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观哥:有妖!
另一边,刚斥巨资买完蛋糕的司巍藿从车上下来,提着两柄一臂长的短剑从路灯下跑过,寒风瑟瑟,人影绰绰。
别在耳上的无线耳机里传出林摹丑的声音,一反平时的玩世不恭,锋芒毕露:“报坐标。”
“北纬……草!我在槐花巷,再走二十米就是观家!”司巍藿忍不住爆粗口。
“知道了,凌洛会过去协助你。”林摹丑语调不变,“你能感应到那道气息此刻的方位吗?可以的话先将它堵住,别让它跑进观家惊扰两位先生。”
“……你说晚了。”司巍藿痛苦地摁住耳机,“你猜我现在停在谁家门口?”
“……”
耳机内静默半晌,传出凌洛温和的嗓音:“老子不想知道。”
月上中天,圆如银盘,洒落如霜如雾的辉光。
观家小院里,悬在半空的彩灯忽明忽暗,闪烁炫目,虽然卯足了劲发光发亮,却非但无法提高能见度,反而影响视物范围,看什么都觉影影幢幢。
黑暗处的土层凸起一条土堆,如同活物一般闪转腾挪,转折丝滑,悄无声息地来到台阶下,拾级而上,至门槛处才停,隐没在墙缝之间。
客厅中传来临卿和的声音。
“牛肉卷烫熟了,晓,你是寿星你先吃,我分你一半!”
临卿和边说边将牛肉全部捞进瓷盘,先拨一半倒进观昏晓的料碗,然后转身去调新的蘸料。
前后半分钟的功夫,他再回头,就发现盘里的另一半牛肉不翼而飞。
临卿和眨眨眼:“晓,你把我那份肉夹走了?”
观昏晓抬起头,咽下口感脆韧的口蘑,疑惑道:“什么?”
“我的牛肉不见了。”临卿和翻过盘子示意他看,几滴汤汁沿着盘底缓缓流下,“刚刚我捞上来的时候不是给你分了一半,另外一半留在盘子里吗?”
观昏晓扬了扬下巴:“是啊,你分我的那半我还没动,喏,就在这儿放着呢。”
临卿和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料碗里堆砌了一座牛肉小山,肉片褶皱里泛着热气,全然没被动过。
他搁下盘子,在地上、桌子底下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茫然挠头道:“你没拿,也没洒在附近,那我的肉呢?变成蝴蝶飞走了?”
观昏晓无奈摇头,瞥向天窍:“天窍,你看到他的……天窍?”
他转过头,身边空无一猫,就连装着鱼肉、淋满酱汁,铺了一片辣锅里煮出来的娃娃菜的猫食盆都不见踪影。
若不是桌面上沾着两个用油渍印上去的猫爪印,观昏晓会以为猫和食盆都从没出现过。
表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客厅中一时安静得只听得见汤底沸腾的咕嘟声。
厅门外,门槛下的地板裂纹中缓慢地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凝聚成拇指粗细的无脸长虫,通体漆黑,并不凝练,唯有一双惨白的眼睛撑得很大,犹如实质。
眼睛下方裂开一条缝隙,是它的嘴巴。它打了个麻辣牛肉味的饱嗝,肚子部分涨大圆鼓,蠕动了好一阵才消下去。
它从门槛边伸出头,环顾客厅,望着四处找肉的临傻狍子轻蔑地咧开嘴角,旋即把目光放到观昏晓身上。
“天窍,你去哪儿了?怎么把碗也一起端走了?”
观昏晓离开座位,由于天窍这次离开留了个爪信,他倒不怎么担心,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地走到门边念叨了两句。
他的手搭在门框上,指尖压着斑驳的木纹无意识轻叩。
纹路里渗出黑烟,眼看就要碰触到他圆润的指甲……
“呼——”
一阵猛烈冰冷的风扑面而来,观昏晓猝不及防被吹得倒退两步,耳边掠过一声短促如裂帛的尖叫,快得好像是他的错觉。
他怔了怔,不及多想就正好撞在临卿和的背上,两人差点摔成一团。
“哇,好大的风!”临卿和扶了表弟一把,伸长脖子看了眼天色,月亮隐入漆黑的云层,云边随风浮动不祥的光晕,让他缩了缩脖子,“祁县冬天会下台风或者暴雨吗?我看这天好像要来暴风雨了。”
“……”
观昏晓揉揉耳根,狐疑地左顾右盼,寻找那声不知是真是幻的尖叫来源,随口回答道:“暴雨有过,台风没有。”
“那……诶!”
临卿和还想再问,冷不防听见厨房方向传来东西打翻的声响,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家表弟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观昏晓快步冲进厨房,灯本就开着,他四下环顾,立刻看见料理台上的调料罐倒了一片,辣椒粉、胡椒粉混合,空气中满是刺鼻古怪的辛味。
他走上前去,两种粉末上各有半个猫爪印,爪印前亦各有一条细细的划痕。
天窍行事细心,不会无缘无故打翻调料瓶,它是……在追什么东西吗?
心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观昏晓转身跑出厨房,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在院子里仔仔细细找了许久。
看他神情严肃,临卿和也不多问,陪在他身后给他打灯。
片刻后,观昏晓在鸟架上又找到半个沾着辣椒粉的猫脚印,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正在微微摇晃的彩灯电线。
天窍踏着彩灯掠过半空,落地时爪垫上寒光一闪,扑抓向地上那条虽小却灵活的黑影,可惜扑了个空。
它及时散去爪上力道,轻飘飘地悬在低空,爪劲只吹起一阵烟尘,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那道黑影却已经隐入彩灯创造的凌乱光影,以它猫身的实力,很难快速将其找出。
在天窍皱眉之际,观昏晓则突然眉头一展:“表哥,把彩灯拆了。”
“啊?哦哦!”
不明所以但听劝的临卿和连忙照做,兄弟两人关掉彩灯,费了点功夫才拆下所有电线,院子里光源少了,反倒显得比之前更加亮堂。
临卿和不敢吱声。
“呼……”
四周又起了风,从观昏晓耳畔擦过,有毛茸茸的刺扎感,蹭得他耳垂发痒。
他看向风吹去的方向,冷翠的茉莉花枝正轻轻摇曳,几片叶子上溅开星星点点的黑点,散发着腐墨的朽臭味。
“砰!”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这次直接吹开关得不紧的院门,门板撞在墙上,来回反弹又撞了两下,发出重重的砰啪声。
“……”
观昏晓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角。
如果他没产生幻觉,刚才这阵风是避开了他们吗?
“阿嚏!——”
临卿和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裹紧衣服,顶着一头前卫时尚的鸡窝发型,颤巍巍说:“晓啊,我怎么感觉今天晚上阴风阵阵的?要不咱回屋去吧。”
观昏晓瞥他一眼,默默把猜测里的那个“们”字掐掉。
“表哥,你先回去,我出门看看。”
“出门?”临卿和不解,“找猫吗?”
“算是吧……找到的未必是猫。”
后半句话压低了音量,观昏晓冲仍在困惑的表哥摆手:“放心,我不会去太久,你先把剩下的食材涮了,我回来就能吃。”
“行吧。那你可要快点回来,火锅菜凉了就没有那个味儿了。”临卿和叮嘱道。
“知道知道,我比你有经验。”
观昏晓带上门出去,垂眸一瞧,果然又在地板上发现了几个沾着调料粉的爪印。不过看粉末的厚度,差不多要消耗光了,最后一个爪印停在巷口,却不是往外,而是往回撤。
也就是说……天窍此时还在槐花巷里?
观昏晓站在巷口望向来路,几十米长的窄巷一眼就能看尽,高矮不一的民宅在地上投下错落的阴影,犬牙差互,犹如静止的剪影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天窍从屋顶扑将下地,踩断那条细长黑影的半截身体,将之按成一摊腐臭的黑水,再以妖力蒸发干净。
月亮从云层边边露出一角,使得四下光线越发复杂,那缩水大半的小东西也愈发难找。
墨影虫,从古墓壁画、传世古画中诞生的精怪,性格顽劣凶残,恣意妄为,速度极快,善于藏匿行踪,生命力顽强,属于实力不强大,但惹上了很麻烦的邪物。
近些年出土的古墓少,墨影虫几乎已经绝迹,仅存的寥寥几只不是在特物局的陈列柜里,就是藏在名山大川中,没有出来惹事的,这只是哪里来的铁头娃?
天窍攥了攥爪子,目光如炬,一遍遍扫过槐花巷的各个角落,越找越不耐烦,眉间的褶皱能夹死苍蝇。
半晌,它终于放弃“和平”解决打算,身体迎风化羽,褪去凡胎,露出本相人身。
一袭青蓝长袍,满头如瀑黑发,尖长如狸的耳朵在风中抖了抖,瑰丽的紫瞳变成兽类的竖瞳,冰冷且带着杀机。
这时,月亮终于破开云层,硕大圆满的一轮自他背后升起,清辉满溢,勾勒他翻飞的衣袂与长发,却将他的面容隐去。
他站在观家屋顶上,抬起右手,掌心聚起紫光,光芒中雷霆闪烁,一束电光悍然劈落,曲折蜿蜒,循着空气中那抹浅淡如无的邪气逶迤蔓延,精准命中藏身在地缝间的墨影虫。
“啪!”
观昏晓忽然听到一声摔炮炸开般的轻响,猛地转头看向那处,就见自家斜对面的槐树底下冒起一缕青烟,散发着和茉莉花上的黑点相同的腐臭。
他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墨影虫爬出地缝,原本纤长的身躯此时只剩一颗头颅,边快速蠕动飞跑边大口大口哇哇吐黑烟,几乎榨干种族潜能,才在被闪电余波彻底弄死之前逃出其笼罩范围。
“顶级大妖的……妖、妖力闪电?”它的嘴缝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咆哮:“这破地方怎么会有这种等级的大妖?草!早知道就跟那几个特物局的傻缺离开了!我现在跟蠢蛋们有什么区别!”
怒骂之余,墨影虫的速度一点不敢降低,问就是大妖已经循着闪电轨迹追了过来,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不停扎着它的后脑勺,犹如鞭策骏马的鞭子,让它不能不跑。
可惜,它还没跑出几步,一只42码的拖孩就当头踩了下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死死地将它踩在脚底,动弹不得。
恐怖的杀意如海潮汹涌而来,只差一点就要压到身上,墨影虫顾不上其他,张开嘴巴大吸一口气,脑袋像吹了气似的快速膨胀开来,滚滚黑烟溢出口腔,覆在观昏晓的鞋底,边沿锋利的锯齿直往他的脚踝咬去。
观昏晓走到冒烟的位置,只看见几条交错的缝隙,烟柱就是从裂隙交错点中伸出,仿佛地板下住着一户小人,那烟则是他们做饭时升起的炊烟。
他又走近两步,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小异物,硌得脚底板生疼,脚踝也被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刮过,阴冷刺骨。
然而不等他反应,熟悉的风霎时扑面而至,狂乱的风吹得两边人家门窗剧颤,晾衣架吱呀作响,掀起呛鼻的灰尘,却在落到他身上温柔地分开,如溪水过石自然分流,只留下点点雪粒在皮肤上化开的沁凉。
不是错觉,这一瞬间,观昏晓真的看到了月轮外扩,月光大盛的奇景,浓烈的银灰泼在身上时,他甚至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就像小时候站在岸上等海浪扑打那样。
视觉关闭后,他的其他感官自然而然放大了很多——他听见衣袂在风中飞扬舒卷的轻响,闻到清冽如初雪融化的味道,感受到冰凉的发丝掠过面颊和鼻尖的刺痒。
有人正在与他擦身而过!
观昏晓下意识睁眼,抬手朝身旁一抓,蜷起的五指却只握住空荡荡的空气,唯有水流般的微风从掌心淌过。
他回过身,见月光犹如银带铺向远处,光芒最盛的地方依稀映出一道影子,残缺不全的轮廓在风里不断变换,他努力瞪大眼,也只能分辨出衣摆与头发的位置。
但他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见了,银带般的月光亦不复存在,阴云遮住了重归消瘦的月轮。
观昏晓动了动腿,硌着脚底的异物感连同地上的裂缝与烟气一起消失。
他忍不住追出两步,很快就停下,暗笑自己心思杂乱,无端地为风、月、地上沙砾碎石等寻常事物添上太多想象。
人偶尔会生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错觉,认为一切常态、异状都是围着自己转,实则不然。
观昏晓掸掸衣袖,顿了顿,没来由地开口:“办完事就回来吃饭吧,菜要凉了。”
说完,他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转身就往家走。不经意抬头,却在放弃幻想后猝然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见硕大的月盘自观家后方升起,月色如洗,勾勒出屋顶那道颀长身影。
那人背对他站着,袍袖舒卷,长发翻飞,隐隐露出异于常人的尖长耳尖。他拎着一截挣扎扭动的黑影高举过头,素白指尖一用力,那黑影便烟消云散。
观昏晓心神一晃,再定睛看去,月亮与人影皆已消散,如同他错看的假象。
可他的大脑,他的五感,他怦怦直跳的心脏都在疯狂提醒他,那奇瑰的一幕不是错看,更不是幻觉,而是他亲眼所见,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真实事件!
观昏晓捂住胸口,掌下的心脏跳动之剧烈,似乎要冲破胸腔蹦出来,因为脑供血太足,他甚至感到了一丝眩晕。
良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间挤出俩字:“……妈耶。”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妈耶行天下。
……
“晓,你怎么了?从回来起就一直魂不守舍。你在外面看到什么了?”
临卿和把涮好的牛羊肉、猪肝、鸭肠等一股脑堆到观昏晓碗里,自己捞了块白萝卜咬一口,边嚼边呼热气边问。
大只且富有存在感的表哥让观昏晓回过神来,在他热情的投喂下,总算有种回到人间的实在感,摆脱了那幕奇幻场景的纠缠。
他吃着裹满调料的鸭肠,不忘将切成长条丝状的土豆下进锅底,搅拌几下烫熟,捞上来当面条平替。
“没什么,我只是在算存款。”观昏晓把语调放得沉而慢,显得分外专注,“我想约稿,将不久前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当做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临卿和眉毛一挑,八卦兮兮地凑近:“你看见啥了?天上有地下无的超级大美人还是谁家的奇葩事?”
