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戴钟形帽的妇人胳膊上绑着的布条被染红,但经过黑发青年的及时救助,流血的速度明显变缓。
围观的人群见状,松了口气,那个男人看到后,眼神躲闪着,讪讪地离开了。
“我以为这个年轻人是来添乱的,没想到有点东西。”
“他是医生吗?但他的模样看着太年轻了。”
“医生里面没有亚裔吧,他的穿着也不像……”
直到救护车到来,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医护人员面露诧异地看着这个场面,“又是沃森夫人,她患有皇家的疾病,身上一旦出现伤口,血就很难止住。”
路恩听他描述,心里大致有了答案。应该是血友病,怪不得那个血像开了水龙头一样收不住,但好在伤口不大。
等那些医护人员用担架把晕倒的妇人抬走,路恩才站起来,只是蹲地上太久,腿有点酸麻,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小心。”温润的嗓音在背后及时响起。
他刚一摇晃,腰侧就被一只手扶住,路恩顺势跌在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那只手也往侧移放在了他的腹部。
淡淡的木质香带了些强势地将他包裹住,温和的吐息喷洒在后脖颈的皮肤上。
莱德垂眸,静静地看着怀里的黑发青年,因为青年刚才撕下的布条,腹部处的衣料所剩无几。
他的指腹轻而易举压在了那些裸露的肌肤上,柔软的触感让手指忍不住轻轻用力。
莱德微微压低头,唇畔略微擦过青年的耳朵,轻声问:“路宁,你还好吗?”
低哑磁性的声音震动着耳膜,耳廓处的皮肤有些发痒,路恩瞬间僵硬到不能动弹,此刻他一个普普通通一八五加的直男脑子有点发懵。
他没和莱德比过身高,但平日里和他说话视线基本持平,推测他俩身高应该差不多。
这种大鸟依人的偶像剧桥段突然出现在身上,尤其是被一个男人抱住,路恩感觉有些变扭。
虽然他没有像偶像剧那样脸红心跳,但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被个男人抱着吧。
比起被男人抱着,他宁愿摔个狗啃。
半天也不见身后的人放开,路恩主动从怀抱里挣脱,转过身晃了晃沾了血的手掌,尴尬道:“……我非常好,就是身上都是血,你退后点。”
怀里温暖的气息骤然消散,莱德眼眸微暗,身侧垂下的手指不动声色地互相摩挲几下,似乎仍在回味刚才细腻的触感,他浅浅笑道:“没关系。”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裁剪得体的西装脱了下来,披在了路恩身上,宽大的西装瞬间遮挡住了青年的白皙的腹部。
“我让约翰带你去我的办公室,再给你送一身新衣服换上。等会的时间会有些无聊,你就在办公室里等我,可以吗?”
脱下西装后的莱德露出宽阔的肩膀,也隐约露出了藏在精细服帖衬衫下与温柔面孔不符的肌肉。
他双手随和地垂在两侧,注视前方黑发青年时的目光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投过来的视线温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路恩还沉浸在继怀抱后又被宽大的西装裹的余温里回不过神。
他心里呆呆地想着:莱德这人也好了太细心了,还是那句话,不愧是男主角,这品德品质一般人比不了。
这好兄弟他交定了!
瞬间忘却了刚才的别扭,路恩抿着唇点头,那张平日里因为人设伪装而很少展现情绪的脸扬起笑,镜片后的黑眸也弯了起来。“当然可以。”
黑发青年的笑容宛如冰雪融化后的春色,潋滟夺目。
周围的人仿佛都变成无法出声的黑白电影,只有黑发青年静静地站在面前,身上绽放出了绚丽的色彩。
莱德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移不开眼,水蓝色的眸光里暗色渐深,片刻,才微笑着“嗯”了一声。
站在旁边的约翰看出了这位贵族少爷盯着这个黑发亚裔时,眼中如沟壑的晦暗。
而这个黑发亚裔却浑然不知,还露出了与周身气质违和的傻乎乎的笑容,不禁有些同情这个黑发亚裔。
因为布什家族除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财富,还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未曾放在明面提起过的秘幸,就是他们家族代代传下来的精神病史。
相传他们最近正和某些权势勾结,在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莱德·布什这位贵族少爷是否有那种隐晦的疾病,就不得所知了。
约翰礼节性地微笑着,把这位疑似贵族少爷的天真情人,请进了公司里。
*
路恩也不在意莱德让自己陪同却不让自己继续跟着的事,毕竟他现在满手是血的样子,看着很像恐怖分子从凶案现场下来,去了也会把那些员工吓坏。
约翰带着他去清洗手上的血迹,路恩走路时习惯性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这个公司比SI小了不少,但内里和现代的制药公司也大差不差。
水流冲刷掉双手上的血污,约翰贴心地给了他一块类似肥皂的东西,并问:“路先生,您刚才救人的手法似乎非常专业,您是在哪所医院就职呢?”
路恩用力地搓洗手上的血渍,想了想说:“我不是医生,但我父亲是。”
他爸作为三甲医院的主治大夫,平时忙得昏天暗地,偶尔兴致来了会利用空闲时间和他讲些疾病症状和急救手段,上到疑难杂症下到心肺复苏。
也不管当时才十几岁的路恩能不能听懂。
还好路恩理解和学东西很快,耳濡目染下很多东西就慢慢会了。
约翰了然,听起来这个亚裔家境似乎不错,但这是个很罕见的事情。
因为他们这些亚裔绝大多数都是因为那场淘金热偷渡过来的,代表着野蛮与贫穷,也不排除会有真的淘到黄金而发达了的人。
可他身上廉价的衬衫和皮鞋,似乎和他说的格格不入,也和约翰猜测的可能是那位莱德少爷的情人也相差甚远。
那位贵族少爷再如何被家族边缘化,对待情人也不该如此吝啬。
但约翰自认为他的直觉不会出错,尤其是那位少爷看这个亚裔的眼神并不简单,那不像是看待普通朋友的眼神。
他想这是他表现的机会,于是约翰愈发恭敬:“我为您去拿一身新的衣物,请您随我来。”
手上的血液已经被清洗干净,路恩用他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手,点了点头,跟他去了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宽敞明亮,里面只有简单的办公桌椅和左右各一层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书架,还有一个小型沙发。
巨大的窗户拉上了透光的窗帘,让办公室的光线有些黯淡,整体以黑白两色为主,基调略显冷淡和沉闷。
丝毫看不出来是莱德那个笑起来总是很温柔的人的办公室。
路恩把身上仍散发着木质香的灰色西装搭在了旁边的衣架上,心想应该是这间办公室原本的装修就是这个风格,莱德很少来这个地方,也情有可原那么冷淡。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约翰给他拿衣服过来,昂贵的真皮沙发一下子就倾陷下去。
路恩靠在沙发角落,也许是周围的环境彻底安全,坐着的地方也柔软得不像话,大早上坐车和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使疲惫感席卷而来。
眼皮似有千斤重,路恩的身躯不由地蜷缩着,迷糊地摘下眼镜放在旁边,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约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已经熟睡的黑发青年,他非常有眼力见地又重新拿了毯子过来盖在了他身上,最后才悄然关上门离开。
*
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莱德在办公室门口停住脚步,忽然问:“我走后他说了些什么?约翰,把他说过的话都告诉我。”
跟在他背后的约翰一个激灵,急忙把路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字不漏告诉了此刻脸上没多少笑的金发贵族。
整个过程这位贵族少爷都沉默不语,说完后,约翰忐忑地等着他的命令。
片刻,他才听见这个贵族少爷低喃:“医生?”
