是第一次进行休眠冷冻,之前并无类似体验。
黎渐川拒绝了行动辅助器的帮助, 站起身, 活动了下手脚, 独自迈步, 跟随指示箭头去往检查室。
穿过休眠区时, 他看到不少冷冻舱都在解封,但很快苏醒、立刻离开的, 只有他一个。
103小队的另外六人都不在第七休眠区,黎渐川扫过一眼,也没再多留意其它冷冻舱的情况。光明未来的冷冻休眠技术是相对成熟的,第七区亮的都是绿灯,没有解封失败的红灯。
进入检查室,花费整整两个小时做了一个全面且深入的检查后,黎渐川又去复健室,进行了简单的复苏训练。
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到了“潘多拉号”的午餐时间。
参与“潘多拉号”日常管理的人工智能“伽马”给出通知,冷冻复苏阶段结束,黎渐川可以离开休眠区,自行活动,前往食堂用餐。
黎渐川没拒绝这个提议。
他从醒来到现在,整整半天,一口饭没吃。
刚开始还好,但很快,随着身体功能的快速恢复,他的消耗剧增,现在几乎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黎渐川没打算多等他们,在小队频道发了个食堂定位,就换好衣服,直接去吃饭了。
出了休眠区,路上便不再空荡无人,而是陆陆续续有“潘多拉号”上的其他成员出现了。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精神还没恢复好,还是怎样,黎渐川总感觉“潘多拉号”上的气氛有点奇怪。
来往的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憔悴和疲惫,眼神不定,举止畏缩,好似在内心深处潜藏着深深的不安与惊惧。他想拦个人问一问,但还没等靠近,就被远远避开了。
他也没强求。
他已经苏醒,“潘多拉号”目前的基本情况和武装中心的日志一会儿都会发送过来,到时候他不需要拦谁询问,也能清楚他休眠的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船上成员的古怪感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黎渐川便也没在路上再多耽误,很快便穿过一块又一块区域,抵达了食堂。
正是午餐时间,食堂内人却不多。
或者说,少得可怜。
虽然“潘多拉号”已经开始了轮换休眠计划,但食堂只有这一个,整个飞船的人都要来,吃饭时间人再少也不可能少到这种程度。而且,寥寥一些坐在食堂里吃饭的,也都和黎渐川路上所见的人一样,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莫名的惊悸不安。
黎渐川扫了一眼,没看到什么熟人,便先打了饭,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干饭。
饭干到一半,腕表震动,各种交接的信息资料都传了过来。
黎渐川点开一看,第一条就是“潘多拉号”的迷航报告。
迷航?
黎渐川心一沉,啃馒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通知向下滚动,露出详细内容。
原来,早在半个月前,黎渐川仍冷冻沉睡时,“潘多拉号”便突然丢失了星图上原定的莫斯比星系的坐标,误入了一片未知星域。
在发现迷航的第一时间,“潘多拉号”上的高层便作出了反应,紧急调整航线,想要原路返回,重新定位莫斯比星系。
然而,这片未知星域似乎有异常的辐射干扰,“潘多拉号”按照来时记录的航线返航,却仍只见陌生宇宙,再看不到任何熟悉星轨。
至今,“潘多拉号”已迷航两周,尽管仍在依来的方向返航,可却不见来路,彻底失去了方向。
而这个未知星域也不似表面上这么平静。
它与人类认知里的任何星系都不同,在这片星域,不止有星球,还有无数奇怪的人类从未见过的漩涡。
为这些漩涡,“潘多拉号”紧急唤醒了基因库里的部分冷冻人,他们大多是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
在进行过详细的探测和分析后,专家小组一致认为,这些漩涡与星球是一样的,它们都是这片天空里的天体,由各种物质组成,拥有相对固定的形状和自己的运行轨道。
只是与星球比起来,这些漩涡不够稳定,会出现奇怪的引力和磁场,其外部虚幻,不具备诞生生命的条件,而内部,人类的探测仪器放进去,传不出任何信号,所以一切暂不可知,仍保有神秘色彩。
专家小组将这片未知星域命名为“漩涡星域”。
在漩涡星域,“潘多拉号”航行半个月出现的意外,比过去大半年都要多。因为漩涡的不稳,飞船常被突然出现的引力拉扯、干扰,一个不慎,就会偏移航线,被卷入未知的漩涡之中。
因此,最近半个月,主控室和驾驶舱的人手都增多了一倍有余,轮换值班,以应对突发情况。
黎渐川浏览着这份报告,微微皱眉。
难道是因为迷航的事,大家这个反应?