观昏晓停筷,认真望进他的眼睛:“如果啊,我是说如果。”
“嗯。”
“我说我看见了妖怪,你信吗?”
“……”
迎着表弟饱含期待的目光,临卿和十动然默——十分动容然而沉默。
他清清嗓子,斟酌了十秒钟,才小心翼翼地问:“晓啊,过两天就是元旦,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滚去吃你的萝卜。”
“好嘞!”
观昏晓白他一眼,夹起吹得半凉的牛肝送入口中,刚嚼两下,就见天窍跳过门槛小跑过来,嘴里叼着消失的饭碗轻巧地蹦上桌面,脸不红气不喘,先埋头铲了一大口鱼肉拌饭。
“叼着碗干什么去了?”观昏晓揉揉它的耳尖,摸到一片凉意。
“喵呜——”
天窍吃得再急也没落下吃相,并且依旧对他有问必答。
观昏晓琢磨一下它的语意:“你是说你出去打架了?”
“喵呜喵呜。”
“跟谁打?”
天窍看了一眼临卿和盘里的蛋黄酱,而后鼓起面庞,炸开毛发,压低嗓音呼噜呼噜两声。
观昏晓秒懂:“是橘哥啊,它怎么你了?”
天窍摆出扑抓老鼠的姿态,尾巴一甩拍在他手背上,又一甩擦过旁边小桌上的蛋糕盒。
观昏晓艰难地理解:“它……想抓老鼠……给我当生日礼物?”
“喵!”天窍立起身拍拍爪子,眼中满是赞赏。
观昏晓忍俊不禁:“橘哥吨位那么大,你打赢了?”
天窍小爪子一捏,手臂上毛发竖起,根根分明,充满了爆炸性力量。
观昏晓哈哈大笑,给它夹清汤锅里烫熟的牛肉以资鼓励,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出去打架还要带碗。
就当它是用了心理战术,借一碗饭击溃对面的心理防线吧。
一人一猫乐呵呵美滋滋地继续吃饭,独留全程围观的临卿和看傻了眼。
不是,那只猫比比划划的干啥呢?
不是,表弟你咋看出来这么复杂的意思的?
不是,你俩到底是猫成精了还是人返祖了?交流沟通这么丝滑的吗?
临卿和看不懂且大受震撼,但突如其来的灵感糊了他一脸,又让他觉得这种相处模式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剧本的男女主线!又有!素材了!
表哥转过弯来,顿时浑身上下热情洋溢,先倒了杯可乐放到观昏晓手边,再给天窍盛汤。
“来来来,我敬你们!”他乐得见牙不见眼,“这大喜的日子你看看……总之,感谢,感谢啊!”
天窍:“?”
这缺心眼的人类又犯什么病了?
观昏晓:“……”
这懒狗肯定又拿他们当素材了!
……
吃完火锅,观昏晓许愿、切蛋糕,两人一猫各吃了一小块,感慨完两千块的蛋糕确实味道出众,就将剩下的放入冰箱冷藏,留作明天的早餐。
表哥被发配厨房刷锅洗碗,观昏晓吃饱喝足,懒病又犯了,靠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刷手机,一条一条回复朋友们的生日祝福。
天窍趴在他胸口打盹,给他当了会儿热水袋后忽然耳朵一转,掀开眼皮。
它站起身,抖抖毛,在观昏晓身上抻直爪子,伸了两个懒腰,伸长脖子蹭蹭他的下巴,长长地喵一声。
观昏晓人不动,抬起密密的睫毛,黑瞳深邃慵懒:“又要出门带你的猫猫队打江山?”
天窍支起暖融融的耳朵,侧头贴着他的脸好一通磨蹭。
观昏晓被它蹭笑了,腾出左手压住它小小的身躯:“行行,别撒娇,想去就去吧。夜里天冷,记得早点回来。”
“喵!”
天窍轻快地答应一声,四爪连弹蹦下地去,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临卿和从厨房窗子里瞧见这幕,吐槽道:“表弟,你养的是猫还是兔子?”
观昏晓头也不抬:“兔子猫吧。表哥你快点洗,洗完过来陪我打排位。”
“行,你是寿星你最大,等着啊!”
观昏晓与临卿和的对话被抛在身后,天窍出了槐花巷,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看见停在不远处树荫底下的跑车后,索性停在原地。
不多时,车门向左侧滑开,凌洛、司巍藿、林摹丑三人偷感很重地下车,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般推推搡搡地来到天窍身前,垂头缩肩,不发一言。
对着他们,天窍便没有在观昏晓跟前时的好脸色,变回人身,穿着观昏晓同款米色休闲服,戴上妖力所化的眼镜,彬彬有礼,儒雅随和。
他推了下镜框中央,细长的金链在鬓边微微摇晃,晃出冰冷光芒,与他的神情一样冷漠。
“特物局的工作是拒妖邪于人类世界之外,员工守则第一条是什么,谁还记得?”
天窍冷冰冰的语气让三人心内打了个寒颤,不敢耽搁,异口同声地低声背诵:“任何情况下不得坐视妖邪闯入人群密集地,包括但不限于市中心、商业区、居民区等。如果执行任务过程中,任务目标闯入上述任意场所,任务小队全责。”
天窍颔首:“我是名义上的退休人员,但在名册里,我依旧是你们的队长,是你们所在的外勤战斗小组的一员。遇到墨影虫这种棘手的,一般人解决不了的妖邪,为什么不立刻通知我,请求协助?”
“对不起队长!我们知道错了!”林摹丑当即换了称呼。
司巍藿连连点头:“我们以为凭我们的能力和装备,解决一条乙级的墨影虫绰绰有余……还是我们太自大了,我、我回去就写检讨!”
凌洛也跟着点头。
其实他们不通知天窍,主要原因是不想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但天窍现在亮出的是领导的身份,不可能接受这种理由,所以他们便也识趣地没提。
“检讨就算了,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上吧。”天窍放缓了语气,“那条墨影虫是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见他不追究,三人立马精神一振,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得明明白白。
原来那墨影虫是刚诞生的精怪,诞生之地和载体也很微妙,是特物局一卷珍藏多年的古画。那幅画足有三百年历史,出自前朝封妖世家最后一名传人之手,是封印妖邪的利器和容具。
五百年前,天下大乱之际,战争带来了人族长达一百二十年的混乱苦痛,也成了滋生、孕育妖邪的温床。
值此乱世,南方忽然有一个封妖世家横空出世,世家中人擅书画,出自他们之手的字画天然克制妖邪精怪,效果比符箓更强,并且附带封印作用,是当时人族对抗妖邪的主力。
山河平定后,妖邪绝踪,封妖世家顺应时代出世,自然也跟随时代安排而没落。至三百年前,家族中只剩一名传人,那人无妻无子,清贫一生,享年二十五岁,除去一屋子画作以外什么都没留下,包括家族传承。
自此以后,世上的封妖字画便用一卷少一卷,成了真正的无价之宝。纵然是举全国之力建设的特物局,也只有十幅藏品,其中三幅损毁,两幅各自封印了两只妖邪,能用的唯剩下五幅,是局长的命根子。
那只墨影虫就诞生于损毁的其中一幅画。
“原来是他的作品,难怪那只虫子生命力如此顽强。”天窍若有所思,“行了,你们不必自责,墨影虫本就不好对付,虽然是乙级妖邪,难缠程度却还要在一些甲级之上。下回再发生类似的事,记得及时通知我,不要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
“是,队长!”
谈完正事,天窍周身凌厉的气场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林摹丑拍拍胸口压惊,给司巍藿使了个眼色。
司巍藿心领神会,连忙上前道:“队长,你刚刚是不是用出了本相?我看那槐花巷里……”
说着,他顿了顿,凌洛与林摹丑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巷子,就见空气中弥漫着常人看不到的深紫浓雾,雾气最重的地方是观家,那里的雾气甚至幻化成了天窍的本体模样,似猫似狸,威风凛凛,尾巴紧紧卷着那栋屋子,发现他们看来,还回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两人猛然一缩脖子——噫!真霸道!观先生以后有福了!
天窍没理会他们古怪的神色,反应平淡地道:“嗯,不用本相逮不住它。你们带妖力清除器了吗?处理一下。”
“带了带了!在车上,我马上去拿!”
“我去帮忙!”
司巍藿与林摹丑毫不犹豫地揽下这桩美差,凌洛连嘴都没来得及张,他们就已经跑回了车旁。
被留下的凌洛此刻的状态就如同他的名字——风吹黄叶,枯凋零落。
真是谢谢他们九族了。
凌洛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队长……你的伤都好了?”
“还差一点。”天窍仰头望月,“本来过了这个月圆就能痊愈,不过刚刚用出本相又引妖力动荡,恐怕要多养半个月。”
妖邪只有两个修行境界,一是凡胎,二是本相。对于大妖而言,这两个境界是并存的。
凡胎阶段的妖邪实力强弱不一,被特物局划分为丁到乙三级,没开灵眼的普通人看不到它们,却能被它们所伤,这也是很多都市怪谈、乡野异事的源头。
本相阶段的妖邪则相当于脱胎换骨,褪去原先种族的桎梏,不仅能被人眼观视,实力也会远远超过上个境界。
天窍在特物局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擒捉一头本相境的怨妖,他的伤正是因此而来。
“半个月啊……没事,您已经是退休人员,有的是时间养伤。别的事不用操心,交给我们就好。”
说到这里,凌洛冷不防被天窍瞥一眼,想起墨影虫的事,干巴巴补充道:“实在处理不了的我们就上报,申请协助,也会立刻通知您。”
天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司巍藿和林摹丑已经将神似摄影机的仪器架好,开始清理槐花巷中浓厚得化不开的雾气。
凌洛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队长,这里是居民区,你使用本相时没有被人看到吧?”
“没有……应该没有。”天窍眉心微皱,“那时巷子里只有昏晓一人,开启本相后我同时施展了蔽体术,他应该看不到。”
闻言,凌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天窍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他掏出手机查看,几秒后,平静从容的表情僵成了灰白色。
凌洛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看到了。”天窍摘下眼镜,眼神灰暗:“我的本相。”
凌洛:“……”
所以为什么只有他要在这里受这种苦?
……
两个月画了二十二张超高精度私稿,无一翻车,缔造绘江河手速和平均水平传说的“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已经有两天没发动态,也没上传新例图了。
他的粉丝被他惯久了,两天不见就寂寞得慌,虽然他从不回复观昏晓以外的人,但美丽的例图就是最大的情绪价值,因此粉丝们还是在动态下求他赶紧回来,甚至于@起了观昏晓,让他出来当一回姜太公,把太太钓出来。
观昏晓自然不会干这种事,他与六窍也没其他人想的那么熟,除去评论互动,他们平常几乎不交流。
把后台的消息提示都点掉,观昏晓打开了六窍的邀请界面,填写新的邀请表。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幕冲击太大,平时打字不算快的他今天键盘点得飞起,在“详细要求”一栏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将所有能回忆起的细节都塞了进去,力求还原。
好不容易写完要求,点击发送的那一秒,观昏晓长出一口气,退出界面开新游戏,把上一局挨打挨到自闭的表哥拉进队伍,带他继续冲锋。
六窍的约稿邀请很多,每月的十个稿位在庞大的约稿人群面前只是杯水车薪,加上他从不公布接稿规则,所以每个发邀请的人都带着买彩票撞大运的心理——能中最好,中不了也不伤心,毕竟是小概率事件。
观昏晓自然也是这个心态。
不过,他没奢望立刻就中,不代表画手不会不给他开后门。
他的邀请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被画手拆开了,并给了他一记重锤。
“队长,您不是说开了蔽体术吗?那他是……怎么看见的?”
林摹丑和司巍藿清完妖气回来,得知还有个麻烦等着他们解决,人都麻了。
天窍没吭声,周身紫雾一闪,掩去身形:“你们能看到我吗?”
三人望着身前的空气,用力摇头。
天窍重新现出身影:“我虽然不精通隐匿类术法,但能屏蔽你们的感官,就一定能屏蔽他的——我确信在追杀墨影虫时用了蔽体术。”
凌洛咽下质疑的话,说道:“其实他看到也没关系,您想跟他在一起,以后总要让他看到的。而且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信,普通民众只会觉得他眼花或是在做梦,问题不大,您别担心。”
司巍藿冲他竖起大拇指,附和道:“是这个理儿。与其日后突然告诉他,让他受到惊吓,不如从现在开始铺垫。您不是说他猜到您的身份了吗?温水煮青蛙,这会儿也该提高水温了。”
林摹丑接上话头:“而且他看到您的本相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好看想要约稿,说明他对这种灵异玄怪之事并不排斥畏惧,对您的本相更是充满好感!队长,这是好事啊!”
三人轮番上阵,角度各异,硬是将天窍妖身泄露这样的大事说成无关紧要、可以接受、应该高兴的寻常小事。
天窍忽然觉得这三个菜兮兮的队友挺招人喜欢,定了定神,摆手道:“好了,你们不用费心替我找借口。身份泄露的事我会自行处理,你们今晚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们先走了,有事您联络。”司巍藿笑眯眯道,“对了,我送去的蛋糕观先生还喜欢吗?”
提到观昏晓,天窍眼神一柔:“他很喜欢,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喜欢就好!”
队友们勾肩搭背地离开后,天窍坐到街边长椅上,斟酌片刻,才打开与观昏晓的私聊界面回复。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你这次的要求很详细,可以画。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场景吗?这种超自然画面画出来会有些妖气。
绘娘消息栏弹出来时,观昏晓在游戏里战得正酣,看到回复人的ID,他险些错手开空大,影响本来是稳赢的战局。
他缓了缓神,开分屏,一边给战场收尾一边回复:我说我是看到的,太太你信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信。
观黑白:这么相信我?你不问问我是在哪儿看到的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不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
观黑白:太太你太认真了。好吧,我是在梦里看到的,醒来后觉得这一幕很……特别,就想约一幅稿子纪念。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特别?
