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云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傅清微穆若水 > 110-120
    第111章

    鹤市近来恶性凶案高发, 不太平的光景使得普通人自发地规律生息,除了夜班工作人员,尽量不在深夜外出。

    在家不是万无一失, 但房子能够给人安全感。

    中年男人匡海在晚上九点半拎了一袋卤味回家, 拿出小冰箱里的啤酒摆在茶几上, 大夏天光着个膀子,两条腿横跨了半张沙发, 电视里的声音放大到足以扰民的地步, 播放着球赛。

    途中女邻居来敲了一次门,见到他光着上身, 一米八的大个, 当即咽回了劝说的话语。

    匡海色眯眯的目光在女子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吹了声流氓哨。

    “第一次见啊,美女, 进来陪哥哥玩会儿?”

    吓得女邻居冲刺跑回隔壁, 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匡海露出一口泛黄的牙,冲着邻居的背影笑,晃晃悠悠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 叉着腿继续看比赛。

    球赛持续到凌晨。

    电视机的响动也一直没停。

    匡海摊在沙发里,心想女邻居又来了,他脱下了刚穿上的汗衫,走到门口想了想, 把自己裤子的拉链拉开了,大喇喇地打开了门。

    “又见面了美……”匡海掏出来的动作一顿, 慢慢地塞了回去, 收起脸上邪恶的淫笑。

    面前站着两位陌生的男人。

    匡海拉上了裤子拉链。

    为首的一位黄色道卦,头戴九梁巾, 蓄须,正经的道人打扮。

    匡海疑惑:“你是……”

    话音未落,道人身后那位大夏天戴兜帽一身黑漆漆的青年男子一把将他推进了门内,他力气奇大无比,匡海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跟个小鸡仔似的倒飞了进去,重重砸在地上。

    黄袍道人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青年男子右手的指甲长而尖利,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插入匡海的眼睛,前进后出脑壳捅个对穿。

    匡海瞳孔缩成针孔似的小点,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反而叫不出来。

    黄袍道人:“住手!”

    青黑色的指甲停在匡海的眼前,离眼珠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他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兜帽滑落大半,匡海直面了他的脸,脖颈到脸颊布满了黑色筋络,嘴唇乌紫,那些黑色慢慢褪去,底下的脸又是惨白惨白,白得发青,跟太平间里拉出来的尸体似的。

    匡海胯下一热,整个人一抖一抖,空气里顿时弥漫一股尿骚味。

    黄袍道人捏着鼻子下令:“把他带到屋里去。”

    青年男子拎起地上的匡海,提线木偶似的提着另一个呆滞的木偶丢进了卧室,站立在一边,红色的瞳孔流露出垂涎的光,似乎想伺机将匡海撕碎。

    忌惮着黄袍道人,才没有动手。

    黄袍道人皱起眉头。

    这些尸仆,越炼到高阶段越有自我意识,如果不是他早下了禁制,只怕会反过来噬主。

    而且本性残暴,不改嗜血天性。

    上次他派飞僵去杀徐达旭,他只是让他将对方开膛破肚,抽出肠子,他将徐达旭撕碎成一块一块,害得他前功尽弃,还引起了灵管局的注意躲了一段时间。

    这次他要亲自动手,确保万无一失。

    黄袍道人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剔骨尖刀,一步步朝地上的男人走了过去。

    ……

    傅清微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放着死者未打码的照片,死于破胸剖心,失血过多而亡,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疼死的。

    占英:“第一位死者匡海,无业,社会渣滓。”

    傅清微:“等等,我们这样评价受害人可以吗?”

    占英:“没关系,我们不是国家公职人员。”

    占英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匡海这个人作恶多端,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死有余辜。

    占英:“他有过数次被起诉猥亵的经历,因为强奸罪入过狱,而且是累犯。现场证物手机里搜出了很多偷拍的女性照片,黄色网站浏览记录……”

    “据邻居说,当夜他大声放比赛扰民,她前去劝阻,对方还性骚扰她,真是死性不改。”

    傅清微果然感慨:“死得好。”

    之后女邻居就报警了,只能以扰民的理由。

    警方上门是十一点多,劝说他小点声放电视,匡海口口声声答应,警察一走故态复萌。

    匡海的遇害时间在凌晨1点左右。

    对门现场监控被毁,但是云端还保存着记录。

    占英点击监控画面播放:“这位黄袍道人姓麻,叫作麻天德,以前是正派弟子,据说天赋绝佳,可惜心术不正被逐出师门,堕入邪道,销声匿迹已久,我们也是花了一番时间才确认了他的身份。”

    傅清微看着麻天德身边那位身形僵硬的兜帽青年,说:“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虽然她在和占英对话,但目光总是习惯性停留在穆若水身上。

    有时候对着她说完了,才记起来要问的人在对面,临时将视线转回来。

    占英:“……”

    穆若水:“他就是杀害徐达旭的凶手。”

    占英接上:“对,前两个月的企业家被杀案就是它犯下的,案发以后它出了城,一路进了山里,我们没能追到踪迹。”

    飞僵作案,来去无踪,人类作案留下的蛛丝马迹就太多了。

    麻天德接连犯下了三桩凶案,前两次没能拍到他的脸,他还换了衣服出城,第三次总算天网恢恢,被监控照了个清清楚楚。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案件,麻天德是飞僵的主人,谷传音曾经执行任务的村子偷盗尸体案估计也与他有关。

    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以歹毒之法炼尸的幕后黑手。

    灵管局不惜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查到了他的身份和踪迹,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从山里挖出来。

    傅清微不解:“他既然可以操控飞僵,为什么要亲自杀人暴露自己呢?”

    穆若水轻描淡写:“因为他想成仙。”

    “什么意思?”

    傅清微和龙璇玑同时朝她看过来,一人一妖难掩震惊。

    现代社会真能成仙?

    穆若水却闭口不言了,懒得解释。

    用最少的字装最大的逼。

    二人只好将目光投向占英。

    占英默了默,道:“因为千年来都未有修道飞升之人,所以有些人另辟蹊径,想出了一些歪门邪道,号称可以尸解成仙。有人于典籍里证实过,但记录是人写的,那些‘飞升’的人放弃了肉身,无形无色,融于天地,是死了还是真的飞升,无人知晓。”

    占英说:“道家有五狱,挖心狱、抽肠狱、寒冰狱、火坑狱、拔舌狱。”

    傅清微立刻想起死掉的三个人,从匡海开始,死亡方式分别对应挖心、抽肠、火焚,而这三位死者恰好都不是普世意义的好人。

    占英解答:“挖心对应的是淫邪之罪,就是匡海。这些犯下罪孽的凡人,被称作人魈。”

    徐达旭被飞僵撕碎了,不算在内,但是在后续调查里,发现他沽名钓誉,利用慈善大肆揽财,他的发家也不干净,指挥强拆害死了一对工地上的母子,还有别的罪孽,随着他的死都烟消云散了。

    傅清微不解:“杀掉这些人就可以成仙?”

    占英点头:“是,杀掉人魈,让他们经历五狱,凶手就能尸解成仙。”

    “这种方法真的有人会信吗?”

    “人心癫狂到了极致,就会有人信。”

    麻天德不就信了?数年来盗了那么多尸体炼僵尸,接连犯下杀人凶案,一心给他的成仙铺路。

    正经飞升的一般是白日飞升,金光普照,而走歪门邪道的尸解仙就不好说了,谁知道会不会没死成,变成了更厉害的魔物。

    他堕入邪道,早与魔无异。

    如果他的背后也有魔气作祟,那就更麻烦了。

    占英指着黄袍道人的定格影像,说:“我们必须找到麻天德,杀了他,除掉他控制的那些僵尸,一个都不能放跑。”

    傅清微和龙璇玑:“是!”

    占英摊开地图,用笔画出了一条深入山里的线,在末端圈了一下。

    “他就藏身在这里。”

    “我们现在是在出城的路上?”傅清微往车窗外看去,说话的功夫她们的车已经驶出了内环。

    “对。”

    穆若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傅清微和她坐在同一排,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背:“师尊?”

    穆若水挑起眉毛。

    “你怎么不说话?”

    “我怕我一说话,你们会无地自容。”

    “?”

    穆若水看了看她们三人,毒舌道:“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一只飞僵塞牙缝的。”

    除掉麻天德?白日做梦!

    这邪道她虽然不认识,但他看起来已经六十来岁,炼尸控尸非一日之功,他会只有一只飞僵吗?更低级的毛僵就够她们喝一壶的,谷传音合五人之力才斩杀了一只过渡形态的毛僵。

    初生牛犊不怕虎,傅清微和龙璇玑无知,占英和岁已寒是有意。

    合着把她捆上贼船是为了这件事,不断试探她的底线。

    穆若水第一个念头是开门,下车。

    可她的人质还在车上。

    傅清微正在查看无人机拍摄传来的地图,没有任何半途而废的意思。

    她就算知道真相,恐怕也不会退缩。

    占英诚恳道:“局里人手紧张,任务危险等级极高,这才派了穆顾问亲自带队。”

    穆若水:“不是点名要的傅清微吗?”现在知道换说辞了?

    占英:“穆顾问和傅清微两位一体,不分彼此,点谁的名又有什么区别呢?”

    穆若水:“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得加钱。”

    她是跑不了了,不如多要点好处,让傅清微荷包鼓一点。

    占英:“当然,回去以后就申请。”

    穆若水把资料要过来通读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个数。她侧头望向玻璃车窗,城市两边的高楼风景已经换成了错落有致的绿水青山,蛇道蜿蜒。

    岁已寒对她的身份猜到多少她懒得去想,她只关心傅清微会怎么想。

    也许会是她暴露秘密的一次契机。

    商务七座车一路从山道驶离,在黄土飞扬的土路上摇摇晃晃了两个小时,傅清微不晕车的也被颠簸得头晕脑胀,换到最后一排靠着穆若水休息。

    后排的光线暗,穆若水摘了口罩亲吻她的手。

    傅清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她。

    穆若水口型说:没事。

    占英无意间转头向后,看见穆若水没戴口罩,赶在看清之前连忙将脸转了回去,十分自觉。

    岁已寒倒是收了个眼色极好的徒弟。

    换一个人带队,穆若水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穆若水的口罩摘了就没再戴上,几人从鹤市出来,换了两次交通工具,步行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天色已经快黑了,占英指着前方说:“我们先在村民家借宿一晚,白天再进山。”

    不仅是白天视线好,低等级的僵尸阳光下不能现身,也是为了安全。

    ……白摘了。

    穆若水在进村前重新戴上了黑色口罩。

    一行四人住在村长家,占英和龙璇玑一间房,傅清微和穆若水住一间,当夜没有动手动脚。

    明天要打一场硬仗,几人都睡得很早,穆若水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做好了在院子里坐一宿的心理准备,反而比昨晚在山上还要放松地睡了过去。

    隔天傅清微从外面打了水进来洗脸,她才悠悠醒转,满室晨光。

    傅清微拧了干净帕子过来,穆若水坐起来,接过毛巾擦脸,傅清微服侍她将手也擦了。

    穆若水偏头看着她专注的眼睫毛,刚好映着朝阳,侧脸镌刻金边。

    “你知不知道这趟很危险?”

    “知道。”傅清微翻过她另一只修长的手,用毛巾细细地擦拭掌心,她看起来并不担忧,“但师尊会保护我。”

    “没错,我会保护你。”穆若水重复了一遍,在心里补充:不惜任何代价。

    傅清微给她擦完手,将毛巾丢回盆里,端着盆出去,走到门口背影面对她。

    “其实我不是不怕危险,比起死亡,我更怕的是不能死在你身边。”

    所以,只要和师尊在一起,无论生死她都是幸福的。

    穆若水想的却是:我绝不会让你死。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

    进山的道路前,占英正在给众人分发药物。

    “这是防毒虫的药粉,先撒在身上。隔一段时间撒一次,加固效果。”

    “这是尸毒的解药,待会快到房子的时候提前服用。”

    占英从药瓶里倒出来充满异香的药丸,每人一粒,轮到穆若水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穆若水摊开手心,面无异色地接过了解药。

    “但是只能防一般的尸毒,飞僵以上只能延缓发作,务必小心。”

    占英说完,又分了一些内伤的丹药,除了局里,龙虎山和茅山都贡献了一些。

    龙璇玑干脆也事先分了一些药出来,待会打起来未必能救得那么及时。

    占英从岁已寒画的那叠符箓里分出一半给了傅清微。

    傅清微把她的手往回推:“占科这不行,太贵重了,你师傅给你的,我怎么能收?”再说,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师傅,师尊吃醋怎么办?

    穆·乱吃飞醋·若水发话说:“收下吧。”

    傅清微“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接过收起来。

    “谢谢占科。”

    她瞧了眼大度的穆若水。

    穆若水神色淡淡,摘了口罩也看不出情绪。

    她们这四个人里,最不能死的就是傅清微。一旦她出事,其他人都别想活着。

    占英手持地图,往上看了一眼,说:“走吧。”

    山里没信号,傅清微捧出自己的罗盘辅助辨别方向。

    蓬莱观的山路如果算与世隔绝的荒僻,那这座无名的山可以说险恶,夏季雨水多,山里的毒虫泛滥,不时脚下就会踩到滑腻的爬虫,隔着鞋底的触感都令人头皮发麻。

    或者从湿润的土壤钻出来,趁人不备钻进裤脚里,好在在占英的提醒下,几人事先扎紧了裤腿,虫子爬不进去,就沿着裤缝爬行,爬满靴子。

    药粉不是针对所有的毒虫都有效,一些特殊的,只能自己多注意。

    连龙璇玑这棵五行之精的桃树都有不管用的时候,这些毒虫围绕着上山的几人,唯独没有近穆若水的身。

    傅清微往裤腿撒了一层白色药粉,抖落半条腿生死不明的虫子。

    穆若水:“……要不要我背你?”

    占英和龙璇玑瞬间感觉自己的耳朵聋了一下。

    龙璇玑聋着的同时没忘记撒两瓣桃花助兴,地上活着的虫子朝散发香气的桃花瓣爬了过去。

    一阵静默后,傅清微涨红了脸说:“不、不用了吧。”

    穆若水指着她的腿说:“很恶心,我是说虫子。”

    傅清微:“你先不要看嘛,忍忍就好了,马上到了,占科还有多久?”

    占英:“刚走了不到一半。”

    傅清微:“……”

    穆若水向傅清微伸出手,似乎打算强行抱她起来,傅清微往前赶了几步,一马当先道:“加快脚步,胜利就在前方。”

    “……”

    穆若水无奈,只好说:“我走中间。”

    本来占英、龙璇玑,依次是傅清微,穆若水殿后。现在换成龙璇玑在最后,不知道穆若水做了什么,她前后两米的范围,毒虫绝迹,比任何配制的药粉都有效。

    少了碍事的毒虫,一行四人的速度提了起来,比原先预计的快了半小时赶到目的地点。

    一栋完全建在山里的木屋,吊脚楼的样式,主要屋体悬空,四周都是参天蔽日的大树,如果不是几人特意找来,说不定都发现不了如此隐蔽的地方。

    耳边静悄悄的,草丛里蜿蜒爬行的声音触动了唯一的听觉。

    是蛇。

    但离她们有一段距离,说不定正在观察她们这几位不速之客。

    四人望着远处的小木屋,连鸟鸣声都没有,一片寂静,青天白日的,竟然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傅清微悄声:“分头行动还是……”

    占英说:“一起吧。”单打独斗胜算不大。

    几人正打算逼近,一声短促的鸟叫响了起来,立刻被掐住了喉咙似的,几人耳力都远胜常人,自然听到它是如何被握在手上,垂死挣扎,发出虚弱哀戚的鸣叫声。

    最后生机断绝。

    傅清微攥紧了拳头,下意识伸手去握背后的剑柄,忍住了。

    咚,咚,咚。

    这声音其实不大,落在树叶堆积的地面还有一个缓冲,但是在众人耳朵里却响如雷震,声声清晰。

    因为她们看到了,从屋子后面跳出来一只僵尸,手里捏着满是鲜血的小鸟。

    咚,咚,咚。

    它一步一步跳到了屋前,半张脸皮都腐烂了,左右看了看,忽然一顿,似乎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它停了下来,灵敏的鼻子在空气里嗅着。

    几个呼吸后,鲜红的眼珠朝几人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人连忙分头找树躲避,利用树身遮掩身形,彼此用眼神交流。

    ——怎么办?它发现我们了。

    ——要不要上?

    ——再等等。

    耳边立刻响起僵尸的吼叫声。

    傅清微握住了剑柄,缓缓抽出一截雪亮剑身,反射着头顶树叶间投下的阳光。

    叫声离她们始终有一段距离,没有逼近。

    占英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说:“它好像过不来。”

    几人闻言纷纷从树后出来,穿着破旧冲锋衣的僵尸在木屋前,伸长了双手的青色指甲,怨毒的红眼睛盯着她们,喉咙咆哮,脚下却一动不动。

    龙璇玑咬字端正:“原来是,无能狂怒啊。”

    僵尸顿时叫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皮气得都要掉下来。

    傅清微:“龙道友,这种时候就不要放嘲讽了。”

    龙璇玑:“好的娘亲。”

    傅清微:“本来就丑,叫起来更丑,你别气它了,不知道还能丑到什么新境界。”

    龙璇玑:“怎么办?它真的更丑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那只僵尸在原地暴跳如雷,愣是没有近前一步。

    穆若水眯眼:“应该是被下了命令守在木屋,不能离开。”

    占英抽出百年桃木剑,看着穆若水说:“我去试试把它引过来?”

    穆若水不得不担起顾问的身份,负手抿唇。

    “是只毛僵,智力低下,可以一试。”

    “谢谢穆顾问。”

    占英提了剑,朝木屋谨慎地靠近。

    傅清微和龙璇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屏住呼吸看着她背对己方的身影。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木屋前这只僵尸集中了众人大部分注意力,以至于另一只僵尸从屋后绕过来了,几人才看到——

    原来还有一只!

    而占英的目光只盯着屋前的那只。

    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再看到旁边的视野死角。

    不好!

    傅清微厉声喝道:“占科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在原地不动的僵尸狰狞一笑,双手长而尖利的指甲刺了过来,青光映在占英薄薄的眼皮之上。

    第112章

    指甲几乎已经要碰到眼珠, 生生从占英眼睛里掐出来,如同刺入豆腐一样插进她的脑壳。

    那僵尸的手忽然一缩,掌心出现了一道红色剑痕。

    千钧一发之际, 占英挥出了手里的桃木剑, 卡住了僵尸伸过来的双手虎口, 顺势往前一送。

    毛僵刀枪不入,即使没有划破他的皮肤, 也令其大为恼怒。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 又一次想扑上来。

    占英剑势刚尽,身体轻盈地飞起一脚踹中僵尸的胸口, 紧接着第二脚, 一脚比一脚重,僵尸被踹得后退一步,占英借着反作用力朝后倒飞出去, 瞬间拉开了距离。

    与此同时, 另一只僵尸逼上来,双手的指甲刚好伸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落了个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目不暇接,一个呼吸之间完成了躲避、攻击和撤离。

    两只僵尸同时无能狂怒。

    这是占英在无数次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还有对同伴的无条件信任。

    占英倒飞的身体被拉住去势,地里伸出一根湿润的桃枝缠住了她的腰肢, 她在傅清微身边站稳了身形,面色沉稳。

    傅清微眼睛里流露出直接的赞叹。

    身手好好。

    她什么时候也能练成这样?

    占英:“多谢你们提醒。”

    傅清微不由惭愧。

    虽然她确实提醒了, 但是以占英的本事应该自己也能察觉, 可能这就是阁皂派祖传的情绪价值吧。

    占英抬了一下脚,说了刚获得的信息:“他的身体很硬, 跟踹在混凝土的墙面差不多。”

    毛僵的肉身硬度已然如此,飞僵又该是什么地步?听说能够飞天遁地,谁也没真正见识过。

    怪不得穆顾问说她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塞牙缝的。如果麻道人手下真的不止一只飞僵,这个任务谁来都要死,除非岁已寒和几位高层亲自出马,而且麻道人三十多年前已经成名,他除了控尸,还精通道法,综合起来穆若水是最适合对付麻天德的。

    那两只毛僵汇合在木屋前,红眼珠互相看看,对着傅清微一行人低声嘶吼,最后走出来了一个。

    是被占英的桃木剑划了一下的那只,他可能更生气一些。

    穆若水:“把它拉远一点,尽量解决得悄无声息。”

    占英一边心想真人太高看我们了,一边作为怒火值的焦点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毛僵果然被引走,追着她去了。

    傅清微朝穆若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和龙璇玑一起快速跟了上去。

    三个人对付一只毛僵,占英对敌经验丰富,有她带队,不用担心会有生命危险。

    ……

    穆若水站在原地,离木屋十几米远的地方,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整洁的一身衣袍,早上还是傅清微亲自给她系的腰带呢。

    可惜,今天要弄脏了。

    穆若水一步一步朝木屋走了过去。

    那只留守的毛僵愈发兴奋,红眼睛里放出光,意外之喜简直让他在原地蹦起来,等着穆若水送上门给他咬。

    它就像电影里的僵尸,脸色青黑,眼窝深陷,长着一对凸出唇瓣的尖牙,样貌委实不算好看。

    他是被炼成的僵尸,有谁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呢?他愿不愿意变成这样。

    然而他已经无法选择,作为僵尸完全摒弃了人性,只想着残忍嗜杀,屠尽生人。

    生人的气息……

    毛僵蹦跳的动作停下来,为什么她身上没有生人的气息?

    他喉咙滚动,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僵尸间也有简单的语言,比如:你是谁?

    只是无人能听懂。

    穆若水说:“我是你的同类。”

    毛僵愣住了,他看看自己十几公分青色指甲的双手,从对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丑陋的样子,他再看看对方双手修长似玉,仙姿佚貌,长身玉立的女人。

    为什么他们会不一样?