他的语气很淡,漫不经心没有多少情绪,似乎只是很简单地重复了这个单词。
但约翰却听出了几分感兴趣的味道,不过紧接着,这位贵族就没有说话了。
他抬起手,示意约翰停下,然后自己拉下了门把手,推开门继续用很轻的脚步踏进去。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关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黑发青年。
他静静地半躺在那里,就像不谙世事闯入牢笼还不自知的一颗草莓。
莱德走过去,淡漠地垂着眼睛,视线扫过他白皙没有眼镜遮挡的侧脸。
黑发青年的睫毛长而浓密,像蝶翼般落在眼皮下,秀挺的鼻梁和唇线勾勒出流畅美丽的轮廓线。
晦暗的视线下移,停留在青年细瘦白皙的锁骨处,指腹又开始隐约发烫,仿佛上面还残存着不久前青年肌肤带来的温度。
莱德忍不住弯下腰,凑得离青年更近了些,不知不觉间,他很淡的呼吸温和地洒在了青年红润的唇畔上,也闻到了独属于黑发青年身上的皂角香。
清冽沉静,与他的人一样。
似乎是感受到了极具侵略感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睡的黑发青年有些不安,眼睫抖动着,眉头微微蹙起。
然而那股气息却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强烈,像要把他整个人残忍地全部包裹住。
那股气息过于强烈不容忽视,路恩终于缓慢睁开眼,迷糊了片刻,等他看清时,发现莱德换了新的西装,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温和地注视他。
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似乎只是路恩的错觉。
见他醒来,莱德眉眼间带着歉意说:“抱歉,久等了。”他缓缓走过来,像是也刚进来不久,“想继续睡还是跟我去用餐?如果继续睡,我让他们晚点准备好。”
“唔……吃饭吧。”
路恩迷糊地应着声,刚醒来的脑子还有点发懵,他眨了眨眼,把眼镜戴上,用手撑起身体站起来,身上的毯子滑下,腹部顿时有些凉飕飕的。
他低头一看,下方的衣角空荡荡的,好像忘记换衣服了。
再抬眼时,一件白色的衬衫已经递了面前,路恩毫不犹豫接了下来,同时内心再次感慨莱德心细的程度。
莱德笑着说:“休息室在……”
下一刻,他浅蓝色的瞳孔紧缩,黑发青年对他没有任何防备,接下衣服后,迅速脱掉了身上那件破烂的衬衫。
苍白削瘦却充满力量感的躯体赤裸裸而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薄薄的腹肌起伏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方是两点殷红。
……看起来比草莓蛋糕更美味。
莱德的视线缓慢凝固,呼吸忍不住放缓,手指微不可闻地跳动了一下,他用一种幽深微妙到了极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路恩浑然不觉,对他来说在同性面前换个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都是男人,被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扭扭捏捏他才觉得瘆得慌。
等他换好衣服,却撞上了那双很深的蓝眸,里面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路恩扯着衣摆的手一顿,困惑道:“怎么了?”
第32章
“……没事。”莱德的目光很快转为温和,浅浅笑着,“路宁,你穿这件衬衫很好看。”
是这样吗?
路恩还以为是自己穿错了,不然刚才莱德看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但他没多在意。
他理了理衣袖,平日里活得比较粗糙,完全不在乎身上衣服多少钱的路恩,这件衬衫一上身也感受到了金钱的味道,用料很薄却不会透,冰冰凉凉的很是舒爽。
路恩真心实意说:“谢谢,回去后我洗了就还给你。”
亲兄弟还要算明账,更何况他和莱德还不是亲的,路恩也不想占好兄弟太多便宜。
闻言,莱德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走吧,那家餐厅的食物我想你会喜欢。”
于是路恩又跟着莱德出了办公室,约翰居然一直守在门外,见他们出来,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恭恭敬敬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公司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还是清晨送他们来的那辆,去餐厅路上,莱德依旧和路恩隔了几臂距离,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沉默,没有主动交谈。
车内的氛围静到呼吸声都能听见,路恩也没发现哪里不对,打开车窗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外面。
“路……”身旁的人忽然出声。
路恩偏过头看他,眼里的清澈好奇还没收回,“嗯?”
他内心默默疑惑着:怎么感觉莱德今天奇奇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路恩看着金发青年微微低着头,深邃的五官在车内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只能听见他低声问:“路,你似乎对1号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鬼问题?路恩有点纳闷,他要是不感兴趣早从SI那个鬼地方溜走了,毕竟到目前为止,似乎也没人拦着他。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躲着发生战争的地方走,凭他的脑子和能力还不至于饿死。路恩对自己还是非常自信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很好奇SI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路恩:“是很感兴趣,”他思索了一番,想起原剧情莱德和那伽的暧昧的基情,有点按捺不住那颗熊熊燃烧的好奇之心,压低声音问:“那你呢?对1号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莱德偏过头看向他,目光里是很明显的困惑和坦然,“它是实验体,我不会对它有感情。”
路恩:“??”
路恩一愣,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那伽那双湿漉漉的墨绿色眼睛,还有它舔完他的唇后,垂着眸子害羞到不敢看他的模样。
“……”
越往深处想心脏越隐约有些发烫,路恩闭着嘴也不说话了。
不过很快车辆就到了莱德说的那家餐厅,位置偏僻隐蔽,四周种满了玫瑰花。
路恩下车后直接无视那些鲜艳欲滴的玫瑰,抬头看了一下这家饭店的名字,发现翻译过来就叫“与你”。
——With you
路恩乐呵地想,吃个饭还整得挺文艺。
餐厅门口的侍应生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忙堆砌了笑脸把他们迎进去。里面光线较暗,除了服务人员几乎空无一人,似乎今天只为他们这次贵客服务。
路恩刚跟着那位侍应生入座,餐厅中央的钢琴声就缓缓响起,琴声低昂如涓涓流水,与周围的环境辉映。
他眼眸睁大,稍稍吓了一跳。莱德就坐在他前方,面带微笑看着他。“是弗里德里克·肖邦先生的降E大调夜曲,好听吗?”