观黑白:对,比起好看,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特别。就像一个酷爱志怪灵异之事的人有一天亲眼看看到了妖怪、鬼魂,一面觉得自己在做梦,一面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和想象的错位那种特别。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嗯,我理解了。放心,我会画出你想要的“现实与想象错位”的感觉。
观黑白:感谢太太!
观黑白:这是接稿了的意思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对,不过我想换个接稿方式。
观黑白:什么?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开稿两个月,画了十张非稿件类例图,再有两张就能达到绘江河的出实体画集的要求。我希望你能将这幅画授权给我,让我收录进画集,作为交换,我免你约稿的费用。
看到这条回复,观昏晓像个弹簧似的弹坐起身。
观黑白:太太你确定?这可是双赢——我赢两次——的事!
又能收获高价精细稿,又能被收录进极具收藏意义的第一本画集,说赢两次都是客气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确定。我是创作者,灵感和好点子对我而言比钱重要,而且大多数时候,它们息息相关。
观黑白:好!那我就含泪赚太太一张高价稿吧!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抱抱]
结束交谈,观昏晓盯着屏幕上的战绩图陷入沉思。
以前不觉得,今天看来,六窍是不是对他有点太……特别了?
“他不会是暗恋我吧?”观昏晓开了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玩笑。
耳尖的临卿和闻言,顾不上自己垫底的人头数,凑上去八卦:“暗恋你?谁?我认识吗?男的女的?”
“爬。”
观昏晓一脸嫌弃地推开这傻狍子。
蘛口兮口湍口√L
第23章 猫逗人
临睡之前,天窍还没回来,观昏晓估摸着它贵猫事忙,估计又得忙到深夜,便不特意等它,锁门关灯,只留一半窗户。
一轮满月挂在窗头,瘦骨伶仃,微微泛黄,全然不似观昏晓看见的奇幻一幕里那么饱满硕大。
不知怎么,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倚在床头刷了会儿绘江河首页,收藏了几幅例图之后,无意中点开某位十万粉大画手新发的动态,关于出画集的。
又是画集?刚才六窍也提到了画集。
观昏晓好奇地阅读起帖子,几百字中有一半是感谢粉丝朋友,另一半是画集的销售方式和购买优惠。直至翻到最底下,他才找到需要的东西——绘江河画手激励计划。
绘江河每个月都有活动,有扶持底层画手的,有给约稿人送优惠的,也有全站式大活动,这个激励计划就是最后一种。
马上就到年底,年度总结出来之后,满足激励计划各项条件的画手可以向平台申请公费出画集,既出版前各种准备费用由平台出,画手只负责挑选足够数量的作品,设计好排版交上去即可。
想加入这个计划,必须满足粉丝数大于十万,当年非稿件类作品大于等于十二,成交数大于等于二十,稿件收入大于等于十万等条件,算是专门面向中高层画手的活动。
当然,画集也是分等级的,平台会针对申请出版的画手进行全维度评估,裁定她们最终能拿到多少出版资金。评估条件并不公开,但大致符合画手的热度和水平。
以六窍的水平,至少可以申请到第二档资金。出版申请截至本月中,月底前如果能完成排版设计,次月上旬就能出样品、开始印刷,最迟中旬就可以开售了。
观昏晓越发觉得自己赚大了。
那可是六窍的第一版画集,以他的粉丝数量和路人粉厚度,肯定能卖出不少,他约的稿子居然可以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这也太爽了吧!
诶不对,他约的是私稿,人家还不收钱,严格意义上应该不能算是他的稿件。
没关系,即使不是,就冲稿件构图和意境是他想的,这画登上画集也是他的荣耀。
观昏晓插上充电器,把手机搁在床头充电,拉高被子躺下,侧身面朝窗户的方向。
淡黄的月光透进玻璃窗,在他面上留下斑驳烁动的光影,仿佛摇曳的水痕,让他好似躺在水里。
月影渐渐西斜,夜色深深,天窍一夜未归,他也一整夜都没翻身。
这晚,观昏晓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怪梦。
次日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观昏晓翻到正面,手臂顺势搭向旁边的枕头,落下时碰到的却不是枕面,而是一团毛绒绒软绵绵的活物。
“喵呜……”
像按下了开关,观昏晓的手捏捏那毛坨坨,它就轻轻叫一声,声线软糯中带着一丝沙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倦。
“回来了?”他眼也不睁,转身面向天窍,很快,它就把额头凑过来与他的贴贴。
观昏晓蹭蹭它脑袋上细软的毛:“睡个懒觉吧,我陪你。”
“miu~”
一人一猫躺在晨光间,头抵着头再次睡去。观昏晓的手臂环着天窍的身体,呼吸和心跳渐渐趋于一致。
楼下,表哥边喝早茶边打字,顺便等楼上那对主宠下来吃他特意早起买的早餐。
这一等就从七点等到十一点,早餐放凉也放过了,他的男女主结局都写完并修了三遍,观昏晓和天窍才精神抖擞地下来。
“赖床是吧?”他咕哝,“行,我把这一段也写进结局里去,让观众批判你们!”
“嘟囔什么呢?”
观昏晓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炸响,临卿和条件反射地压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纯良一笑:“没说什么啊,我抱怨呢。”
观昏晓拿起面包片咬了一口,疑惑地挑眉:“抱怨?”
“抱怨你们啊。”临卿和指指桌上的早点,“我难得起个大早给你们买早餐,结果你们硬是睡到了现在,把早餐变成餐前餐后甜点,你说我该不该抱怨?”
“该,该。下次我给你补上。”
观昏晓点头,三两口吃掉面包,又拿起一个蛋黄酥掰开,自己吃半个,剩下半个喂进兔子似的蹦下楼梯的天窍嘴里。
可算糊弄过去了。
临卿和松了口气,抱起电脑往楼上走:“别吃了,一会儿下馆子,我请客。”
观昏晓倚在桌边,小腿交叠,上身微弓,略略修身的上衣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
他拨了拨头发,懒散地问:“去哪儿吃?”
表哥的大嗓门从书房里传来:“广场旁边新开了一家烤鱼店,也卖牛蛙!新店有优惠,都是小包间还能带宠物,我昨天晚上正好抢了张大额券,今天用掉!”
“烤鱼,牛蛙……”
观昏晓眼神一转,落到趴窝在地,将蛋黄酥搁在前爪上,啃嚼得耳朵一抖一抖的天窍,弯腰拍拍它宽厚不少的后背。
“没吃过牛蛙吧?等下带你尝尝。”
天窍歪头想了想,扯着耳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牛蛙是青蛙的一种吗?长那么丑能下得去嘴?你们人类对于吃到底有着怎样的执念啊?
怪不得特物局不愿意将妖怪的存在公布出去,他们可能不是怕人类接受不了,是怕他们接受得太好,再给妖怪一点养殖上桌的产业链震撼。
以后的妖怪收录册里怕不都是某某妖生于哪哪哪,肉质鲜嫩,食之大补,养殖不易之类的内容。
人妖和平靠特物局,这话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看着天窍陷入沉思,耳尖上绒毛像天线般微微抖动的模样,观昏晓勾了勾嘴角。
“牛蛙不是青蛙,长得神似而已。”他揉揉天窍的耳朵,“牛蛙味道不错——我给你点个小份微辣,配着烤鱼吃?”
天窍瘪嘴,抬头眼巴巴地看他。
观昏晓忍笑:“这么嫌弃啊?”
天窍用力点头。
“好吧,那你吃烤鱼,我和表哥两种一起吃。”观昏晓薄唇微勾,眉宇间那点痞气再次冒头,“等一下可别后悔。”
天窍信誓旦旦地一挥爪——绝不后悔!
两个小时后,天窍一口烤鱼一口牛蛙,化身猫猫牌铲车,埋头苦吃。
旁边,观昏晓开着手机,循环播放它那声“绝不后悔”的猫叫,镇定而优雅地剔着鱼刺。
临卿和笑到裂开。
……
又到年底总结的日子,观昏晓和两个投递员忙活了一天,清退积压邮件、催缴大客户欠款、整理一年的报表,到下班都还没忙完,不得不额外无偿加半个小时的班。
临近下班的时候,上回来寄画的小年轻又带着两幅画过来,依旧是上次的地址,只不过收件人变了,变成一个网名——这钱挣的不如吔屎。
观昏晓嘴角抽动,见状,凌洛无奈道:“这是我们领导收快递的御用名称,想笑就笑吧,我们已经笑过好几轮了。”
货架上,听到这话的天窍动了动团子般的身体,把脑袋埋进前爪,耳朵耷拉得严严实实。
不忍细听,不忍卒睹。
“没什么,挺有特点的,很多工作干起来确实跟吔屎差不多,拿的那都不是工资,是人身安全赔偿款和精神损失费。”观昏晓接过两只木盒,上面熟悉的醇厚木香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有些怀念,“老规矩,我要打开检查一下。”
凌洛点点头,摘下右耳的耳钉开锁。
观昏晓直嘬牙花:“朋友,咱们就不能拿正经钥匙开一次锁吗?”
凌洛微微一笑:“只要有梦想,生活处处是钥匙。”
观昏晓:“……”
鉴定为上班上疯了。
可以理解,上班人的怨气比鬼都重,有谁不疯呢?
盒子里是两幅新画,和上一幅一样是临摹作品,内容大差不差,一幅是秋霜紫菊,一幅是白雪红雪,笔触凌厉锋锐,犹如出鞘的刀。
不知为何,观昏晓总感觉这两幅画不该是这种肃杀意境,但他不是职业鉴赏家,所以没有随意评价。
踩着五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死线做完收寄,观昏晓在心里疯狂赞美自己,将保价四万的宝贝疙瘩交到投递员手里,然后封发、签退、打报表、关电脑,一气呵成。
天窍见状,从快递架跳到他肩上,尾巴一卷,勾住他的后颈。
它常常如此,观昏晓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知道内情的凌洛见了,不由得摸摸鼻尖,重复昨晚的想法——真霸道,观先生下半辈子有福了。
“先生,我们要关门了,还不走吗?”
凌洛闻声抬眼,目光从高冷的天窍身上滑过,停在观昏晓英俊的脸上片刻,点头离开。
冬日天黑得早,今天又是12月31号,街上早早就开了灯。路边大大小小的店铺皆张灯结彩,远处广场上音乐震天响,广场中央的大荧幕上亮起跨年倒计时,荧幕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天边还有一线橙红霞光,正挂在观昏晓回家的方向。他与天窍慢慢踱步,与满街兴高采烈准备跨年的人擦身而过,转过街口时还遇上了发传单的熊熊玩偶,从她手中接过两张传单和一个气球。
观昏晓把气球绑在天窍腰上,笑道:“你这么轻,可别被气球带走了……诶诶诶!”
话音未落,他刚松开手,天窍就被气球带得飞上了半空。恰有一阵风吹过,将它吹得掠向前方,它挂在气球线上,垂着爪子扬着头,一脸无辜地眨巴眼睛。
本就不安静的大街忽然更加热闹了起来,一个工服还没来得及脱的俊美男人追着飞到空中的气球猫跑,衣摆飞扬,大长腿迈得嗖嗖的,可就是追不上。
人们看着他哈哈大笑,不帮忙还捣乱,故意戳着半空那只黑毛团子的肚皮,将它戳得更远。
夕阳如水,月色初升。
天窍驱使着风将自己吹往家的方向,望着一心一意奔向自己的观昏晓,心想——
快了,快了。
再有三天,我就能以本相真身与你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更新时间在十二点、十五点这两个时间点,取决于我啥时回写完[猫头]日常文不好写,我想尽量写得有趣一点[比心]
第24章 跨年夜
观家的跨年夜一向冷清。
以前观昏晓独自生活,每到这夜,都是搬个躺椅躺院子里,一面刷手机,看网友们热热闹闹地分享生活,一面等中心广场放烟花,蹭蹭国家送的喜气。
今年多了只猫和一个表哥,家里居然少见的闹腾起来,尤其是表哥,一个人能倒腾出千军万马的动静。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逗我?”
“喵~”
“别说是风,普通的风我能追不上你?”
“喵呜~”
“我凭空污猫清白?你自己不掂掂你有多重?没想过这小气球根本带不起你?”
“喵喵喵!”
“你就是胖墩墩的,看,一捏一把肉。”
“喵呜呜……”
“装可怜。”
一人一猫“吵”了一路回来,刚打开家门,就被震得停下脚步。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满是喜气洋洋的红,鸟架绑上了红绸带,水缸贴上了红剪纸,新移栽的枣树和青翠的茉莉也挂上悬着装饰小灯笼的红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不是跨年夜,而是要办喜酒。
“晓,你回来得正好,来来,我这儿缺两张窗花,买少了,你帮我剪两张!”
表哥风风火火地冲出客厅,将一个小藤篮子塞给观昏晓,又风风火火地跑……没跑成,被观昏晓两根手指捏住后领,轻轻松松地拽了回来。
“农历新年没到,贴什么窗花?”观昏晓环顾四周,好看的长眉蹙起,“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时这些红带子红灯笼早就褪色了,你难道还想再布置一遍?”
临卿和满不在意:“布置就布置呗,又不麻烦,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放心,等过年你只需做好年夜饭,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说完,他拍拍胸脯以示坚定。
观昏晓却不为所动,轻飘飘地问:“包括大扫除?”
“大……”临卿和顿了一下,上扬的语调急促向下拐弯,“……扫除嘛,是家庭活动,自然要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不过清洁工具我给你包了,不用你出钱出力。”
观昏晓不置可否地嗤笑,松开了关键时刻鬼精鬼精的表哥的领子,抱着篮子走向旁边的小方桌。
桌上堆了不少杂物,表哥殷勤地给他腾出地来,他随手把东西放上去,拿起剪刀和裁好的红纸。
“想剪什么花样?”