    他以前似乎也和她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

    穆若水:“如果你不愿意这样活着,我可以给你一个解脱。”

    她目光中含着淡淡的悲悯。

    毛僵眼睛里红光大盛,伸出双手凶狠地朝她刺了过来。

    穆若水侧身一避,单手架住他一边胳膊,五指成爪扣住肘节,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同样的方式废了他另一条手臂。

    两条手臂从中间耷拉下来,没有碰到她的衣服,穆若水干脆利落地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刀枪不入的身体在穆若水手底下就如同一块豆腐,轻易地折断,了却生机。

    就像地上那只布满鲜血的小鸟。

    毛僵轰然落下,双膝跪在穆若水面前,拧断的头颅低垂,以臣服的姿态死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穆若水来到了木屋门口,拾级而上,脚步蓦然一顿,门前的地面有一个用奇怪符号画着的阵法。

    穆若水抬起的脚收了回来,绕到旁边的窗户往里看。

    没有人,但屋内停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麻天德不在。

    穆若水沿着屋子走了一圈,在方圆几十米的地方又遇到一只毛僵,顺手杀了,才回去找傅清微几人。

    她循着傅清微的气息过去。

    没等找到她们,先听到了一声爆裂声,像是响雷在地面炸开。

    轰——

    树林里多了一道飞掠的身影,青袍擦过高处的树叶,穆若水从视野好的树顶往下看,锁定了几人的踪迹。

    穆若水自上方赶到,快速坠了下来,双脚平稳踩在地面。

    和龙璇玑的桃枝一起赶到,扶住了飞身退后的傅清微,将她圈进怀里。

    “师尊?你这么快就解决了?”傅清微惊喜道。

    “嗯。”

    穆若水没好意思说她已经兜完一圈回来了。

    傅清微离开她的怀抱,提剑又冲了上去,剑锋凝绕白雾,全力一剑划开了毛僵的皮肤,伤口流出绿色的血。

    穆若水旁观眼前的战局。

    不怪她们打草惊蛇,僵尸到了毛僵阶段,除了肉身增强以外,已经可以飞了,做不到飞僵那样取人首级无无形,但飞身上树不在话下,这山林里又该死的到处都是树。

    毛僵在树林里纵跳,游击作战,极为难缠,连衣服颜色都和树叶差不多。不多时几人身上便挂了彩。

    幸好事先服用了尸毒的解药,否则被指甲划伤这么两下,就足够她们行动迟缓、丧失战斗力了。

    占英本来想和劈蛟一样用天雷劈它,但乌云聚顶,天雷动静太大,说不定还会引发山火,于是她想起了师尊给的符箓。

    岁已寒擅长雷法,她自己研制了新的符箓,能够将雷霆的力量封在符箓里,比天雷范围小,更加精准打击,节省了引雷的时间,相应的,威力也没有真正的天雷大。

    占英算准时机,取出符箓掷中了正向她们偷袭的毛僵。

    轰隆——

    方寸之间地动山摇。

    几个人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了,差点和毛僵一起抱头蹲下。

    毛僵被劈得直直下坠,砰一声砸在地面,整只僵都陷入了僵直状态,脸部腐皮皮肉外翻,散发出淡淡的焦味。

    “璇玑——”占英立刻叫道。

    不等她话说完,数道桃枝拔地而起,将地上的毛僵捆了个严严实实。

    普通的束缚对毛僵没用,辟邪的桃木除外。但龙璇玑修为不高,只能暂时压制住他。

    龙璇玑急得脸都红了:“快快快!撑不住啦!”

    被捆成粽子的毛僵怒吼咆哮,两柄剑从桃枝的间隙间用尽全力捅进了毛僵的身体。

    扑哧——

    接连两声利刃入肉。

    毛僵的嘶吼惊天动地,挣开桃枝朝傅清微扑了过来,他的指甲再长也没有傅清微的腿长,傅清微学占英之前的样子,以进为退,借着奋力踹他的两脚拉开了距离。

    撕拉——

    只是裤子又被指甲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穆若水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被雷符击中又被刺入胸腹两剑的毛僵已是强弩之末,身形迟滞,飞不起来,在丧失理智的胡乱攻击几轮过后,被占英一剑正中前心,桃木剑全部没入,穿胸而过。

    毛僵的两只手仍在伸着,张牙舞爪。

    占英叫道:“抹他的脖子!”

    傅清微:“啊?”

    僵尸比起她除过的妖,外形最像人类,毕竟它们曾经就是人。

    被刺穿的毛僵只是被制服,并没有死去,反而两手握住了桃木剑,缓缓往外拔,笑容诡异。

    占英急道:“快砍掉他的头!”

    随着话音的落地,雪亮剑光闪过,绿色的血从无头尸身的脖子断面飙了出来。

    傅清微被桃枝和穆若水带着接连后退,避开了飞溅的血迹。

    占英离得最近,闭眼偏头躲了一下,半张脸都染上了绿色的血污。

    她抬袖无所谓地抹去鲜血,看到不远处被护在穆若水怀里不染泥血的傅清微时:“……”

    龙璇玑默默地收回了桃枝,在她眼皮子底下缓缓沉入泥土。

    占英:“……”

    好想回去找师傅。

    占英抽出毛僵紧紧攥着的桃木剑,一脚把死透的尸体踹倒在地上,说:“总算解决了。”

    傅清微以剑拄地气喘吁吁。

    刚刚斩首的那一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差点以为砍不下来了,幸好剑够快。

    师尊给她的这把剑无名无出处,不显山不露水,用起来却越发顺手,似乎在克制妖邪上有独到之处。占英需要师门的百年桃木剑,自己只要用这一把剑就好了。

    傅清微低头爱惜地检查剑身有没有破损,确认毫发无损后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拿出湿巾擦拭剑身血污。

    占英:“……”

    傅清微:“占科要吗?”

    “谢谢。”

    占英接过湿巾擦脸,恢复了她年轻清秀的脸。

    趁着她们休息的时间,穆若水把木屋的情况简略概括,说:“屋子里恐怕有不少僵尸,麻天德不在,应该外出了,不知道几时回来。刚刚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排除他听到了正在赶回来的可能。”

    她不提出行动方案,到最后肯定是杀穿。不是麻天德死就是她活。

    占英:“再歇十分钟,我们过去看看,争取天黑之前解决他。”

    十分钟后。

    几人回到小木屋,木屋前死去的毛僵还保持着跪姿,树叶婆娑,空气里的气味和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傅清微三人看了看跪着的僵尸,占英说:“他还没回来。”

    傅清微:“我们要不要先做点什么?”

    占英说好。

    龙璇玑清理尸体,傅清微在进门的必经之路布阵,占英去了穆若水瞧过的窗户,观察里面黑洞洞的棺材,能看到的两间房,至少也有二十来具僵尸——如果棺材里都不是空的话。

    穆若水在树顶上负手而立,替她们望风。

    傅清微以前看武侠电影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女主在竹林里的打戏,竹身柔韧,女主踩在上面如同一叶小舟,写意风流。

    穆若水一身青袍,绸带束发,和她小时候喜欢的形象重合了,还是她亲手把她打扮成这样的。

    眼下不适合掏手机,傅清微用眼睛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低头插上阵旗,林子里落叶多,方便伪装。

    占英没走原来的路下来,而是从二楼的栏杆翻身一跃跳了下来。

    她们几乎刚一布置好,麻天德就来了。

    速度好快。

    穆若水从树顶落下来,说:“快撤。”

    占英:“屏住呼吸,否则僵尸会发现我们!”

    三人分头找掩体遮蔽身形,而穆若水重新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飞身藏进了里面,素手一拨,从叶片的缝隙观察下方。

    地上起了一阵风,将所有人为的痕迹掩盖。

    穆若水停下念咒的话语。

    不到一分钟,黄袍道人麻天德带着他的飞僵出现在了木屋前面。

    他似乎非常着急,宝贝他屋子里的僵尸状况,所以连看家的毛僵生死都没有确认,直奔门口而去。

    傅清微呼吸凝固,眼看着麻道人踩进她的阵里,眉头一松,露出喜色。

    麻天德看清了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的独角异兽,兽吼声中,只听他冷哼:“雕虫小技。”

    穆若水曾经和傅清微说过,所谓阵法,实则是一种结界,阵法强弱和主人的修为有关。

    她平时给傅清微当练手的工具人,是没有使出全力的,模拟大部分普通战力的修行者,毕竟世上像她一样的人极少。

    她还说:能力强的可以强行撕开结界,无视一切幻象。

    穆若水撕开给她看过一次,不到一秒她就可以破阵而出。

    而这位据说三十年前就成名的黄袍邪道,阵法只是挡住了他的脚步三秒,他口念咒语,并指一挥,吞风吐火的异兽和所有幻象湮灭在空气里。

    麻道人一脚踩在损毁的阵旗上,推门进了屋内。

    棺材都好好地盛放在房间里,他一一检查过,对着侍立在门边的黑袍青年吩咐道:“去,看看那两只毛僵怎么样了。”

    戴着兜帽的青年不像监控里那样蹦跳着,而是直接双脚浮空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朝几人藏身的地方望了望。

    麻道人身边空无一人,占英几人正眼神交流要不要出来,屋前的麻道人开口了:“远来的客人,何必躲躲藏藏?”

    占英现了身。

    麻天德说:“还有两个人。”

    傅清微和龙璇玑也走了出来。

    他没发现树上的穆若水,穆若水干脆懒得出来。

    离得近了,几人才彻底看清麻道人的模样。

    他一身黄袍道卦,戴一方九梁巾,黄色的眉毛,哪怕躲藏在山里生活潦倒,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精神。

    虽然干瘦,却面色红润,嘴唇上方唯一留着的胡须黑中有白,暴露了他的真实年纪。

    傅清微第一次见到坠入邪道的道士,好奇多看了几眼,只觉他除了形容落魄了些,外貌没有太大区别。

    麻道人眯眼:“灵管局的人?”

    占英说是。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盯着他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正好留下来当我的尸仆!”黄袍道人喝道。

    麻道人的发难来得突然,屋里的黑色棺材掀开两具,两只青色指甲的毛僵扑了出来,贴地面飞行过来,分别抓向占英和傅清微的脚。

    两道剑光同时闪过。

    两人在空中一跃而起,长剑借由下坠的力道刺入,动作几乎同步。

    剑尖在毛僵身上只留下浅浅的一个凹点,两只毛僵长身立起,朝二人猛烈地攻了过来。

    麻道人阴沉开口:“别杀死她们!”

    送上门的修行者,刚好是炼活尸的绝佳材料。他已经腻了炼这些死去已久的尸体,他要抓几个活人,亲手杀掉,在死去的那一刻锁住她们的魂魄,再一点一点地焚……

    什——

    掌风从天而降,麻道人想也不想身形往后急退,同时掷出一道符箓,风刃和风撞在一起,屋前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女人挺拔的身影从卷起的漫天落叶里走出来。

    “原来还有一个。”麻道人冷着脸一声唿哨,黑袍青年拎着死掉的毛僵回来随手一扔,站在了他的身边。

    穆若水从袖子里摸出两枚五帝钱,分向两处掷出,利箭一样射了出去。

    分别嵌入和傅清微、占英二人缠斗的毛僵身体。

    那两只毛僵伸着长指甲的双手,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傅、占二人趁机砍断了他们的头,尸身轰然倒地。

    一出手就是两只毛僵,虽然没有飞僵那么珍贵,也是麻道人前些年宝贵的成果。

    麻道人目光忌惮:“你是谁?”

    穆若水冰冷的瞳孔注视着他,不似活人的眼神。

    她面无表情屈指成爪,向麻道人的脖子攻了过去。

    黑袍青年用身体挡在了麻道人面前,可以轻易折断毛僵脖子的力道打在飞僵身上,如同撞上铁壁,毫发无损。

    麻道人微微一笑。

    这是他精心炼制的得意之作,毛僵那种低级僵尸怎么比……

    说时迟那时快,穆若水五指一划,不知用了什么利刃,竟在黑袍青年胸前硬生生撕开了四道口子,流出青黑色的血。

    黑袍青年怔怔地低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伤。

    “不可能!”麻道人比他更不能接受!

    他的飞僵,世上不可能有人能伤害他的肉身!还是徒手!

    他自腰间解下一枚黄铜法铃,快速地摇动起来。

    叮铃叮铃叮铃——

    这是专门用来控制僵尸的伏尸铃。

    棺材里的尸体蠢蠢欲动,黑袍青年迷茫的神色收起来,比毛僵深了一个度的红色眼珠转动,嗜血的杀意落在了穆若水的身上。

    随着摇铃的响起,穆若水眨眼的频率似乎慢了一拍,很快恢复正常。

    麻道人心知她的厉害,躲得远远的。

    穆若水想除掉他,就必须先杀了眼前的飞僵,但是有伏尸铃加成的黑袍青年战斗力上了一个台阶,穆若水在普通情况下无法一击毙命。

    他们在空中飞快地交手,肘与肘,腿对腿,每一次碰撞似乎不是人类皮肉间的撞击,而是金石和陨铁的冲击,声音几乎令剩下的人耳鸣。

    占英三人趁机向麻道人包围过去,没等接近,两只毛僵拦在了她们身前。

    对现在的麻道人来说,毛僵已经不值钱了,要多少有多少。

    砰——

    空中一声闷响,穆若水凭空再度拔高三尺,屈膝自上而下将黑袍青年的胸口撞出一个凹洞,他迅速坠地,陷进地面尺余。

    穆若水如青鹤展翅飞掠而来,一把掐住了麻道人的脖子,五指一收。

    就在她要将麻道人毙于掌下之时,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并非她想起或遗忘了什么,而是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腕上的红线不分场合地绕了上来,死死地缠住她用力的手。

    穆若水多收紧一分,红线就勒入她的手腕一分。

    麻道人看着她的手腕,和她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红光,不像活人的眼神,一个大胆的念头自他脑海冒了出来。

    他的神情陷入癫狂,看着穆若水的眼神也充满了痴迷。

    那不是爱慕,更不是欣赏,而是见到了此生至高梦想在自己眼前实现的疯狂。

    比飞僵更坚不可摧的肉身,更无所不能的力量,她现在抵住自己喉咙的可以划开金石的锋利指甲。

    难道这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他此生竟然能亲眼见到——

    “你是谁?”麻道人不顾喉咙的窒息,疯魔一般地问道,“你的主人是谁?!”

    他梦寐以求的,原来早就有人做到了。

    可是!

    是谁?居然先他一步炼出来了!

    我的……主人?

    穆若水偏了偏头,眸色已经完全转为鲜艳欲滴的绯红,指甲也长出来一些,刺入了麻道人喉咙的皮肤里,赤色血珠冒了出来。

    那血珠的成色,竟不如她的眼珠剔透鲜红。

    麻道人丝毫感知不到疼痛,激动地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穆若水掐着他的脖子,恐怕他要跪在她的脚边,顶礼膜拜。

    麻道人盯住她绯红如宝石的眼睛:“求求您告诉我,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第113章

    傅清微等人离了有一段距离, 又被毛僵缠住自顾不暇。

    余光只瞧见穆若水顺利擒了麻道人,而麻道人却在大喊着“主人”之类的话,不知所云, 状似癫狂。

    麻道人又笑又哭地哀求:“请您让我和您的主人见一面吧。”

    他一个控尸人, 按理说比僵尸的等级更高, 将其他僵尸唤作尸仆,而对穆若水的态度却充满尊敬, 称口必“您”。

    红线反复撕裂女人的魂魄, 穆若水闷哼一声,恢复了理智。

    主人?

    无稽之谈!

    她怎么会有所谓的主人?!

    穆若水手上失去了控制的力道, 魂魄被红线束缚逼迫她抽离手掌, 麻道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连滚带爬地转身奔进屋内。

    穆若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两道红线仍然锁着她的腕节, 全力阻止她杀人。

    ……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穆若水飞身过来替二人解决了两只毛僵, 深黑泛红的瞳仁注视着傅清微的脸,脖子,衣领里的净白皮肤, 似乎想把她当场扒光。

    傅清微对她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抬手捂着领口。

    在这不合适吧?

    穆若水扭头对龙璇玑和占英冷道:“你们俩,转过去。”

    二人立刻照做。

    穆若水伸手扣住傅清微的后脑勺,朝她吻了下来。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接吻, 却客观地造成了她的动作很激烈,傅清微为了不让背对的那两个人听见, 一句声也不敢出。

    穆若水大肆掠夺着她需要的甘甜渴饮, 恰好傅清微受过伤,口腔里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被勾着一一吮弄。

    从手腕延伸开的红线正在慢慢地收回,魂体的疼痛感逐渐减轻。

    穆若水舒展开了微蹙的眉眼,退出她的唇齿,舌尖卷去她唇角的血迹。

    “还有哪里流血了吗?”女人温柔地问她,舔了舔唇。

    “有。”

    傅清微看出她需要自己的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把受伤的虎口给她看。

    “很乖。”

    穆若水含住了她的虎口,温热的舌尖扫荡。

    傅清微闭了闭眼,虽然这种时候不该,但是真的太……

    穆若水依次虔诚地舔过她的小臂,施了个祝由术令她的伤口短暂愈合,放下了她的袖子。

    “不需要再咬我一口吗?”

    “无妨,已经好了。”

    穆若水的眼珠彻底恢复了黑曜石一般的人类颜色,深深地看了身边的傅清微一眼。

    傅清微刚好转过脸去叫那两个人:“你们可以转过来了。”

    占英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们两个人的脸。

    龙璇玑默默撒了几片桃花瓣。

    虽然傅清微没有出声,但接吻不是静音模式,二人也算是听了现场直播。

    傅清微张了张嘴,无从开口。

    不解释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木屋里一声大笑声响起,麻天德握着一杆通体漆黑的短幡出现在门口,六根幡尾无风自扬。

    占英脸色大变:“炼魂幡!”

    麻道人满意道:“看你小小年纪却识货,待会炼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多用心的。”

    既然他捡回一条性命,就不会再让人白白拿去。

    而且他有了更加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他要得到那个青袍女人,把她收为己用,做她的新主人!

    傅清微不知道炼魂幡是什么,顾名思义也能猜到,从他拿出来以后,她的灵眼看到幡身周围黑气冲天,似乎有无数张脸孔扭曲着要从里面出来,耳边传来幽幽鬼哭。

    占英冷声道:“没想到你手里还有这么多条人命。”

    麻天德笑着说:“能够被我收入幡内,是他们的荣幸。”

    炼尸炼魂,前者肉身,后者生魂。不同的是后者只能从活人身上取魂魄,对应时辰、阴阳、大衍之数,所以他幡内的冤魂都是一条条枉死他手的无辜人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太讽刺了。

    有时候人比妖魔更可怕。

    占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真正的杀人剑。

    穆若水:“我去对付那些僵尸和冤魂,你们去杀麻天德。”

    傅清微:“好。”

    麻天德摇动炼魂幡,整个屋子前的阳光都消失了,黑暗笼罩下来,无数怨魂啸叫着从幡内涌了出来,有耄耋之年的老者,有身材精壮的青年,大红嫁衣的新娘,襁褓之中的婴儿……

    有的能勉强保持身躯完整,有的只剩下一个飞着的头颅,裹挟着重重黑气,分别朝众人攻了过来。

    傅清微三人连看清都困难,目之所及都是黑雾。

    时不时响起的鬼婴啼哭更是让所有人耳朵一痛,恨不得弃剑捂住双耳。

    仿佛被拉入血河,河水中翻滚着白色的尸骸,婴儿的尸体,更是让人产生了幻觉。

    龙璇玑比二人情况好些,但也仅限于自保,连护着她们都做不到。

    麻天德就算不驱使僵尸,实力也超出众人的想象。

    ——如果没有穆若水的话,她们都会死在这里,然而没有如果。

    穆若水从容不迫地从袖子里掏出百宝袋,抓了一把黄豆出来,朝地上一撒。

    一道白光斩破了黑雾,骑着战马冲锋的金甲将军宛如天神降临,挥动的长刀接二连三地破开黑雾,身后铜盔铁甲的阴兵排列成兵阵,布满了密林。

    “杀!”

    “杀!”

    “杀!”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吸食了黄豆上附着灵气的阴兵阴将高举着煞气十足的刀剑,朝怨魂们挥刀下去,所向披靡。

    怨魂们四散逃逸,跑得快的钻回了幡内,跑得慢的当场魂飞魄散。

    “撒豆成兵!”麻天德震撼之余难掩狂热,“她竟然可以使用如此高深的道法?”

    飞僵铜皮铁骨,已然可以使用粗浅的法术,但比起穆若水来说犹如天壤之别。莫说飞僵,就算全天下的道人拉在一起,也没有几个人能在道法上和她抗衡。

    麻天德不知道她从前就是道士,以为她是后来才修习的。

    然而作为僵尸,却可以使用人类的高深道法对付人类,这本身就说明了她的等级远远高于普通僵尸。

    是游尸、不化骨?不,是比它们更高级的存在。

    如果不是麻天德不知道如何称呼她,他绝不会称她为“僵尸”。

    就好比人都是从草履虫进化来的,管她叫僵尸,就像仍然把人类看作草履虫一样可笑。

    那早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生物。

    如此一来,他更要得到她不可!

    面前的怨魂被阴兵冲得四分五裂,木屋前的黑雾也散去大半,麻道人干瘦的身形暴露出来。

    二人一妖提剑冲上前去,几道剑气瞬发先至,麻道人游刃有余后退两步,门口的防御法阵启动,竟然化解了二人的攻击,反过来发射出剑气。

    傅清微三人凭借身手躲过,避开正门,从旁边的窗户撞了进去。

    穆若水皱了皱眉。

    下一刻,刚刚撞入屋内的三人便倒退着飞了出来。

    穆若水先飞身接住了傅清微,以极快的速度第二个捞到了龙璇玑,龙璇玑的桃枝在半空中勾住了占英的腰,将飞得最远的她往回拉了一把。

    三个人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

    傅清微握剑的虎口再次开裂流血,沉声说:“里面有飞僵。”

    她们甫一进去,屋里的棺材便打开一具,占英反应最快,一剑刺去,桃木剑被飞僵双掌合在手中,一股难以抵抗的大力让她没办法抽出剑,接着她就被一掌打了出来。

    傅清微的利剑削在那飞僵脖子上,竟然如同劈在钢铁之上,当的一声反弹回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龙璇玑更不必提了,桃枝的束缚如同虚设。

    一个照面,三个人在成形的飞僵面前均败下阵来,不堪一击。

    飞僵的一掌正中占英的肩头,她吐了口血。

    这才直观地明白刚刚穆若水把黑袍青年按在天上打,又砸进地里是什么样的实力碾压。

    砰砰砰——

    黑色棺盖接二连三的打开声,屋子里贴了符沉睡的僵尸们一一睁开血红的双眼,直身立起,从木屋的门口排队走了出来,麻道人咬破自己的中指指尖,将自己的血抹在飞僵眉心。

    方才被穆若水击败的黑袍青年不知何时也回到了麻道人的身边,胸口仍然一个凹进去的洞,麻道人给他喂了几滴自己的血,他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恢复如初。

    黑袍青年转过来,怨恨地盯住穆若水。

    穆若水并没有在看他,回头对傅清微几人说:“你们快走。”

    她很少有说话语速这么快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神情凝重。

    这副局面显然不止超出几个小辈的预料。

    这群僵尸有老有少,有女有男,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唇乌白,很少有面部腐烂的。飞僵和毛僵外表上最大的不同,就是越高等级的僵尸越像活人,他们连尖牙都看不到,个个似黑袍青年。

    这一屋子藏着的,竟然有一大半都是飞僵。

    麻道人将毕生心血倾巢而出,铁了心要留下穆若水。

    他摇着手摇铃,和方才不一样的频率在林子里响起,鸟雀听到了直直从枝头坠地,鲜血直流。

    叮铃——

    叮铃——

    屋前的飞僵们没有反应,但分明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在回应他,地底的铁链转动,轰隆轰隆——

    穆若水又说了一遍:“快走!!!”

