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槎路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胡同小道。

    这胡同说来奇葩,花鸟鱼虫什么都卖,还穿插着卖珠宝和古董,每走一步都能闻到一股臭鸡蛋味儿,按说这种小破街的古董摊都是骗子,但竟然也有人从这里掏到过稀世珍品。

    流冰海垮过一个卖鱼的鱼池,从鱼池后面的小路拐了过去。

    后面是一条死路。

    死路用红墙堆砌堵住,旁边是一排类似旧仓库的简易房,三层高,每层都有晾衣服的架子,且上面零零散散的晾着几件衣服。

    流冰海顺着铁制的楼梯爬到三层。

    “咣咣咣”,三下,敲门声。

    里面的人打开门。

    一股让人作呕的霉味扑面而来。

    看一个城市就看居于最低端人群的样貌,那是一个城市的底线。

    开门的人其貌不扬,神情有些猥|琐,脸上坑坑洼洼的附着一堆麻子,手里点了一根烟,每吸一口吐出来的都是混合着口臭味的垃圾尼古丁的味道。

    “人呢?”流冰海说。

    开门的下巴往里一扬,流冰海走了进去。

    屋子里到处都是泡面盒子,七八根火腿肠被切开斜角下了油锅,后面是厨房,油烟机估计坏了,从里面飘出来炸糊了的香肠味。

    地上躺着一个男孩子,手脚被绑着,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的还算标志。

    见到流冰海,他支吾着哼哼了两声,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张望她。

    流冰海只看了他一眼,就对刚刚开门的麻子脸说,“你是二明?”

    麻子点点头。

    “给我发消息的就是你?”

    麻子手上的烟往嘴边一支,默默看着流冰海,算是回应了。

    流冰海点点头,“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地上这个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以后不用给我发消息报备,直接动手就行。”

    麻子一愣,手上的烟抖了一下。

    流冰海一下午的手机消息都是他发的。

    地上这男孩是原主刘一萌的弟弟,刘二雄,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小小年纪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烂债,麻子就是给流冰海发消息要钱的。

    消息里威胁她了,不给钱就砍了你弟弟双手。

    她倒是真舍得啊。

    地上的二雄急赤白脸的哼唧了好几声,流冰海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麻子脸扔掉手中的烟:“这可是你亲弟弟!这么狠,你就不怕遭报应!”

    流冰海嘲弄的扯了扯嘴角。

    遭报应?还能有什么报应?

    是让她瘫痪的老妈继续躺在床上看着父亲和新欢卿卿我我,还是让刘二雄能停止对她的一切祸害?

    原主是个普通女孩,可说到底也不那么普通。

    母亲15年前发生意外,高位截瘫,下半身失去知觉,还没从绝望里缓过神来,父亲火急火燎的就寻了个新欢,甜甜蜜蜜的在一起了。

    说他渣,可他又渣的很有原则,虽然寻了新欢,可也没抛弃瘫痪的原配,一边和小三打情骂俏,一边照顾失能的妻子,“一家三口”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既不温馨也不和谐的日子。

    长此以往,每个人心理状态都有点扭曲。

    刘二雄是父亲和原配所生,生出来好像就为了祸害她这个姐姐。

    从小是非不断,烂摊子一大把,鸡鸣狗盗的烂事儿没他不掺和的,父亲懒得管,母亲没能力,出点事全祸害到原主刘一萌身上。

    整个儿就是一口大黑锅。

    当姐姐的,没几个不疼弟弟的,刘一萌也不例外,他们这种奇怪的家庭,也就他们姐儿俩相依为命。

    刘二雄是她的灾难,也是她的软肋。

    只要能管的,刘一萌都尽量管,她是见不得亲弟弟受一点罪的。

    但是流冰海可不惯这毛病。

    她现在巴不得让这小子多受点罪。

    所以麻子一说“你不怕遭报应”的时候,她都觉得好笑,转脸就给了麻子一句:“该剁手剁手,天打雷劈我扛着。”

    说完就往门外走。

    地上的男孩急得哼哧哼哧直叫。

    他的确是被人坑了,但是他这口大黑锅,早受点罪早老实。

    流冰海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对麻子说,“我今儿来就是正式跟你们知会一声,也算跟你们见面了,我手机号你们也知道,哦对了,剁完手千万给我打电话,现在医学发达,我帮他冻起来以后说不定还能接上。”

    说完看了看地上的男孩,惋惜的说,“姐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说完就走了,任凭后面的刘二雄狂喊乱叫的也不搭理。