“你看着剪呗,好看就行。”临卿和摆摆手,眼神一斜落到天窍身上,霎时横眉立目,“猫坨子,快点从他肩膀上下来!你那么沉,影响他干活!”
天窍瞪大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它就这么一丁点大,凭什么说它沉?!
退一万步讲,观昏晓说就算了,他做什么猫陛下都不在意,但临卿和个佞臣哪儿来这种诽谤的胆子?凭他是妖妃外戚?!
天窍跳下观昏晓的肩膀,身形一闪,整只猫如同闪电般飞驰出去,在半空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残影未褪,两只猫猫拳便直挺挺地砸在临卿和面上,将他捶得一个趔趄,捂着脸瞪圆了双眼。
一猫一人开始在院子里上演全武行,从前院打到客厅,再从一楼打上二楼,武德之充沛,精力之旺盛,简直跟过年前四处扔摔炮的熊孩子相差无几。
跟他俩一比,老老实实坐着剪纸的观昏晓感觉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果然心态年轻才是真的年轻。
他歪歪扭扭地靠着椅背,懒散地转了会儿剪刀,一时不知道该剪什么,索性按亮手机屏幕,盯着新换的锁屏找灵感。
锁屏图是六窍太太为他无偿画的那幅幻想图,图上一截屋顶,一轮硕月,一道衣袂纷飞的人影,笔触细腻,用色大胆,构成了极端真实可触的场景与人物,又淡扫几笔,勾勒出镜花水月般的意境,真正做到了他承诺的“现实与想象错位”的感觉。
从这幅画中可以看出,六窍的画工进步了,尤其在配色方面,突破了以往偏保守、和谐的桎梏,既能做到细致入微的刻画,也有大开大合的冲击。
正因如此,他日渐升高的稿费并未拖累粉丝和约稿人数量增长的速度,外站已经开了很多抢他稿位如同中五百万的帖子。
观昏晓想想自己约的两张图,一张是抽奖得的,一张是用创意换的,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异样感觉。
他今年往后的运气不会都用在这两幅画上了吧?
这样一想,观昏晓忍不住打了寒噤。
不过,虽然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观昏晓却并不后悔,认真欣赏画作细节,直到找到灵感才摁灭屏幕。
将红纸叠了几折,他依旧是散漫倚靠椅背的姿态,还把左腿搭到右膝上,重新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开剪。
略显粗钝的刀刃划开纸张,在他手下犹如神兵利器,转弯折向无比丝滑,毫无停滞顿涩。
碎纸屑簌簌落下,不多时,一张两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窗花就完成了。
观昏晓小心地展开红纸,压平折痕,从左到右查看——三五枝梅花,两三只喜鹊,一轮圆月,一个窗框。窗框里是放着柿饼、糖盘的小圆桌,桌旁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肩上有猫。
平面的窗花剪出了立体感。
“天窍,表哥,打完了没有?”观昏晓满意地抖抖脚尖,“打完了就出来帮我想第二张窗花的素材,不然我就把你们打架的场景剪进去了啊!”
屋子里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几秒钟后,门边探出两颗头。
“喵呜?”
“第二张?”
……
是夜,餐桌上出现了柿饼和糖盘,是表哥买的。
他坚持观昏晓把这些剪进窗户是因为潜意识里馋了,专门从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一些回来。
观昏晓拗不过他,只能点头承认他说得对。
祁县是南方小县城,保留了不少旧时代的习俗,近年新历跨年夜流行起来后,很多人将农历新年的习俗一并搬了过来,比如放鞭炮、吃团圆饭等等,今年也不例外。
一入夜,附近就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不密集但也不间断,就像约好的一般。
槐花巷里也有人放,放着是小挂鞭,声响脆亮醒神,却不会特别吵闹,烟雾也不大。
观昏晓没有放鞭炮的习惯,天窍听力超群,也听不惯这种响亮集中的爆破声,临卿和便不勉强,买了几个筒状仙女棒,搁地上点燃,会喷出银色与红色的长长火星,能放很久。
“好看吧?”临卿和笑道,“这玩意儿可贵了,跨年夜先放几个,过年的时候我再多买一些,放一整晚!”
观昏晓这回没跟他抬杠,点头道:“好看,古时候的火树银花也不过如此了。”
天窍耳朵一转,扭头看向他。
烟花炫丽,灿烂夺目,在观昏晓脸上打下明灭的光彩,将他的五官轮廓雕琢得英俊分明,却是更加凸显他眼中古井无波的沉静。
两人一猫在台阶上排排坐,看仙女棒,听鞭炮声,等跨年烟花。
人间越喧闹,心里就越静。
转眼间数个小时过去,零点刚到,广场方向就传来“咻咻咻”的破空声,紧接着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点亮黯淡的月弯和稀疏星辰。
有些犯困的观昏晓精神一振,拢住趴在自己腿上的毛团子,将它耳朵捂住。可惜烟花多,声音大,还是从指缝里钻了进去,吵醒本就只是浅眠的天窍。
“喵……”
天窍低哑地“喵”了一声,在他腿上抻直前爪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见状,观昏晓揉揉它的脑袋,拿过柿饼撕开塑封袋,给它掰下一小块。
它低头叼住,带着些许倒刺的柔软舌尖从他指节卷过。
喂东西的人不觉得怎么,吃东西的猫却耳廓泛红,向后抿紧,柿饼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嚼,甜得牙疼。
周围太暗,它又是黑猫,观昏晓没有注意到它的表情变换,自顾自啃着柿饼,跟表哥互道新年快乐,然后上微信回复朋友们的问候。
这时,手机状态栏突然弹出一条来自绘江河的推送消息,他点开一看,是绘娘官方发的。
绘娘:新年伊始,绘娘来给小可爱们发福利啦!转发这条动态,新年第一天抽取二十位幸运小可爱赠送随机画集,画集目录如图,悄悄说一句:转发的时候可以许愿哦!
没被抽中的小可爱也不用灰心,奖池中所有画集均会在1月1日上午九点登陆绘娘的橱窗,参与预售的小可爱可以用半价购买最喜欢的一本,其余画集也享九折优惠!
关注绘娘,关注新年新资讯!
观昏晓将帖子拉到最下方,从奖池目录里找到了六窍的新画集——《江春旧年》。
他的画集预览图虽然不在第一张,封面和排版设计却是风格最亮眼、最突出的,尤其是那设计成小狸猫图案的签名,又可爱又鲜亮,萌得人心肝颤。
转发区嗷嗷叫着许愿的多是他的画集,还指名要亲签版,观昏晓也赶紧转了一条,然后戳进预售橱窗点了收藏和开售提醒。
就在这时,状态栏又弹出了一条特别关注人的消息推送,不用想也知道,六窍来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转发本条动态,画集预售开启后抽取五人送画集普通版,三人送画集普签版,两人送画集亲签版。
预售地点:[橱窗链接]
预售前一百名购买者有亲签,一百零一名到三百名有电子普签,前五千名送普签明信片(未收录画作)。感谢大家支持。
观昏晓兴奋地瞪大眼,一把抱向腿上的猫:“天窍!他的画集出……天窍?”
手掌落了个空,他低头看去,才发现那爱偷跑的猫团子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在他身边放了一朵野花作为提醒。
观昏晓四下寻找无果,无奈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回手机屏幕上,就见半分钟前发的抽奖动态,这会儿转发数已经突破了两万。
顾不上其他,他赶紧转发帖子,并同步评论。
观黑白:许愿亲签!
评论一发出,不到三十秒,就盖了几百条回复,源头自然是最初那条——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回复观黑白:会有的。
六窍的粉丝们对此见怪不怪,在观昏晓评论下当面蛐蛐。
不吃鸽子:我说怎么前两个选项都是单数,到亲签这里却硬生生多出一个名额,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坏笑]
天麻鸽子汤:看破不说破,你这样让太太和观哥多尴尬?[叼花狗头]
琴棋书画鸽:明目张胆的偏爱啊,赌一个亲签名额之一是观哥的![吃瓜猫猫头]
油盐酱醋鸽:这种不可能有第二个选项的赌局不开也罢。世界纷纷扰扰,我只想静静地嗑一口观窍糖。[摘墨镜歪嘴鸽]
这就是爱情: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嗑这对CP!补要落下我!带我上车啊!带我上车啊![追火车奔跑猫]
槐花巷外,天窍看着嗑CP的那几条评论勾起嘴角,轻声道:“有品。”
第25章 见面
画集九点开售,绘娘十点开奖,六窍的抽奖帖设置得比官方晚了两个小时,中午十二点才开。
毫不意外,两个亲签名额,观昏晓赫然在列。
抽奖结果出来,不止是六窍的粉丝,就连观昏晓自己都不怎么意外。可能因为六窍给他的特殊待遇太多太明显,在开奖前生出“一定有一个亲签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想法时,他甚至并不觉得自己自恋,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而六窍果然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
午休时间,三花和大橘叫走了它们的老大,观昏晓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吃午饭,莫名感觉食不知味。
所幸接连响起的手机提示音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边啃炸排骨边按亮屏幕,六窍的ID跃入眼帘。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恭喜你获得亲签画集一本,现在你有两个兑奖途径。
观昏晓懵了。
观黑白:两个?太太你又要给我什么惊喜?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画集正在印刷当中,出版社给我寄了少量样品,是画手特供精装版,你马上就能拿到,只不过要跟我面交。这是第一个途径。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第二个途径是和其他中奖者一样,等到正式发货日我再把奖品寄给你。
观黑白:……
观黑白:太太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就等着我选第一条路呢?
发出这条消息后,观昏晓心脏紧缩,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居然难得紧张起来。
他这个钢铁痞汉居然还有紧张的一天,说出去怕是得把表哥的后槽牙笑掉。
那边回得很快很直白:是的。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亲签抽奖名额只有一个,你的那个是我专门加上,黑幕给你的。
观黑白:……太太,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误会什么?[猫猫歪头]
观黑白: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啊!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啊……
看到屏幕上那个微妙的省略号,观昏晓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以为自己真是犯了自恋毛病,正要补救。
这时,那边发来了新消息。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那我澄清一下,这不是误会。
观昏晓:“……?”
筷子“嗒啦”一声掉在桌子上,他顾不上捡,将脸怼到手机屏幕近处,恨不得钻进去,把那几个字砸碎了细品。
六窍说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不是那个意思,那他说的什么意思?
观昏晓揉揉后颈,露出为难的神情,手指悬在键盘上,半晌也落不下去。
好在六窍长手,会自己问:怎么样?要面交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想见你。
“嘶……”
观昏晓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忽然又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这种直白直给还挺会撩的说话风格,怎么跟他养的那只猫妖有点像?
但这一念头刚升起,就被观昏晓无情掐灭。
拿人和对比这种事,属实是既不尊重人也不尊重猫了。
观昏晓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斜靠着椅背想了想,很快就做出决定。
观黑白:好。我去见你还是你来见我?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去找你。地址和时间由你定。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在南水城祁县采风,年前都有时间。
观昏晓:“……”
好熟悉的地名,熟悉得有点刻意了。
但要说人家是特意调查他的位置,故意来这堵他,似乎也……犯不上?
观昏晓搓了搓脸,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犹豫片刻后给出答复。
观黑白:太太,你现在把画集带在身边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带着。
观黑白:我也在祁县,现在正好有一个小时左右的空闲。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好,你想在哪里见面?
观黑白:长安路119号,云间茶馆。
观黑白:我马上到。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嗯,我已经到附近了。
观昏晓放下手机,三两下扒完饭,拎着餐盒跑出休息室,路过柜台时顺手抽了两张纸巾擦嘴,然后和餐盒一并扔进垃圾桶。
关门落锁,挂上休息时间暂停营业的牌子,观昏晓骑着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掠了出去。寒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薄而宽松的工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窄瘦的腰线与利落的肌肉线条。
在呼啸的风声中,自行车停靠于茶馆边上的非机动车停车位里,他跳下座椅,快步走进茶馆。
正值午休,又是大冬天,茶馆里没几个人,连平常爱到这里喝茶下棋的大爷们都不见踪影。
观昏晓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纵览全局,眼神就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不由自主地看向窗边位置。
温暖的日光从木格窗中细细密密地渗漏入内,在桌边人身上洒下散淡朦胧的光影,将他颀长身形与优越五官勾描如画,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卷明月朗照的淡墨山水。
那人端着青瓷茶杯,一举一动皆透出优雅的古韵。仿佛察觉观昏晓的目光,他抬眸看来,眼底瑰丽的紫色流光溢彩,流露出的不是陌生或惊诧,而是一种大抵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熟稔。
毫无征兆的,观昏晓心头浮现出两个字——六窍。
观昏晓略略调整气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视线扫过那人对面的同款瓷杯,用肯定的口吻道:“六窍太太?”
话音未落,对着现实中人,还是个男人喊“太太”的古怪感霎时袭上心头,他抿起薄唇,不自然地抠抠鼻尖。
“连青酌,我的名字。”男人看出他的尴尬,微笑着接话,长睫往下压了压,再掀开,瞳色变成了幽静的黑,只有在某些角度才会被光线折射出一点紫色,“请坐。”
观昏晓点头坐下。
他散漫惯了,在这古时君子一样儒雅的人面前也并不遮掩,支着下颌,以一种不会令人感到冒犯的目光上下打量连青酌,不笑时微冷的神情与眼神都带着几分凌厉的侵略性,所幸长了一张与之配套的英俊面孔,所以不惹人厌。
连青酌任他看够了,才笑眯眯地取出用牛皮纸包着的画集,却不马上给他,而是冲他面前的茶杯点点下巴。
“你先把茶喝了暖一暖,我再将画集给你。”
观昏晓长眉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过来添水的阿姨笑着说:“这是药茶,我们茶馆的特产,冬天喝了益气补身,别的地方都没有呢。这一壶茶可不便宜,别浪费了你朋友的一片好心。”
观昏晓:“……”
阿姨,您真有眼力见。
连青酌轻笑,笑声震出低沉的尾音,消解了两人之间略显剑拔弩张的生疏。
“对,”他点头笑道,“别浪费了朋友的一番好意。”
观昏晓无奈地端起杯子,将半温的茶一饮而尽。益气补身的效果他喝不出来,不过茶水漫过喉管,确实在胸腔里洇开了淡淡的暖意。
见状,连青酌才如约将画集推给他。
“我打开看看?”观昏晓拿过画集,手指卡在牛皮纸缝隙里,抬眼看向对面。
连青酌颔首:“请便。”
他不紧不慢地提壶添茶,看似在欣赏青绿色的茶水,实则余光一直牵挂在观昏晓身上。
看他拆开牛皮纸,扯去外面的塑封膜,看着封面上的一树繁花,与蜷趴在树根上的“小狸猫”软了眉眼,露出浅淡笑意。
连青酌活了这么多年,生死历遍,却没有一时一刻感受过如此刻这般充盈心间的满足与欣然。
就像稚童磕磕绊绊,终于得到那一句期待已久的夸奖。
观昏晓并不知晓对面之人心里的风起云涌,指着那只小狸猫笑问:“太……连先生,这是你设计的签名吗?也太可爱了!”