    占英拉起傅清微,龙璇玑也架住她一边肩膀,生怕傅清微在这时候犯傻。

    傅清微没有非要留下来拖后腿,沉默地三人一道朝山下的方向飞速奔去。

    穆若水托起一阵清风将她们送得更远。

    她回身面对所有的危险,已知和未知的一切。

    傅清微几人在离开的视线里回头遥遥望了一眼,仿佛是一瞥之下的错觉,她们看见——

    山林骤然刮起的狂风里,阴暗的天色下,挺拔如竹的青袍女人身后的三千青丝墨色迅速褪去,尽数化作白雪一般的白发。

    在她们看不到的视野里,穆若水的瞳孔彻底转化成宝石一般的血红。

    麻道人:“别让她们跑了,一个都不要放过!”

    屋前的飞僵们立刻就要听命行动,一声平淡的嗓音在林子里响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蝼蚁尔敢?”

    她平平无奇地踏出一步,不知道比飞僵高出多少等级的同种族天赋,压得底下的飞僵喘不过气,更遑论听从麻道人的命令。

    麻道人摇动伏尸铃,才有一只飞僵勉强站了起来,朝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长发过膝的女人身形如闪电出现在了飞僵的前方,方才还需要几个回合的交手才能制服的飞僵,她一只手刺穿对方的铜皮铁骨,捏碎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如同破烂一样将其丢了回去。

    手脏了……不好看……

    她慢慢地眨动绯红的眼睛,想……有个人给她擦一擦。

    想……去找她。

    现在……还不行。

    麻道人避开重伤的飞僵的身体,大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他就知道,在真正的她面前,飞僵也不过不堪一击的废物。

    好在他还有后手。

    麻道人摇动伏尸铃,十几只飞僵一拥而上,挡在他面前,也挡住了向他发动突袭的穆若水。

    穆若水自从杀了第一只飞僵后,诱发了骨子里的杀意,凶性大发,她一心杀掉麻天德,不管不顾,将红线抛之脑后。

    谁也不能阻止她和傅清微团聚!

    麻道人即使早有预料,也被她杀红了眼的举动惊骇到,传说中凶悍的飞僵面对她如同飞蛾扑火,扑上去就被一掌击落,更有甚者被当空撕成两半,黑色的血雨淋了麻道人一脸,进入他的眼睛。

    麻道人“啊”的大叫出声,抹掉眼睛的血,连滚带爬地往上山的方向跑去。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他的宝贝呢?

    麻道人疯狂地摇动法铃,边摇边喊:“爹在这儿!!!爹在这儿啊!!!”

    眨眼间所有的飞僵都倒在了地上,身首分离,断臂残肢。

    穆若水毫不恋战,朝干瘦的道人身影飞了过去。

    “爹在这儿啊——”麻道人看着穆若水死神一般飞速逼近的身影,凹陷进去的双眼含着老泪,盛满了临死之前的惊恐。

    砰——

    穆若水的身形在半空和一道娇小的身影相撞,方圆半里之内的地面都震了一下,土石翻起,树木摇晃。

    穆若水落了下来,她对面也落下一个人。

    是一个面孔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脸颊饱满,皮肤白皙,穿着上世纪末样式的衣服,想必是那时被封入棺中的。

    穆若水当然不会认为她是一个活人。

    恐怕是他亲手炼出来的尸体,说不定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有些邪术,越是亲生骨肉,越是效果奇佳。

    麻道人涕泗横流,坐在地上,就差向女孩爬过去,口中不停地呼着:“我的乖女儿,救了爹爹一命。”

    电光火石之间,穆若水伸手去取麻道人性命。

    女童自然出手阻止她伤害他。

    她不会说话,模样也是生前的样子,不像穆若水进化出了第二种形态,跻身妖魔,战斗力不可相提并论,但已比飞僵高出一大截。

    麻道人躲在树后,悄悄地观察战场。

    方圆数里的树木随着她们所到之处连根拔起,狂风大作,头顶的阴云汇集,明明还是半下午,密林里却透不进一丝阳光,遮天蔽日,二人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寒气四溢,肆无忌惮地摧毁一切生灵。

    地面湿润的泥土甚至结了一层细细的冰。

    盛夏时分竟然有雪在林子里飘落。

    麻道人的胡子覆上了白霜,冻得瑟瑟发抖。

    他根本看不清二人的身影,他想趁机逃命,然而也挪不动脚步。

    好冷。

    好冷啊。

    四周冷得像冰窖。

    林子里风雪交加,他靠着树干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他胸口骤然一痛,低头看见一只修长柔腻的手,从后心穿到前胸,透力而出。

    即使满手鲜血,也能看出那是属于女人的,漂亮的手。

    麻道人所有的感官瞬间回笼,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的惨叫。

    他胸腔破开一个臂粗的血洞,从那个血洞里,可以看到左边是倒在地上的女童尸体,右边是穆若水,手中握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麻天德整个人滚落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穆若水低头看了看那颗心,本来对她来说是很美味的食物,可她尝过更好的了,随手丢至一边,弃如敝履。

    她要去找一个人会合。

    绯红如宝石的眼珠转动,闪动熠熠光芒,却透出深深的迷茫。

    是谁呢?

    *

    傅清微三人迅速往山下逃去。

    即使傅清微再担心穆若水的安全,也没有再回头,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师尊最大的帮助。

    她们会活着相见。

    然而这一程并不顺利。

    黑袍青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他是最常跟着麻道人外出的,早就进化出了自我意识,有自己的思考。趁着穆若水杀那群飞僵的时候,他明知不敌假意败阵,悄悄地离开了木屋。

    柿子都知道挑软的捏,谁会想不开去和那个白头发的女人打?他那些蠢货同族,死了活该。

    他要杀了这三个现成的人,喝干她们的血。

    黑袍青年嗅着空气中残留的生人气息,在哪儿呢?噢,在那儿。

    傅清微几人逃出十来分钟,远远地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穿透山野,其中似乎掺杂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是从木屋的方向传出来的。

    傅清微霎时停住脚步。

    占英也神色骤变。

    龙璇玑一向冷静的小脸染上焦虑。

    傅清微:“不是我听错了对不对?是师尊的声音。她出事了!”

    占英和龙璇玑默契地同时架住她一条胳膊,不给她任何回头的余地,拖着她朝下山的方向奔去。

    占英得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龙璇玑更不用说,她眼里只有傅清微。

    重点是不管遇到任何情况,她们三个人回去都没用。

    傅清微:“你们!放我一个人回去不行吗?!”

    占英&龙璇玑:“不行!”

    傅清微胸口闷涨,忽然吐出一口血。

    “她真的出事了,她需要我。”莫名的心电感应搭上了,鲜血沿着傅清微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淌下,她说,“我得回去。”

    占英:“不行!”

    龙璇玑却在犹豫。

    她想,上一世娘亲等了师娘那么久,会不会就是因为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

    是她的命重要?还是她们在一起重要?娘亲的答案昭然若揭。

    龙璇玑缠住傅清微的腰往回跑。

    占英:“龙璇玑你这个墙头草!”

    占英:“你好歹换条路啊!”

    占英:“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在占英的带领下,她们没有原路上山,而是换了一条路,以免和追兵狭路相逢。

    但飞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们还没赶到小木屋,黑袍青年的身影便出现了她们身后,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吼叫。

    三人的心同时往下沉,以最快速度赶路。

    前有狼后有虎,哪个更危险谁也说不好。

    黑袍青年已经飞到了她们几乎并肩的位置。

    占英当机立断:“我断后,你们先走!”

    两人都没有答应,抽出了剑和桃枝。

    百年桃木剑凝聚所有修为砍在飞僵身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擦一擦就没了。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胸前带起一串金石之声,火星四溅,毫发无损。

    伺机钻出泥土紧紧缠住飞僵双脚的桃枝被黑气腐蚀,不甘地缩回地底。

    三人束手无策。

    占英取出了岁已寒给的符箓,数道符箓出其不意地砸出去,飞僵铜墙铁壁的身躯也被劈得凝滞了几分。

    “走!”

    几人争取到了时间,疾速朝山上奔去。

    占英仍然在最后,她们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和打斗,精力已不如前,飞僵又格外地难缠,短短拖延了一分钟,黑袍青年便再次追赶上来。

    傅清微的符箓也用掉了。

    她们面对飞僵已没有任何后手。

    木屋方圆几里的树木倒塌大半,几人离木屋还有一小段距离,却已完全暴露在飞僵的视野里。

    第三次见到黑袍青年,三人都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占英大叫:“龙璇玑!”

    龙璇玑意会,带着傅清微就跑。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她只能选择一个人。

    占英的桃木剑被黑袍青年两手合掌折断,反手送进了她自己的身体。

    青年伸出右手,尖利的长指甲捅穿了道袍女生的肚子,一直穿透到另一边,带出淋漓的鲜血。

    黑袍青年收回手,舔着自己手指的鲜血,眯起红色的双眼。

    他丢下占英,继续去追前面两个人。

    占英跪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回头看着二人渐渐远处的身影。

    快……跑……

    傅清微回了一次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龙璇玑也擦了擦脸,没命地朝小木屋奔去。

    看到屋顶了!

    就要到了——

    傅清微感觉自己被从后大力推了一把,身形往前送出好一段距离,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穆若水的身影,也看到了龙璇玑胸腹间穿出来的一只青黑指甲成爪状的手。

    龙璇玑还在朝她拼命大喊:“我不是人,我不会死的!快去找师娘!”

    可她分明也在流血。

    也会痛。

    她只是一只还没成年的小桃妖。

    傅清微擦掉溢出眼眶满脸的眼泪,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穆若水的身边。

    她躺在一片林子里,不远处是麻天德死去已久的尸体,地上滚落着一颗脏兮兮的心脏。

    穆若水双目紧闭,双手因为忍受痛苦攥成了拳头状,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满手的鲜血自掌心溢出来。

    女人眉头紧锁,挣扎着闷哼。

    傅清微的眼泪全落在她的脸上。

    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数不清的红线,从她的手腕、胳膊,青袍捋起之下的原本雪白的皮肤,被一圈一圈的红线捆缚着,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第114章

    “师尊!师尊!穆若水!”

    傅清微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女人的脸上, 和她身下的泥土。

    傅清微根本不认识这些红线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师尊的皮肤,甚至红得像是嵌进了她的骨血, 无处不在地蔓延, 连她的颈项都布满红线, 如果不是她事先看到胳膊,会以为那些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管。

    人可能会有那么多那么细的血管吗?

    红线像是活物游走在她的经络, 在肉眼看不到的身体内, 一具被捆缚着的魂体正被重重红线锁着,如同分离的利刃, 每分每秒地同时凌迟着女人的魂魄, 一片一片地剐下来。

    如果是活生生的人,早在第一秒就碎成了血水。

    除了最开始的一声之外,她表现出来的不过是眉头紧锁, 连呻吟都很细微。

    想来不是第一次忍受, 或许她早已习惯。

    傅清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受什么苦,但是每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喝自己的血就好了。

    她可以救她的, 她一定能救她的!

    傅清微立刻用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成千上万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感觉不到疼,立刻将自己的手腕送到穆若水的唇边,鲜血滴在她干燥的唇上, 刚渗入唇齿几滴,脑后一阵风声。

    傅清微想也不想趴了下来, 抱着穆若水的身子滚了一圈, 惊险地躲开了黑袍青年的一爪。

    黑袍青年看着她怀里的白发女人,流露出忌惮之色。

    穆若水生死未卜。

    傅清微不喜欢这个词, 她只是昏迷。

    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仅剩的这一只飞僵就是在场的最强战力,他也看出来穆若水情况不对,或许这是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杀人还是报仇。

    黑袍青年以自己的思考力迅速下了判断,眸底一厉,双手的指甲伸长,骤然刺了过来。

    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傅清微的眼睛里只闪过一丝残影,连作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凭借本能用自己的背部挡在了穆若水身前。

    扑哧——

    五指穿透身体入肉的声音,近距离响起在自己的耳边。

    滴答滴答——

    血一滴滴落在地面。

    傅清微紧紧地闭着双眼,后知后觉没有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而她的身下是冰冷的泥土。

    她睁开眼,带着凉意的长长发丝拂过她的脸,在弥漫浓重血腥味的风里,她从白发的视野间隙里,看见黑袍青年的胸口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扯出一颗不会跳动的心脏,在黑袍青年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他的头颅被那只手利落地拧断,和心脏一起丢进了旁边的泥土里。

    无头青年轰然倒地。

    同时倒下来的还有穆若水的身体,她单膝跪在地上,过膝的白发几乎铺满了她的整个后背。

    “师尊!”

    傅清微伸手去扶她,穆若水被她轻轻一扯便倒了下来,傅清微连忙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把割开的手腕压到她唇边。

    穆若水绯红的眼睛睁开了一下,似乎在辨认面前的人是谁,过后不堪重负地合上。

    女人丧失了主动吸吮的力气,好在她的喉咙还能吞咽。

    傅清微不停地给她喂着自己的血,血流不出来了就再划一刀再划一刀。她自己也不知道喂了多少,撑着地面的那只手晃了晃,意识有些涣散地摇了摇脑袋。

    “娘亲,可以了。”

    暂时止住伤势的龙璇玑阻止了傅清微继续去拿剑割向自己的手,说:“再这样下去,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给傅清微服了一粒丹药,按住她两处穴道强迫她恢复清醒,眼神聚焦。

    “师娘比刚才好多了,你看一看,这下能看得清吗?”

    “能。”傅清微哑声道。

    “你们俩先撑一会儿,我去找占英。”龙璇玑从化形以来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打回原形了。

    好疼。

    可是娘亲也好疼,大家都好疼。

    她是大夫,她要先救人。

    龙璇玑捂着不断渗血的胸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最远处的占英赶了过去。

    占英仰面躺在地上,手边跌落挂断的卫星电话,眼皮紧闭,一动不动。

    桃木剑插在她的左右胸腔之间,腹部被穿出了五个血洞,透背而出,身下的鲜血已经染得比她整个人躺的范围大出一圈。

    龙璇玑不管她是不是没有脉搏,摸都不摸,把所有的药都倒了出来,一股脑地喂进去。

    药吞不进去,血反倒涌了出来,龙璇玑不死心地继续往她嘴里塞,终于塞进去了几颗。

    除了身上的伤势,最要命的是尸毒。

    事先吞服的解药没办法抵御飞僵以上的尸毒,而她被飞僵刺穿了肚子,尸毒直接进入了肺腑。

    她惨白的面孔染上诡异的青色,唇瓣也从血红变深,透出乌紫。

    龙璇玑掀开她道袍的衣领,皮肤上一块块青色的斑块凸显出来。

    要不了几个小时,她就会变成僵尸。

    不能解毒,占英就算救回来也活不成了。

    龙璇玑终于哭了出来,她环视四周空旷的山野,泪流满面地不知道在求谁:“救命啊,谁来救救她——”

    “救命啊——”

    龙璇玑痛哭流涕的声音传到了远处的小木屋。

    傅清微除了主动失血过多外,应该是四人里唯一一个伤势比较轻的了,穆若水的情况正在平稳,傅清微用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不放心留下穆若水一个人,所以背起她,以剑做拐,一步一步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跄走去。

    她背上的人影却慢慢滑了下来。

    傅清微以为是自己没背好,正要重新弯腰扶起来,女人却退开,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师尊,你醒了!”傅清微惊喜得瞬间落泪。

    “你是谁?”女人却反问她,一双绯红剔透的眸子眯了起来。

    傅清微震惊过后,流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或许是她脸上挂着的眼泪,熟悉入骨的声音,她明知危险却义无反顾向自己走过来的动作,唤醒了她因为杀性大发而暂时蒙蔽的记忆,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脑海。

    “傅……清微?”穆若水试探着喊她的名字,语气迟钝,眼前仍然一片血红。

    “是我。”

    傅清微松了口气,向她走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

    穆若水绯红的双眸眼角低垂。

    都是血……不要碰……

    擦干净……才可以……

    衣服……也脏了……

    擦不干净……

    生气。

    傅清微什么时候完全听过她的话,牵起独自生闷气的穆若水往前走,她刚杀了飞僵,满手全是血污,傅清微也不嫌弃地紧紧地扣着她的手指。

    穆若水从一片血红的光里看身边的年轻女人,小声说了一句:“脏……”

    傅清微看看她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袍,黑一块红一块的,说:“是脏了,回去我给你换新衣服,我们都换新的。”

    “我的手……脏……”

    “哪里脏了?”傅清微睁着眼睛说瞎话,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就喜欢这样的。”

    她说的脏未必是表面的鲜血,而是她杀人这件事。

    不能杀人这四个字就像金科玉律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厌恶不受理智操控的自己,更害怕看到她这副样子的傅清微会嫌恶她。

    满身鲜血,杀人如麻。

    可是怎么会呢?

    傅清微甚至觉得此前她太高估自己了,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就算麻天德不是死有余辜,她看到穆若水失控,变成如今这样,她也只会心疼她。

    要不是占英有生命危险,她现在肯定会坐下来好好安慰她,亲吻她。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好不容易走到了占英身边蹲下来,龙璇玑抹着眼泪说了情况。

    飞僵的尸毒蔓延得极快,因为先前服的解药客观起了拖延作用,也最多能撑两个小时,再晚就算解了毒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飞僵之毒没有现成的解药,得送回灵管局由专人去解,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假如占英变成了僵尸,她们只能亲手再杀她一次。

    想想龙璇玑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

    她干脆想,她们走吧,留下占英一只僵尸在荒山里,只要不害人又有什么关系?但那样还算活着吗?占英愿意那样活着吗?

    傅清微又拨了一次卫星电话,接电话的是岁已寒,岁已寒冷静地说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到,没有问占英的情况,不知道是心里有底还是不敢问。

    穆若水乖巧地坐在一边的树桩上。

    她现在思路迟钝,反应缓慢,说话也跟小孩子一样蹦字儿。

    大概是什么后遗症。

    傅清微伏在她膝盖,死马当作活马医地问道:“师尊有办法解尸毒吗?”

    穆若水偏了偏头,红宝石一样的眼珠映着树缝间漏下的夕阳,剔透琉璃。

    尸毒?

    她在心里慢慢地想,朝傅清微伸出了自己的手。

    傅清微认真看向她的双手,虽然满手鲜血,但是刚刚她用衣服给她擦过了,指节还是漂亮的,长着异于常人的长长紫黑色指甲。

    就是这双手,可以轻易撕碎飞僵的身体,插入他的心脏。

    她世间无匹的实力,足以抗衡所有飞僵的肉身强度,她血红得像漂亮宝石的眼睛。

    有的点其实很容易就想通了。

    傅清微深深地看着她,会意地说:“你的指甲可以解毒?”

    “嗯。”

    “剪一段下来可以吗?”

    女人阖了阖唇,提醒:“磨……”

    “磨成粉末让她服下?”

    穆若水点了点头。

    她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因为太费力了,绯红的血眸专注地凝视她。

    傅清微一笑:“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对你的想法知道得那么清楚?”

    穆若水绯红的眼睛顿时一亮。

    “因为我爱你。”

    先前藏在心里的话就这么直接地说出了口,傅清微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她想:这个反应迟钝的师尊也挺好的,至少听到她的表白没有心思躲。

    只会怔怔地看着她。

    傅清微有随身携带指甲钳的习惯,考虑到师尊的等级大概比飞僵不知道高多少,傅清微边剪边比划试探道:“这么多会不会太多?”

    过犹不及,万一占英又中了她的毒。

    穆若水点头。

    果然。

    最终指甲也只受了一点忽略不计的皮外伤,傅清微送到龙璇玑那里,让她磨成粉给占英服下。

    效果立竿见影。

    龙璇玑喜极而泣:“太好啦!”

    傅清微回来给穆若水竖了个大拇指,坐在她身边。

    穆若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眼眸清透,虽然和人类的瞳仁颜色不一样,宝石一般猩红,但别有一番美丽。

    没过多久,直升机旋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远处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因为无法降落,只能悬停在空中。

    傅清微抬起头,从骤起的风中眯起眼,看到机舱门放下一架绳梯,一道修长的身影从上方跳了下来,灵活地借了地面的树木当作缓冲,弯曲膝盖稳稳地踩在了地面。

    然而她奔过来的身影不知为何竟踉跄了一步。

    那本来是一个不论何时都不会失态的人。

    傅清微却没有心思管了,因为穆若水眼睛一闭,倒在了她的怀里。

    “师尊!”

    *

    鹤市中心人民医院。

    一次送进来四个病人,统统安排进特殊病房。

    其中一个直接推进了抢救室,大亮红灯。

    龙璇玑的伤有局里的妖帮她疗伤,比人类的治疗手段有效。

    傅清微和穆若水则被安排在了同一间病房,方便互相照应。穆若水的身体任何治疗术法都无效,她根本没有受伤,导致她变成这样的是红线反噬。

    她躺在病床上,三千青丝已经尽数变作墨色,柔软的长发如锦缎枕在身下,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傅清微亲手给她换的。

    擦了手和脸,又是她见惯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师尊。

    连睡着了也不会露出柔弱的一面。

    可是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睁开眼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确定她还活着。

    除了傅清微。

    与其说她确定,不如说她只能相信,她不会离开自己。

    她长生不老,天下第一,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

    傅清微就这么一天天守在病房里,和守着一具不会僵硬的尸体没有两样。

    期间除了送饭以外,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扰她。

    三天后,穆若水醒了。

    傅清微和她挤在一张床上,靠着她的肩膀睡觉,就像每一个平凡度过的夜晚。

    穆若水睁着眼睛,一句话没开口,等她睡醒。

    “师尊?”傅清微第一眼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嗯。”穆若水平淡地说,“不是做梦。”

    傅清微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居然是温的。

    真的醒了!