也说得通,毕竟目标丢失,航线错乱,“潘多拉号”的未来可以说是一片迷茫,不安恐惧,很是正常……只是,直觉上,他还是感觉不太对。
重新咬起馒头,黎渐川向下翻,打算继续向下,浏览其它信息。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忽然停在了他桌边。
一片阴影落下。
黎渐川一顿,抬眼,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端着饭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人身上竟然没有整个“潘多拉号”都在弥漫的那种不安与惊悸。
黎渐川心下诧异。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推了推眼镜,对他一笑:“你就是从华国来的103机动小队的队长?”
黎渐川不答反问:“你是……?”
“程镜,”陌生男人道,“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烟亭。是这次我从冷冻中解封,突然灵光乍现,给自己取的。我也是华国人,研究员,数学方向的。”
程镜,程烟亭?
黎渐川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程先生找我有事?”黎渐川直接道。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研究员,但很明显,对方认识他。
“严格来说,没什么事,”程镜舀起汤,轻轻地吹,眼镜漫上雾气,“我是三年前自愿参与华国基因库冷冻实验计划时,被冷冻休眠的。前不久被解封唤醒,一睁眼,好家伙,太空飞船,种子计划,这是给我弄到哪儿来了?我也挺惊讶的,也可能是不适应吧,总有种奇怪的恍如隔世的感觉,所以喜欢找飞船上的老乡聊聊。”
黎渐川不动声色:“我刚醒来,你找上我,知道我,应该不是随便聊聊的偶然吧?”
程镜喝了口汤:“唔,你的话,不是。”
他的眼睛从眼镜后微微抬起:“我醒来后,无意中看到过你的资料,之后,我就关注你了。”
“哦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善意的或恶意的想法,只是有点好奇。”
“因为我在看过你的资料后做了一次梦,梦里我是个高中生,你也是,但也不全是,你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闯入进学校来的,和另一个老师模样的男人是伙伴,好像也是……情侣?”
黎渐川眉心微蹙。
他和一个男人是伙伴还可能,是情侣……这可能吗?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喜欢的是女人还是男人,但他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至少截至目前为止,他不觉得。
“你们在学校里四处乱跑,我也在乱跑,但具体你们和我都干了什么,我一点都记不得了,”程镜继续说着,“也可能是梦里就没梦清楚,毕竟只是梦,不然以我的记忆力,见过就不可能忘记。”
“反正,在这个梦里,我见过你,梦的最后,我和跟你一起的那个人谈了些什么……别问我具体是什么,我已经说了,不知道,但我还记得几个模糊能听见的词语,是什么监视者、训/诫者、死亡、危险之类的,然后他给了我一些东西,梦里的我就答应他,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来找你。”
黎渐川看他:“一个梦,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对,”程镜放下汤碗,“好吧,别露出这种看疯子的表情,我们搞科研的就是这样,喜欢脑子抽筋,行了吧?”
黎渐川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在陌生人的梦话上:“所以呢?梦里和我一起的人让你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程镜耸肩,“也许你陷入了什么困境,需要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帮手?这要问你自己了。”
黎渐川三下五除二扒完饭,端着饭盒起身,准备离开:“不好意思,程先生,我没什么困境,也不需要……”
话音未完,一声爆炸巨响打断了黎渐川的声音。
“砰!”
“小心!”
长期训练和任务,让黎渐川本能地一把拉住程镜,迅速匍匐下蹲,同时拔枪转头,循声看向爆炸方向。
这样近的声响,爆炸必然就发生在食堂。
然而,当黎渐川的视线穿过食堂内的一排排桌椅,落到巨响传来的方位时,却发现那里没有半点火光,只有大片血红。
“什么……情况?”
黎渐川愕然,缓缓站起身。
几乎同时。
食堂内持续了两秒的死寂被打破,一道刺耳的尖叫响起。
这尖叫来自距离那大滩的血污最近的女人,她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五官扭曲,满头满脸都是被溅的红白腥臭。
她的喉咙里发出崩溃的、碎裂的声音。
黎渐川心头一突,快步冲过去,只见那张餐桌附近满地都是碎肉内脏,一截肠子搭在饭盒边缘,犹在滴血。
这场面……就好像刚才爆炸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惊疑之余,黎渐川察觉了周围气氛的诡异。
他抬头环顾,发现除这个女人外,食堂内的其余所有人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望着这里,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是惊恐万分,或是阴沉麻木,或是似哭似笑,可无一例外,都是并不惊讶,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爆炸……爆炸!全都爆炸!”
女人突然跳了起来,大叫着,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快看,是烟花!好红、好亮的烟花……大家都是烟花……烟花……砰、砰、砰!”
“妈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脸崩溃地摔飞了饭盒:“我受够了!王八蛋,狗屎!我受够了……我要回家!伯恩,你个王八蛋,听见没有!我要回家!放我们回家!”
他咆哮着向外冲去。
但不等冲出食堂大门,一支作战队便迅速冲了进来,将他按倒。
医疗队与清洁队同步入场,田栗走在其中,满面憔悴。
“你觉得……这算困境吗?”
程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黎渐川的身侧,压低的声音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