    她是真心烦这小子。

    他和上一世的张木可不一样。

    虽然上一世的原生家庭也挺悲剧的,但张木性子单纯,一直乖乖听话,她乐意替原主继续护着。

    刘二雄就是个奇葩。

    从小就奇葩。

    小时候竟然还有一次偷了她的内衣拿去卖给有特殊癖好的猥琐男,害的她有段时间一直被猥琐男偷窥跟踪。

    她可懒的鸟他,就那双大烂手,早该受点教训,剁了也不可惜。

    反正也到了闹市,流冰海顺手买了几个小盆栽。

    虽然是50平的小蜗居,做不到有山有水有瀑布,好歹也不能沦落到和麻子一个居住环境。

    “能送货吗?”流冰海问,“拿着不方便。”

    老板是个爽快人:“没问题。”

    留下家里地址,流冰海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路过一家医美整容会所的时候还情不自禁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瘦脸针,1290优惠价。

    她摸了摸自己的咬肌,这不是咬肌的问题,这好像是骨骼的问题。

    系统这个贱人……

    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又路过一大片蔬果批发市场,询了询价,转悠了好一通,这才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走到一个路口,觉得累了,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紧绷绷的马尾勒的太阳穴的青筋都有些暴露。

    她松了松马尾,对着身后说:“出来吧。”

    声音很悠长,像从很远的那边放射过来的电影原声。

    后面一个身影闪了闪。

    太阳已经下山了,石板路上摇摆着一个暗搓搓的黑影。

    “跟了我一路了,干嘛啊,尤尤。”

    流冰海后脑勺微微侧着,隐约看到她细长的眼皮冷静的注视着来路。

    一个小男孩磨磨蹭蹭的从路口晃了出来。

    ……

    男孩叫尤尤,是流冰海公司的编剧助理,西藏人。

    因为语言不是很通,没少挨总编剧的骂,但是他工资要求低,人也勤快,公司就当招了个低价苦劳力,虽然不看重他,但也没打算开除他。

    尤尤是个挺漂亮的男孩子。

    之所以用漂亮形容,是因为他实在太像个女生了。

    脸上虽然有一点点无法遮挡的高原红,但是眼窝深深的,看人时的一双大眼特别专注,不仅专注,还总水汪汪的,好像一言不合就能哭出来似的。

    说起话来也害羞,蔫巴巴的,不敢看人。

    他跟了流冰海有一路了,现在忽然被发现了,一双大眼睛很是惊慌,两条手臂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哪。

    流冰海转过身,看着这小男生。

    22岁,也不小了,怎么还唯唯诺诺的。

    她盯着他,看他准不准备说实话。

    很显然,他不会说,只是局促不安的看着她,一直摩擦老旧的裤线。

    流冰海笑了,“是偶遇?”

    男孩得到了提示似的,眼睛抬起来,忽然扬起嘴角很用力的狂点头。

    流冰海就当自己信了。

    她看了看尤尤,扬了扬手,招呼他过来。

    男孩磨磨蹭蹭的走过来。

    流冰海问他:“家里还好吗?”

    尤尤心里咯噔一下子。

    偏远山区的孩子家里穷,这个都知道,但大家一起穷也就不觉得穷了,尤尤属于穷的比较特殊,他妹妹得了一种怪病,听说总在半夜嗷嗷乱叫,而且叫唤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绿的,像狼一样,挺瘆人的。

    那边人都说他妹妹是着了什么魔了,阴债也还了,超度也做了,找了一堆法师也看不出究竟,病没看好,还搭上一堆香火钱,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尤尤出来,就是接着给妹妹挣香火钱,那边信这个。

    流冰海知道他家里事,就问他家里好吗。

    尤尤脸色一青,眉毛半拧不拧的,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流冰海没说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人民币,递给尤尤。

    他先是一脸惊诧,接着又听流冰海说,“请这边的寺庙师傅再给妹妹做些法事吧。”

    给他钱,他必然不接,但要给妹妹做法事就不一样了。

    这算是香火钱,能治病救命的。

    “也算是我给她祈福了。”流冰海又补了一句。

    这么一说,他更不能不要了,犹豫了半天接过去,想看流冰海又不敢看似的,磕巴了半天才说:“谢谢萌姐。”