    傅清微两只手捧起她的脸,就要更真实地感受一下现实,穆若水扭头避开,说:“你刷牙了吗?”外面的光线看起来是早上。

    “没有。”

    “去刷牙。”

    “好的。”傅清微快乐地下了床,刷牙洗漱。

    她不管穆若水刷没刷牙,反正师尊不是人,她总是干净的。

    按着穆若水在枕头里亲了半天,两个人都气喘微微,声音起伏,低吟不断,傅清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你怎么不动呀?”

    “我不是动了吗?”

    “我说的不是舌头!”

    “……”

    “一般来说,亲到这个地步,你就该摸我了。”傅清微说着,主动捉过女人的手来到自己腰上,撩开衣摆,握住滑腻的侧腰。

    再不济也要抱着她,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哪有这么老实的?

    “……”

    穆若水的指腹抚了抚,垂下眼望她,说:“眼下还是大白天,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哦,上次白天在藤椅里说要给我舔的难道是我吗?”

    “你,大逆不道。”

    “我,太想你了。”傅清微用同样的格式回她,在她的怀里扭动磨蹭,说,“你这几天昏迷我都担心死了,我不是真要和你在医院做,你就摸一摸我吧,随便哪里都行,让我感受到你。”

    穆若水默了默,说:“你可以自己来吗?平时自己动得就挺好的。”

    她百般推辞,傅清微敏锐地眯了眯眼,干脆利落道:“师尊,你是不是不行?”

    “笑话。”

    穆若水哪听得下去这种话,但她反驳完后没下文了,没立刻把傅清微揉得汁水四溅都证明有鬼。

    而她甚至只动了这一次嘴皮子。

    傅清微:“……”

    师尊是真的不行了。

    傅清微急得马上打电话,被穆若水阻止。

    “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清楚,擅自杀人触犯禁制,虽然傅清微很快用血替她压制住了红线,但禁制已经犯下,惩罚就是惩罚。

    只是虚弱一段时间已经是不坏的结果。

    多亏傅清微及时赶到,否则她大概会被折磨很久很久,死不了,却痛不欲生。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傅清微含泪道。

    “为师何时骗过你?”

    傅清微仔细一想也是。

    “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头。”昏迷的时候穆若水一直有意识,自然知道她下山哭了多久,在自己床头又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省着点眼泪给她喝。

    罢了,到底害她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说两句好话哄哄她。

    傅清微说:“我死了你也不准死。”

    穆若水道:“你死之后的事,管那么宽?”

    “我管的是你!”

    “大逆不道。”穆若水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她一句,懒洋洋地说,“为师想再亲一会儿。”

    傅清微去将病房门锁了,回来满足她的愿望。

    傅清微总算彻底得了一回主动权,她俯下身亲吻女人的薄唇,舔着她的唇瓣和不明显的唇珠,像小动物得了最珍惜的食物,不舍得吃完一般慢慢地品。

    虽然脾气依然没长进,但会醒着回应她的师尊实在太好了。

    亲着亲着,穆若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脸上,越来越多。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有心想抱她,奈何提不起力气。

    傅清微哭够了,又来亲她,关键她脸上全是傅清微的眼泪。

    穆若水:“打断一下,能不能先帮我擦个脸?”

    傅清微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笑。

    “师尊你这样好好笑。”

    “再笑不给亲了。”

    傅清微一秒噤声。

    下一次接吻之前,在穆若水的要求下,她的手臂先环住了傅清微的腰,然后再开始接吻。

    傅清微也喜欢在她怀里的感觉,眼皮映着早晨的阳光,两人亲得十分动情,睁开眼浅浅的水光晃动,凝视对方。

    要不是白天,傅清微就用她的手开始了。

    傅清微坐起来,确认了穆若水的身体状况。

    没有哪里痛或者不舒服,就是提不起力气,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唯一能动的是手指和嘴巴。

    这是什么天选之1?傅清微按下了瞬间闪过的念头。

    穆若水说:“我的情况不要告诉灵管局。”

    傅清微认真地说:“我知道。”

    穆若水挑眉。

    傅清微没有多解释,反正她现在对局里的印象不太好,尤其是岁主任大打折扣,以免坏了心情就暂时不多提了。

    傅清微说:“璇玑说想来探望我们,之前你没醒我就给拒绝了,安排在今天还是明天?”

    “随你。”

    “今天下午好吗?她很关心我们。”

    “好。”

    聊完正事,傅清微清了清嗓子:“那……和我接吻会让你舒服一些吗?我是说力气能不能恢复一点?”

    穆若水洞若观火:“想亲就亲,别找理由。”

    ……

    过了段时间,穆若水说:“我的嘴要被你亲破了,下午怎么见人?”

    “傅清微!”

    “轻点儿!你!”

    “嘶——”傅清微从女人的唇上离开,舌尖被她出其不意地咬了一下,在口中微微发麻。

    傅清微眼睫弯弯地笑了起来。

    灵管局知道了穆若水醒来的消息,没有派人打扰,照例送了早餐和午餐。

    下午,病房第一位真正欢迎的客人到了。

    龙璇玑带着她的花瓣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枝新鲜的桃花。

    “娘亲,师娘,身体健康。”

    “我祝你万事如意。”傅清微接过她手里的桃枝,说,“来得早了,没准备拜年红包。”

    龙璇玑:“啊?”

    傅清微把花插在细颈白瓶里,回头笑着说:“没什么,随便坐。”

    龙璇玑看了看,搬着凳子坐到了病床前,穆若水的床已经摇了起来,她背靠着两个枕头,气色看上去饱满,尤其是一双薄唇绯红水感,若有若无的魅惑。

    不太像平常的观主,但身体肯定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她的脉象普通人诊不了,妖也诊不了,因为没有脉搏。

    龙璇玑只能望闻问,穆若水耐性好地也答了几句,接过了她给的药当场服下。

    几人都不会客套,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占英身上。

    傅清微这几天一直在病房闭门不出,她不想联系灵管局所以无从知晓占英的情况,不代表她不关心,关心的同时可能还有复杂的情绪。

    龙璇玑说:“占英现在还在ICU呢,我刚刚路过瞧了瞧,还撞见了岁主任。”

    龙璇玑单纯想得少,傅清微也不忍戳破现实给她看,随口带过,让她有新进展通知她。

    送走了龙璇玑,傅清微又爬到了师尊的床上,按住她的双手压在枕头上。

    穆若水:“你刚刚还一脸愁绪。”

    傅清微:“明日愁来明日愁,她不找我们,我们就当她不存在。”

    穆若水扭头避开她落下的吻,说:“为师没有教过你趁人之危。”

    “你是人吗?”

    “你骂我?”

    “客观陈述。”

    “轻一点。我现在用不了祝由术。”

    “嗯。”

    “嗯……”

    穆若水张口回应她。

    时间一晃来到了晚上,穆若水听见洗澡声就知道自己今晚手的清白保不住了。

    房间里有两张病床,但是有一张从傅清微醒后就再也没用过。

    另一张半夜突然吱嘎吱嘎地摇了起来。

    穆若水:“你别叫了。”

    傅清微:“是床在叫,不是我。”

    穆若水:“……床停了,现在是谁在叫?”

    傅清微:“师尊你又行了?”

    第115章

    穆若水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像个人。

    大约是她不能动了, 口头威胁都像傲娇的别扭,傅清微亲上去的时候只能动一动舌头,诚实地迎合她, 软软的低吟。

    傅清微也不想趁人之危的, 但是被迫娇软的师尊太好吃了, 过几天就不是这个光景。

    穆若水想掀她下床就掀她下床,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躲起来不见自己。

    机不可失。

    再说强制什么的, 师尊看起来也并没有不喜欢。

    反而常常用眼神勾引她。

    比如说她中午拉窗帘的时候她看了她一眼, 是在勾引她。

    自己喝水的时候她说她也想喝,还是在勾引她。

    喂她喝水的时候她都沾在唇上, 肯定在勾引她。

    穆若水:“……”

    虽然傅清微的歪理过于离谱, 但穆若水竟然没有开口反驳。

    她现在只能说出:笑话。

    干巴巴的,还没有情绪支撑,盖因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们俩的心电感应越来越强了, 穆若水只是在心里闪过念头, 眼神绝对是正常的眼神,但傅清微就是知道她想要自己。

    不管是接吻,还是亲密。

    穆若水躺在床上只是不痛, 可是和傅清微亲密是舒服,不是情人间的舒服,是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觉舒服的那一种,红线仿佛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找不到踪迹。

    傅清微吻她时会渡过来属于她的味道,唇舌交缠的交换过后, 穆若水身体乏力的情况也会好一些。

    任何伤药都治疗不了穆若水的身体, 唯独傅清微是她的灵丹妙药。

    不夸张的说,媲美十全大补丸。

    又一次漫长的接吻过后, 傅清微支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屋子里洒进来的已经是夕阳。

    中间除了龙璇玑来探望过一次以外,她们的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何止穆若水的嘴要被亲破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穆若水的气色比龙璇玑离开时更红润了,她一个不是人的,从哪里得到这么多精气,还不是从傅清微身上获得的。

    好在傅清微除了累了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傅清微气喘吁吁,唇瓣被咬得水光饱满,通红似血。

    “要不我喂你一点血吧,好得快一点。”这么亲一天,人也受不了了。师尊主动必有鬼,傅清微已经察觉她的小九九了。

    “不行!”

    穆若水断然拒绝。

    傅清微下山以后昏迷了一晚,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左手腕被自己划得不成样子,深刻错落的剑痕有四五道,现在还包着一层层纱布,再给她喂血,穆若水看她是不想活了。

    “你看起来很想恢复的样子。”傅清微犹豫地说。仅凭接吻这种程度的亲密太慢了。

    “那我也不要喝你的血。”

    穆若水神色恢复自若:“躺着就躺着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什么不好的。”

    “……”

    师尊是不是忘了她不用吃饭。

    她也不喜欢别人给的衣服,傅清微连里衣都没给她换,只是把血污得不像样子的青袍脱了,穿上了病号服。

    嘴犟得很。

    傅清微下床喝水,顺便给女人也喂了一点,两方都没有勾引的心思,遂相安无事。

    傅清微扭头看了看窗外正在褪色的天光,伏到穆若水耳边问:“我用你的手自己动的话,你也会好一些吗?”

    “……”

    穆若水别过了头。

    她颈部的皮肤特别白,病号服遮不住的颈项漫上清浅的淡粉。

    傅清微指尖触到她脖子里同时变得温热的体温。

    “那就是会了。”傅清微轻轻地在她耳际说。

    她尚未离开的指腹感受到的温度更高了。

    傅清微亲了亲她的耳廓。

    穆若水的脸立刻转了过来。

    她第一次被亲耳朵,傅清微仗着她现在无法,问她说:“不喜欢吗?”

    穆若水闭眼睡觉。

    说不上不喜欢,怪怪的感觉比较多。如果以要不要再来一次为判断的话,应该是喜欢……的吧?

    傅清微的脸埋入她的颈窝,在侧颈的地方又浅浅亲了一下。

    穆若水阖动了一下眼皮。

    然而傅清微的胆量只到这里了,她连撩开师尊的领口往下碰一碰都不敢,何况将唇印上去。

    趁人之危也要讲究原则。

    她自己动是一回事,借机对穆若水行不轨之事性质完全不同。

    而且前者的话她算熟练了。

    换在以前傅清微是绝对干不出来在医院做这种事的,现在除了给穆若水疗伤外,从山上九死一生回来的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生命如朝露,说不定哪一刻她就死了。

    她顾忌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师尊想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自己又不是不想和她亲热,管它是什么地方。

    等她好起来,她们就离开这里,回蓬莱观过她们俩的小日子。

    对了,还得把小三花接回来。

    *

    灵管局送来的晚饭除了常规以外,每日还有补气血的药膳。

    先前都是傅清微一个人吃,穆若水醒了以后,傅清微第一口先喂给她吃,穆若水配合地咽下去,主打一个陪伴。

    晚饭用完后,东西撤走,傅清微在另一张床上打坐。

    穆若水躺在对面,偏头看着她。

    刚入定一会儿,傅清微便猛地睁开眼睛,经脉里的清气胡乱冲撞,侧颈和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脸色涨成可怕的紫红,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白里充满红色血管。

    穆若水喝道:“凝神!”

    傅清微两手掐正法诀,盘腿顺气,好不容易才将乱窜的罡气从经脉里理顺,心有余悸地睁眼喘着气。

    穆若水怒从心起:“你在想什么?差点走火入魔!”

    傅清微:“在想师尊。”

    穆若水:“……”

    傅清微看着她要发火的眼神,低声解释说:“我想到那天在山上,你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差点死了。你下山时昏迷在我怀里,睡了很久很久,摸不到你的呼吸和心跳,我以为你不会醒了,我很害怕。”

    她一闭上眼入定就全是那些画面,除此以外还有占英、龙璇玑,最后的那只飞僵。

    她没有救回穆若水,她被飞僵穿心而过,倒在师尊身上。

    她没有救回任何人。

    一切不过是濒死前的一场梦。

    穆若水内心五味杂陈:“近日你都不要打坐了,等你消化完这件事再说。”

    傅清微垂眼:“是。”

    穆若水复杂的神情里带上一丝柔软,对着坐在那的傅清微说:“过来,允许你抱一会儿为师。”

    傅清微下了一张床,上了另一张床,短短两步的距离,她合衣钻进穆若水的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

    也不管这个姿势会不会别扭。

    穆若水纵着她,温柔地说:“好点了吗?”

    傅清微点点头,只要听见她说话就很好了,她仰起脸:“我可以再抱紧一点吗?”

    “可以,反正为师不会喘不过来气。”观主有自己的幽默。

    傅清微如愿被她逗得笑了一笑,双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整张脸埋进女人柔软的胸口。

    差点没喘过来气,她又稍稍拉开距离。

    穆若水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因为只有手指能动,所以在她背上点着画圈以作安慰。

    傅清微:“……”

    这和勾引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师尊,你有时候可以不必这么要强的。”

    穆若水坚持用手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拍着拍着傅清微也习惯了这种力道,穆若水又说:“你把脸抬起来一点。”

    傅清微从她胸前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唇对着唇,几公分的距离。

    “再低下去一点。”

    傅清微依言照做,穆若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让你受惊了,我……”观主不擅长这种温情的对白,沉吟半天说不出下文,但她的心意已然很明了。

    “我知道。”傅清微说。

    “嗯,你知道就好。”

    穆若水温凉的吻又印在她的前额,这次停留了更久的时间。

    傅清微闭着眼在她怀里,不愿去多想只有嘴巴能动的师尊是怎么亲她两次的,迫在眉睫的是让她快点好起来。

    希望休养几天就好不是她的谎话。

    傅清微小憩了一觉,大约一小时后起了床,先打了水拧了毛巾给穆若水擦洗。

    穆若水看起来十分自在,享受她周到的伺候和服务,没有任何全身不遂的恼怒,侧面印证了她这种情况确实是暂时的,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变脸了。

    傅清微照例只擦了手和脸,问她:“其他地方要吗?”

    总是香香的穆若水:“不用,我下次回去泡澡。”

    傅清微彻底松了口气。

    甚至很快就能好起来。

    傅清微坐在病床前给她剪指甲,这几天她闲着没事每天都有给她剪,一天擦十几次手,帮她做这些日常小事时,能够让她短暂的忘记穆若水生死未卜,只是收好工具包以后,看着她一无所觉的脸,内心是无垠的荒漠。

    傅清微每剪一次都抬一次头,穆若水起先配合地和她对视,目光温柔,安抚徒儿惊魂甫定脆弱受伤的心灵。

    后来被她看烦了,骂她说:“老驴拉磨都没有你这么能磨蹭。”

    傅清微哈哈一笑。

    果然加快了速度。

    指甲钳被放进成套的小工具包,傅清微用湿巾又给她仔细擦拭了一遍手指。

    独卫里传来淋浴声,傅清微洗了一个不算短的时间,迟迟未出来,穆若水就知道自己今晚手的清白保不住了。

    观主压下了莫名其妙升起的期待。

    傅清微每次下山都会准备换洗的行李,住院后背包被一起送到了病房,她换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纽扣的睡衣已经不合时宜,直接穿了件盖到大腿的长T恤。

    穆若水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仍然会在看到她雪白的长腿的一瞬间被吸引,然后不自觉地移开眼,免得想入非非。

    用凡人的话来说,她其实是个不自知的腿控。

    平时睡觉她都很少摸傅清微的腿,不是不喜欢,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乱来。

    傅清微掀开她的被子,那双白得发光的长腿连同春光一起掩进了被窝里,又全部涌入她的怀里。

    刚洗过澡的傅清微身上又热又凉,颈间散发出沐浴露的清香。

    穆若水总能从那些香味里闻见属于她自己的气息,不像任何一种香,就是莫名其妙地吸引她。她现在又闻见了另一种,比吸引更上头,也更让她迷惑不解:“你身上好香,是什么?”

    傅清微闻了闻自己的胳膊:“玫瑰味吗?是沐浴露吧。”

    “不是。”

    傅清微配合地把自己的颈窝凑到女人的鼻翼下,让她闻个仔细。

    穆若水想不通。

    傅清微看着她迷茫的神情,想到一个理论:“会不会是荷尔蒙的味道?”

    “什么是荷尔蒙?”

    “荷尔蒙就是……”傅清微的声音低下去,小声说,“你喜欢我。”

    穆若水缓缓闭眼装死。

    傅清微:“喂。”

    穆若水又睁开眼,问她:“你能闻见我身上的气味吗?除了……返魂香以外。”

    “什么是返魂香?”

    底都漏得差不多了,穆若水抿唇给她解释了返魂香是什么,包括闻多了确实对身体不好,可能会致幻,但现在的傅清微已经可以抵御了。

    “就是你上次说的会催情的那种香?”

    “骗你的。”

    “我就知道。”傅清微细细在她颈项的皮肤闻了闻,说,“能闻见其他香气,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本来就喜欢你。”

    穆若水闭了闭眼。

    傅清微:“师尊,你可以笑的,我会假装没看到。”

    穆若水愈发板起脸。

    傅清微才不信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也不信她没有在心中窃喜,嘴硬就嘴硬吧,待会亲着亲着就软了。

    傅清微:“师尊,我关灯啦?”

    穆若水嗯了声,翘起唇角。

    房间啪的一声陷入黑暗,窗户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又涌入室内,不会太过昏暗。

    灵管局的特殊病房在四楼,树影和月光在窗前摇动,地面交织斑驳的线条。

    傅清微两手捧住女人冰凉的面颊,指节抵着她的下巴,说:“师尊,我要亲你了。”

    穆若水:“……”

    预想得到今夜会是怎样的发展了,总归是她彻底被动,嘴上也讨不了好。

    傅清微抚着她的脸,不依不饶:“可以吗?”

    穆若水翕动了一下唇:“可以。”

    傅清微便朝她吻了上来,是偶像剧里的吻法,稍稍偏过头,鼻梁压在她的脸颊,唇瓣覆在她的唇瓣,慢慢地抿住女人的上唇,含吮拉扯,到下唇如法炮制。

    是一个浅浅的,完全没有深入的吻。

    只在唇瓣表面碾磨轻咬,偶尔用舌尖湿润干燥的唇,继续轻贴,绝不探入齿缝一步。

    但穆若水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不知道傅清微从哪里学来的,抑或是她自学成才,无论是亲吻的深浅,还是她抚摸自己脸颊和头发的手指,都让她耽溺其中。

    原来即使不必从她那里汲取甘霖,她也愿意和她这么吻下去。

    “师尊,你喜欢我吗?”

    “我……”

    我不知道。

    真的如此吗?

    傅清微意料之中等不到她的回答,再次填满了唇缝的间隙。

    傅清微不自觉地又亲到了女人的耳朵,这次她胆大包天地在耳垂含了含,可惜光线不明看不到它是否变得通红。

    傅清微从她颈侧离开,把女人的手按在了自己薄薄T恤的身前,接吻产生的变化抵着掌心。

    她的手动不了没关系,傅清微会扶着她,她还有手指。

    过了会儿,穆若水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触碰到她。

    五指立刻有她自己的想法,一张一弛地收束。

    傅清微习惯和她侧躺面对面,极近的距离她看不到穆若水的眼神,但是能听到她加快的呼吸。

    明明不需要呼吸,却因为她会出现气息不稳。

    傅清微拉开她忙了一会儿的手,一个挺身迎了上去,穆若水张口含住了她。

    唇瓣温热地裹住,傅清微还没来得及出声。

    病房里的床突然吱嘎响了一声。

    穆若水没放开,咬着舔了舔,说:“你太激动了。”

    傅清微说:“我很难不激动。”

    穆若水牙尖不紧不慢地磨着:“也是。”

    反正不是她弄响的,她只是一个全身不遂的病人。

    但她的嘴不仅能让床响,而且能让傅清微也出声,厉害得很。

    傅清微抱着她的脑袋,双手的十指都探入女人流水一般的长发,从左边换到右边,雨露均沾。

    不时还要滑下来和穆若水温热的唇瓣接个吻。

    她不仅吃自助餐,她还掌控所有的节奏,想如何便如何。

    这样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

    穆若水:“你别叫了。”

    傅清微:“是床在叫,不是我。”

    穆若水:“……床停了,现在是谁在叫?”

    傅清微:“师尊你又行了?”

    对方沉默,傅清微立马认错。

    傅清微这头和女人接着吻,那头握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过,寄予厚望。

    “师尊……”

    穆若水果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她的指腹捻动着,傅清微和她接吻的节奏断掉。

    不多时她大口地呼吸起来。

    穆若水整个手掌贴了上去,轻轻地给她推揉,让她别那么快。

    傅清微缓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你的手……”

    “拜你所赐,手掌能动了。”

    穆若水说不好是亲热有效还是被她气的。

    收这个徒儿真是她的“福气”。

    傅清微自然坚定认为是疗法起效,惊喜道:“这么快?”

    穆若水鼻音慵懒地嗯了一声,在月光里瞧着她泫然欲泣的眼尾。

    她指尖一挑,再次用指腹贴着滑了滑。

    傅清微其实很乖的,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尾一点一点地泛红,慢慢蓄上眼泪。

    默默地承受她过分的对待。

    泪快滑落时,穆若水又换成手掌,缓下来。

    傅清微鼻音哽咽:“师尊……”

    “嗯?”