“嗯……很好听。”
路恩有些错愕,他只知道肖邦,其他的一窍不通,因为他是个艺术鉴赏力为零、也没有任何音乐细胞的人。
莱德轻笑一声,没有说话,而是温柔地看着他,路恩尴尬到推眼镜,略有些局促。
桌上早已摆好了色泽鲜艳的牛排,还有几道路恩暂时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精致冷盘。但最让路恩感到奇怪的是,桌子正中间还摆放了几根燃烧的蜡烛。
吃个饭要有这种仪式感??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路恩实在讲不出来哪里奇怪,心想可能是莱德他们有钱人都喜欢这种文艺的调调吧。
他安慰自己就是个蹭饭的,只管吃就好了。
于是路恩做好了开吃的准备,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有一个纯正的华国胃,对于这些精致的西餐,吃了几口就索然无味了。
他默不作声往嘴里塞着东西,抬眼一看,发现对面的莱德背挺得很直,拿着银色刀叉的手修长白皙,一点一点放入嘴中,静静的也吃得很慢,而且坐姿优雅,像个小姑娘一样。
路恩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果断笑出了声。
听到他愉悦轻快的笑声,对面的人顿住,片刻,视线扫过来,发现路恩瓷盘里的食物动的不多,于是温和地问:“是不合胃口吗?”
路恩毫不迟疑点头,“有一点,比起这些我更喜欢自己家乡的食物。”
莱德垂着眸,放下刀叉,“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我以为你会喜欢……”
“莱德。”
路恩忽然念这位自始至终坐姿端正,仪态从未出过错的“小姑娘”的名字,打断他的话,说:“你不用总是对我说抱歉之类的话,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闻言,莱德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黑发青年,他笑得如星辰般璀璨,浑身散发着明媚的气息,与他戴着的黑框沉闷眼镜丝毫不符。
只见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牛肉,有些含糊不清说:“我不合胃口仅仅是因为我们饮食文化上有差异,这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而且你能带我来吃饭,我很高兴也很知足。”
莱德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声音好似风吹过,“是么……”
对面的声音太轻太低,仿佛低喃,路恩没有听清,他想再问一遍刚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莱德问:“路,你是怎么知道救助那位夫人的,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提起这个,路恩就来劲儿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也瞬间被忘得干净。出于保守起见,他还是挑了一些简单易懂没有那么惊世骇俗的原理和他解释。
他讲的滔滔不绝,所以没有注意到的是,对面的男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深。
那是一种稀奇、饶有兴趣,看见猎物的目光。
直至最后,餐厅内的琴声停住,莱德微笑着赞叹:“路宁,你真聪明。”
*
两人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时间接近傍晚,鳞次栉比的高楼后是薄雾笼罩的斜阳。
橘色光线洒在莱德深邃立体的五官上,金发仿佛要与落日融为一体,他弯着蓝色的眼睛,温和道:“这个时候回SI会很晚,路,我想邀请你去我的房子住上一夜。”
路恩:“?!”
他仔细想想,好像这个邀请也没啥大问题,他弟偶尔也会把一些兄弟请到家里住个几晚上。
鉴于路恩自己没有多少朋友,只能参考他弟和兄弟的相处模式。于是路恩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那辆黑色轿车尽职尽责载着他们离开,饱暖思睡觉,路恩坐在后座上昏昏欲睡。
等到车停下来,他睁开眼时,天色全然暗了下去,外面有一座独栋别墅。
车辆驶入雕刻成螺旋纹的铁门,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别墅前几盏花型灯亮着,以及花园中间的小型喷泉水流簌簌流淌。
见状,路恩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暗暗咂舌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进去之后,路恩就发现与别墅外面展示出来的豪华奢侈不同,里面的色调、家具都少的可怜,与那间办公室一样的黑白基调。
甚至出来迎接他们的也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刚好一男一女。
其中那个中年男人应该是管家,他浑浊的眼睛在路恩身上停留了几秒,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对别墅主人带回来的男伴丝毫不感兴趣,且对莱德的态度也并没有多热情。
他不冷不热地说:“莱德少爷,欢迎回来。”
莱德似乎并不在意管家的态度,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对路恩说:“跟他走吧路,他会带你去卧室。”
“好,谢谢你。”
路恩正要跟着这名中年男人离开,身后的人忽然轻声说:“路宁,晚安。”
路恩愣了愣,回过头应声说:“晚安。”灯光映在他的脸颊上,勾勒出柔软的弧度。
莱德沉默着,看黑发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尽头,脸上的笑意也跟着缓缓消失,带了点若有所思的味道。
许久,他淡淡地吩咐:“去告诉迈克尔,让他把路宁的资料再给我一份。”
那个中年女人点头称“是”,过了片刻,她说:“少爷,约翰先生送来了一件西装,说是您在公司落下的,我把它暂时放在了您卧室的衣架上。”
“不……拿出来。”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平静无波,语气与刚才对黑发青年说晚安时并无不同。别墅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却把他脚下的阴影拉的很长。
接着,中年女人听见这位贵族少爷轻声说:“拿去丢掉。”
*
与此同时,实验室一天未曾见到黑发青年的身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巨大生态缸中人身蛇尾的怪物焦躁地趴在玻璃上。
它墨绿色的竖瞳一直眨也不眨盯着门口,期待着思念的人类能够进入,即使他只是偶尔瞥过来一眼,也能令它兴奋到耳鳍竖起来。
然而那伽一直从白天等到黑夜降临,也未曾见到人类伴侣的身影,它发着幽光的眼睛黯淡下去,内心开始抑制不住焦急与担忧。
克拉肯浮在水中呼呼大睡,但很快,它就被一阵动静吵醒,它气得睁开眼,却发现远处的那伽游在最顶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克拉肯眼眸放大,看着头顶上方那个坚硬的东西“砰”地一声被那伽打开了,然后有丝丝红色的液体流入水中。
那是血液。
“喂,Naga,你不睡觉要干嘛去?”克拉肯困惑。
它的声波传过去,却迟迟不见那头冷漠的怪物回应,直到它的蹼爪撑在最顶上,打开了那个坚硬的东西,而后在克拉肯惊愕的目光下跳了下去。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克拉肯皱起脸,这声音它听得都疼。
人身蛇尾的怪物既不说话,也没去管蹼爪上有些断裂的指甲,摆动粗长的尾巴迅速朝门口游去。
“真是有毛病……”克拉肯嘟囔着,闭着眼继续睡觉。
巡逻的安保员在走廊上懒散地喝着酒,嘴里随机蹦出几句低俗的荤话,然后哈哈大笑,全然不知远处有个庞大的阴影迅速一闪而过。
怪物一路嗅闻着,尾巴游走的速度非常快,直到爬进了人类伴侣那个小小的巢穴上方,再轻而易举拿开阻挡它进入的黑色东西,钻了下去。
下去后,那伽把人类伴侣的巢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任何角落都没有放过,却仍旧没有看到熟悉和思念的黑发青年。
怪物愣在原地,那双无机质的冷漠竖瞳头一次闪过迷惘,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心底弥漫进全身的寒冷。
……伴侣厌弃它、不要它了么?