小狸猫身上墨迹未干,明明是钢笔的笔锋,却硬生生写出了毛笔的质感。
他啧了一声,摇头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上镜的签名,电子签把你的签名拍丑了。”
连青酌忍俊不禁:“多谢夸奖,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专门为你留了一本亲签。”
观昏晓一愣。
连青酌又从包里取出一本已经拆过的画集,与他手中那本一样,封面边沿到书脊位置有细密繁复的鎏金花纹。
“画手特供版画集只有两本,你我各自拥有一本。以后如果再出画集,也是同样。”
听到这里,观昏晓觉出不对了,一抬头就直挺挺撞进连青酌的眼睛。他依旧笑得温和有礼,眼神却隐约透着压迫感,就像林中猛兽在窥视心仪的猎物,沉静、狡黠,还有志在必得的算计。
“……”
观昏晓收回认为他是君子的评价。
放下画集,观昏晓十指相扣搭在封面上,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退却,认真询问早已准备好的问题:“连先生……不,六窍太太,关于之前的私聊内容,我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连青酌似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你问。”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去,给观昏晓的压迫感却愈加深重。
观昏晓抬起杯底一角轻磕杯托:“你那句‘不是误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意思是,我确实对你有意思。”连青酌笑吟吟说完,向他举杯,然后把茶水饮尽。
他举止从容,姿态潇洒,直白,热烈,配上那副面容,任谁此时坐在他对面,都不免心旌神摇。
观昏晓却早过了会被皮相打动的年纪,板着脸不为所动:“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印象,我们肯定不认识,也没见过。”
“见过啊,不止一次。”连青酌漫不经心道。
观昏晓不解:“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青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翻到他面前,上面是两张例图拼接,一张是骑车掠过林荫大道的少年,一张是雨中撑伞的男人背影。
观昏晓手指一松,杯子轻轻砸回杯托,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愕然道:“这两张画……”
“画的都是你。”连青酌放下手机,瓷白的指尖落到他手背上方,虚点了点,眼睛微弯,“一见钟情,你相信吗?”
“……”
他的手指分明没有碰到自己,观昏晓却觉得手背仿佛被细软的猫尾巴扫过,莫名的刺痒感扎进血肉,渗入骨头,让他触电似的缩回手。
看着他镇静冷淡的神色裂开,露出真实可亲的惊愕、困惑和慌乱,连青酌满意地收回手,倚着靠背,戴上金丝眼镜,又按了按镜框中央,掩去眼底的一部分兴奋。
从儒雅君子到斯文败类,只用了一瞬间。
他说:“你不相信无妨,我相信就好。”
第26章 拉扯
“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会长住祁县。这里地方不大,我们可能会在任何时刻、任何角落偶遇,所以,加个好友吗?”
连青酌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难以拒绝,观昏晓心情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扑哧笑了一声。
“连先生,你确定是偶遇?”
“也未必。”连青酌诚实道,“如果实在偶遇不上,我会主动去找你。”
又是一记命中眉心的直球,观昏晓捏捏鼻骨,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掏出手机,跟他加了微信。
“我不常用这类社交软件,所以没事不用给我发太多信息,我可能看不到。”他一本正经地道。
连青酌嘴角掠过一抹笑弧:“如果有事呢?”
观昏晓转了转手机,散漫地道:“那就打微信电话吧。”
连青酌煞有介事地点头:“好,我记下了。”
话至此处无言,连青酌到柜台结账,观昏晓抱着画集走出茶馆,跨坐在调到最高的座椅上,一脚踩着脚蹬子,另一脚轻松地斜支着地面。
连青酌走出茶馆,见他还没走,眼神微讶:“在等我吗?”
“嗯。”寒风吹开观昏晓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深邃英俊的眉眼,宁静内敛,“出于礼貌,跟你道个别。”
连青酌走到近前,抬手搭在单车把手上,离他的手只有毫米之差:“真的只是因为礼貌?”
手指蜷了蜷,这回观昏晓没有躲开,而是大大方方地勾唇一笑:“当然。我从小就是有礼貌、讲文明的好孩子,一个学期要在作文里扶十次老奶奶过马路,自然不会忘记这种基本礼仪。”
连青酌抿嘴闷笑,收回手:“好,好。那有礼貌,讲文明的观同学骑车小心,我们下次再见。”
“……再见。”
观昏晓摆摆手,调转车头骑过马路,沿着街边骑了一阵,才发现路走反了。
从没有丢过这么大脸的观哥:我是沙壁吗?
回到快递点,距离午后正式营业时间只剩一分钟不到,观昏晓脱去大衣窝进自己的龙椅,手机在指间转了又转,还是没忍住按亮了。
状态栏果然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小酌一生:我马上就要十五万粉了,你觉得要不要在给粉丝的福利抽奖的奖品里加上一辆自行车?
观昏晓刚翘起的二郎腿马上放了下去,坐得板直板直,用最快手速回复:我觉得大可不必!现在没什么人骑自行车了,抽这个你不如直接折现!
小酌一生:好主意,那就让抽到这个奖品的人自己选择要车还是折现。
观黑白:……
观黑白:[你是这个].jpg
观昏晓用力磨牙。
他当然猜得出这辆单车是为谁准备的,抽奖开始后大概率……不,是一定会直接黑幕给他。
但连青酌不说,他主动拒绝,就会显得很奇怪,很自以为是,很不矜持,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从小浸淫到大的语言环境也让他很难做出这种事。
观昏晓冷笑着打字:六窍太太,我记得你表白的时候挺直白的,这会儿怎么拐弯抹角起来了?
小酌一生:哦?我怎么拐弯抹角了?
观黑白: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爱骑单车,又不自己买一辆,非要天天花几块钱扫逐渐退出市场的共享单车?
小酌一生:看来我们有缘又有默契,我的想法你居然能猜得这么精准。[猫猫微笑]
观昏晓缩回手指,免得一不小心就打出“你再给我装”这几个字。
他用拇指指甲按了按食指第二个指节侧面,些许刺痛令他大脑清醒,斟酌着词句回复:你就说想不想知道吧。
小酌一生:当然想知道,我提单车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只是本来没想好怎么问。你能自行猜到我很高兴。
观昏晓撇嘴。
观黑白:没什么特殊原因。以前我总是骑单车上下学,那单车是学校门卫大爷借给我的老古董,二八大杠知道吧?就是那个。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想买,买来一天骑不了两次,我心疼钱。
小酌一生:你骑那么久的共享单车,花的钱够买好几辆山地自行车了吧?
观黑白:一次一两块,没有花钱的实感所以不心疼。唉,当代人的老毛病了。线上支付兴起后,地上掉的一块钱纸币、钢镚都没什么人捡,何况是网上花出去的呢。
小酌一生:这样啊……
观黑白:所以,下次有问题麻烦直接问,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的想法。
看到“迟钝”二字,街边长椅上坐着的连青酌轻笑出声。
他倚着扶手托住下巴,单手打字:你迟钝,还能精准猜中我的心思,倘若不迟钝,岂不是一见面就要把我底细揭光?
不等那边回答,连青酌又发出一条消息:或者说……你只对我不迟钝?
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后,对面才发来一串省略号,仿佛因他的大言不惭震惊失神到现在。
连青酌笑眯眯地继续打字:我会让你养成勤用社交软件的习惯的,这次就是预演。
小酌一生:我想,有礼貌、讲文明观同学一定不会已读不回吧?
观同学……观同学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装死,眼不见心不烦。
……
观昏晓没有回复,对面也没再发新消息过来,点到为止的度拿捏得十分精准。
下午没几个客户,观昏晓在快递点中踱来踱去,一会儿洗个杯子,一会儿整理下快递架,一会儿清点报表数量,一会儿整理物料。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观昏晓猛地停下脚步,往架子上一靠,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像连青酌这样厉害的追求者也不是什么好事。
厉害,对,厉害。
无论是直接表明心意乱他方寸,以退为进让他敞开心门,还是两次蜻蜓点水般的撩拨,都是情场老手都很难完美复刻的高端操作。
观昏晓要是再年轻个三五岁,现在估计已经快被拿下了,所幸年龄弥补了他在感情阅历上的不足,这才让他守住防线,最多就是有些烦躁。
不过,连青酌最高明的还不是这些手段,而是他故意通过这些手段打消观昏晓的戒备,让观昏晓顺着他的思路走,继而忘记了……跟自己告白的是个男人这件事,并且令他在反应过来后也并不因此产生排斥和恶感。
高手!这位绝对是足以跟海王海后们华山论剑的顶级高手!
“算了。”观昏晓喃喃道,“生活无聊,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活。”
正说着,他余光一瞥,就见玻璃门被一颗黑圆黑圆的小脑袋顶开,天窍昂首挺胸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抖抖毛,瞄准他的方向,一个原地起跳——
被他一个箭步躲开。
落到冰冷的地板上时,天窍明显懵了一下,扭头看向观昏晓,满眼的不解和控诉。
观昏晓硬起心肠,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吧猫大爷,你这大半天不见猫影,是干什么去了?不会是找小母猫谈恋爱去了吧?”
天窍鼓脸睨他——是谈恋爱去了,但不是跟小母猫。
观昏晓没看明白它眼神的意思,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都经历了什么?要是有你在,我能那么被动吗?”
天窍斜开眼神——那不就是因为有我在你才被动的吗?再说了,你哪儿被动了?明明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观昏晓弯腰拎起它的后颈皮,想到初遇时被它用一朵花撩到的事,将它提溜到眼前,叹着气道:“宝贝儿,答应我一件事。”
天窍转转耳朵,努力将表情调整成懵懂无辜。
观昏晓继续道:“以后千万不要当情场高手,天赋型也不行,真当上了也别让我看出来,我现在对这个类型的活物过敏!”
天窍眨眨眼,这下是真听不懂了。
观昏晓叹了口气,迎上它充满灵性的双眼,堵塞在心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往椅子上一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和连青酌见面的事,以及见面之后自己的一系列猜想。
天窍趴在他腿上认真听讲,听他剖析自己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准确地翻出那些小巧思小心计,耳尖一抖一抖,尾巴一甩一甩,把脸埋进爪子都挡不住嘴角上扬。
观昏晓无奈地捏住它不安分的尾巴:“天窍,我怎么觉得你越听越高兴了呢?”
“唔。”
天窍发出一声瓮里瓮气的猫叫,下一秒就被提溜起来,与观昏晓四目相对。
观昏晓狐疑道:“你乐成这样,该不会是他……”
天窍尾巴用力向内卷成一个弯钩,紧张得毛发炸开。
“……的灵魂知己吧?”
它的尾巴又放了下去。
天窍是不打算一直瞒着观昏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喜欢我的人是我收养的猫,天天对我亲亲搂搂抱抱——
哇!想想就是地狱开局!以后他们就算真在一起了,观昏晓每提一次这事它就得去跪一次搓红薯板,还得跪在水缸旁边,接收那个欠揍的锦鲤嘲讽的目光。
不行,必须等到他们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之后才能告诉他!
天窍暗暗下定决心,然后扭头跳上他肩膀用力蹭他的脸。
“喵呜喵呜喵呜……”
“又撒娇!”
一人一猫在店里玩笑,在观昏晓又一次喜提领导“上班不许撸猫”的警告的同时,店外的林摹丑长出一口气,冲不远处的跑车比了个“OK”。
跑车车窗下摇,司巍藿的手从中伸出,也回了个“OK”。
副驾驶座上,凌洛支着画板,上面夹着一张做旧的布帛,正在挥毫泼墨,临摹手机屏幕上的图片。
如果观昏晓此时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张未完成的帛画和他之前寄走的那几张风格一致,就连作画用的布帛都是一样的材质、大小和制作工艺。
凌洛问身边的人:“怎么样?”
“连先生和观先生的初次会面圆满成功。”司巍藿答道,又不由得感慨,“感谢观先生!要不是他,我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连先生的真名。”
“别急着因为一点小事就感激。”凌洛微微勾起嘴角,“日子还长,我怕你感谢不过来。”
司巍藿拍着方向盘笑道:“对,你说得对!”
第27章 烤鱼
观昏晓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也动弹不得,像是被钉死在相框中的蝴蝶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看着时间流逝,看着……自己被一拥而上的黑雾吞噬、撕碎。
猛地睁开眼,观昏晓弹坐起身,冷汗顺着眉骨滑过眼皮,挂在睫毛上,又自睫尖滴落。
原本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的天窍被甩到了被子上,迷迷糊糊地爬起甩了甩头,见他脸上隐隐露出仓皇恐惧之色,睡意顿时散了大半,跳到他肩头温柔磨蹭他的脸,尾巴在他背上轻拍,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做了个……”观昏晓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揉揉猫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刚才窝在我胸前睡觉?”
“唔?”
天窍歪头,满眼写着“不可以吗”四个大字,恃宠而骄得理直气壮。
观昏晓板脸:“你太沉了,压得我做了一夜噩梦。”
天窍猫眼圆睁,紫色瞳仁在夜里反射的亮光像激光一般打在他脸上——你怎么凭空污喵清白!