    “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女人漫声应道。

    傅清微委屈的泪落下来。

    穆若水说:“靠过来,抱着我。”

    傅清微贴近她的身体。

    穆若水又说:“喂我。”

    “……”

    她舌尖勾弄,咬着傅清微,含混说:“不准出声。”

    傅清微在她上方点点头。

    ……

    慢慢了很久,快只快了不到一分钟。

    傅清微抽身躲避不受控制的感觉,穆若水现在完全抱不住她,好言哄道:“别离开我。”

    傅清微便不躲了,许久之后仍在她怀里低低啜泣。

    “怎么这么乖啊?”

    穆若水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

    “回去我再奖励你一次。”

    “像今天这样的奖励吗?”

    “你不喜欢?”

    “没有。”傅清微含着泪想:只是受不了身体里积累了好久的在一起爆发。

    师尊的玩法越发丰富了,而她完全跟不上,只能仗着年轻身体好。

    傅清微一次就累了,然而穆若水不是从前的穆若水,不仅不能善后,还要傅清微来给她擦拭。

    傅清微缓了会儿,起来去卫生间先简单清理,出来拿了块毛巾。

    穆若水的手被摊在膝头的毛巾上,如她所料的很多,傅清微第一次在灯下看她从自己那里离开的手,漂亮修长的指节像做了一层手膜,亮晶晶的。

    傅清微抿唇不语,耳根通红地替她洗去手膜。

    这是医院的最后一次,傅清微暗下决心。

    她实在不能面对第二次了。

    擦手的毛巾和床上垫的一起进了洗手间,傅清微又冲了个澡才出来。

    穆若水已经睡了,心口微微起伏平稳地呼吸。

    傅清微关了灯睡在她的枕边。

    穆若水主动说:“晚安。”

    “晚安。”

    傅清微没和前几天晚上一样做噩梦,一觉睡到大天亮,她蓦然睁开眼,第一时间扭头观察身边的人。

    穆若水言简意赅:“活着,别紧张。”

    傅清微扶她起来,问:“师尊,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穆若水抬起两条胳膊,说:“进展喜人。”

    傅清微喜形于色。

    这样看起来最多两天就可以下地了。

    穆若水:“为师能恢复得这么快,还得多谢你的身体力行。只是……下次还是回山吧。”

    傅清微:“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回想起来,昨夜都有点昏头了,劫后余生的放纵,出格仅此一次。

    穆若水:“待会让灵管局把我的猫送回来。”

    傅清微说好。

    手好了第一时间想的撸猫,也不见她来抱一下自己。

    灵管局今天依然没有领导露面,占英也没有醒过来。傅清微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航空箱里一小猫,冲她喵喵叫。

    穆若水已在里面问:“是不是我的小猫?”

    她语气迫不及待,比第一次醒过来见到傅清微还要情绪外露。

    傅清微向送猫的人道了谢,把航空箱拿进来,开门手伸进去接住了小三花。

    穆若水坐在病床上翘首以盼。

    傅清微抱着小三花从门口走了出来,一只手托起怀里的长毛三花,一只手指向自己:

    “你是想要这只小猫咪,还是更想要我这只活好水多的小猫咪呢?”

    第116章

    傅清微说出那句话以后, 屋子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

    病房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小三花从傅清微怀里矫捷地跳了下去,三下两下跳上了病床,团在了穆若水的胸前, 大尾巴冲姥姥的脸, 扫来扫去。

    穆若水给它换了个方向, 一手薅着小猫的圆脑袋,一手挠下巴。

    小三花在穆若水怀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大得好像往傅清微呆滞的脸上扇了响亮的一巴掌。

    她刚刚说了一句什么?

    见她终于回过神来, 穆若水看着她似笑非笑, 道:“你方才……”

    傅清微坐到病床边缘,抢先道:“我说你想要两只小猫咪吗?”

    女人玩味地挑眉。

    “那这两只小猫咪有什么不同吗?比如一个什么好什么多?”

    “没什么不同, 我比较听话一点, 哈哈。”傅清微拙劣地转移着话题,说,“你要不要喝水, 我去给你倒。”

    “喝一点吧。”

    穆若水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傅清微转身走进了卫生间里,给自己的嘴巴轻轻地来了一巴掌。

    叫你和猫争风吃醋。

    叫你乱说话。

    大白天的就大放厥词。

    傅清微倒了水过来,穆若水还是那副揶揄的神情, 小三花肖似其姥,圆溜溜的绿眼睛如出一辙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傅清微:“……”

    这茬怕是过不去了,钉在她人生的耻辱柱。

    穆若水宠幸完了真小猫, 招手把傅清微这只小猫叫过去,两个人窝在被子里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睡之前穆若水故意问她:“活什么水什么?”

    “你饶了我吧师尊——”

    傅清微一头栽进她胸口装死, 怎么逗都不理了。

    穆若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病房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方式, 小三花的到来给两人枯燥的养病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奔跑跳跃, 鸡飞狗跳,穆若水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不少。

    傅清微跟在后面收拾,也锻炼了体力。

    *

    山里。

    小木屋周围已经被灵管局的人彻底清理。

    除了地上支离破碎的飞僵尸体,一个小女孩的尸身引起了灵管局的注意,她也是被撕碎心脏斩首而亡,但是从她擦去血污的外表来看,和飞僵有很大区别。

    负责清理的小队转到后勤,干脆带回去研究。

    麻天德仰面向天,胸腔被掏出了一个大洞,心脏脏兮兮地滚落在一边。

    专门负责查验尸体的技术人员蹲下来,伸手扒开伤口,肌理、骨骼、鲜血都是人类的样子,没有被异化,说明魔气没有侵蚀他。但……

    “林子里的木屋确实有魔气残留的痕迹。”带队的组长给岁已寒回复道。

    “是麻天德?”

    “不在他身上,而且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被消灭了,也许是逃了,执行任务的四人都在医院里,具体还得问她们。

    龙璇玑作为现存唯一能友好交流的目击者被岁已寒第一个找上。

    “魔气?”

    龙璇玑摇头,说:“我没有看到。”

    岁已寒:“你们见到的麻天德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他身边有黑雾,或者他表现出了人类不该有的力量?”

    龙璇玑依旧摇头。

    “他虽然长得丑,但确实是个人。”

    人类不该有的力量?是在说师娘吗?龙璇玑把话藏进心里。

    她连穆若水是怎么杀僵尸的都没有说,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闭口不提,幸好岁已寒也没有问。

    龙璇玑虽然单纯,但有明显的偏向,就是无条件站在娘亲那边。

    娘亲说不让她告诉灵管局有关师娘的任何事,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岁已寒:“没事了,你好好养伤吧。”

    龙璇玑:“占英怎么样了呀?”

    岁已寒顿了顿:“还在昏迷,醒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龙璇玑托着下巴,哦了一声。

    岁已寒离开病房的背影有些不自持的仓促。

    脚步有自我意识地转到了重症监护室的外面,隔着玻璃看向里面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年轻女生。

    占英的年纪和傅清微差不多,也就比她大一岁,放在普通人家大学刚毕业。她和大学生一样爱喝奶茶,性子不静,虽然在宗门和灵管局因为辈分和职位看起来十分稳重,但私底下特别喜欢撒娇。

    她本来不该频频出生入死,因为是岁主任的徒弟,所以她不能让人说师傅的闲话,说她任人唯亲,不能给师傅丢脸,遇到危险总是第一个上,任务执行得很优秀,连阴间都有人脉。局里人人提到占科都夸她年轻有为,大佬们私下聊天也夸岁已寒收了个好徒弟。

    可她一直是那个喜欢跟在师傅身后的小女孩。因为师傅是岁已寒,她从来没有选择。

    去年蛟祸她身受重伤,在医院休养了许久。没等到痊愈因为魔气推进的速度加快,灵管局焦头烂额,她又被拉到前线疲于奔命,小伤不断,身体就没好全过。

    离蛟祸不到一年,她又接到一个明知凶多吉少的任务,义无反顾地去了,奄奄一息地回来,脉搏弱得几乎摸不到。

    灵管局的大夫说,占英是阴差阳错地捡了半条命,本来尸毒和她受的伤可以要她的命两次,神仙无救。飞僵的尸毒延缓了血液流动的速度,让她在受伤后没有第一时间失血过多而死,龙璇玑给她止住伤势以后,傅清微不知用何法及时解了尸毒,鬼门关前临门一脚硬生生把人拉了回来。

    但形势并不乐观,新伤旧伤一起爆发,这几天就又送了三回抢救室,连下一叠病危通知。

    都是半夜病情恶化。

    岁已寒干脆睡在了医院走廊里。

    “我想进去探视。”她对护士轻声说。

    护士抬眸瞧了她一眼,知道她的身份,当即准备给她消毒换衣服。

    刚穿上一只袖子,岁已寒就接到了电话。

    负责善后的组长现在正在一个山洞的门口,记起方才在洞里看到的场景,说:“主任,我有一件事汇报。先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个阵法,我亲眼见到了。”

    “千真万确?”

    “我拍了照片,待会发给你,你注意查收。”

    岁已寒脱下袖子:“不好意思,我晚点再过来看她。”

    护士礼貌地送她出来。

    岁已寒走到安静的地方,收到了发来的照片。

    一片漆黑只有自然光照明的山洞,石棺周围和地面贴满了符箓,九条纵横交错的锁链将其悬空,棺材底下也弹了墨线和画着奇怪诡异的符号。

    是一个阵法,而且是已经破了的阵法,棺材空着,里面的“人”不翼而飞。

    这口棺材不大,正常的成年人要缩手缩脚才能躺进去,更像是给孩童准备的。

    岁已寒双指放大图片,在阵法角落的阵石发现了干涸的血迹,红黑色,陈年累月,不像是一次造成的。

    岁已寒关闭照片,说:“我亲自去一趟。”

    “是。”

    她回头瞧了一眼ICU的方向,大步出了医院的大门。

    *

    穆若水又经历了一夜的休息,整个上半身都恢复知觉了,正在用手和小三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傅清微任劳任怨地到猫砂盆前铲屎。

    叩叩叩——

    久违的敲门声响起来,傅清微铲完猫砂,物归原位,方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过去开门。

    “岁主任。”她不是很惊讶地看着来人,年轻的脸尽量伪装出城府但仍然无法完全掩饰对她的不满。

    “请进吧。”她故意拖延了几秒钟,才让开通道。

    穆若水取过床头柜的黑色口罩戴上,怀里抱着她的猫。

    没人能看出她现在只有上半身能动,论装她是一流的,不像傅清微心思写在脸上。

    岁已寒关好门进了病房,面对二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态度诚恳,一向挺直的腰梁都微微弯了下来。

    堂堂灵管局第一人当面道歉,如果仅仅是傅清微,去执行一个明知会死的任务,她不道歉也没什么,总要有人牺牲,哪怕是去探路,她死得其所。

    但这明明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穆若水设下的局!

    麻天德那么厉害,手底下十几只飞僵,她派谁不好,只派四个人,其中占英、她和龙璇玑都是没有一战之力的,赌注全押在穆若水身上,试探也好,更大的阴谋也罢,她们就是利用自己让师尊上钩,达到她们的目的!

    傅清微心灰意冷,义愤填膺,岁已寒最好是不出现,她出现了傅清微不可能轻轻放过。

    傅清微平时都很好说话,难得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就能让……占英从ICU里醒过来吗?她现在生死未卜,都是因为你!占英要是死了,你不会后悔吗?你这辈子还能睡得安稳吗?!”

    她是知道怎么往人心窝子扎的,说自己有什么用,骂人就是要挑软肋。

    傅清微骂完往穆若水的病床坐了一点,穆若水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摸到她脉搏跳得飞快。

    穆若水:“……”

    又菜又要骂。

    骂就骂吧,随她。

    穆若水淡淡:“占英恐怕活不成了,最多三日。”

    傅清微瞪大眼。

    岁已寒本来就弯着的腰似乎随着她的话弓得更深了一些,深呼吸,她的手扶住床尾的栏杆,清瘦的手背一根根爆出青筋,用力过度指节泛白。

    傅清微看穆若水,穆若水目不斜视地盯着岁已寒。

    她缓慢地直起身来,手仍在握在栏杆上,似乎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笔直的身形。

    傅清微见她眼圈不明显的一层红,又为她感到可怜。

    片刻之后回神,唾弃同情心泛滥的自己。

    占英无辜,但也是助纣为虐,她们师徒俩算计自己师徒俩,都不是好人。

    岁已寒对上穆若水平淡的视线。

    “慈让真人,我知道了您的身份。”

    “所以你现在是来威胁我们吗?”傅清微伸臂护在穆若水面前,像只羽翼未丰但炸着毛的雏鸟,毫不畏惧地说。

    “不,你们误会了。”

    岁已寒叹了口气,说:“介意我坐下来说吗?”

    傅清微斗胆说:“你站着!”

    她又往穆若水怀里靠了靠,逗得观主不禁一笑。

    岁已寒便站在二人面前,因为身量太高杵着别扭,穆若水发话让她搬张凳子坐下。

    “多谢真人。”

    傅清微看她不像来讨伐的样子,神色缓和了些,仍然一脸防备。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局里无关。我的初衷并不是想对真人不利,而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和真人合作除魔。”

    “别当谜语人!”傅清微说。

    她已经不想干了,对着顶头上司随便出言不逊。

    穆若水又笑了。

    所有的快乐加起来都不如傅清微一个人给她带来的多。

    穆若水的情绪稳定,比起傅清微怒气冲冲地质问岁已寒,她镇定得像事不关己。

    以前动不动要打要杀,现在还能反过来安抚傅清微,大概是最近她被傅清微喂得太好了,实在无事能令她动怒。

    岁已寒试探了她,她也顺势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傅清微知晓后不仅没有嫌恶,反而更心疼她了,一举两得,她有什么可生气的?配合傅清微假装气一气算了。

    穆若水板起脸复读:“别当谜语人。”

    岁已寒:“……”

    事情还要从去年穆若水出关说起。

    邱月白的卦象,慈让真人的突然出关,占英作为局里派出的先锋,第一时间把得到的所有资料传回局里,包括真人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出手伤人。

    占英曾经用无人机给观里的穆若水送过物资,无人机传回的影像里后院中央有一口石棺,周围的九条锁链都断了,和满地的符箓一样堆在墙角。

    岁已寒初时只觉得奇怪,暗暗记下。

    后来占英重伤住院,傅清微带着穆若水前来探望,岁已寒见她皮肤光滑,腰身纤细,十指纤纤,宛如年轻女子,心生疑窦,去找邱月白求证。

    邱月白说她三十年前就是如此,只不过当时是一头白发,如今可能染黑了。

    因为慈让真人是解局的关键,岁已寒起了疑虑后没有轻易打消,而是多方求证,猜测,继续求证。

    岁已寒说:“在我之前的几位主任留下了工作手札和其他人的文字记载,她们有的与慈让真人有过交集,我针对性地翻阅了她们所有的文字,记录下一切慈让真人相关的内容。”

    接下来她说的一番话,别说傅清微了,有的是连穆若水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

    岁已寒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盘托出。

    “灵管局大门有一个防护大阵,是五十年代建国之初总局重建,特意请来穆顾问设立的阵法,一直沿用至今。”

    “穆顾问行踪不定,大部分时间在蓬莱隐居,不问世事,偶尔出现在人间都是降妖伏魔的大事。与维护和平的灵管局素有交集,但是每一次会面,穆顾问都像第一次见灵管局的人一样,问她们是谁。”

    换而言之,就是失忆。

    所以岁已寒等人对她的失忆司空见惯。

    傅清微诧异:“每一次都不记得?”

    她和穆若水面面相觑,穆若水心想:原来她果真不是第一次失忆。

    岁已寒点头:“有记载的有四次,八十年代灵管局与穆顾问见了最后一面。三十年前据邱老说,她占卜时遭到反噬,穆顾问救了她一命。此后再没有在人间听到她的踪迹。”

    慈让真人名扬玄门,道法精深,妙手仁心,灵管局有不少人是她的粉丝,但凡听过见过的,很难不敬仰她。

    岁已寒之前有一届主任就是这样,作为慈让真人的迷妹,在有幸亲眼见到她一次后,在工作手记里夹带私货,把对方的外貌、衣着、饰品一一记录下来,包括她说的话,一字不漏。

    岁已寒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说,那次她们是去抓世上仅存的几只魔物之一,穆顾问使一柄剑,和她们合力除了魔物,随口提起来,最近似乎有将活人炼成僵尸的邪术重现天日,让灵管局多留意。”

    岁已寒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即便对方随手的一笔,她心念一动,立马找来炼尸的资料。

    灵管局几千年历史,最不缺的就是典籍,岁已寒在古籍里发现了一个非常古老的阵法。

    岁已寒将阵法拓在了纸上,递给穆若水和傅清微看。

    傅清微是第一个进入道观的人,玉牌、符箓、石棺、锁链、阵石,在她面前爆出刺目的红光,鲜血流淌在石棺表面,一见那幅图,仿佛又拉回到了她跌入棺材和穆若水相遇的那一天。

    穆若水皱着眉头看那张纸,正中央悬空的一口棺材。

    她正是从那里面醒来的。

    岁已寒:“这是一门极为歹毒的炼尸功法。寻常的炼尸是寻找现成的尸体,有形无魂。而此法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将魂魄以秘术锁在身体内,埋入棺材,辅以阵法材料,一点一点地焚魂淬体,所炼之人痛不欲生,因为魂魄无法出来,所以严格意义上炼的是活人。”

    “这个法子虽能炼出比飞僵厉害百倍的僵尸,但是迄今无人炼成过。全因没有人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一次次骨头碾碎,血肉化为血水,这仅仅是肉体的淬炼,而焚魂比这酷烈百倍。”

    古籍的记载已有两千年之久,这两千年以来,穆若水是第一个被炼完还能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人。

    以此法炼出的人,前尘尽忘。

    穆若水不记得是怎样进的棺材,也不记得如何受过那些痛楚,只是身体保留了强大的耐受能力,凌迟不过道一声而已。

    傅清微不关心别的,只在乎她到底承受了什么,她问岁已寒:“有多痛?”

    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岁已寒说:“十八层地狱不过如此。”

    第117章

    千锤百炼, 焚魂淬体。

    岁已寒:“在这个过程里,所炼之人越是痛苦,苏醒之时能力越是强悍。”

    她看了眼穆若水。

    以穆观主如今的实力, 当世无出其右者, 只怕忍受的苦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穆若水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对她的话语反应平平。

    倒是傅清微那个水做的女大,恨不得在师尊怀里大哭一场, 但顾忌着岁已寒这个外人在场, 坚强地忍住了,红着眼圈看穆若水。

    穆若水这时决计不敢安慰她, 否则就打开水龙头的阀门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傅清微可不能叫别人看去。

    她牵了一下傅清微的手,故意捉着她的指尖玩。

    傅清微用她的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睫下方。

    傅清微:“岁主任,我想知道这个阵具体是怎么炼的, 待会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要知道穆若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管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过往,她都想知道。

    穆若水不表示反对。

    岁已寒便顺应道:“好。”

    说完炼尸, 岁已寒就是从这里猜到了穆若水的真实身份。

    她一百多岁年轻不改的容颜,人类的模样却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岁已寒第一次见她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静水流深的底蕴,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那是她年轻时面对闭关的镇山老祖都不曾有过的,犹如越不过的天堑。

    她喜怒无常的脾气、时常戴着的面具不愿见外人……

    一桩桩一件件, 都在假设“她不是人”以后顺理成章, 虽然仍有疑点,比如她为什么会每次出关都失忆、为什么性情反复……但谁也没见过真正炼成的人, 或许是炼尸过程的后遗症。

    这是在魔气泛滥以前。

    岁已寒只是猜测,并未有求证的想法,井水不犯河水,她仍然是灵管局的顾问,她没有拆穿她的理由。

    麻天德案,凶悍的飞僵现于人前,危机四伏,灵管局怀疑他背后不仅是飞僵,更有魔族推波助澜的身影。

    人欲滋生魔气,而魔气反过来助长人欲,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戾气变重,极端的人拿起屠刀杀人,对于麻天德这种既有能力又心术不正的邪道,一定是魔族重点关注的对象。

    魔族不止侵蚀一种方法,它们还可以与他合作。否则飞僵这种凶物,和平年代出一两只已是大为棘手,他竟然能量产,一旦全部放下山,一村一寨一城,都会化作人间炼狱。即便能制伏,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没有摸清麻天德底细之前,派谁去便成了一个问题。

    有能力对抗飞僵的,在灵管局无不担任重要职位,如果还要保证尽量减少人员伤亡,最好都能活着回来,总局目前在岗能派出去的,屈指可数,其中还包括岁已寒自己。

    岁已寒坐镇西南总局,越是局势混乱,越不能轻易离开。

    是选择用大量骨干伤亡去填,还是派出分量够重的大人物,比如副局长、邱月白顾问。

    派谁都有风险,穆若水在所有的选择里,是风险最小胜算最大的。

    她本领最高,对付僵尸专业对口,如果她真是岁已寒猜测的那样,就是飞僵的老祖宗,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傅清微越听越生气,说:“那你为什么只派我们四个人?你明明可以再多派一些局里厉害的精英,我们也不会差点团灭,占英更不会……”

    岁已寒:“这样穆顾问的身份就会暴露给所有人。”

    傅清微一怔。

    她想起穆若水和黑袍青年单打独斗的时候,在空中肢体相撞的力道,金石断玉一般的声响,她徒手划破飞僵的胸腔,膝盖砸出的凹洞。

    她们三人撤退时,她青丝瞬间褪色,满头过膝白发的背影。

    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把她往人类身上联想。

    因为她们事先都知道她不是人,所以一切顺理成章,回来救人也是。她血红如宝石的眼珠,血腥残暴的屠杀现场,比真正的魔族有过之无不及。

    如果换成灵管局的其他人呢?

    慈让真人身份神秘,光风霁月,竟然是大魔头本魔吗?

    灵管局海纳百川,是有妖的存在,有龙璇玑这样的基层,也有做到分局局长的,但不代表他们能容纳魔,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再传遍玄门,有些多管闲事的说不定就要跳出来除魔卫道了。

    外患未除,再添内忧。灵管局风雨飘摇。

    即使这些人威胁不到穆若水,她们俩平静的日子也终归会被打破。

    慈让真人百年的声名毁于一旦。

    傅清微陷入沉思。

    穆若水语气玩味:“这样听起来我似乎得感谢你?费尽心机替我隐瞒身份?”