那伽垂下头颅,尾巴上亮晶晶的鳞片此刻也骤然变暗。它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因为它身上还有对伴侣来说可利用价值。
但看不见伴侣的恐慌彻底占据了它的理智。
人类的世界那么大,那伽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它只能在原地一直等待,期盼着伴侣能够回来。
明日,如果明日还未见到伴侣……它会不顾一切去寻找。
那伽的理智和冷静此刻摇摇欲坠,任何事情在它心里,都没有看见路重要。
想到这儿,那伽缓慢地把庞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小团,位置刚好是路恩床边——因为这个地方是他气息最浓重的地方。
它急切地需要舔舐他的味道和气息,只有这样,那伽才能从被抛弃的恐慌中得到片刻安宁。
时间一点点流逝。
黑夜中万籁俱寂,人身蛇尾的怪物睁着那双有些可怖的竖瞳,无声地等待了它的伴侣一整夜。
第33章
第二天早晨,莱德留路恩吃完早餐,两人才坐车返回SI,车上的氛围又恢复了来时的轻快。
莱德依旧坐得很端正,谈吐礼貌,偶尔带了点幽默,路恩会和他接话,忍俊不禁时就把头侧向窗外。
身旁的人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他。
过了一段时间,车辆经过繁华的市街、农场等等风景,终于来到了SI门口。
他们刚一下车,迈克尔就急匆匆走了过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沉得厉害,头顶上也如乌云密布。
莱德问:“发生了什么?”
迈克尔看了他身侧的路恩一眼,也没有避讳他,但声音仍压得很低:“1号实验体不见了,六层实验室所有人都在秘密寻找。”
这个消息就像坠入水中的磐石,掀起一阵巨浪。路恩镜片后的黑眸倏地睁大,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他走的时候那伽还好好的在生态缸里待着,怎么他今天一回来它就不见了?
黑发青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刻意维持的冷淡也在一点点碎裂。
路恩有些着急地想:那伽又不是大罗神仙,它会受伤也会疼,如果SI的人用杀伤力更强大的热武器对付它,就算那伽伤口愈合的速度再快,也会……
路恩不太敢去想象那样的后果。
他没等莱德和迈克尔再开口,急忙冲了进去。
莱德站在原地,看着黑发青年着急忙慌地从他身边跑走,不自觉地抿起唇,目光微沉。
*
路恩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六层,甚至嫌那种没门的老电梯太慢,直接大迈步爬的楼梯。
走廊上巡逻的人比平日多了好几倍,他们武装严密,神色警惕慌张,看样子都在寻找着那只凶残可怖的1号实验体。
周婉穿过人群,看到头发有些凌乱,轻微喘气的路恩,焦急地说:“路宁,1号它……”
“我知道它不见了。”路恩打断她的话,擦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平复下气息,问:“你们没有对它用乱七八糟的药物吧?昨晚巡逻的安保员呢?难道没有发现异常?”
劈头盖脸的三个问题,周婉有些懵,她第一次见黑发青年这么神色肃穆且慌张的模样。
因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周婉知道路宁平日里冷淡到甚至有点阴郁,还遭人诟病嫌弃,其实是很好说话接近的。
周婉解释说:“1号马上要接受催情剂了,不能对它用其他药物,而且你不在实验室,我们也不敢去接触它……至于那些安保员。”她面带愠色,吐槽着:“就是一群只吃面包拿薪水的家伙。”
“路宁……你冷静点。”
路恩深吸一口气,焦躁时习惯性推了下眼镜,强行压制住内心仿佛踩不着陆地的焦灼。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去冷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伽不见的消息后会这么急切。
或许是那些美丽璀璨到让他一度失语的贝壳项链、珊瑚,或许是那双炽热而湿漉漉的眼睛。
那双竖瞳分明冷漠可怖,却比周围任何人的眼睛都要干净不掺杂质。
——即使那是一双怪物的眼睛。
也或许,是那个出乎意料的舔吻……
路恩心里一团乱和糟糕,暂时收敛好那些凌乱的思绪,只知道他现在一定要找到那伽,同时脑子里也在疯狂运转,思考着那伽可能所在的地方。
忽然间,一个不可能但又绝对可能的地方出现在他脑海。
路恩犹豫了一瞬间,就转身大步走了。
“喂!路宁你等等……”周婉在背后呼喊着,想提醒他1号失踪周围随时会有危险,可黑发青年就像听不见般越走越远,好似已经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静,任凭她如何呼喊也无济于事。
*
离宿舍越近,路恩那颗被提起来的心就越紧绷,直到脚步临近门口,他忽然猛地清醒过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
路恩的双手缓慢插进裤口袋中,像泄了气般低着头,眼睛盯着门下方的缝隙出神。
那伽……怎么可能会来他的宿舍?它有什么理由不回大海,而是来他的宿舍?
那些真真假假恍若虚幻的夜晚,也许都是一场梦。
路恩正挣扎迟疑着,门后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整扇门“砰”地发出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比他更急切地破门而出。
这声巨响猝不及防,路恩警惕地盯着这扇几乎晃动不止的门,后退了几步,面前的门又一阵剧烈的响动,最后终于开了。
忽然,一个庞大的阴影闪过来,路恩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腰腹就被一个粗长的像梦中藤蔓的东西勒住,然后藤蔓一用力,他被带了进去。
砰——
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彻底紧闭,宿舍内光线昏暗,一切都如梦似幻,只有那双近在咫尺的竖瞳在暗处散发着灼热滚烫的幽光。
路恩吐出的呼吸瞬间凝滞,喉间干涸到无法发出声音,他感觉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门上,身上粗长的“藤蔓”缓缓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像铁般坚硬的非人手臂。
那双手臂刚开始温柔地禁锢着他,然后却越收越紧,似乎在确定眼前的黑发青年是真实的、存在的。
路恩浑身僵硬到不能动弹,感受着腰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力度,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眼前那张在夜晚里模糊见过的怪异面庞正向他逼近。
近到他们的呼吸在缠绕,温度在上升,那张凑近的非人面庞才逐渐停止。
路恩清晰地看见,它脸上那双阴森冰冷的竖瞳耷拉下去,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般盯着他。
心底微妙的恐惧和惊吓感被这样真挚湿漉漉的眼神彻底冲散,路恩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他忍不住低喃:“那伽……”
原来你真的在我的宿舍。
听到他的呼喊,那双竖瞳瞬间亮了好几个度,让路恩有些好笑地觉得像两个绿色灯泡在黑暗里发光,没等他推开这头危险与温顺并存的海怪。
那颗头颅却倏地凑过来埋在了他的颈侧,白色微卷的发丝有些落在了路恩的鼻梁上,带了些淡而潮湿的气息。
不难闻,是很干净很纯粹的海水的味道。
一时间,路恩彻底愣住,滚烫如岩浆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激起皮肤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痒意,紧接着,他感受到有冰凉像珍珠般的东西落进衣襟。
啪嗒,啪嗒。
从锁骨处一路滑过他的心脏。
埋入他怀抱里的庞大怪物在微微颤抖着,仿佛终于等到、抓住了失而复得的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
此时此刻,路恩几近失语,有种难以自抑的情绪悄无声息在心底萌芽,他听见耳畔有个很清晰的低沉嗓音在艰涩地一字一字说:“我……想……你……”
我想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路恩却再次听见了胸膛间呼之欲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第34章
人身蛇尾的怪物埋在他颈侧,眼皮下一颗一颗凝固的眼泪滑落,瞳孔里是深深的眷恋和占有欲。
它的鼻尖动了一下,本想贪婪地多汲取伴侣的气息,却忽然在人类伴侣身上闻到了那股恶心的味道。
怪物有些僵硬,即使伴侣身上那些恶心的气息不多,它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伴侣一夜未归,是被那个恶心的雄性人类带走了么?