    流冰海脸上没什么表情。

    人穷志短,这是真的,她只觉得悲哀。

    她没再追问他为何跟踪她。

    和尤尤散伙后,她去了一趟药店,照网上的方子买了一些中药。

    然后顺便去超市买了一件睡衣。

    泡脚桶要过几天才到,回到家,她换上睡衣,取出一个大盆。

    接满一盆热水,把小腿浸泡在里面,又往盆里扔了一些干姜、八角、红花、茯苓……都是驱寒消肿的神器。

    一边泡脚,一边想的都是尤尤的脸。

    她知道,是肖名让他跟踪她的。

    她也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这么早,他就已经变心了。

    肖名是原主男友,是蒋小落和原主的大学同学。

    原剧情中,肖名一直让尤尤跟踪刘一萌,提防她这头毒蛇对蒋小落的伤害。

    可此刻的这个时间,即使在原剧情中,原主也还没有开始黑化去杠蒋小落,她只是无意中跟肖名嘟囔过,蒋小落那小甜嘴儿真够虚的,早晚戳破她。

    他就已经开始走心,去提防她了?

    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心,或者说,他从来也没爱过她。

    那他又为什么和自己交往呢。

    百思不得其解,流冰海也懒的细想,闭目养神开始专心泡脚,泡着泡着又走神想到,也不知道刘二雄那手被剁了没有。

    脚还没泡完,钥匙孔出现转动声。

    流冰海睁开眼寻声望去,门锁被打开,一张干净的男人脸出现在视线内。

    是肖名。

    “你来了。”流冰海说。

    肖名进屋,看到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子,有些意外,昨天她还因为发愁弟弟的事在这儿痛哭流涕借酒消愁呢。

    一天就恢复生机了?

    再看看流冰海,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泡脚,一点儿要找他借钱的意思都没有。

    她斜眉看看他,“有事?”

    他有她家钥匙,这是男女朋友之间普遍的默契,他可以常来,她可以常往,还可以顺便检查检查对方床上的头发丝是不是自己的发色。

    流冰海有点讨厌这份默契,却也没打算现在就收回钥匙。

    只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他说话,语气不免有些生分。

    上一世原主虽然是条大毒蛇,但对肖名却是百分百信赖的,也只有在他身边才会流露出一些女性的脆弱和娇软。

    现下流冰海却是规规矩矩的,肖名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把给她买的晚饭放到小茶几上,是一屉小笼包和一份南瓜粥。

    流冰海不饿,但觉得不吃白不吃,于是抓起一个咬了起来。

    肖名看她吃的像个没事人似的,问她,“刘二雄的事怎么解决?”

    流冰海吞了一个小笼包:“不用解决。”

    嗯?肖名拧拧眉望向她。

    “我和他们说了,要剁手就剁手,剁完我去收就行,别的不用管。”

    肖名简直怀疑自己耳朵。

    他没听错吧,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护弟狂魔?

    流冰海泡完脚,去卫生间倒掉水走出来,身上穿着新买的蕾丝微透小睡裙。

    真不是她喜欢蕾丝,只是这个最便宜。

    “我以后不会再惯着他了,那小子应该受点教训!”流冰海平静的说。

    肖名忽然觉得不认识她了,再看她今天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陌生,看了好半天才发觉不同。

    “你怎么把头发全绑上去了。”

    一张大方脸明晃晃的,好闪耀。

    而且,眉骨边那颗红痔是什么鬼……

    流冰海退后两步到卫生间门口,侧身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别说,这大方脸看了一天,还越看越顺眼了,而且她发现,虽然原主脸蛋不美,但身材挺好,虽然小腿有点肿胀,但锁骨又直又凹,细滑光溜的,能在上面放两个大鸡蛋。

    “我又不丑,没必要老散着头发遮住脸。”流冰海平静的说。

    肖阳看着她,吞了下口水。

    我又不丑......好吧。

    他是觉得今天的她和平时有些不同,于是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恰时,流冰海手机又响了。

    她真的很讨厌手机的声音,如果不是为了做任务,她这辈子都不想碰手机,真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视手机如珍宝,天天在那儿刷刷刷,有什么可刷的!

    刷手机不如多泡脚。

    “喂。”讨厌归讨厌,她还是不得不接了起来。

    是蒋小落,声音甜甜的,又不腻耳,像酸梅糖。

    “萌萌,韩总跟我说,你那个策划案,他还是有些地方不满意,让我找你聊一下,你现在有空吗?”

    “现在?!”流冰海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肖阳,对肖阳说,“小落约我,你方便送我过去吗?”

    她看见肖阳眼睛隐藏不住的闪了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