    岁已寒说:“自然不是,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派占英去,确实是因为不能把您的身份暴露给更多的人,否则我们就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以穆若水的脾气,旁人要是诬她,毁谤她,她听不到的话可以不计较。可傅清微还在灵管局上班,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议论她们师徒,言辞不逊,穆若水就要雷霆大怒了。

    别说和灵管局合作,她不把灵管局掀了就是她的仁慈,如果傅清微劝不住,她恐怕要大开杀戒。

    不用等魔族入侵,灵管局先在她手里死伤惨重。

    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百害无一利。

    穆若水:“我既然是魔,你还敢和我合作?不怕与虎谋皮?”

    岁已寒反问她:“什么是魔?僵尸为怪,飞僵为妖,变魃成犼,前者为魔,后者为仙。您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炼成通天彻地之能的人,既然谁都没有见过,凭什么称魔,我倒以为是仙人。”

    穆若水:“……”

    她以为自己是大魔头呢,岁已寒花言巧语几句倒是把她捧成仙了。

    瞧把傅清微开心的,几句话就不记得刚刚还在生岁已寒的气。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道:“爱听,多说。”

    岁已寒真的往下说了:“仙和魔都是人定义的,有些人见识短浅,仅以表象判断。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既然穆顾问手里不曾沾无辜之人的鲜血,就永远是我心目中的慈让真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即使真心里掺了几分假意又如何,能哄傅清微高兴,穆若水便受用。

    岁已寒心目中怎么看待她无所谓,但傅清微会为了世上多一个人认同她而欣慰。

    是仙是魔都在穆若水的一念之间,然而天平的砝码握在傅清微手上。

    岁已寒师徒俩一贯是知道怎么拿捏她们的。

    偏偏这法子不让人生厌。

    穆若水:“你想怎么合作?”

    岁已寒:“上次的会议讨论过,魔族领袖已经来到西南,找到您是它们迫在眉睫的事,只怕就在最近。局里希望您得到它们的消息以后,及时互通有无,我们联手杀了它。”

    穆若水:“我能获得什么?”

    岁已寒:“局里会为傅清微提供保护。”

    穆若水:“成交。”

    傅清微在旁边“啊?”了一声。

    怎么突然就成交了?成交了什么东西???

    对穆若水来说,魔族找上她是既定的事,她现在站在傅清微这边,断不会与魔族为伍,更不会帮它们打开什么深渊通道,没有灵管局,他们也是死对头。

    既然迟早有一场大战,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傅清微的安全,灵管局虽然不中用,但可以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对岁已寒而言,进一步确定了傅清微在穆若水心目中的地位。

    她不在乎穆若水是仙是魔,只要灵管局能够护住她唯一在意的,她就能为灵管局所用。她是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但对敌有同样的杀伤力,只有岁已寒敢剑走偏锋,以小博大。

    对二人来说,互惠互利,各自的目的都达到了,没有拒绝合作的道理。

    除掉麻天德是一次试探,也是豪赌的第一手,她们俩都赌赢了。

    接下来她们会继续留在赌桌上,互换筹码。

    不过这次任务还是出现了岁已寒预料之外的情况。

    她想过占英会遇险,傅清微和龙璇玑可能会遇险,唯独没有想过穆若水会受伤,在她的设想里,穆若水应该毫发无损。

    ……如果没有红线的话。

    岁已寒关切道:“穆顾问受了什么伤,要紧吗?我请邱老过来为你看看?”

    傅清微城府浅,手心出汗,满脸警惕。

    红线的禁制,绝对不能暴露给灵管局,否则她们就会捏住师尊的把柄。

    岁已寒:“?”

    穆若水的手覆在年轻女人的手背,缓解了她的紧绷,随口道:“哦,一时不察中了埋伏,休息两天就无碍了。”

    傅清微怕自己演技不好给师尊拖后腿,干脆把脸埋进她的胸口。

    岁已寒:“……”

    天还亮着呢。

    穆若水温柔抚着傅清微的长发,抬眼道:“岁主任,你还有事吗?”

    接收到逐客令的岁已寒:“穆顾问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吩咐。”

    穆若水鼻音应了一声。

    岁已寒退出了病房,关门之前还见到两人在床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房门轻轻地带上。

    傅清微满脸通红地从师尊丰满的胸口起来,懊悔说:“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穆若水说:“胡说,你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傅清微道:“但师尊的一世英名保住了,钱袋子似乎没那么讨厌?”

    穆若水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

    “不叫岁主任了?”

    “嗯,以后都跟着你叫。”

    穆若水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傅清微则想起另一句:妇唱妇随。

    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默契错开目光,掩饰不好意思。

    穆若水清了一下嗓子:“你想离开灵管局了?”

    傅清微说:“有这个打算。”

    她是抱着理想考进局里的,单纯地想要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可她的身份让一切变得不再客观,还连累了师尊。她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大不了她以后当个散人,还是能做她想做的事。想放假就放假,想在山上待着就在山上陪师尊。

    她不干了!

    穆若水:“那你的工资怎么办?”

    傅清微:“……”

    她那六险二金,医疗全包,税后两万起的高薪工作。

    傅清微沉默几秒,说:“师尊,如果我想再犹豫一段时间,会不会显得没有出息?局里还有一个年中奖,这次的绩效也没有结,应该还挺多的……”

    穆若水肩头耸动。

    傅清微:“你又在笑!”

    别人受伤凄风苦雨,她受伤躺在医院里,每天都格外开心,笑口常开。

    对比起来傅清微真像是皇帝身边的宫女,净她一个人急了。

    穆若水笑眼弯弯:“你最近性子不大稳重。”

    傅清微没好气:“我还不是关心你?”

    “为师知道,我又没说你什么,你看你又急。”

    “我不急,行了吧?谁让我不像岁主任和你有共同语言。”她坐在床沿,背过身去。

    穆若水笑得心里直呼天耶,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傅清微说:“你不要碰我。”

    穆若水不管不顾地将她拉进怀里。

    傅清微气鼓鼓地说:“本来就是,我在那大呼小叫,跟个炸毛的猫一样,你转头和人成交了,好耶小丑竟是我自己。你还笑!”

    穆若水乐不可支。

    两个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说不好哪个时刻,傅清微开始享受其中。

    她被穆若水搂在身前亲了一口。

    “你和钱袋子计较什么,在我心里她都不算个人。”

    “那我是什么?”

    “你是……”

    傅清微看着她的眼睛。

    亲是她主动亲的,现在还用这种暧昧的姿势抱着她。

    她依然认为她们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我是什么?”

    “你是我……”穆若水蒙住她过分明亮的眼睛,用一个吻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唇分之后,傅清微微微气喘,仰脸又轻咬了咬女人柔润的下巴。

    “你刚刚说,占英真的快死了吗?”

    “不知道,我吓唬她的。”穆若水说。

    她每天都在病房里,自己还半身不遂呢,哪能观察到占英的情况。

    “为什么是三天?”

    “为师瞎编的,多吓唬她一会儿。”

    “……”

    傅清微心想:顶着这么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确实说什么都可信。

    她伸手捏了捏穆若水的侧脸。

    再厉害的女人脸也是软的,还很滑。

    傅清微爱不释手。

    穆若水拿下她乱摸的手,没有半点威胁力地说:“不要得寸进尺。”

    傅清微两只手都捧了上来,亮晶晶地看着她。

    穆若水无奈:“……只准摸一会儿。”

    “师尊的皮肤好好,怎么保养的?”

    “天生的。”

    “我可以亲一下吗?”

    “你亲都亲了,现在才问?”

    “没忍住嘛,再亲一下好不好?”

    “不要废……唔……嗯。”

    “师尊……师尊……”

    小三花蹲在另一张病床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她的姥姥和妈妈又搞到了一起,歪了歪圆脑袋。

    *

    傅清微时隔多日第一次出病房。

    她来到了ICU的外面,问到了占英所在的地方,从玻璃看见岁已寒正在里面探视。

    女人侧对着自己,嘴唇开合,似乎在对占英说话。说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最后沉默了许久,坐成了凝固的雕塑。

    岁已寒换下衣服从ICU出来,转身撞见等在走廊的年轻女生。

    岁已寒的眼圈有些红,没有掩饰的意思,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找我有事吗?”

    傅清微:“刚刚说的炼尸的事。”

    岁已寒:“不好意思,突然记性不太好。”

    “可以理解。”傅清微侧头望向玻璃里面,说,“我师尊说占科活不过三日是骗你的,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很快就会平安度过危险期。”

    “谢谢你。”

    说到底傅清微和占英又没仇,如果有办法她会竭尽所能救她,但现在只能靠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岁已寒把傅清微带到了她的临时办公室。

    贵人事忙,哪里都能办公。

    岁已寒把那页拓本再次递给她,手机里也存了一张文字流程图,在古籍里记在同一页,被她分开了。

    岁已寒说:“其实炼制过程中忍痛并不是最难,古往今来不缺乏意志坚强的人,再惨烈的酷刑都有人能扛过去。只要心中坚持,一口气不松,就能熬到底。”

    傅清微细细阅读着文字记载,除了列明材料和流程以外,还提到了一句话。

    此阵法之所以极难炼成,是因为反复焚魂,会使人的七情尽灭,六欲全消。相当于另一种形式上的轮回,而且是无数次以酷刑的方式摧毁重塑。

    人可以义无反顾赴死,也可以受尽折磨,但这个过程会让你忘了为什么坚持下去。

    是恨?是爱?还是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个约定?

    想不起来了。

    这些统统都遗忘了,人心的那口气就散了,再也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山里的那口棺材,是麻天德用来炼她的亲生女儿的,根据古法记载,他应该是亲手杀了他的女儿,封入棺中,用亲生骨肉的恨和怨来炼的尸。

    那只是个失败的半成品。

    世间没有魂魄能经得住这样的熬炼。

    再多焚魂几次,他的女儿就要魂飞魄散化为血水,功亏一篑,所以阵只成了一半。

    岁已寒拇指擦过桌面,说:“所以一个人究竟有多深的执念,连自己都忘了,七情六欲尽消,仍然能够坚持到底,直到从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天。”

    与其说她在问傅清微,不如说是旁观者的唏嘘。

    这种古法若不是典籍记载,她不会发现世间还有如此偏门的阵法。若不是亲眼见到穆若水,她也不会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从此等阵法里“活着”走出来。

    莫说她死后是个人物,她生前也一定不凡。

    她也曾是道士。

    岁已寒多少生出了几分跨越时间长河的向往,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从前的穆若水,不能瞻仰一二分她的风采。

    现在也不迟。

    得知全部的真相后,她无法不佩服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穆若水,换成她自己她肯定做不到。

    私心是有私心的,蓬莱一脉为降妖除魔付出了血的代价,第二代观主又遭此歹毒阵法,实在不应再背上魔头的罪名。

    谁会自愿走入棺材里?

    她的公心和私心利益一致。

    傅清微捏着那页薄薄的阵法图,指节攥紧泛白,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七情尽灭,六欲全消”八个字,一切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她在棺材里一躺躺那么久,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怪不得她总是眼神冰冷,动不动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

    怪不得她感情迟钝,先前面对自己的爱慕总是无动于衷,如今对她的告白总是迟疑,原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何为情。

    她的情早就在百年前就炼没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傅清微把阵法图拍在桌上,恨声道:“究竟是谁炼的她?!”

    岁已寒:“难说,如果炼她的那个人没有成仙,应该早就死了。”

    成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第二种答案,她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化为白骨。

    傅清微有气无处使,回去找穆若水大哭了一场,肝肠寸断。

    穆若水丝毫不意外,她去找岁已寒问,回来只有哭一个结果。岁已寒也是,非得把她惹哭,就不怕自己不和她合作了吗?

    穆若水哄道:“好了,我都不记得了,你看你哭成这样?”

    傅清微:“呜呜呜呜呜。”

    穆若水继续哄:“你就当作那不是我,不就行了?”

    傅清微哽咽:“可是那明明就是你。”

    穆若水哦声:“那我原来真和人成过亲?”

    傅清微马上变脸:“你敢?!”

    穆若水:“那被炼的是不是我?”

    傅清微瞪眼:“不是。”

    第118章

    穆若水凭借诡辩暂时转移了傅清微的注意力, 傅清微抽噎了几句,果然止住了眼泪。

    她这副苍白美丽的面皮,哭得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 睫毛挂着泪水。

    欲落不落, 缀在下眼睑, 恰似雨后被浇打过的梨花。

    仿佛能闻到零落的花瓣香气。

    穆若水霎时后悔:“你不再哭一会儿吗?”

    傅清微:“……”

    迎接穆若水的是几记毫无力道的拳头,捶在她肩膀上。

    穆若水入世接近一年, 在凡人的电视剧里见过, 这个是撒娇。

    她也很喜欢。

    穆若水受用道:“再来两下。”

    傅清微说:“你讨厌。”

    穆若水诚实说:“这句我现在不行,下次再听吧。”

    傅清微撩起她病号服的胳膊, 看见小臂所有的汗毛都站立了起来。

    傅清微的眼泪还没干, 先笑了出来。

    傅清微没有见过从前的穆若水,自从知道她是已死之人后,就总是忍不住幻想她以前是什么样。无关吃醋, 人都会对恋人的过往充满想象, 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恨不相逢。

    她现在这样好,那么从前也是吗?有没有吃过很多苦, 说一说给她听。

    然而她早就都不记得了。

    连害她死去的最痛苦的过程也忘记了。

    傅清微如穆若水所愿的又哭了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穆若水端过床头的水杯,等她哭得差不多了, 递过来给她补水。

    傅清微喝了几口,问:“这是你用过的杯子吗?”

    穆若水:“你都直接接吻过那么多次了, 对着个杯子大惊小怪什么?”

    傅清微:“……”

    一点情趣都没有!

    傅清微抿着她喝过的水, 丝丝甘甜滑入喉咙。

    她喝了师尊的水。

    不对,她没有喝过。

    师尊既然不是人, 那到底有没有水?

    怎么大白天又脑内开车,好害羞啊,不能再想了。

    穆若水不知道她的歪心思有一秒落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傅清微说去倒水从床前离开了,背影飞快,生怕被穆若水窥到她一闪而过的念头——太僭越了!

    傅清微把从岁已寒那里听来的话原样转告给了穆若水,穆若水一手Rua着胸口的小三花,一边看着傅清微在病房里练功舒展身体,偶尔垂下的眼皮敛起若有所思。

    执念吗?

    那个叫白姝的小妖鬼似乎也说过。

    ——我看见了……你的欲望……很深很重……执着了很多很多年……

    ——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然后她从影子里操纵傅清微的身体,吻上了她的唇。

    那应该是真正意义上她和傅清微的初吻。

    她记得那一瞬间胸腔里难言的渴求和酸涩。

    ——你身上似乎有一根线,和欲望有关。

    ——什么线?

    ——红线?许是契约或是姻缘之类的,也可能都不是。

    麻天德声称她有一个主人,岁已寒说她是被人为炼出来的,而傅清微的血可以压制她体内的红线,且十全大补,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会让她感到亲近,在任何时候安抚她天性中的杀意,和她亲热甚至可以治疗她的伤势。

    她和傅清微的关系在这种种巧合之下,似乎呼之欲出了。

    如果没有其他线索浮出水面,她可能就是麻天德口中的,穆若水所谓的“主人”,而背后炼尸的人,可能也是她。

    红线是她下的,所以她可以解。

    但她面前的傅清微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应届女大,还是她亲自收的乖徒儿。

    亲一亲就会乖乖在她怀里出声,温柔可爱。

    亲得再深了就会是另一种诱人的声音。

    她还说自己活好水多,大言不惭。

    穆若水一想到她,满脑子都是她第一次闯入自己的怀里,在密闭的棺材里两人交颈相缠,她咬上她的脖子。

    她被黄鼠狼附体,自己下山寻她恰好救她一命,她认真地向自己道谢,自己偷拿她手机她假装不知道地要了回去。

    她倒霉升级,冤鬼缠身,跑到山里投奔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到道观打卡,给她带奶茶和零食,陪她聊天,棺材上方探出的明媚笑脸。

    她第一次画符被自己划破舌头,舌尖血吐在符纸上金光微微一亮,她同时亮起来的眼睛,下一秒捂着嘴疼得眼泛泪光。

    第二天下山都只能给她发文字短信道别。

    她又又被白姝附体,自己破天荒教了她金光咒,给了她佛珠手串防身,她却邀请她留在人间,带她看一看新世界。

    穆若水心想荒唐,你凭什么?天还没亮却收拾行李漏夜下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从单纯地想要陪伴她一生,打发长生的寿命,到现在愿意为了她去死。

    她们早就绑在一起分不开了,这一生都会纠缠在一起。

    她作为人的那一世已经结束了,傅清微也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人都宛如新生。

    她曾经是与不是始作俑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被炼的人是活着的那个人,和她死了的穆若水有什么关系?

    “傅清微。”

    “怎么了?”傅清微拳法打到一半,背刚转过去,便紧张地转了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一些。”穆若水说,“心脏不太舒服。”

    “你不是没有心脏吗?”傅清微一边说着一边诚实走了过来。

    “有,它只是不会跳。你要不要听一听?”

    傅清微把耳朵贴在了她的左心房,一片空寂。最开始她听她空荡的胸腔会害怕,因为它不会传来回应,习惯了以后闭上眼睛,就像听山里的星星和银河,宇宙没有声音,但宇宙始终在那里,包罗万象,浩瀚无垠。

    那是她的心。

    傅清微听得见了,宇宙会回应她。

    穆若水低头看着她头顶乌黑的发旋,五指捏了捏她的后颈,傅清微痒得缩了缩脖子,又往她怀里蹭了一点。

    穆若水搂住她的后腰,干脆将被子拉了上来。

    “陪我睡会儿觉。”

    “怎么又睡?”

    “为师困了。”

    傅清微嘟囔了一声刚睡醒没多久,便窝在女人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穆若水一直看着她的脸,用目光描摹过她五官每一个细节,直到自己也睡去。

    *

    住院的这几天,傅清微问过穆若水红线是什么?为什么当时她会躺在林子里,身上都是红线。

    穆若水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并非她故意隐瞒傅清微,问完一个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红线是不能杀人的禁制,为什么她的血却可以使红线安分下来。她对穆若水来说浑身是宝的体质已经够迷惑了,再来个疑问,穆若水怕她的小脑瓜会想炸。

    本来就爱脑补,别给她提供更多的脑补信息,东想西想的,又多愁善感,注意力都从她身上转移了。

    穆若水可以下地了。

    傅清微立刻提出了出院申请。

    灵管局不仅放了人,还专程派了辆车送二人回去。

    傅清微离开的时候去看了趟占英,情况不好不坏,一直没醒。岁已寒不在,回局里忙公事去了。

    蓬莱山脚。

    连叶片都没有变黄一个度,仿佛是走时的样子,傅清微却恍如离开了很久。

    舒适的商务车停在树林前,戴着黑色口罩的穆若水在后面下车,为了不让灵管局的人看出端倪,傅清微控制住了去扶她的冲动。

    有灵管局的人在,穆若水自觉不必当工具人,吩咐道:“把后备箱的东西给我搬上山。”

    办事专员:“是。”

    后备箱不仅有行李,还有她们俩接下来一周的食材,傅清微走之前去超市采购的。

    她正愁师尊没法搬东西,她们怎么运上去,穆若水一句话就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

    还得是顾问。

    傅清微拎着猫咪航空箱,灵管局的干事扛着大包小包,穆若水一身广袖,仙鹤风度,闲庭信步地往山上走。

    她即使用不出术法,也比凡人的体质强得多,走到道观后院门口,一滴汗也没有出。

    干事放下东西,气喘如牛,说:“穆,顾问,我先,回去了。”

    穆若水摆了摆手。

    干事在一百米以外的林子里歇了两分钟,几个呼吸之后背影消失在了下山的路上。

    傅清微一直目送那个人离开。

    穆若水:“你在看什么?你对他有感情?”

    傅清微:“师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看了他三分钟,没感情也要看出感情了。”

    “我那是为了看他什么时候能彻底走远,这样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傅清微的脚踝被小三花拱了一下,低头说,“还有两只猫。”

    穆若水不置一词,伸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

    被小狸花守着的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左边是厨房和穆若水从来不住的房间,一条走廊连通了左右,右手边是书房和傅清微的卧室,以及很少打开的杂物间。

    黑墙白瓦的古色古香建筑融合了现代化,山里引来的清泉水在绕屋而建的竹管里流动,竹椅一两把摆在遮雨的屋檐下,平时供小三花和小狸花小憩。

    傅清微离开家前,晒了一筐干辣椒忘记收,当时怕下雨差点跑一半回来了,穆若水跟她说一筐辣椒而已,回来再摘,菜园里多的是。

    没错,她们有一个小菜园,主要是穆若水在打理。

    就在道观去密林结界的路上,有一块被开垦出来又荒废了的菜地,穆若水重新收拾了出来,种一些辣椒、大蒜、小葱这样的基础作物,如果不是常常下山出任务,她们俩应该能慢慢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蔬菜自己种,偶尔下山买点米和肉,不需要一周一次进城。

    山里还有野味,穆若水本想撸起袖子大显身手,傅清微这个经历了现代教育的女大双手交叉说:“拒食野味,保护野生动物。”

    穆若水:“……”

    爱吃不吃,又不是自己吃饭。

    穆若水还会钓鱼,当然她现在懒得抓蚯蚓钓,连下水都不下,鱼直接从湖里跳出来一头撞倒在她面前。

    穆若水拎着野生鲫鱼回家,炖了一锅奶白的鲫鱼汤。

    傅清微中午喝汤的时候简直鲜掉眉毛。

    穆若水冷哼:“野生的,你还喝。”

    傅清微能屈能伸,端着空碗说:“再来一碗吧师尊,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的。”

    以上的琐碎日常都是她们从忙碌的任务生涯里挤出来的温情片段,这次回山以后,傅清微不打算再给灵管局卖命了,她要把这些变成她们俩生活的常态。

    她虽然不会做饭,但可以学着一起种菜,过田园牧歌的山野生活。

    说回辣椒,夏季雨水多,傅清微已经做好回来辣椒都被淋坏的打算,没想到院子里的辣椒好端端地摆在屋檐下通风,自己学会避雨了。

    辣椒当然不会自己躲雨,只可能是猫猫大王干的。

    小狸花不亲人,傅清微很少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抱她,今天例外。

    “是不是你收了辣椒啊?怎么这么乖啊?”傅清微一把将小狸花捞过来,熟悉的夹子音响了起来。

    “辣椒那么辣,有没有被辣到?让我看看小牙。”

    “待会给你开个罐罐吃,呜呜呜太聪明了。”

    穆若水见她一心和狸花说话,提起行李箱过门槛,推回了傅清微的卧室,靠在墙边。

    出来就听到傅清微明目张胆拉踩小三花:“不像你的姐姐,整天除了吃就是捣乱。”

    穆若水:“喂。”

    孩子还在呢。

    小三花听不懂一点人话,见卧室的门开了就要吃罐罐,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穆若水的脚打转。

    傅清微抬头:“没事,孩子傻。”

    穆若水蹲下来,双手捂住小三花的耳朵:“别听,是恶评。”

    傅清微哈哈笑出声。

    小狸花挣脱傅清微的怀抱跳了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才不理会人类。

    穆若水回屋给小三花开罐头。

    傅清微在一边收拾行李,听她用勺挖罐头装盘的声音,说:“师尊,你是不是有点太溺爱小猫了?”