想起这个可能,它的心脏仿佛被泡进了酸涩腐蚀的液体中,瞬间千疮百孔。
在路恩看不见的地方,怪物可怖的竖瞳逐渐变得阴森冰冷,以及那些快要溢出来的嫉妒。
它带着恶意张开了满是细密鲨齿的嘴,一口咬在了路恩的衣领子上,叼着这块布料使劲磨牙。
青筋凸起的蹼爪也不老实,锋利的指甲悄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人类伴侣身后的衣裳。
那伽泄愤般撕得起劲,然而下一刻,更让它受伤的是,伴侣在它的禁锢下开始挣扎,念了它的名字后,嘴里说着“放”。
它听得懂这几个属于人类的词汇,那伽犹豫了几秒,终究是担心伤到怀里珍贵的伴侣,再恋恋不舍和醋意滔天,还是选择放开了蹼爪,
藏好眼中的冰冷和杀意,怪物缓慢退后。
“那伽……先放开我……”
路恩被这头不知餍足的海怪抱得快要喘不过气,甚至感觉背后忽然凉飕飕的,心跳过后就是满满当当的苦恼。
他该怎么向外面的人解释那伽跑到他宿舍里来了?
路恩没挣扎多久,禁锢他的海怪忽然就松开了,并且非常乖巧地向后游走了一段距离,那双无机质的竖瞳灼热地盯着他,蹼爪下垂着。
很像一只大型的凶残野兽收敛好爪牙,期待地注视着它的主人。
但路恩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怪物恐怖的攻击力。
……目前为止,似乎只在他面前温顺过。
一人一怪面面相觑,不料后者竖瞳忽然躲闪,似乎是看路恩太久了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在昏暗的光线中,路恩都能看清楚它身上越来越红的皮肤,那条粗长的尾巴末端也翘了起来,朝他摇了几下。
路恩:“……”
难以想象这头恐怖如斯的怪物会有今天这个样子。
也因此,即使对感情再迟钝再慢半拍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头怪物热烈真挚的感情。
路恩也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那伽对他的特别与不同。
但他仍旧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在路恩看来,虽然这本小黄文剧情崩得渣都不剩了,他仍旧觉得那伽应该和莱德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朝他摇尾巴。
那伽……对他有感觉?
只是一想到这个念头,路恩就觉得荒谬,他告诫自己别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何况这还是一头雄海怪。
他正苦着脸乱七八糟想着,对面的怪物也在观察他的表情,还在悄悄感知他的情绪。
那伽不动声色地伸出隐形的触角,一点点将眼前的黑发人类全身包裹住,汲取他的气息和味道,贪婪地舔舐他所有的情绪。
分析过后。
那伽有些不理解和低落,刚才伴侣分明对它产生了和它内心一样想筑巢的情绪,现在却所剩无几,甚至又是那样让它有些小失落的冷冷淡淡。
它的尾巴尖也随着低落耷拉下去,但仍旧小幅度的晃动着,费劲地吸引着人伴侣的注意力。
就在路恩思考着怎样胡扯把那伽带回实验室的时候,宿舍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最后是迈克尔浑厚怒声,“路宁!快开门!1号是不是被你藏在了宿舍?”
路恩:“?!”
这怎么找过来的??
路恩猛地回头,又向后瞥了一眼压低眉眼,尾巴末端瞬间凝固,已经微微弓起身躯作出攻击状态的那伽。
前有狼后有虎,路恩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好累,你们互相毁灭行不行?
那伽瞬间摆动尾巴游向路恩,伸出手臂把他护在了身后,竖瞳阴森冰冷,一副要和门外的人类拼命也要保护他的架势。
见状,路恩心情复杂,他低声说:“快躺好。”
怪物愣住,竖瞳中带了些迟疑看他,似乎有些没听懂他的意思。而外面催促开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路宁,私藏实验体是严重违规的行为,之前你做的那些标本我不计较,但1号实验体绝不能出现闪失……”
虽然他们无法想象那个瘦弱的亚裔如何伤害那头怪物。
路恩也无语,和那伽待一块谁会出现闪失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不管三七二十一,路恩走向那伽,苍白的手抬起放在它的肩胛上,用力往下压,嘴里哄着它:“不要怕,躺下来……听得懂我的话吗?”
显然,人身蛇尾的怪物是听得懂他说话的,闻言,它瞬间收敛了所有攻击的姿态,注视着他而后缓慢躺在地面上。
路恩不顾宿舍门快要破开的声音,蹲下去就去扯它腰腹上他之前缠绕好的绷带,结果全部扯掉后,发现那些伤口早就消失不见了,并且光滑得不得了,一点伤疤的痕迹都看不见。
路恩满头黑线:“???”
伤呢伤呢?怎么就愈合了?
而且一条带血的疤都看不到,那还留着这些染着褐色血液的绷带干什么?
躺在地上的怪物,目露无辜地看着他,路恩迅速重新绑好绷带,接着一把盖住它的眼睛。
猝不及防,身后的门也“砰”地被破开,刺眼的光线射进这个昏暗偏僻的宿舍,也照亮了宿舍内的光景。
门后乌压压一片人看到眼前的画面先是惊骇,然后整齐划一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带着满满的警惕。
他们惊呼。
“1号真的在他宿舍!”
“莱德猜得也太准了……”
“这个亚裔疯了吧,他想把1号也做成标本??”
所有人表情微妙和怪异。
迈克尔边后退边诧异道:“路宁!你在做什么?!”
路恩背对着他们举起手,额头有细密的汗冒出,迅速站起来转过身,冷静道:“它想要逃跑被我发现了,但旧伤发作没有成功。”
迈克尔看着地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的怪物,有些狐疑,“那1号实验体怎么会出现在你宿舍里?”