它跳回被子,像弹簧玩具般在被子上使劲蹦跶,蹦出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用尾巴尖指着示意他看。
观昏晓闷笑着将它搂进怀里,亲亲它后扯的耳朵:“知道了,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的。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说完,他抱着天窍躺回原位,疲倦地闭上眼睛。
天窍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说自己胖可能是玩笑,但做噩梦却是真的。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噩梦了,可之前并没有半夜惊醒过,难道……他的状况在加重?
天窍从观昏晓胸口滑下来,钻到他肩窝里蜷下,暖融融软乎乎的猫团将温度分给他一半,抚慰他紧绷到不住抽痛的神经。
观昏晓咕哝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抬手摸摸身旁的猫,头一歪便跌入梦乡,呼吸绵长。
等他睡熟,天窍才小心翼翼扬头,伸爪贴在他微皱的眉心。
依然感应不到妖气、邪气。
之前临卿和带他去做过体检,连精神科和心理科都去了,据说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不是身体原因,不是心理原因,和妖邪无关。
那他到底为什么噩梦缠身?
天窍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跳到床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那条串着自己妖力结晶的手仍带在他手上,便放心地跳窗离开。
片刻后,祁县唯一一家星级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被人敲响房门,司巍藿三人已经各自睡下,却硬生生被那绕着耳朵打转的敲门声吵醒,穿着睡衣踩着拖鞋顶着一头鸡窝拉开房门,看见和自己一样不高兴的小伙伴们后,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
“谁啊大晚上的,我没叫客房服……握草!”
司巍藿拧开大门,嘴里不耐烦的叨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后,立马跟感叹词的尾音一块嚼碎了咽下肚去。
站在他身后,没来得及的抱怨的凌洛和林摹丑醒得不能再醒,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嘴快说些不该说的,并为冲锋在前的倒霉孩子捏了把冷汗。
倒霉孩子扯了扯凌乱的睡衣,连忙将门外的老大恭恭敬敬请进屋里,边在前头引路边问:“队长深夜造访一定有要事,您尽管吩咐,我们肯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对对!”
“没错。”
旁边两人跟着附和。
连青酌坐在沙发上,身上卷着微冷的妖力,耳朵尖长,隐隐露出妖形,可见他化形时有多仓促。
但饶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依旧被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不用紧张,只是来问你们点事。你们知道哪里有冉遗鱼或植楮吗?”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茫然。
但老大发问不能不答,一番思索后,还是见识广博的凌洛先回答道:“植楮和冉遗鱼是山海经中记载的药材和食材,前者出自中山经,经特物局确认已经灭绝,现存的同名植物都是后人谬传。后者出自西次四经,少见,但局长家里养了几只……”
他话音未落,就见连青酌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打扰了,休息吧”,便化光消散。
“呃……”司巍藿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老大半夜把我们吵醒,就为了问这个?”
“植楮、冉遗鱼,食之不眯……就是让人免受噩梦侵扰的意思。”林摹丑脑筋转得快,一转念就猜出了答案,“不会是他家那位做噩梦了吧?”
司巍藿瞪大双眼,良久才指着大门说:“昏君啊!”
凌洛:“……有本事你当面说。”
司巍藿:“……”
那不成,他还想活。
夜色过半,横跨三省一个来回的连青酌风尘仆仆归来,轻点额心施展蔽体术,身形如风地掠入房中。
彼时,观昏晓依然熟睡,也依然睡不安稳,眉头皱得比他离开时更紧,右手紧紧攥着手串下方的妖力结晶,仿佛在从中汲取力量。
梦中的场景又变了个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些铺天盖地、遮月蔽日的黑雾。
雾气中心如沸腾的水般翻滚着,不断伸出一颗颗头颅、一条条手臂,挣扎哀嚎,凄厉惨烈,仿佛地狱中的油锅图景。
黑雾之间端坐着唯一一道完整的身影,他背对观昏晓,长发及地,惨白的单衣包裹着单薄细瘦的身躯,皮肤像蒸腾的寒气,底下是森然骨架,让人不难想象他的面容有多恐怖。
“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知道错了……”
空气中浮起若有似无的哭声,带着哭腔的沙哑男音萦绕在观昏晓耳畔,让他没来由地心头剧痛,只有用力攥紧右手,才能从这排山倒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然而那哭声仍旧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引诱他,令他不受控制地抬脚走向人影所在的地方,张口回应——
“唔……”
仿佛有什么无形却轻柔的东西掩上观昏晓的嘴唇,将他的声音堵了回去,只发出简短的气声。
身前的人影却仿佛捕捉到了这点细微声音,猛然回头。
倏尔雾气大盛,天地合拢,遮住他的面容与身形,也将观昏晓从噩梦中弹了出去。
他掀起眼帘,许是刚睁眼,眼睛还未适应现实中的光线,他看见眼前有一片彩色的光圈,犹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般晕开、破碎,洒下水流般的波光。
光芒间依稀映出一张半透明的脸,从他面前退开,在他唇上蹭过温软的暖意。
观昏晓眨眨眼,定睛一看,顿时什么光晕,什么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但这幻觉出现的时机正巧,将他从噩梦中带出的慌乱心悸冲散大半。
观昏晓翻过身,搂住窝在自己肩窝里酣睡的黑色糯米糍猫蹭了蹭,咂咂嘴,在似真似幻的烤鱼香气中咕哝道:“万能的猫猫神啊,请保佑我不再做噩梦吧,本信徒明天就给你上供盐酥小鱼干……”
他把脸埋在天窍温暖的毛毛里,并未发现这只本该睡熟了的猫团正把耳朵压得低低的,粉白的耳廓漫起一片红晕。
……
次日,临卿和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山上采风。那里有个小农家乐饭店,他想实地体验一下小县城里的农村生活,好为自家女主那还没开始就快要崩殂的剧情线取材打样。
他连早餐都不打算吃,要留着肚子充分感受农村大锅饭的风味,然而一下楼就被厨房方向飘来的酥香味香了个跟头,人在前头走,脑子在后边追地进了厨房。
彼时,观昏晓正哼着愉悦的小曲同时开两个锅煎鱼,一个做糖醋鲤鱼,鱼肉炸制金黄,边缘酥脆,头尾向上翘起,是非常标准的做法。
另一个则是将鲫鱼两面煎至微熟,然后倒入陶罐中熬鱼汤,再用剩下的油炸一些一指长的小鱼——喂猫。
临卿和咽了咽口水,踱到料理台边上,和精神抖擞地支棱着耳朵的天窍站一边,小心问道:“表弟,今天的早餐……吃这么浮夸呢?”
“这是早午饭,一顿当两顿吃。”
观昏晓瞥他一眼,笑眯眯地将炸好的小鱼倒进盘子,夹起一条喂给天窍,而后撤锅腾出位置,将一只小号陶瓮放了上去。
“中午不煮饭了,喝粥,鲜虾蛤蜊粥。”
临卿和眼睛一亮:“鲜虾粥好啊,再加上蛤蜊,可以说是鲜上加鲜!表弟你没吃早饭吧?要不要我去买杯豆浆给你垫垫肚子。”
“不用,做完饭,我油烟也吃饱了。”观昏晓转身拿调料,无意间瞥见他登山鞋、冲锋衣、大背包一应俱全,挑眉道:“表哥,你要出门?”
“没有啊!”临卿和一口否认,“我这是……搭配,对,搭配而已。”
什么农家乐,什么大锅饭,有表弟煮的粥熬的汤做的鱼好吃吗?
这事儿他用脚都知道怎么选。
为了一口吃的,临卿和毅然将嗷嗷待哺的剧本和男女主抛之脑后。
料理台上,天窍优雅地叼起盐酥小鱼干三两下啃碎,还不忘白他一眼。
破坏他们二人世界的讨厌人类!
临卿和被它瞪得一缩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被一只巴掌大点的小猫吓到,于是恶向胆边生,伸手试图猫口夺食。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盘子里的小鱼,就见刚啃完一条鱼的天窍抬爪,弹出锋利雪亮的爪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同剑客擦剑般从容地舔了舔。
临卿和“咻”地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从冰箱里摸出一颗橘子。
“诶这橘子真甜,表弟你要不要来一瓣解腻?”
“不要。”观昏晓无情拒绝,“表哥,你去帮我买瓶酱油回来,要生抽。”
“哦哦,好。”临卿和扭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搔搔头,好奇地问:“表弟,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做全鱼宴?是突然想吃还是就想喂猫?”
“这个嘛……”
观昏晓咂咂嘴,口中混杂着薄荷牙膏气味的烤鱼味仍旧在舌尖流连不去,让他莫名的对鱼很有食欲。
但这个解释太唯心,他懒得说,只催促道:“我就是早起看见水缸里那条死咸鱼心烦,心血来潮而已。快去吧,一会儿我要做蒸鱼蘸料。”
“马上!马上!”
另一边,豪华套房内,继半夜被老大吵醒之后,司巍藿三人又点亮了周六一大早被顶头上司吵醒的成就。
电脑屏幕上,视频通话的右下角冒出三张睡眼惺忪的脸,看乐了对面端着搪瓷缸嗦面的男人。
他一头如雪的白发,脸却很年轻,面颊光滑无皱,颧骨与眉骨略高,将一双灰蓝色眼眸压得深邃沉静。
“局长早……”
“早……”
“哈欠……早。”
三人懒洋洋地同他打招呼,态度是和面对连青酌时截然不同的散漫随性。
男人挑了挑花白的长眉,笑道:“你们仨现在的表情,扔消消乐里能被消除知道吗?”
说完,他伸筷子夹起一片烤鱼,送入口中。
林摹丑揉揉眼睛:“局长,你最近不是在养生吗?哪个蒙古大夫给你开的早餐吃面配烤鱼的食谱?”
“你们老大咯。”局长,安岳襄耸肩,“昨天大半夜闯进我家里,捞了我一条冉遗鱼烤了却不全带走,只片走鱼腹和鱼尾上最嫩的两块肉。你们也知道我不喜欢浪费,那烤都烤了,总得吃了吧?”
“……”
三人默然,脑子里那根警惕的神经开始抽动。
果然,下一秒他们平易近人的局长便露出一抹慈祥笑容,温柔地问:“所以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连青酌那小……我家中养了冉遗鱼?”
凌洛:“……”
对啊,是谁呢?
第28章 追求(一)
十点半,观家三口吃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饭,各自找地方消食。
表哥出门招猫逗狗,美其名曰取材,其实就是闲逛。观昏晓将躺椅搬到院子中央阳光最好的位置,和天窍一起躺着晒太阳。
周末无事,观昏晓照旧各个平台蹿,批阅完所有社交平台的奏折,才慢吞吞点开绘江河。
昨夜到今天,绘娘给他弹了无数条消息提示,因为连青酌的缘故,他故意忽略,一条也没打开。
但他知道,这种事越逃避越尴尬,何况他是被表白的人,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没什么可躲的。
这样一想,观昏晓心气顺了,撸着天窍软绒绒的背毛点掉后台红点,继而打开特别关注人新发的两条动态,准备好好欣赏美丽的新例图。
然而例图确实是正经例图,配字却令他如同湿手摸电线,麻了。
第一条动态发表于昨天下午三点,配图是两张彩铅速写。一张绘制了掩在烟云间的古色古香的茶馆,一张描摹了由外向内视角的茶馆窗景,木格窗明暗不定的格子间隐隐勾勒出两道相谈甚欢的身影。
配字:与心上人见面,他果然心缺一窍。
观昏晓:“……”
说他一窍不通呢。
第二条动态发表于今天上午九点,定时发送,配图是一张水墨人物,飘逸的线条与写意洇染勾勒出一道气质洒脱的颀长背影,斜洒下的淡金日光半拢着他微侧的眉目,看不清全貌,却给人一种这人肯定长得非常好看的感觉。
配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观昏晓盯着这句略显眼熟的诗看了半晌,上网搜索,搜索结果是唐寅的《一剪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观昏晓抬手捂脸,指缝间露出的肌肤渐渐浮起淡薄的红晕。
天窍趴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同样微微泛红的耳廓,惬意地甩起了尾巴。
观昏晓最喜欢他的画,用画表白,果然是妙计。
自这条动态开始,连青酌向观昏晓发动了猛烈的追求攻势,还分了无形有形两个类别。
无形攻势自然就是一天一条定时发送的表白动态,据观昏晓估计,他可能把汉乐府和唐诗宋词元曲都翻了个遍,表白的诗词从不重样,而且几乎都是大众少有接触的冷僻句子,观昏晓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出自哪个地方,还得自己去查。
刚开始观昏晓以为他是随便选的词句,直到看见表哥为了写男主给女主表白的桥段,上网查找情话好词好句,才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些诗词其实也是连青酌写给自己的情书——短小精悍、直抒胸臆,却又隐晦而点到为止的情书。
他查找诗句的出处、含义,便是在拆开情书的信封,阅读其中内容,以将单方面的表白变为双向互动,使滞涩于一人心口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流动。
换句话说,他每查一次出处,就是在与连青酌心灵交流一次。连青酌甚至不用出现在面前,不用重复“我喜欢你”、“我在追你”之类的话,就能让他自己将这些意识凿进心中。
想明白这点后,观昏晓有些无奈地吐槽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巧思?难道是情场高手的天赋?”