    “它只是一只小猫。”

    “我也只是一只小猫。”傅清微半开玩笑道,“你还记得我刚把她带回来你嫌弃的样子吗?我真的要吃醋了。”

    “不记得了。”穆若水认真地说,“但猫和你,我选你。”

    “……”

    傅清微不能说没有被安慰到,但是和猫一起比本就不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猫猫驯服人类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被驯服得也太彻底了,一点都不像观主的为人处世。

    自己都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和她拉近距离。

    傅清微突发奇想:“会不会你上辈子养过猫?”

    穆若水脸色微沉,道:“你一定要什么事都联想到虚无缥缈的前世吗?”

    傅清微立刻说:“对不起。”

    她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突然生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穆若水问:“我的前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傅清微摇头。

    穆若水换了个问题:“你对你自己的上辈子感兴趣吗?”

    傅清微果断摇头。

    穆若水:“为什么一直要问我?强人所难,你明知我不记得。”

    傅清微着急解释:“我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吃醋昏头了,找个借口安慰一下自己。”

    穆若水冷漠:“你明知道不是。”

    傅清微哑然。

    比起穆若水将生前死后分割得一清二楚,傅清微显然持不同观点。轮回是转世,可炼尸不是。再像轮回她也不是轮回,在傅清微心里她是有过去的,只是她忘了。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灵魂,沉睡了一段时间,怎么就是不同的人呢?

    所以她希望能窥见她过往的痕迹,捕捉旧时的风采,哪怕一丝一毫也好,潜意识出言试探。

    穆若水:“我不喜欢这样。”

    傅清微:“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小三花吃罐头的啪嗒啪嗒声缓和了屋子里僵硬的气氛。

    穆若水走过来,弯腰将手落在她的头顶,柔声说:“好了,我也有错。”

    傅清微抬头看她,果然眼圈微红。

    穆若水以前凶她她都不会这么情绪化,今时不同往日。

    穆若水蹲下来,两只手拇指拂过她眼睑下方,说:“真成水做的了,省着点留到床上。”

    傅清微:“……”

    欺负现在是白天,她不敢反击。

    穆若水熟练的打岔让傅清微忘记了不愉快的小插曲,屋外的辣椒还没有收,穆若水去收了,走进了厨房。

    傅清微边打扫房间边反思自己。

    师尊明显不愿意再和炼尸之前的生活有牵扯,她已经有新的人生,自己总是提起来,确实是一己私欲,强人所难。她要好好过现在的日子,和师尊一起。

    穆若水对着锅里沸腾的水出了好一会儿神。

    穆若水伸出自己的双手,袖子拉到光洁的手腕上方,那里的皮肤如玉,皓腕凝白,只要她动一动念头,红线就会从她的身体里浮现。

    如果傅清微就是设下红线禁制的人,只要她死了,世上就再无人可阻她。

    你就再也不用受红线的折磨,处处掣肘,痛不欲生。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悠悠地说。

    穆若水放下袖子,平淡地在脑海反击:“滚回去。”

    那个声音立刻消失了,缩回她的识海。

    麻天德的木屋确实有魔的踪迹,麻天德死后,穆若水身受重伤,他身边强大的魔气进入她的身体企图侵蚀她,然而挑错了时机,被红线绞得尸骨无存,现在就剩虚弱的一缕,只能吹一吹耳边风了。

    她跟岁已寒这么快的达成合作,不是魔族快要找上她,而是已经来了。

    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什么时候会正式露面。

    穆若水用瓢舀去锅里的水,扎起衣袖开始备菜,砧板上传出笃笃笃的切菜声。

    一直传出屋外。

    傅清微的身影从院子里经过,朝里面忙碌的背影扬声说道:“师尊,我去择几根葱回来。”

    穆若水说:“去吧。”

    傅清微踏着夕阳回来,手里抓着一把细葱,在院子里洗了,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

    她回来得刚刚好,穆若水刚炒完菜出锅,就等这一把葱花增香。

    傅清微把葱切了撒上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两人共同做好了一顿晚餐。

    傅清微回到山里,小别胜新婚,吃饭的时候嘴巴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说的都是将来的规划,又是种菜又是养鸡的,走地鸡,还能下土鸡蛋,以后鸡蛋也不用买。

    说到兴起处,放下筷子给她比划,打算明天写个计划书给她详阅。

    穆若水托腮认真地听着,至少在此刻她们是安宁的。

    她相信所有的风波都是人生的插曲,最后她们总会在一起。

    穆若水:“菜都凉了,你可以以后慢慢告诉我,不用这么急。”

    傅清微笑了笑,拾起筷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和你多说会话。”好像怕来不及了一样。

    “会有很多时间的,不要着急。”

    “嗯。”

    傅清微安静下来吃饭,压下莫名其妙的慌乱。

    明明她们刚刚才回来,正要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她也正在幸福里。

    傅清微收拾了碗筷,从厨房走到正在藤椅里赏月的女人身边。

    “师尊。”

    “嗯?”

    “你摸一摸我的心,它是不是跳得很快?”

    “是很快,也长大了。”穆若水抚着她的心口,从摸变揉,动作慢慢地变了味。

    “……”

    “它好像跳得更快了。”穆若水看着她认真道。

    “我和你说正经的!”

    “我难道做的不是正事?”

    傅清微腿软地从她怀里出来,说:“我不和你说了。”只会做些弄得她脸红心跳的事。

    穆若水收回手,自藤椅里起身,背手道:“为师去洗澡了。”

    傅清微回房给她拿睡衣。

    穆若水说:“你也洗干净点,我回来要尝的。”

    第119章

    一句话让傅清微闹了个大红脸。

    眼下虽天色已晚, 夜深人静,连两只猫猫都不在观里,去门口并肩看星星去了。

    但傅清微是那种你强我弱的性子, 自从穆若水越来越口无遮拦之后, 她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无形中湮灭, 只能当个默默脸红的年轻女大。

    她的脸红了红,又红了红, 一个字也说不出。

    穆若水笑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傅清微马上不害羞了, 反驳道:“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

    “什么事?”

    “你回来要尝我这件事。”傅清微理直气壮。

    “现在你又说得出口了。”

    穆若水目光揶揄。

    傅清微声音又小了下去:“你尝不尝嘛。”

    穆若水笑着说:“看心情。”

    女人背身施施然地离开了,因为暂时飞不了, 所以傅清微看了她的背影很久, 直到月色尽头。

    她这才悄声嘟囔了一句:“实在不行我尝你也行。”

    到现在她都只亲了师尊的脖子和耳朵,亲热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脱衣服。

    没有不喜欢,还有一种一本正经被上的刺激感, 可是次次这样, 她也想毫无阻隔地抱一抱她。

    想知道师尊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有感觉。

    傅清微来到了白雾缭绕的淡绿色温泉池旁,在一棵树不远的地方瞧见了穆若水泡池的身影,雪白的双肩, 背部有一条性感的脊柱沟,在水下若隐若现。

    对勤于健身的傅清微来说,后背的沟和前面的沟不分上下的性感。

    傅清微毫无关联地想到了人鱼——

    一种看似美丽其实是海底无与伦比的凶兽。

    穆若水耳聪目明,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转了过来, 明知道是傅清微,她转身的过程控制了一下, 才让自己的神情镇定自若, 看起来没有半分紧张。

    奇怪,先前故意在温泉勾引她的时候她能波澜不惊, 现在不过被看到一些,她竟然慌得差点以为自己有心跳。

    傅清微连前面也看到了一部分。

    她收回一样性感的话,前面更性感。

    怪不得她每次埋深了都被闷得无法喘气,好大,虽然只是半圆。

    穆若水自然地往水深处走了两步,半圆也看不到了。

    “你怎么来了?”穆若水看着她意犹未尽直勾勾的眼神,在心里骂了一句不中听的。

    “我,我……”

    傅清微满脑子她走动时带起的奶白余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偏过脸,人为冷静道:“我想师尊了,就过来看看。”

    “好看吗?”

    “好看。”

    “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

    “看完了就回去。”穆若水冷道。

    “是,师尊。”

    傅清微听出她真的恼怒,连脸都没敢转过来,直直地一溜烟跑走了。

    师尊竟然没说挖了她的眼睛,她好爱她。

    穆若水再次把身体沉进水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生气的理由,她反复回忆傅清微看向她的颇为露骨的眼神,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不喜欢。

    她喜欢傅清微目光亮晶晶地看她,崇拜、喜欢、爱慕都好,而不是带上情欲的色彩。

    用人间流行的话说:她可以和傅清微搞涩涩,但希望傅清微和她搞纯爱。

    穆若水:“……”

    大约是欲对她而言掺杂了很多杂念,亲近、安抚、疗伤……甚至逃避喜欢。情不同,她想从傅清微那里得到纯粹的爱。

    傅清微如果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定会表达我不理解。

    她的欲都是源于喜欢,越爱才越想和她做。

    穆若水泡够了时辰,比平时又多泡了会儿才从池子里出来,上了岸,她指诀一掐,想起一件事——

    她现在用不了术法。

    完了,不能速干。

    甚至衣服都不会自己飞过来。

    穆若水事先还习惯和从前一样把睡衣放在很远的地方。

    “……”

    不幸中的万幸,她把傅清微赶走了,否则她为人师表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穆若水是怎么在月色下走到石头边,用旧袍子勉强擦干身子,又穿上睡衣的,此处一笔带过。

    穆若水一把湿发浸在身后,往下淌水,刚换的新睡衣背后湿了一片,她自从醒来以后,就再也不当人了,一朝恢复凡人身躯,简直处处都是拖累。

    傅清微掐准时辰打完了坐,刚在院门口等了会儿,便见穆若水湿淋淋地从林子里走过来,乌发衬着未干的脸庞,白皙透亮,犹带水珠。

    过腰的墨发垂在身后,湿漉漉地浸湿了半边衣物,几绺贴在她细腻如瓷的雪颈里。

    荒野深山,夜间的清雾弥漫在林子里。

    她像志怪小说里山林走出来勾人的野狐仙,吸食精气。

    隔着十几步远,傅清微的心神都被她勾走了。

    她定了定心,在几步的距离迎上去,闻着她身上愈发馥郁的返魂香,问道:“师尊怎么弄成这样?”

    穆若水脸色奇差:“术法暂时用不了。”

    傅清微马上说:“是我太大意了,我的错,没有及时提醒师尊。”

    穆若水:“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傅清微牵起她的手往门里走,温柔地说:“我去给你拿身新睡衣,再帮你把头发吹了,好吗?”

    穆若水嫌麻烦,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闷闷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在卧室里站着,傅清微从衣柜里给她拿了身干净的真丝睡衣,让她进卫生间换。

    卫生间的灯亮了以后,她自己目不斜视地找了个拖线板,一直把电源连到院子里,插上吹风机。

    穆若水出来后在卧室没找到她,自然地走进庭院,清风从脸庞拂过。

    傅清微连藤椅都摆好了,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作请,说:“请让徒儿为师尊吹头发。”

    穆若水挑了挑眉,在藤椅坐下。

    头顶就是繁星,虫鸣声响在道观外的山林里,静谧舒适。

    傅清微在她左近俯身问:“这样师尊心情会好些吗?”

    穆若水已经快阖眼享受夜风了,懒声道:“你惯会哄我开心。”

    “这是徒儿的本分。”

    穆若水不知为何并不高兴这个答案。

    傅清微接着说:“我只哄你一个人开心。”

    穆若水牵了牵唇角。

    傅清微弯腰用唇在她唇角碰了碰。

    一轮明月之下。

    傅清微用毛巾给她轻柔地擦第一遍,吸去多余的水珠,不时柔声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会不会疼?”

    穆若水说:“你用刀砍我我都不会疼,随便你怎么弄,不疼。”

    傅清微停下来,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穆若水睁开眼,不解:“我什么样了?你胆子愈发大了。”

    傅清微斗胆也要说:“我不喜欢你对自己无所谓的样子。”

    “我真的不疼,你非要我把自己当个脆弱的瓷器瓶子吗?”穆若水也怒了,吹个头发这么多事,早知道不吹了。

    “那我亲你的时候你会感觉舒服吗?”

    “……”穆若水气焰低下去,说,“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同样都是感觉,没道理舒服的你有感觉,痛的你没有,你的大脑只是把痛觉屏蔽了而已,不代表不会痛。”

    “感觉不到不就是不痛?”

    “可是我想让你感受自己,也感受我。”傅清微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温柔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好吗?”

    “……”

    穆若水说:“你好麻烦。”

    傅清微把脸贴在她的腿上。

    穆若水顿了顿,又说:“仅此一次。”

    傅清微重新走到她身边给她吹头发,女人的青丝很长,虽然发质柔顺可是洗过澡以后她懒得打理,傅清微只能边吹边一点点地给她梳理,会有打结带动发根的情况。

    穆若水轻轻地“嘶”了一声。

    傅清微:“怎么?是疼吗?”

    穆若水没好气:“疼,行了吧?”

    傅清微笑笑:“那我再轻一点,乖。”

    穆若水心想:怎么说话呢?你以下犯上。

    放开了所有感觉以后,不仅连痛觉都敏感到像豌豆公主十几层垫子下的豌豆,牵一发而动全身,舒适感也成倍的增加。傅清微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插在她的发丝间,不冷不热的风一点点蒸发水分。

    有规律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

    她每一次手指穿过浓密的乌发,微微地牵动发根,让穆若水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想睡,但因为这种奇异又上头的酥麻感让她毫无困意。

    她不会动的心脏在面对傅清微时总有一种心跳的错觉。

    其实……做人也不错。

    仅限今晚,此刻。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像魔法一样撩拨穆若水心弦的手也收了回去,傅清微去收拾吹风机和电源线进房间,出来见穆若水仍舒展地躺在藤椅里,轻轻地摇晃,双目轻阖。

    ……好像贤者时间了似的,莫名的满足。

    “?”

    傅清微走到近前,穆若水睁开眼睛,说:“上来。”

    傅清微爬上女人的藤椅,直接躺到她身上。

    穆若水啧一声:“你倒是不见外。”

    傅清微下巴搁在她的胸口,仰着小脸看她道:“你都把我里里外外瞧过了,我见什么外?”

    穆若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

    不愧是入夜的傅清微。

    穆若水伸手取下她的发绳,套在自己的手腕,傅清微散下来的一头冰凉发丝被她捞进手里,探入指尖,五指浅浅地梳理,带动敏感的发根,神经末梢将快感传入大脑。

    她想知道刚刚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在傅清微身上做实验。

    被她玩头发的傅清微起初困惑不解,过了会儿脸慢慢红起来,心跳也在加速,张嘴想要来吻她。

    穆若水避开了。

    “想干吗?”

    “想……师尊亲我。”

    傅清微被她玩得身子都软了,双手撑在扶手上自己往前抵了抵,如愿地咬住了女人柔软芳香的唇,醉心不已地含吮。

    穆若水摸着她的头发,浅浅地和她接吻。

    一个温柔漫长的吻,并未深入,她不进一步,手又一直在撩拨她,傅清微忍无可忍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长发里拉开,说:“你干吗?”

    “没干吗。”穆若水面不改色说,“试试你喜不喜欢。”

    “喜欢。”

    傅清微红着脸低声说:“但是你一直这样,我会很想……要,你又不给我。”

    穆若水的一侧眉梢高高地挑起来。

    “想要?”

    接下来的话傅清微趴在她耳边说的,床笫间的下流话。

    穆若水听着她的言语,心想原来自己刚刚的感觉就是傅清微一直在体会的那些。

    她以为自己这副死了的身体不会有欲望呢,兴许也是有的。

    但她目前还是希望傅清微和她搞纯爱。

    满足傅清微的事让她来就好了。

    ……

    穆若水和傅清微在藤椅里窝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赏月聊天。

    反正夜很长,明天醒来的白昼也很长。

    她们不用急于一时的行乐。

    期间小三花跳上藤椅,在傅清微的后背和穆若水的肩膀各踩了一脚,两人分别一声低哼,相视一笑。

    月亮升上中天,山林的虫鸣声都渐渐悄悄。

    穆若水低头,噙住了怀里年轻女人的唇,傅清微两条胳膊慵懒地挂上她的脖子。

    穆若水从藤椅里起身,一面接吻一面将她横抱回了卧室,庭院里遗落一双鞋子。

    小三花跟在两人脚后,穆若水一脚将它拦在屋外,关上了房门。?

    小三花茫然地蹲在门口。

    对面厨房檐下的小狸花冲它抬了抬黄澄澄的瞳仁,又慢慢地合上睡了。

    傅清微低头瞧见小三花孤单的小脑袋被关在门外,说:“你怎么不让她进来?”

    她在外面躺久了,差点睡着,脑子里没想接下来的事。

    穆若水说:“你要睡了?”

    傅清微忽然沉默。

    穆若水轻轻地笑一声,把她抱到床上,说:“我都行,我这就去放它进来。”

    傅清微拉住她,目光执拗。

    穆若水顺势亲了亲她的手,说:“乖,我是去关灯。”

    她现在是个普通人类,不能远程操控。

    傅清微嘟囔:“早知道装个小恨同学。”

    “你什么同学?”

    “没有同学,我说智能家居。”

    “你想装的话我让人重新装修。”穆若水关了灯走回来,坐在床边看她。

    她越来越不急着从她那里索取,只是看着她就感到满足。

    可她看得见,傅清微关灯后眼前就一片黑暗了,一道黑影坐在床沿,无论如何也浪漫不起来。

    “师尊,你躺下来吧。”

    “哦,好。”

    穆若水躺在她身边,又开始亲她的手,手背亲到手腕,顺着腕节一直亲到光滑的小臂,不带多少情欲。

    只是喜欢,所以亲近。

    傅清微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心情,侧躺着面对面道:“我们这样很像在谈恋爱。”

    穆若水亲吻她的动作一顿,放下衣袖,没有说话。

    傅清微枕着自己的手臂,凑她的脸近一些,说:“师尊,你的情根真的没有长出来吗?还是你分不清对我是不是喜欢?”

    穆若水堵住了她的嘴。

    傅清微唔了一声捧住她的脸,在接吻的交锋中不时占据上风。

    她今天穿的是带纽扣的睡衣,穆若水的指尖落到第二颗扣子,解开探入。

    两军对垒的场面急转直下。

    傅清微微微蹙着眉,在女人越来越深的亲吻中节节败退,不得不松开唇喘气。

    “师尊……”

    “嗯?”

    “你有没有正面想过这个问题……嘶。”

    穆若水轻轻地掐了她一下。

    低头又在被掐的地方含了含,牙齿轻咬,瞧着她的眼睛。

    傅清微的神智骤然抽离了一秒,挺起上身抱住她的脑袋。

    再也不试图这时候和她讨论了。

    穆若水轻车熟路地喂她吃了餐前点心,舔了舔散发甜香的草莓蛋糕塔,游上来吻她的唇。

    傅清微的扣子仍系着几颗,袖子也好好地挂在她的身上。

    穆若水不用说,总是衣着整齐,看不出她是一个那么过分的人。

    傅清微曲了曲长腿,右手来到女人的腰间,试图触碰她衣摆里细腻紧致的腰线。

    穆若水让她碰了一下,便制止了,将她的手按回了枕头上。

    “明天白天。”

    “白天可以?”

    “嗯。”

    白天可以,晚上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穆若水的道理,不讲道理。

    傅清微的两只手被交叉按在枕头上方,还是穆若水从她那里学来的,新时代的青年比她这位半古人花样多多了。

    傅清微的喜欢都是她自己潜意识的投射,她对穆若水这一招毫无抵抗力。

    穆若水一手按住她双手,偏头亲她耳朵,细细密密的湿吻落在耳颈,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水痕。

    傅清微喘得比刚才不遑多让。

    穆若水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应该主动多学习一点有关知识了,不能总是一味苦干。

    “师尊……”停下来傅清微又不肯,娇声催促。

    穆若水断断续续地亲她,手来到她的腰际,说:“抬起来一点。”

    傅清微的腰悬空了一会儿,腰背重新贴回柔软的被衾。

    她有些冷,也有些不自在,目光不敢看她。

    第一次醒着这样。

    九月份的山里夜晚空气带着凉意,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穆若水隔着自己的睡衣抱住了她,问:“冷吗?”

    “不冷。”傅清微被她完全裹在怀里,说,“师尊的身体很热。”

    即便隔着衣物也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很暖和。

    穆若水:“是为师的血热。”

    傅清微感受着她的体温:“如果很热代表什么?现在算很热吗?”

    穆若水:“算。”

    “待会会更热吗?”

    “会。”穆若水抿了抿唇。

    “那我知道代表什么了。”

    穆若水给她暖了好一会儿身子,暖得傅清微颈间微微出汗,她坐了起来,解下发带重新绑了长发。

    傅清微看着她,她也看着傅清微,只是视线很低,从膝盖看过去。

    “清微。”

    傅清微便害羞地偏开脸去。

    为什么要突然叫她名字啊?傅清微脸迅速地烧起来。

    女人来到她两片唇前,经历了先前的点心和调情,即使未经太多触碰,它也变得湿红温软,自然地微启,似乎在等待暌违已久的一个吻。

    穆若水俯身,将热气呼在上面。

    傅清微两手攥住了手边的被子,唇瓣却诚实地张开呼吸,迎接她。

    穆若水吻了下来。

    傅清微的世界安静了。

    没有烟花,没有闪电,没有绚烂的一切。

    只是安静。

    等她从漫长的安静里听见屋外微弱的虫鸣,女人鼻翼的热气仍打在她的唇瓣。

    傅清微的眼泪滑进枕头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总之不是难过哭的。

    穆若水停留了长久的时间,直至唇瓣沾上透明水痕,她似乎发现傅清微哭了,问:“你是不是哭了?”