“这你要去问1号,不是问我。”
那头怪物虽然没有动弹,但仍有着极大的危险性,靠近它随时会丧命,更别提这头怪物不通人语,迈克尔被这个大胆冷静的亚裔呛到一时说不出话。
因为这个亚裔昨晚不在SI,在早上他又亲眼看着他和莱德一起回来,没有证据证明是这个亚裔带走了1号实验体,而且凭他那瘦弱的身板似乎也做不到这一点。
只是1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亚裔的宿舍,门外所有的人都想不通,一直到莱德面色平静地走过来。
他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那伽,而后看着路恩那张似乎很冷静的面庞,温和道:“既然1号找到了,就把它带回去,路……我依旧想对你说抱歉,不该让你一回来就受到了惊吓。”
确实是天大的惊吓。
路恩眼中含着暗戳戳的感激,给了一个“好兄弟,还是得靠你”的眼神给他,后者轻轻笑了一下,才看向那些傻眼了的安保员和其他研究员。
那些安保员见状,急忙冲进宿舍去搬动地上那头庞大的怪物。
路恩死死盯着他们的动作,生怕那伽一个不高兴跳起来把他们脖子全给拧断了,不料他不出声,这只海怪就真的闭着眼一动不动,任由那些安保员在它身上用锁链捆绑。
但路恩注意到它极淡的眉微微蹙起,好像真的有点不太舒服。
他心里咯噔一下,也注意到了它蹼爪上有些断裂的指甲,路恩心下有些担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高马大的安保员把那伽抬走了。
迈克尔走之前走到他身旁低声警告他:“你现在闹出的动静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大,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会把你的发财梦变成泡沫。”
路恩沉默着没有作声,看着他们陆续离开,而莱德临走前,对他说:“路,我送你的礼物似乎总是很巧合地被毁掉,下一次,我会送更好的给你。”
他目光温和平静,却在“巧合”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才笑着转身离开。
路恩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什么玩意儿,除了那两副眼镜好像没其他东西了吧。
周婉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说:“路宁,刚才你走后莱德就问我你往哪个方向走了,我跟他指了一下没想到他就带着人来了你宿舍,我也没想到1号会在你宿舍里……”
路恩叹了口气,“凑巧而已。”
如果解释不了,那就用凑巧来解释吧。
周婉点点头,待在原地没有动,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路恩直接问:“怎么了?”
周婉迟疑着开口:“路,你不觉得身上很凉快吗?”
路恩:“???”
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感觉,身上忽然就凉飕飕的,就好像衣服上突然间破了好多洞。
可他低头一看,没发现异常。
“……在你背后。”周婉适时提醒他,也贴心地给他关上门,笑着说:“那我先走了,过几天1号他们要接受催情剂,路宁你不要迟到。”
什么什么背后?
等人都走了,路恩才带着满肚子困惑去浴室,想着把衬衫脱下来用手洗洗晒干后送回去。
结果衬衫脱下来用手“唰”地一展开,路恩脸色有些扭曲地沉默了,只见这件贵的要命的衬衫上面像被狗啃了一样破了大大小小许多口子。
有些布条颤颤巍巍可怜地抖动着,仿佛在向他控诉遭受到的惨绝人寰的“虐待”。
路恩:“……”
也就是说他刚才就穿着这么一件漏风衬衫背对着蹲在所有人面前,而且被送的人全看见了,难怪莱德走之前说了一段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简直是社死……
路恩不敢再回想第二遍,又是被尴尬到又是被气笑了,他甚至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撕坏的。
但想起那伽那个无辜湿漉漉的眼神,路恩火冒三丈的气又瞬间灭了。
不就是一件快要抵上他一个月工资的衣服吗?不就是一个月工资?那伽连件衣服都没有,天天光着上半身都没喊过苦,它看不顺眼撕了就撕了……
路恩如此安慰自己,默默放下,又转身出去,走到放着莱德送的礼物盒的柜子前。
他一打开柜门,看着眼前这个像是被某不知名生物暴力压扁的礼物盒,那朵玫瑰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路恩再次诡异地沉默下去。
他用了些力气掰开不久前还在每一寸都散发着精致的昂贵礼物盒,“砰”地一声打开了,不出他所料,里面放着的眼镜稀巴烂,甚至看不出来那两根金属棍子还有玻璃渣原来是副眼镜。
路恩痛苦面具:“……”
天杀的这都是钱啊,那伽你个败家子!!
*
生态缸中的克拉肯纳闷地转了几圈,心想那伽又跑哪里去了?不会又去捡贝壳了吧?
跑之前也不知道带上它,冷漠无情的家伙。
它在心里恨恨地诅咒那伽,没过多久就看到那群人类和之前一样抬着那伽进来。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那伽闭着眼蹙着眉,肌肤发红,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有那天拽的要死的模样?
克拉肯看着那些人类把它放进水中,然后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它趴在玻璃上传着声波:“喂,Naga,你不会要死了吧?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出去?”
缓慢悬浮在水中的怪物没有出声,它脸庞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疲惫,尾巴蜷缩着,半晌,才低声回应:“我的成体期,要来了。”
克拉肯震惊:“那怎么办啊?要不你把那个黑发人类抓过来口口……”
它们种族只有渡过成体期才算真正的勇士,也才会被允许出去捕获危险的大型猎物。
这期间无论是容貌还是力量上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在未成体期时就有强壮体魄的雌、雄性身上体现得更明显。
那伽这条未成体期就强到变态的鱼就更不用说了。
但渡过成体期时有段时间会很虚弱,同时想要和伴侣交配的渴望达到鼎盛。没伴侣的只能灰溜溜找雄父雌母庇佑硬生生熬过去,时间漫长,而且过程非常痛苦。
克拉肯听自己的雌母说过,有些没伴侣的雌、雄性因为难以忍受那种全身像撕裂的疼痛而死去,这也是它们种族数量稀少的原因之一。
但追求它的鱼很多,克拉肯还没考虑过没有伴侣的情况。
它一直以为那伽会孤独终老直到死去,没想到会爱上一个人类。
有伴侣的雌、雄性会和伴侣回巢穴互相抚慰,加速渡过这个危险又充斥着缱绻的时期。
“不行。”
那道低沉的声波冷冷回复。
人身蛇尾的怪物垂着头颅,海藻般的白色卷发随意漂浮着,遮住了它那张怪异的面庞,克拉肯看不出来它在想什么,嘟囔着:“随便你,痛死你算了。”
那伽蜷缩起尾巴,眼眸有些出神,也没有作声。
它心想,不行……会吓坏路的。
而且它现在只是有些疲惫,偶尔身体里才会出现像被撕裂的疼痛,它能够忍耐。
伴侣那么脆弱瘦小,以后它要多捕猎把伴侣身上的肉养得多些,喂得健康强壮些才好。
……不然会被碰坏的。
那伽冰冷的竖瞳里闪过晦暗和如深渊般的偏执,它愿意一直等待那天,但它绝不会放伴侣从身边离开。
第35章
睡觉前,路恩把那伽掉的“小珍珠”都捡了起来,放在桌上数了数,惊讶地发现居然有八颗。
足足八颗!