每当这时,天窍就会在旁边嘚嘚瑟瑟地抖耳朵,拍尾巴,绕着他转圈磨蹭,以示对他“夸奖”的回应。
观昏晓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总会搂着它蹭蹭毛,疑惑于它怎么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至于有形攻势,则是那些人不出现,却永远都可以精准送到他身边的礼物。
第一份礼物是早餐外卖,出现在连青酌表白后的第一个周一。
那天,观昏晓因为起晚了,早餐都没来得及买就急吼吼地冲到快递点,刚打卡签到清点完进口邮件,又连着来了好几个寄大件货物的顾客,让他忙得满头大汗,差点犯低血压。
观昏晓后来回忆起今天的事,总感觉老天爷也在帮他,他点的早餐送过来时,观昏晓甚至没想起来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工作地点的,狼吞虎咽吃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该收他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雪中送炭的缘故,观昏晓没怎么在意他调查自己的事。也正因如此,让他认为送早餐是追人的好方法,这份早餐外卖便一直没再停过。
第二份礼物是巧合,或者说,是观昏晓视角下的巧合。
表白那天之后,连青酌曾给他发过几次消息,见他没回,便识趣地不再打扰。
观昏晓在线上冷着他,线下提起他的次数却没少过,并且倾诉对象是自家的小猫团子,仗着人家不会说话,嘴跟漏勺似的什么都往外倒。
巧合发生的前夕,连青酌发了新动态,配图是一幅工笔兰草,配字是《诗经陈风泽陂》里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观昏晓查到这是一首女子思念心上人的诗后,跟天窍吐槽半天他的不讲究,念着念着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整条动态截图保存,留作纪念。
至于为什么要保存,观昏晓也有话说。
他们以后不一定能做恋人,但说不定可以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条动态到时就是嘲笑他的最好素材,不保存可能后悔一辈子。
天窍静静听他胡扯,眼底满是笑意,入冬后越发厚长的毛发微微蓬松炸起,每一根毛尖都透出愉悦的气息。
吐槽之余,观昏晓还随口说到了最近困扰自己的事——临近过年,正是年货采购高峰期,观昏晓买的两箱砂糖橘因为邮路不畅快递积压严重烂掉了,店家的货刚好卖完,新货得等两天才能上,他又不想再费钱费心去筛选新的商家,只能等着。
“唉,过年不吃砂糖橘还有年味吗?”
观昏晓抱着天窍坐在门前台阶上,下巴抵着它的脑门轻轻磨蹭,它也乖乖压低耳朵任他折腾,顺便接收他倾倒的情绪垃圾。
观昏晓蹭够了,把半张脸埋进它软绵绵的背部:“我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很多事都记不起来,很多人也面目不清,唯独过年要吃砂糖橘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一直记到了现在。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吃到这种水果就被惊艳了很久,也可能是……”
可能是他吃的第一个砂糖橘,是母亲亲自为他剥的,橘肉上还残留着母亲指尖洗不干净的檀香。
天窍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却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扭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长长的胡须扫过他唇角与鼻尖,仿佛落下两个一触即离的吻。
观昏晓那天有点着凉,吃了预防的药脑袋晕乎乎的,所以比平常多愁善感了些。等睡一觉起来病气全退,他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没心没肺的钢铁硬汉,把没买到砂糖橘的遗憾抛之脑后。
但第二天,两箱装在泡沫箱里的砂糖橘就被同城友商送到了快递点,快递小哥看他的眼神充满深意,让他一边签名收货,一边头皮发麻。
送走投递员,观昏晓用剪刀划开封在泡沫箱边沿的胶带,打开箱盖一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小橘子,表皮金黄鲜亮,蓬松好剥,还带着水珠与梗叶,新鲜得仿佛刚从树上摘下。
他剥开一个尝了尝,果肉饱满汁多,清甜可口,比他常在网上买的那家品质更好。
这个时节的砂糖橘可不便宜,网上一箱四斤要30出头,市场单斤能卖到十块以上,观昏晓也是因此不想到水果市场买。
这两箱橘子加起来至少三十斤,按照最低市价,再加上同城速运的快递费,怎么也得三四百了。
三四百啊……
观昏晓“啧”了一声,余光突然瞥见箱子角落里夹着的卡片,拿出一瞧,上面是一列竖体字,苍劲有度,风骨卓然。
——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朋友所赠,分你一半。
落款是个草书“酌”字。
“行文像君子,实人像无赖。”观昏晓点点从苏轼的《浣溪沙咏橘》中摘抄出的词句,轻哼一声,微扬的尾音却轻泻笑意,“这就是你不出面的原因吗?”
货架上,天窍抬爪挠挠发痒的耳根,猫猫嘴微微上扬。
——当然不是。
情场高手的心你别猜。
观昏晓没猜,当然也猜不中,拿出几颗橘子搁在办公桌上,把泡沫箱盖好,给连青酌发了条消息。
观黑白:谢谢你的砂糖橘,心意领了,下次不用。
观黑白:你的早餐外卖也是。
消息发出去后,连青酌很久没回,估计是在忙着赶稿,观昏晓怀着一丝微妙的心情关掉手机,抓过一只橘子剥开。
天窍扒在货架边沿,探头看他打完字,沉默地吃着橘子,竖起尾巴尖左右晃了晃,若有所思地眯眼。
他不高兴么?
消息是上午发的,回复是下午来的,观昏晓任由屏幕亮着,申领完缺少的物料才拿过手机查看。
小酌一生:不客气,你喜欢就好,我下次还送。
小酌一生:你不喜欢我今天选的这家早餐店?那我明天换一家。
他短短两句话,就让观昏晓深切体会到了对牛弹琴的感觉。
观黑白:不用你送,我自己会买。
观黑白:而且你买的早餐太花哨,那天快递小哥给我送了十几道早茶餐点,我吃到最后一道时,菜都凉了。
这次连青酌回得很快。
小酌一生:早茶种类多而量少,十几道菜其实吃不了几口。不过送餐需要时间,菜凉了是个大问题,下回我带你去店里吃怎么样?
观黑白:我是这个意思吗?
观黑白:你是不是在已读乱回?
小酌一生: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是一种修行,如果你不适应,可以先将我当成你的朋友,朋友送你东西很正常,实在过意不去回礼就好。
观黑白:将你当成……朋友?
小酌一生:嗯,当成,而不是真的。
观黑白:……?
小酌一生:我可不想做你的朋友。
观黑白:……
观黑白:你果然是在已读乱回。
观昏晓好气又好笑地扔下手机,摩挲着下巴琢磨反制之法,不能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时间拿起来查看。
小酌一生:我不清楚你的口味,如果你嫌我买的早餐不好吃,可以点菜。
观昏晓:“……”
观黑白:没嫌!你说得我像个不识好歹的渣男。
小酌一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所以,要点菜吗?
店里莫名憋气得很,观昏晓从办公椅上跳起来,走到门口边透气边打字,力气大到指甲将屏幕敲出了工地施工声。
观黑白:不点!你再已读乱回我拉黑了啊!
消息刚发出去,观昏晓就听见旁边角落里传出“叮咚”一声,是某个牌子的手机特有的消息提示音。
嗯,对,就是他用的这款小众游戏机。
声音传来的角落是与隔壁街相通的转角,但因为道路狭窄,电动车都骑不过去,平常少有人走。
观昏晓好奇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想看看是谁在那里,正要走到转角处时,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
小酌一生:无妨,我有小号。
小酌一生:很多很多小号。
观昏晓气乐了,停下脚步开始酝酿如何怼回去。
这时,转角处突然探出一颗猫头,蹭了满身灰的天窍小跑出来,在他裤腿上蹭掉脸上的灰尘。
“又钻哪儿去了?弄得脏兮兮的,晚上回去洗澡。”观昏晓瞥它一眼,“对了,你刚刚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天窍扬起脑袋,瞪得溜圆的猫儿眼满是无辜与疑惑。
观昏晓也没多想,正要弯腰捞它,却见它一扭脸,又蹿回那条小路,追着刚从下水道里跑出的一只老鼠撵。
他无奈笑道:“猫大侠,行侠仗义完记得漱口洗爪,不然别往我身上爬!”
“喵呜!”
清亮的猫叫消失在观昏晓看不到的转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只手机,亮着的屏幕上跳出新的微信消息。
一只猫爪伸来,按下了静音键。
观黑白:你有一百个小号我也能全部拒绝你的好友申请。
第29章 追求(二)
和连青酌的互怼持续到了下班时分,要不是刚好扫了眼时间,观昏晓都没意识到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他单手做封发、打报表,另一手则翻看聊天记录,满屏毫无重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对话令他哭笑不得,心头升起某种浪费了时间却也并不后悔的奇妙感觉。
关掉电脑,观昏晓支着下巴滑动屏幕,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条消息上。
那是一张手绘表情包,出自发消息的人之手,铅笔描绘的小黑猫脑袋上顶起一只钱袋,星星眼喵出“请吃饭”这三个可爱的圆体字。
观昏晓心里的指针在“是”和“否”之间来回晃动,最后停在后者跟前。但拒绝的句子还没编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便席卷而来,使他抬起的指尖瑟缩了一下。
久无凡心可动的观陛下反应却很敏锐,觉察这一点后惊异地叩叩桌面。
连先生这润物细无声的本领还真是炉火纯青,这就把种子种在他心里了?
观昏晓好笑,回复道:暂时不行。
小酌一生:那什么时候行?
观黑白:再聊两天吧,确认你不是只为皮相,也确认我不是一时兴起。
小酌一生:好。
小酌一生:嗯?什么叫确认你不是一时兴起?你兴起什么了?
观黑白:有事,下了。
小酌一生:[猫猫打滚]
小酌一生:[猫猫耍赖]
小酌一生:[猫猫泪眼汪汪]
无视对面的表情包轰炸并淡定存图,直到他消停下来,观昏晓才真的退出微信,压了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关好快递点的电器门窗,他站在门口等了片刻,在五点十五分时,才见天窍从旁边的转角跑出,脚步轻快,毛发微蓬,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乐得门牙都呲出来了。
观昏晓好奇又好笑地迎上前去,在它原地蹦起想跳进自己怀里时,又跟拍皮球似的轻拍它脑门让它落下去。
天窍端坐下来,尾巴一卷,圆墩墩的身体与圆乎乎的脑壳像两颗拼接的毛球,纯黑色毛发越发衬得一对紫眼睛圆亮显眼,满眼写着“不让抱抱,我要闹了”。
“漱口没有?”观昏晓发出灵魂质问,“爪子洗了吗?”
天窍一愣,恍然想起先前追着老鼠离开的事,连忙抖抖毛,精神抖擞地开始自证。
它先是抬起两只前爪,攒紧的肉垫像小梅花一样绽开,粉粉嫩嫩,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迹和老鼠毛。
紧接着张开嘴巴,向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一口白牙,同样没有血迹,没有碎肉,没有毛发。
观昏晓忍着笑意等它展示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扶着腰笑得前仰后合。
意识到被耍还被嘲笑的天窍“愤怒”地跳起挥拳,“重重”砸在他膝盖上,然后顺势借力跳进他张开的臂弯。
“喵呜!”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不过你的牙齿长得又白又整齐,真的吃过老鼠吗?”
“啊呜啊呜!嗷——”
“一口一个?”
“喵——”
“知道了,你没吃,就是帮着小弟们狩猎对吧?”
“喵呜呜——”
“嗯,夸你。”
一人一猫聊着天散步回家,沿途上你一言我一喵有来有回,引来不少路人善意的视线和笑声。
快递点隔壁,生意日渐冷清的私房菜馆里,服务员小妹边支起今日特价菜的木牌边叹气,咕哝道:“辣鸡老板不努力,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啊……”
槐花巷附近,一辆面包车停靠在树荫底下,车窗半拉,隐约反射出镜片亮光,细看才知道是有人举着望远镜逡巡四周。
蓦的,一道修长身影步入观测范围,简单的工服加大衣勾勒得他身姿笔挺,腰窄腿长。
拿着望远镜的特物局局长安某人啧啧称赞:“看这脸蛋,看这身段,看这腿,普通倍数的望远镜居然差点装不下……你们老大眼光是好啊,比你们好多了。”
司巍藿三人缩手缩脚地挤在后座,鹌鹑似的耷着头,听到这话敷衍地应了两声,却仗着他看不到狠狠翻了个白眼。
林摹丑嘟囔道:“您老可悠着点,别离太近。那位是普通人,万一不小心给他招来危险,老大能把你家拆了。”
安岳襄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知道知道,我怎么会给他招危险,我保护他还来不及。今天过来就是认认门,认认人,以后有事可以及时关照,顺带检查检查你们的工作。”
“放心,我们的工作都做完了,最近在协助隔壁县的分队抓捕一头重伤的火妖。”司巍藿摆手,“那火妖也是滑头,尽往人多的地方藏,让隔壁县束手束脚。如果这周还抓不到它,我就要推荐他们上报了。”
“嗯,让他们上报吧。”审批人本人大大咧咧地点头,“我现在就当没听到。”
呸。
三人无声地啐了他一口。
安岳襄嘴上没个正形,注视观昏晓的双眼却深邃幽清。
……
之后的几天时间,观昏晓和连青酌依旧不见面,只保持微信联络,互相拉扯,你来我往间渐渐熟悉起来,观昏晓的态度也不由自主地松弛许多。
这天傍晚,观昏晓给天窍放好洗澡水,倚在浴室门边看它在里边游泳,笑意挂上眉梢眼角。
它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俯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尾巴像推动器似的甩个不停,神色却懒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在豪华私人泳池里享受生活。
观昏晓也是无聊,看猫游泳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半天不眨眼。若不是手机突然一阵连环夺命震,他能一直看到天窍洗完。
摸出震得厉害的手机,他以为是连青酌又发动了表情包攻势,打开才知道是一个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
——[动态请帖]
——兄弟,我这个月15号结婚,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吧,请帖上有地址。
——咱们好久没见了吧?就当是出来聚聚呗。班里人都来,你不来可就不礼貌了哦![呲牙笑]
观昏晓:“……”
将近十一年不联系,逢年过节连个问候都没有,不见你不觉得没礼貌,不去你的婚礼就是不礼貌了?
年前是喜酒高峰期,观昏晓也收到过其他同学的请帖,结婚、满月酒都有,但基本是例行公事的群发,从没有这么赤/裸/裸的言语绑架。
看到这话,观昏晓本来不去也会包个红包的想法,现在变成了谁爱去谁去,我就当没看到。
他正想关掉屏幕,继续欣赏自家猫猫的蝶泳,那“老同学”却又连着发来好几条消息,都是其他同学的祝福和答应参加婚礼的截图,力证自己没有说谎。
——来呗,礼金不礼金的就是个心意,我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聚一聚。
见状,观昏晓冷笑一声。
不理你你还来劲了?