    她说话时的气息更多更密,扑洒过来。

    傅清微想捂眼,说:“你不要问了。”

    穆若水便细细地吻着她,啄着她,将她两片唇反复地含进嘴里,照顾到每一个地方,不时用舌尖来回滑过唇缝。

    傅清微的手本来垂在身边,习惯了以后渐渐适应这种温和的享受。

    好似水脉脉流过身体的舒适,泡温泉的松弛感。

    她抬起手,重新落在女人的发顶,摸着她柔软小巧的耳朵。

    不时用鼻音嗯出来的一声回应。

    穆若水咽了一下喉咙。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咽了好几次,傅清微实在是……

    很喜欢她。

    穆若水亲了亲她,又吞咽了一次,慢慢地将吻往上移,寻找她不明显的唇珠。

    这时嘴唇的作用便降低,要用到更灵活的舌尖。

    傅清微的唇薄,哪里都薄,穆若水自下而上地寸寸吻过去,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

    她唇瓣微抿,含了上去。

    傅清微顺进她发丝里的指尖一顿,忽然一阵心悸般。

    “师尊……”

    “嗯?”穆若水嘴里忙着,含混地回她。

    “我……我……”

    穆若水亲了上来,报以热吻,没再让她说出话。

    她的舌尖钻了进去,尝到她内里的高温与热烈,瞬间昏了头。

    她牵住傅清微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边握紧她的指节,一边攻城略地。

    傅清微只感觉得到她的舌头,其实单这感觉说不上太舒服。

    师尊太冒进了,毫无技巧可言,舌尖探入探出,搜刮她的甘霖渴饮。

    但就是在这种仅凭本能的亲近里,傅清微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痴迷。

    于是她也感受到了快乐。

    牵紧了对方的手。

    穆若水热情的吻缠绕出水渍声,都被她卷入口中。

    傅清微第一次听到,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奈何两只手都没有空,只能被迫听着。

    被迫被她亲得晃动。

    傅清微又听到了清晰的吞咽声。

    师尊她……她怎么能?

    傅清微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画面。

    她的心悸感越来越强,女人挺翘的鼻尖抵着她,不时擦过被冷落的唇珠,也变得湿润。

    傅清微的指节攥紧了穆若水的手,主动撞向她的唇齿,死死地咬紧她。

    穆若水一动不动地由她咬着,直到她卸力,落回了床里。

    穆若水的手托了一下她的腰,怕她跌得太急伤到自己。

    穆若水退出舌尖,在她被自己蹂躏得不像样子的软红双唇亲了亲,低眸看了又看,留恋不已。

    傅清微喘着气,心口剧烈起伏,意外的没有掉太多眼泪。

    她布满水痕的唇颤抖翕动着,不停地开合,露出湿红柔嫩的内里。

    穆若水:“你好像在挽留我。”

    傅清微:“你不要像个Siri一样说话。”

    穆若水诚实地说:“我还想亲。”

    傅清微醒着和睡着的情况太不相同,她刚刚按住自己脑袋迎上来蹭她的唇舌的时候,让她的心差点又会跳了。

    傅清微:“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穆若水说可以,然后把她捧起来,低下头轻轻地舔她。

    “你休息吧,我不会乱来。”

    傅清微:“……”

    第120章

    穆若水确实不乱来, 但她一直在。

    似乎尝到什么珍馐美味似的,盛夏的冰激凌,舌尖轻轻地在上面舔着。

    傅清微的两片薄唇被她舔得就没有干的时候, 永远都是湿和更湿。

    她舔完一口, 舌尖熟练地卷去吞咽, 抽空抬头和她说了句:“你怎么不休息啊?”

    又开始被她吻得轻轻颤抖的傅清微:“……”

    傅清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幽默?”

    穆Siri:“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傅清微:“少装糊涂,闭嘴。”

    她说完被自己吓了一跳, 吃了熊心豹子胆, 竟然敢这么对师尊说话。

    穆若水果然闭上了嘴,含住她的唇珠。

    虽然嘴巴闭上了, 可是舌头还在动, 这回真是乱来了。

    舌尖抵着唇珠快速打转。

    傅清微脑子跟着一片乱,尖锐的感觉汹涌,顺着她发丝的手落在她的脖子, 将她使劲往后带。

    穆观主如今是个凡人, 被她这么一带竟然轻易带离了她的唇,唇瓣分离时啵的轻轻一声。

    藕断丝连。

    穆若水:“……”

    傅清微:“……”

    人是她拉开的,这会真分开了, 舍不得唇舌相依的暖热融融也是她。

    所有的感觉戛然而止。

    傅清微头皮发麻的心悸感得到缓解,她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说:“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两只手往前端住女人的下巴,阻止她又一次低头, 不防触到一片湿润。

    “……”

    穆若水当然不是哭了。

    是有个人刚刚“哭”得太多,弄了她一下巴。

    穆若水暂时鸣金收兵, 抱住了她的腰, 用脸来蹭她的脸。

    傅清微的脸颊被她下巴蹭得有点湿,都是她自己的, 偏头躲避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穆若水捏住她的脸亲她,软软湿湿的唇碰过来,很热。

    傅清微害羞得整个人快爆炸。

    “清微。”

    穆若水又开始用那种语气叫她。

    害羞程度直达顶峰。

    傅清微怀疑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这么叫她几声,她就能缴械投降。

    这招她不常用,每次必能让傅清微心脏下坠,落入深海。

    穆若水最终还是没有把舌尖探入她的唇齿,大约她自己也感到害羞,这种体验她也是第一次。

    对于傅清微来说就更是了,书上这样说那样比喻,都不如亲身体验一回。

    彻底一回就有点吃不消了,完全被主宰的失控感,脑子像在坐过山车,在宇宙里爆燃,无声但是绚烂。

    她隔着衣物抱住穆若水滚烫的身体,穆若水双手环在她腰际,给她暖着逐渐降温的身子。

    断断续续地亲着她的额头、鼻梁、唇角。

    “休息好了吗?”

    察觉到傅清微有快睡着的迹象,穆若水连忙出声打断了她的瞌睡。

    “……好了。”

    “那我要亲你了。”

    “可以不用预告。”

    “这是你自己说的。”

    “……嗯。”傅清微确有困意,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一件后果多么可怕的事。

    穆若水一开始在亲她的脸,撩起发丝亲她的侧颈,她喜欢多温存一会儿,抬头却发现傅清微合着眼,不仔细看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喊了她两声她才答应一声,朦胧道:“怎么了?结束了吗?”

    这对心高气傲的穆观主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傅清微反应极快:“对不起,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亲完了。”

    穆若水阴森道:“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傅清微欲哭无泪。

    她是真的困了。

    大家都说心满意足之后就是容易困啊,师尊还在这磨蹭,她睡着不是很正常?

    穆若水:“你的意思是让我快点亲?”

    傅清微不吱声。

    穆若水一把将她拉过来,来到自己面前,咬牙说:“我就不该让你休息。”

    她低头吻了下来。

    疾风骤雨一般,傅清微的唇珠被她撞得东倒西歪,所有的感官被瞬间引燃,集中于一点。

    傅清微在几秒后就缺氧,大口呼吸根本喘不上来气。

    可是穆若水的吻仍在继续,根本不给她呼吸的机会,她含吞搅弄着口中的猎物,贴得更紧,攻势更猛烈。

    傅清微的鼻子和嘴巴都在喘,短促的氧气见缝插针地涌入胸肺,扭动着几乎被她逼疯。

    “师尊……师尊……”她哭着叫她。

    穆若水牢牢地控住她,她的手再推她也没用。

    她被她吻到尖锐得融化掉,余音都绕在女人的耳边。

    一声细长的过后。

    穆若水松开手,短暂地让她重获自由,问:“醒了吗?”

    傅清微:“呜呜呜。”

    穆若水勾唇:“别光哭啊,说话。”

    傅清微满脸是泪地哽咽:“醒了。”

    穆若水舔了舔她鲜红唇上的水痕,说:“很乖,你要听话。流了好多啊,哭这么厉害。”

    傅清微知道她在说什么。

    “呜呜呜。”

    “你哭得好可爱。”

    “可是你好变态。”

    “变态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好喜欢你的意思。”

    穆若水停顿了一会儿,低头说:“我帮你舔掉,好吗?”

    连傅清微的泪水也没有放过,都被她吃了。

    她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傅清微又困了,但是她不敢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睡觉,生怕穆若水又惩罚她。

    两个人面对着面,穆若水在上方摸着她的头发,傅清微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可她的眼泪在眼尾一颗颗渗出来。

    穆若水舌尖卷去,说:“甜的。”

    傅清微心想怎么会是甜的,明明是……

    但是甜不甜都是对比出来的,比起来……眼泪自然是甜的。

    傅清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这种时候谁又能想少呢。

    穆若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傅清微便只能看到她乌黑的脑袋了,过了会儿连脑袋也看不到了。

    她闭着眼,感受着女人轻柔如水的啄吻。

    她的手落在女人的发顶,发带被她扯得有点松了,背后的锦缎长发落下来,擦过她的肌肤,微凉。

    但是女人的手掌很热,煨着她的体温,不让她感到寒冷。

    “师尊。”

    “嗯?”穆若水停了吻耐心和她说话。

    傅清微喜欢她此刻温柔沙哑的嗓音,都是因她而起的变化。

    “没什么,我好喜欢你。”

    “说我是变态的意思?”

    “哈哈。”傅清微清脆地笑出了声。

    “你知不知道明天我会上网查变态的意思?”

    傅清微笑不出来了。

    穆若水反复含吮着她的唇,舌尖朝里进了进,尝到高热继续往深处感受。

    傅清微承受不住这么深的吻,喉咙里呜咽两声。

    穆若水退了出来,微微喘着气说:“但今晚我可以原谅你。”

    “明天也不会计较。”

    “谢谢师尊。”

    “很乖。”穆若水换了手指,抚着她水润的两片,曲起指节在唇缝里轻轻磨蹭。

    傅清微合了合唇瓣,不自觉地轻咬她的手指。

    她的脸微微抬起来了,傅清微可以看到她,虽然只是黑暗里的轮廓。

    穆若水也看着她,连影子都是温柔的。

    傅清微抬手抚上女人的脸,指尖在她细腻的脸庞缓缓走着。

    穆若水也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她们俩就这么隔着月光对视着,直到穆若水的唇又一次落下。

    第一次她太冒进了,不明白亲她这种事,是首先要让对方舒服的,吻技不太纯熟,这一回她有时间,有傅清微的配合,有心进步。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微微偏了偏头,先是她的唇与自己轻贴,随后傅清微感受到了女人鼻梁的形状,轻轻地压上她的皮肤。

    随着女人的吻,她的鼻尖也蹭着她,是一种很奇异又温和的感受。

    穆若水耐心下来的吻很轻柔,但傅清微的反应并不比之前冷淡半分,她落在女人耳朵上打着转揉捏的手指,诉说着她的喜欢。

    傅清微很好猜,舒服的时候就会亲近她,摸摸脸,摸摸耳朵。

    还会按住她的后脑勺,主动勾着她,要她吻。

    其他哼哼唧唧的反应自不必提。

    穆若水有意延续夜晚的长度,稍微控制了自己不管不顾的血液流速,一只手捧住她,低着头慢慢地品尝她的唇,一寸一寸,并不过火。

    一来二去,傅清微却被吊得不上不下,她张唇想去咬女人的舌尖,穆若水却灵活地避过,只用唇瓣亲她。

    即使两人的唇瓣早就湿软得不像话。

    “师尊……”她抓着她的手,身子拧动,背后都热得出了一层薄汗。

    “嗯?”

    穆若水总是这么回答她,但每一次声音都含混,令人听出她在忙。

    傅清微激她:“我要睡觉了。”

    穆若水含了一下她的唇,并不上当:“你睡你的。”

    傅清微快哭了:“我真的要睡了。”

    穆若水还是那句话:“睡吧。”

    她撩了一下耳旁垂落的发丝,低头和她继续玩着追逐的猫鼠游戏。

    舌尖点着,尔后躲开。

    傅清微哪里睡得着。

    几次都没能咬到她的舌尖,她干脆上手一按,穆若水整张脸都压了下来。

    彼此贴得太紧,她连她五官的形状都描摹出来了。

    傅清微:“……”

    她惊慌地松开了手。

    穆若水差点被呛到,牙齿和舌尖一起撞了上来,傅清微不知是疼还是怎样的突然出了一声。

    她都如此主动了,穆若水干脆没抬头,用牙轻轻地咬着她的唇珠,煽风点火,傅清微僵得厉害。

    穆若水怕弄疼她,没多久就换温柔地舔舐。

    她也慢慢地抬起眼帘,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反应。

    傅清微的手终于又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下,眼帘轻阖,纵着她与她热烈地亲吻。

    “师尊……”

    “我在。”听见她明显想要回应的声音,穆若水便会特意停下来回答。

    我真的很喜欢你。

    傅清微的脑袋偏向一边,喘不过气想躲时,穆若水提前按住了她,鼻尖陷进她皮肤更深,唇舌更是狂风骤雨地扫荡。

    树欲静风不止。

    只能由着这阵风将她连根拔起,如同蒲公英在空中飘荡,飞啊飞,直到落地的那一刻。

    重新扎下自己的根络。

    风不止,它就永远无法落地。

    傅清微失焦的眼珠微动,感觉已经失去自己的声音很久了,穆若水仍在不知疲倦地吻她。

    用鼻梁轻蹭,用鼻尖轻顶,唇舌打转。

    吻得啧啧响。

    傅清微抓着她的手早就没力气了,现下是穆若水扣着她。

    师尊。

    她嗓子里没有发出声音。

    她紧了紧自己的指节。

    穆若水:“你醒了?”

    傅清微:“嗯。”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只睡了一会儿。

    穆若水舌尖勾了勾她,说:“已经是第二天夜晚了。”

    傅清微差点坐起来:“什么?”

    穆若水抚着她的侧腰,笑一声:“骗你的。”

    傅清微偏头往窗外瞧,还是一片月光,但穆若水的脸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师尊……”这次她喊了出来。

    “怎么了?”穆若水忙里偷闲说。

    傅清微的脸上还有睡前未干的泪水,更多的泪水溢了出来。

    她哭着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穆若水不解何意:“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亲你吗?”

    傅清微:“……”

    可是你也不能亲一晚上啊,天都快亮了。

    她不说话,穆若水就当她口是心非,捧着她侵入舌尖,含吮咂弄,极尽缠绵地横扫。

    傅清微霎时又说不出话了。

    她抓着女人的手指浸出一手心的汗,后背躺着的枕衾也潮潮的,扭动挣扎,眼泪流了满脸。

    最后她稳稳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穆若水紧紧抱着她,蹭着她的眼泪。

    “好棒,我满脸都是……”

    傅清微气得去咬她的脸,张了嘴又闭上,下巴也不行,于是命令说:“耳朵。”

    穆若水好脾气地把耳朵给她咬了一下。

    傅清微咬完还不够,学着她舔自己一样舔她耳廓。

    穆若水说:“你不想睡觉了吗?”

    傅清微又羞又恼,一头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恨不得把她全身咬一遍,有贼心,没贼胆。

    于是无能狂怒。

    穆若水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滚来滚去,说:“精力这么旺盛,还想亲?”

    傅清微被她怼得一句话说不出,也一个动作做不了。

    开口就是还想亲。

    入目一片狼藉,汗啊水啊的,被傅清微弄得乱七八糟,谁让她是一只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呢。

    穆若水抱起她,说:“我给你放水洗个澡。”

    “你给我洗澡?”

    “我给你放水、你洗澡。”穆若水重点咬字。

    傅清微心想第一件事你又不是没做,她两条胳膊柔若无骨地缠上女人优美的颈项。

    穿这么多,衣服太碍眼。

    穆若水想了想,改口:“你想要我给你洗也行。”

    傅清微也想了想:“你会老老实实地给我洗吗?”

    穆若水:“不会。”

    傅清微:“那我自己洗。”

    穆若水把她抱到了卫生间,开了热水,目送傅清微进去。

    傅清微:“师尊,您能别站在这里看吗?要不你就进来帮我洗。”

    穆若水转身走了。

    她去外间收拾床榻,坐在床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继续整理。

    房门被打开,对面和小狸花盘在一起睡觉的小三花一个爆冲过来,仰起脑袋冲着她喵喵叫,骂得很脏。

    穆若水蹲下来薅了薅它的脑袋,到院子里把傅清微的鞋子拿了。

    卫生间的门被敲了敲。

    傅清微想不通会有第二个人,更想不通她敲什么门:“进。”

    穆若水弯腰把拖鞋放在淋浴间门口。

    “鞋。”

    穆若水又跑了一趟,给她送睡衣。

    傅清微在关着的玻璃浴室里:“嘿,Siri。”

    穆若水:“我在。”

    傅清微:“真的不和我一起洗吗?”

    穆若水摇了摇头:“不了。”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太快了。”

    她丢下这个回答就走了,在傅清微洗完之前没有再进来过。

    傅清微出来时月亮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她开了窗户通风,山风吹散了房间里的靡靡气味,又是新的一天。

    一个白天。

    二十一岁的女大熬一个夜只是有些困,本来想中午再补觉的,穆若水叫她去睡觉,她不好违抗师命,爬上床躺到了她的身边。

    沾枕头就着。

    穆若水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活动着按在她颈后的昏睡穴,让她睡得更深一些。

    她拿了换洗的衣物进了卫生间。

    淋浴的水声随即响起。

    当一个人类不仅麻烦,而且很难掩盖蛛丝马迹。

    *

    睡了几个小时的傅清微睁开眼,生龙活虎。

    她从床的内侧坐起来,旁边直挺挺躺着一位衣冠整齐的女人。

    穆若水白天睡觉一般不盖被子,所以穿戴的是她日常的衣服,和衣而眠。

    傅清微:“师尊?你醒了吗?”

    穆若水:“没有,我再睡会儿。”

    两人丝毫不觉得对话有何奇怪,没有心跳和呼吸,傅清微只能用开口的方式问她。

    傅清微:“那你休息吧,我去弄点东西吃。”

    傅清微从她身上跨过去,下地穿鞋,背影轻快地出了房门。

    出了房间后她靠着墙壁揉了一下自己的腰。

    穆若水疲倦得阖了阖眼。

    脑子亢奋了一晚上,早晨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酸乏一起涌上来了。

    大脑过载,爽累了。

    傅清微进来看了她好几次,穆若水不得不呼吸表演人类,免得她每次都吵醒她。

    “师尊,你是不是……”多观察一段时间,傅清微也猜到了原因,如今的师尊真是身娇体柔,惹人怜爱。

    “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傅清微哄道。

    穆若水恼怒地瞪她。

    得到的是傅清微一口亲在她嘴巴。

    “你……”穆若水直起腰,直到一半便被傅清微按了回去。

    “师尊既然身体欠佳,就多休息一会儿。”

    穆若水哼道:“人类的身体都这么孱弱吗?”

    傅清微说:“不是。”

    “……”

    “只是师尊许久不做人,不习惯人类的负重。腰要是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是会累的。”

    “原来如此。”

    她昨夜都没怎么躺下来过。

    “下次你可以试试躺下。”傅清微意有所指。

    穆若水点了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躺下用手。

    穆若水:“你为什么……”

    傅清微:“我年轻,恢复能力强。”

    穆若水昨夜大补,按理说术法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大约是消耗过度,她的身体虚不受补,致使她暂时羸弱。

    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穆若水躺到了晚上才将将坐起来,出来院子里吹风。

    傅清微照顾了自己一天,正坐在小马扎上吃泡面。

    穆若水道:“……遇到我之前你没饿死真是个奇迹。”

    傅清微说:“习惯了你做的,吃不下自己煮的猪食嘛。”

    穆若水挽起袖子。

    傅清微婉言制止她:“我都要吃饱了,别再弄脏你的手。”

    穆若水挥袖坐在了藤椅里,一天下来总算有了好脸色,说:“为师可以用出一些术法了。”

    傅清微笑逐颜开:“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穆若水懒洋洋地嗯了声。

    “有你的一半功劳。”

    就是身体仍有些不适,她白日仔细琢磨了一番,确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没道理她爬山脸不红气不喘,爬个傅清微就累成这样,多半是贤者时间,她的不应期有些长。

    此前没这么刺激和长久过,她不习惯,也是一个原因。

    穆若水说:“今晚……”

    她想说今晚先算了。

    傅清微先她一步开口说:“今晚我不行。”

    这穆若水就要挑眉问问:“你为什么不行?”

    傅清微神色顿时微妙,别开的脸似乎有些难堪。

    穆若水这才注意到她的坐姿有些奇怪,比起平时豪放了不少。

    穆若水:“你怎么了?”

    傅清微委婉曲折:“我也是个孱弱的人类。”

    穆若水沉声:“说清楚。”

    傅清微把面碗端进厨房,穆若水从背后看她的走姿更有些怪异,她回来重新到穆若水跟前,小声说:“就是你昨晚不是一直……”

    穆若水凑近她一点听。

    傅清微:“可能被你亲肿了,也可能是破皮了,有点疼。”

    她说完就低下眼去。

    早上她起来以为是正常情况,经验薄弱,谁知道一天过去了,走路都会蹭到。山上又没有药店,快递更送不上来,她只好忍着。

    穆若水多云转阴。

    傅清微忙道:“过两天就可以了。”

    穆若水脸色阴沉得更要滴水。

    “我是在生这个气吗?”真把她当禽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清微解释说,“买不到药,你现在也用不了祝由术,我就没告诉你。”

    穆若水掉头就走。

    “师尊!”傅清微追在她后面,跑得快了就一瘸一拐。

    穆若水回头等她,说:“走慢点。”

    女人的语气和动作都缓和下来:“别再伤到自己。”

    傅清微走到她身边她还牵了傅清微的手,一起往屋里走。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错了。”

    “下次不会了。”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我说的是我自己。”穆若水用一只手带上了房门,“昨晚我有些冲动。”

    她抿了抿唇,自己回想亦觉惶恐,远远超过了疗伤和亲密的范畴。

    “没关系,我也是。”傅清微说。虽然她哭着求她好多次,但能到天亮她一个纯情女大这辈子值了,甘棠拍马也赶不上,最多平手。

    “不可以。”穆若水对自己说。

    傅清微也应了一声。

    “好。”

    穆若水又把迎头赶来的小三花关在了屋外。

    熟悉的剧情,傅清微怀疑是昨夜剧本重演,但她俩不是刚刚才说好吗?

    穆若水扶着她过去让她坐在床沿,自上而下地看她,灯下目光温柔。

    “你不是受伤了吗?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