想起之前克拉肯躺在实验台上也掉了好几颗,路恩感觉有些好笑。
它们都是水做的吧,怪不得生活在海里。
就是那伽那副冷冰冰随时要宰人的模样,路恩一想到它伏在自己颈侧掉了八滴眼泪,还都变成了眼前这些白色的、圆溜溜的珍珠。
他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有点幻视童话书里美人鱼掉眼泪了,但美人鱼和那伽比起来就是天使。
灯光下圆润的珍珠大小不一,却都散发着浅而透的光泽,亮晶晶的。依旧难以想象它们是从那双可怖阴森的竖瞳中掉落出来的。
路恩玩心大发,用手指戳了一会儿,一颗一颗捡起来放在手上仔细端详,最后才把它们和那些贝壳、珊瑚放在了一起,锁进了柜子深处。
就像路恩把他迷茫却又发热的感情锁进了心脏最深处。
*
第二天,路恩前往实验室,去之前还把衣服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破的洞也完好无损,不会再让他社死后才放心离开宿舍。
他真是被那伽偷偷摸摸搞破坏整怕了。路恩实在想不通它为什么只逮着莱德送的东西撕得粉碎。
不相爱就算了,也不至于有仇吧?
人与人互相理解是很困难的事,何况他和那伽还隔着物种。
路恩在路上甚至生出了哪天可以和那伽尝试着沟通一下,解开他心底这个未解之谜。
不然他会一直惦记着睡不着觉,因为那可都是钱啊……
路恩苦逼地想着,半只脚还没踏进实验室,就被迈克尔喊走了:“路宁,你过来一趟。”
他脸色沉沉,像鹰般锐利的眼睛瞪着路恩,和昨天闯进他宿舍时阴沉的模样有的一拼。
路恩虽有些疑惑,但仍跟了过去:坏了,他不会要问我关于原主的事情吧?比方说些“还记不记得我们做过的黑暗交易?不记得?……不记得我就把你进行人道毁灭!”类似狗血炸裂的话。
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赶走,路恩有些发虚,因为他脑子里记忆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回答不了,就记得做血腥实验标本的快乐了。
有些研究员见他被叫走,神色各异,互相对视讨论。
“那个亚裔不会出事吧?我现在不希望他太早被开除。”
亚历山大说:“……你曾经和罗伯特一起喊着让他尽快滚远点。”
那个研究员脸不红心不跳,耸了耸肩,“现在不行了,除了那个亚裔,谁敢去接近1号那个怪物?”
这倒也是,现在整个实验室的人心里都明白,1号实验体对待那个亚裔是特别的,一次可能是偶然,两三次就有些猫腻了。
只是那个亚裔是怎么驯服那头怪物的?他们至今无法理解。
路恩在一众人乱七八糟的猜测下,跟着迈克尔来到一个拐角。
拐角光线不好,而且位置偏僻,阴森森的,一看就是个说秘密的好地方。
来了!来了!
路恩难得有些紧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不由得愈发严肃,镜片后的双目和迈克尔阴沉的视线对上,两者在半空中碰撞出了激烈和神秘的火花。
迈克尔沉声道:“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的脸色随着话音落地,皱纹有些发黑,路恩甚至从其中看出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情不愿。
路恩心想:什么秘密有那么难说吗?他都要猜出个一星半点了。
但敌不动他不动,于是路恩面不改色地点头,冷淡地“嗯”了一声,很拽很酷的模样。
……毕竟他什么都不了解,除了“嗯”也不知道说啥。
紧接着,在路恩复杂的注视下,迈克尔从身上缓缓掏出一个像信封类的东西递过来,眼睛瞪着他:“接着,你个运气好得不行的家伙。”
此时此刻,阴森、黑暗的环境衬托下,这个被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就像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仿佛接过后就会爆炸般恐怖。
路恩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接了过来,如果真是炸弹他肯定会第一时间会扔迈克尔身上。
主打一个同归于尽,谁都别活着。
手上的重量不重也不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迈克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肉疼道:“上面给你这个月的薪资涨了几千,但因为你最近闯的祸,实验室的预算超标,我抽走了几张。”
他堂而皇之地把克扣下级工资的事说出来,甚至到了现在,盯着路恩手上的牛皮纸信封脸色还有些蠢蠢欲动。
路恩:“……”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报警。
迈克尔抠门抠到家名不虚传,如今都抠到员工工资里了。
路恩捏了捏手上的信封,厚实度还可以,也就没那么计较了,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就一脸冷酷地转身离开了。
半路上又碰到莱德,他没穿白大褂,而是身着一件驼色的风衣,金发微微垂下,正低声和周婉说着什么,太远了路恩也听不清。
他走过去后两人停止了交谈,目光都看向路恩。
路恩先一步开口,把牛皮纸信封递向莱德,“给你,我这个月的薪资,当作你给我的那件衬衫还有那副眼镜的部分赔偿。”
他知道这么点钱估计不够,以后还得再攒几个月。就算这些钱本来就是莱德家的,路恩也不希望占兄弟太多便宜。
但他还是有点私心的……没说莱德你送的第二幅眼镜也已经稀烂了。
闻言,莱德目光中的温和凝固,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伸手接过路恩递过来的信封,反而用一种微妙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黑发亚裔。
一个既聪明又愚蠢的亚裔。
他依旧戴着那副沉闷的黑框眼镜,依旧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就和他现在的人一样固执,固执到让莱德心里难得生出了那么点怒意。
他很少动怒。
却很多次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亚裔动过难以言喻的怒意。
——他暂时把那些情绪叫做怒意。
就在路恩有些疑惑兄弟你咋还不接的时候,莱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笑声带了些难以察觉的讥讽,他伸出修长的手,接过信封,声音温和道:“路宁……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路恩:“???”
什么拿他怎么办?
莱德把信封放进风衣口袋里,脸上的笑意不变,却也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背影隐约透着几分冰冷。
路恩还在困惑,莱德虽然说话一直都比较奇怪,但他还能接受,就是今天最奇怪。
难道是他说错话了?
现在好了,路恩不仅理解不了那伽的脑回路,也想不通同为人类的莱德为什么会“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站在一旁的周婉,见证了整个颇为戏剧化的过程,抱着臂朝呆愣中的路恩摇头叹气,说:“路宁,我承认你很聪明,但偶尔又笨的像隔壁那群野猴子。”
路恩:“???”