他打字回复:不好意思,15号我正好有事,就不去了。最近手头紧,礼金要不你先记着,下次我结婚也给你免掉?
——呃……兄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什么事这么重要啊?还能比得过我们时隔十几年的聚会?
观黑白:我小舅死了。
编排耀祖舅舅,观昏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啊……行吧,打扰了。
见对面悻悻放弃,观昏晓冷哼道:“越说不在意什么就越在意什么,聚会?为什么非得到你婚礼上聚会?现在给你随份子,以后轮到你还的时候怕是连人影都找不到,跟我装什么蒜?”
听到他怒气未消的话语,天窍支起脑袋“唔”了一声,下巴垫在浴缸边沿望向他。
观昏晓索性搬过椅子坐下,翘着腿抖抖脚尖,时隔多年,那股子无人能近的校霸气息又泻出一星半点,侧过头下巴微抬的姿势拽且嚣张。
“我的高中同学要结婚了,非要拿不存在的班级友谊拉我参加。”他斜了一眼对话框,熟悉又陌生的备注勾起了他对那人的些许回忆,“这家伙以前在班上出了名的好人缘,油滑聪明,成绩也不错,老师同学都喜欢他,跟我却没什么交情。”
没有交情,却也不讨厌,如果他没自作聪明说那些话,520礼金观昏晓还是愿意给的。
恰到好处的圆滑叫长袖善舞,圆滑太过就往奸狡走了,他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人。
“喵呜喵呜——”
天窍跳出浴缸,在铺在地上的毛巾里打滚蹭毛,蹭到半干才裹着毛巾跑向观昏晓,抬起前爪搭在他腿上。
看到它,观昏晓有天大的气也顺了,一把将它捞到腿上擦毛,笑眯眯道:“他十五号结婚,我既然说了有事,也不能骗他。那天刚好是周日,嗯……让我想想做什么好……”
天窍的毛发被擦得乱七八糟地翘起,耳朵也东倒西歪,耳尖的聪明毛高高支楞。
它抬眼瞅着观昏晓陷入沉思,良久,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
小酌一生:十五号你有时间吗?
到了平时睡觉时间,观昏晓窝在被子里,等天窍等得昏昏欲睡时,冷不丁收到了连青酌的信息。
十五号?
这个时间点令观昏晓挑了挑眉,回复:有时间,没事做,你有推荐吗?
小酌一生:我推荐你让我请你吃饭。
小酌一生:荷坪街有一家川菜馆,味道很正宗,很美味,十五号一起去尝尝吗?
小酌一生:那天是周日,你应该有时间吧?
观黑白:你对我的时间表摸得很准啊。
消息发出的同时,观昏晓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时机也抓得巧,就像在他身边安了监控一样。
但下一秒,观昏晓又摇头否定。
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
连青酌不清楚他的想法,回复道:可能是心有灵犀吧,也或许是缘分。你更喜欢哪个解释?我都可以。
观昏晓哭笑不得:大师,收了神通吧!我和你一起吃饭还不行吗!
小酌一生:[猫猫惊喜]
小酌一生:[猫猫转圈撒花]
小酌一生:[猫猫特别高兴并且跳起来亲了你一口]
小酌一生:你答应了,我截图了,不许撤回!
观黑白:……我有那么没品?
小酌一生:总之先定时间和碰面地点,我去订包厢。
观黑白:那就中午十二点,我们直接在店里见。
小酌一生:不能提前见吗?
观黑白:暂时没必要。
小酌一生:好吧,听你的。
小酌一生:[猫猫吐烟]你的暂时,总是伤我至深啊。
观黑白:……
观昏晓在屏幕外笑了一声,屈指轻弹他的头像。
“装什么可怜?”
第30章 追求(三)
十五号中午,临卿和坐在客厅看杂志,冷不防听见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观昏晓一反平日休闲随意的穿着习惯,换上略略掐腰的衬衫和直筒长裤,衬得本就优越的身形愈发出众,往商场橱窗一站,就是人形衣架子。
今天气温偏低,他在衬衫外还搭了件V领毛衣和黑色长款大衣,脚上蹬一双短靴,与着装相搭相衬,更显得他身形笔挺,风度卓绝。
大学毕业以后,除了过年,临卿和就没见过自家表弟穿得这么隆重。
他张大嘴巴,杂志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变为“震惊”二字的具象化。
观昏晓走下楼梯,斜了他一眼:“反应别太夸张。你是编剧,不是舞台剧演员。”
临卿和从沙发上蹦起,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不是,你要上哪儿去,见谁啊?打扮得这么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结婚呢!”
听到结婚俩字,观昏晓心里顿时一阵腻味,摆手道:“和朋友出去吃饭而已,不要瞎想。”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朋……男性朋友!”观昏晓跨过门槛,不上他的当,并伸手压着他的脸将他推回门里,“天窍带小弟们出差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你要么自己点外卖对付两口,要么等我给你打包点回来。”
“我……”
临卿和话刚起头,就被观昏晓用手捂了回去。
他竖起食指抵上唇瓣,微微笑道:“别问,别打听,不然我就把你十四岁时写的QQ空间语录放到网上,让你的观众们好好欣赏你那跨越时代的文笔,明白吗?”
这威胁如同鸩酒,见血封喉。
临卿和颤巍巍地比了个“OK”。
观昏晓这才放心松手,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衣摆上下翻飞,消失在门口。
观昏晓不喜欢迟到,也不习惯被人等,所以特意提前半个小时抵达川菜馆,连青酌果然还没到。
他出示连青酌发给自己的预约码,服务员便将他引到二楼包间坐下,还端上来免费的茶点,轻声询问他是否要现在点菜。
“不用,等我……朋友来了再上,包厢是他订的。”包厢里可能开了空调制暖,有点热,观昏晓脱下大衣,摇摇头,翻开一个茶杯刚要倒茶,服务员就及时为他代劳,“……谢谢。”
这间馆子菜的味道怎么样先不说,服务态度确实好。
忙完该忙的,服务员掩门离开,观昏晓叼着花生酥翻看菜单,百无聊赖地用铅笔在点菜纸上画了只小黑猫,边打发时间边等连青酌过来。
约莫过了五分钟,他突然感觉包厢内的气温急剧上升,尤其是侧向窗户的那半边身体,简直像依着火堆般发热发烫。
他掸了掸肩膀,疑惑地看向身旁,一转头便愕然瞪大眼睛,幽黑的瞳仁被映成了浓烈流动的橙金色。
另一边,连青酌从跑车上下来,一身玉色唐装,金丝眼镜,仿佛从民国老照片中走出的教书先生,清俊而儒雅。
他理了理胸前压襟银链流苏扣,回头望进车窗:“如何?”
老司机司巍藿、副驾驶骑士凌洛、后座钉子户林摹丑用力点头,大夸特夸。
“帅气!”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设计感……艺术,我是说艺术感!”
“好看的,肯定能拿下观先生!”
得到三人真诚的鼓励,连青酌表面淡静从容,内心却暗暗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朝川菜馆的方向走去。
蓦的,他步伐一顿,猛然仰头看向几十米外那座精巧建筑的二楼,眼中温润褪尽,凶煞戾气悍然溢出,仿佛有万千柄无形刀锋环绕他腾空而起,随风吹彻半座县城。
同一时间,车上的报警器响起了尖锐急促的提示音,司巍藿三人脸色一变,原本等着看老大谈恋爱的轻松惬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和隐怒。
“妖气!祁县怎么可能出现妖气!”
司巍藿一把扯下伪装成智能行车仪的平板电脑,用力点开屏幕中央闪烁的红色警告标志,提示框弹出,“火妖”二字猛地刺进他们眼睛。
“靠!它怎么跑到祁县来了!负责追捕它的分队呢?!”林摹丑声线高扬,满是不可置信与恼火。
另外两人虽然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的时间。司巍藿连忙发动车子驶向妖气出现的方位,凌洛则拿过平板,向总局申请调派兄弟单位的人手疏散人群,封锁现场。
让他们这么紧张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火妖妖气出现的地方是观昏晓和连青酌约好一起吃饭的川菜馆。
第二,连青酌赶过去了,用的是真身本相。
……
观昏晓抬起手臂挡在身前,只感觉一股热风洪流迎面袭来,却在落到身上,将他焚成灰烬之前就被更凌厉的东西劈开,并牢牢阻隔在外。
他怔了怔,慢慢放下右手,双眼因眼前所见而微微睁大。
整个包厢被一种古怪的金色火流淹没,墙壁、地板、门窗、桌椅……一切物品皆被这种焰流彻底浸染,又因为自身毫发无伤而越显怪异。
那些火焰仿佛是虚幻的存在,闪动间偶尔会露出透明质感。但也好像有生命、有呼吸一般起伏流动,环绕在观昏晓周遭。
他右手腕上的手链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幽邃紫光,将他团团笼罩,把尝试近身的焰流一次又一次弹开,弹开的速度与力道也一次比一次暴躁,简直就像只暴躁的大猫,冲着冒犯自己威严的对手张牙舞爪。
“嗷……呜……”
火焰里吐出传出一声虚弱的鸣叫,与之相对的却是包厢里越烧越旺的火和越来越高的温度。
观昏晓还愣着,就被硬生生热清醒了。
他抬手抹了把下巴处的汗液,更多汗水沿着修长的颈项没入衣领,洇湿衣服,吸了水的衬衫和毛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不是窒息胜似窒息的憋闷感。
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护住自己的紫光源头——手链下方的晶体吊坠,观昏晓清清嗓子,转向鸣叫传出的位置淡定问道:“你是妖?”
“是。”幼兽般的声音变成了略显稚嫩的人言,“我受了伤,必须吃人恢复。本来我的目标是其他人,但他们没有你香,所以我决定先吃掉你,缓两天再吃他们。”
听着稚气未脱的童音理直气壮说出“吃人疗伤”这种话,饶是观昏晓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即使置身火海身上也涌动起一阵阵寒意。
观昏晓的脸色瞬间一冷:“你之前吃过很多人?”
“嗯。”那妖怪有问必答,语气中流露出天真的残忍:“我从出生起就在吃人,那些害我受伤,追着我跑的人叫我火妖,最怕的就是我继续吃人。所以为了躲他们,我总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他们就不敢对我下手太重了,咯咯咯……”
说到最后,它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还伴随着拍手的轻响,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趣事。
观昏晓眼皮也不动一下,冷淡道:“那你今天恐怕要失望了,有这东西在,你吃不了我。”
说着,他举起右手晃了晃,吊坠在空中飞舞,带起炫目梦幻的紫色光流。
火妖的笑声戛然而止,在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后,它轻哼一声:“区区妖力结晶罢了,我很快就能破开。反正你被我困在这里,一般人类进不来,进来了也救不了你,大不了我等到妖力耗尽,结晶消失,同样能吃掉你。”
话音未落,周边的火焰陡然像暴动的浪潮急速翻涌,掀起高高的浪头拍向观昏晓。
手腕上的妖力结晶骤然光芒大放,一半将他包住,一半化作凌厉的刀锋朝火浪劈砍而去,二者相接,碰撞出尖利刺耳、令人牙酸的摩擦巨响,持续了整整十秒。
观昏晓忍不住捂住耳朵,抬手的刹那,带落了身前被紫光一并圈住的桌角上的某样东西,在“啪嗒”一声响声中落地,翻至正面。
下一秒,一片淡薄微弱,肉/体凡/胎几乎感知不到的气流从中吹出,带来风拂过旷野,吹过夕阳,掠过水面的沙沙声,如同古老的歌谣徐徐展开,无枝无依,却深长悠远,所过之处,无论是紫光亦或焰流,都被轻易抹除、湮灭。
“啪!”
手链上的妖力结晶裂开,化为簌簌飘落的粉末。
“啊啊啊啊啊!——”
火妖发出凄厉的尖叫,组成身躯的火焰飞快消散熄灭。
观昏晓则怔怔看着地上那张点菜单,确切地说是看着角落里那只正在打滚的黑猫,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哀嚎尖啸划破空气,被蒸发到只剩足球大小的火团冲向自己,他才如梦初醒,本能地伸手去抓地上的纸张。
他有预感,那东西是当下唯一能救他的东西。
可他的速度与被逼至穷途末路的火妖相比还是太慢了,腰才弯下一寸,火团已经扑到面前,烧得空气都在扭曲、噼啪作响的高温向他倾泻过去,哪怕只是扫一下,都可以瞬间将他化为焦炭。
生死关头,观昏晓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锐利的耳鸣在脑海中回响,眼前景象似乎也变成了慢镜头,以至于显得火焰中那张若隐若现的人脸格外扭曲。
“砰!——”
蓦然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短暂而漫长的寂静,也让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观昏晓只感觉耳边擦过一蓬劲风,紧接着就看到包厢的门从自己旁边掠过,在火妖面前陡然炸碎,每一块碎片飞驰的轨迹都像精心计算过,拖着紫色的尾焰刺入火妖仅存的躯体,将它扎成刺猬的同时,把它不断发出噪音的嘴也堵住了。
观昏晓条件反射地回头,就见连青酌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缓缓放下抬高的腿,一身儒雅唐装,神情冷若冰霜,眼镜下的双眸杀意沸腾,仿佛有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将他原本凝实的身形也衬成水中倒影。
“连……”
“先别说话。”
连青酌抬手止住观昏晓的问询,径自与他擦肩而过,弯腰拎起被物理关在“门里”的火妖。
突来一阵狂风吹碎玻璃窗,碎片乱无章法地翻飞,映出千千万万个连青酌,以及他身旁缭绕的恐怖虚影。
他扶了扶眼镜,五指并拢,深深掐入火妖体内,然后对观昏晓温柔一笑。
“等我解决它,我们再换个地方吃饭。”
观昏晓:“……”
我觉得这不是重点,你认为呢?
……
楼下,司巍藿戴上墨镜,向川菜馆老板递出夹在指间的金卡,平静而不失嚣张地说道:
“今天你们店里的所有损失,都从这张卡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