*
路恩和周婉回到实验室,里面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应该都在为几天后那伽和克拉肯接受催情剂注射做准备。
就连罗伯特也只是瞪了他几眼,说了几句让路恩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埋头继续处理手中的数据。
路恩在犹豫要不要进最里层去看一下那伽的时候,很快,就有人替他做决定了,是那个亚历山大。
路恩记得他,脸上有雀斑喜欢炫富的鸭梨。
亚历山大又用那种祈求的眼神看他,路恩就知道没好事了,果不其然,他说:“路宁,要不以后都由你去给1号实验体投喂食物吧?昨晚到现在它都没进过食,但身体检测又很正常,我们猜测……”
亚历山大有些犹豫,看了几眼路恩越蹙越紧的眉,最终还是说了。
“我们猜1号试验体要看着你才能下饭,呃,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家里养了狗的人讲的。”
路恩:“……”
够了,你们背后到底在瞎说什么!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不公平的要求,因为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是轮值去投喂那伽和克拉肯的。
路恩本想拒绝,却忽然脑子一抽或者是心里那道未知的情绪作祟,脱口而出答应了。
“可以。”
等那个鸭梨一脸感激和心满意足走后,路恩才在风中凌乱。
他刚才答应了什么啊???
他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路恩有些欲哭无泪。
但没办法,他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昨天路恩也看出来那伽好像有点不舒服,可能真的是最近胃口不好。
于是路恩戴上黑胶手套,去咕噜咕噜冒泡的可食用鱼缸里挑了很多条新鲜、觉得那伽爱吃的海鱼手起刀落宰成几大块。
来SI其他功夫是一点都没学到,杀鱼的功夫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把那些新鲜鱼肉整整齐齐放进铁桶,路恩拎着去了实验室最里层。
克拉肯一看他拎着那个大铁桶进来,就很高兴,甩着蓝色的大尾巴说:“咦,那个黑发人类终于来了,他今天会给我吃什么好吃的鱼?”
它的声波刚传出去,另一个生态缸中始终闭着眼的怪物瞬间掀起眼皮,庞大的身躯动了动,竖瞳立刻紧盯着不紧不慢走进来的黑发人类,好像生怕他跑去了克拉肯那边。
它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灼热和滚烫。
路恩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有些慌乱地避开那伽的目光,在它期待无声的注视下,朝它走去。
见黑发人类不是来喂它食物的,克拉肯不开心了,瘪着嘴嘟囔:“Naga都那样了你还敢过去,它肯定会把你吃了加餐!”
当然,克拉肯说的“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吃”。
第36章
路恩也当然不清楚那伽现在“想吃了他”的状态,毫无所知,只是觉得生态缸后的那伽比之以往动作幅度小了许多。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那伽看见它是忽然从蜷缩的状态忽然展开,然后下一刻就趴在了玻璃上,用那双墨绿的竖瞳一眨不眨盯着他,嘴巴也一张一合。
状态是迅速而兴奋的。
路恩行走的脚步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吗?
他记忆力虽然好,但也不是每个细节都一清二楚,可现在仔细想想,他连那时候那伽是什么样的神态都记得。
路恩稍微产生了一点迷茫,但很那些迷茫就被眼前的困惑取代了。
因为他发觉了那伽有些不对劲,它之前是静静地悬浮在生态缸中,两条非人的手臂也垂在身体两侧,白色发丝随水波漂浮,那应该是它休息的状态。
现在却换了个姿势,改成了弯曲着骨骼节节分明的背脊,尾巴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部分粗长的尾巴,头颅低垂着,就像人类抱着双膝一样。
发丝挡住了这头可怖怪物的脸,看不出表情,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它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宁。
在看见黑发人类进来后,这头人身蛇尾的怪物才展开身躯,倏地抬起头颅,那双暗淡的竖瞳也瞬间变亮,带着灼热的光芒看过来,仿佛刚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是种错觉。
可偏偏路恩却感觉出来了,仅仅是因为它见到自己后没有迅速趴在玻璃上。
即使他并不是很明白那是为什么。
直到路恩拎着铁桶,走到比上次离生态缸还要近的距离后,里面庞大的怪物才迅速甩动尾巴,粗长的尾巴展开,缓缓摆动着朝下方移动,一直到能够与路恩的视线齐平。
它伸出蹼爪趴在玻璃上,水流拨动如海藻般的白色发丝,露出了它那张五官如鬼斧雕刻的立体面庞,肌肤是病态的灰色,从太阳穴至下巴的轮廓处密密麻麻长满了黑色鳞片,耳鳍激动而兴奋地竖起。
除去它脸上非人的特质,只看五官会让人错认为这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可现实却是这张怪异的脸突然在玻璃后放大,会受到不小的压迫和惊吓。
至少实验室的灯光光线充足,比起在昏暗的宿舍内,路恩是看得清楚却又猝不及防的,他心里也是稍微吓了一跳,才稳住想要后退的脚步。
而在成体期间,需要伴侣抚慰的渴望达到了顶峰,那伽一无所有,只有昨天身体中那些孔洞贮藏的伴侣的气息慰藉,所以它现在对路恩的情绪感知也达到了极点。
它瞬间捕捉到了黑发人类刚才不经意间露出的恐惧。
对它的恐惧。
那伽以为即使伴侣会恐惧自己,它也不会放伴侣离开,却仍旧被伴侣害怕的情绪伤到了,尽管只有一点,也会抑制不住难过。
它知道,是因为自己那张脸。
丑陋而可怖的脸。
*
路恩脖颈惯性往后缩了一下,很快又想凑近了看那伽的状态,不料下一秒,这头人身蛇尾的恐怖怪物,却忽然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下去,并且垂下头颅往后缩了缩。
离他远了点,似乎闹了些别扭,但眼睛却时不时偷瞄路恩的神情。
如果路恩没看错的话,这可是个稀罕事。
他纳闷起来,那伽除了会害羞,也会闹别扭吗?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就这样两个物种对不上脑电波对不上的人和鱼互相看了几眼,路恩才率先有些赧然地收回目光,才走向升降台给还潜伏着不动的那伽投喂食物。
但他几乎一动,正在“闹别扭”的那伽也就跟着动了。
它是跟着升降台缓慢向上游去的,因为那样可以和伴侣的视线齐平。
虽然那伽心底有些难过和自卑,但并不妨碍它要一直一直盯着路恩。
庞大的阴影团随着升降台的上升而上升,一直到了铁壁封盖的顶端。
路恩镜片后的视线一扫过去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注意到了封住生态缸顶端的类似于铁盖的封口边缘处沾了点深褐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路恩放下铁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窗口,而是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那些干涸凝固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已经牢牢地粘在铁壁上。
手指被裹在黑色手套中,透过胶质材料,只能碰到铁的冰冷。
冰冷之余,下方传来了怪物不安分的用指甲叩在玻璃上的声音,似乎在催促上方的黑发人类打开那个能够连接他们距离的窗口。
它迫不及待想要与伴侣接触,毫无距离地紧贴在一起。
路恩被它弄出的动静唤回神,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窄小的窗口,弯下身挑了几块血没那么多的鱼块,然后小心着放入窗口中。
为了防止再出现被某生物舔手的事。
这次路恩学聪明了,手悬在窗口上几十厘米处,才“砰砰砰”跟下饺子一样把鱼块丢下去。
这下你舔不到了吧。路恩心底乐呵地想。
不料他心满意足降下升降台,缓慢出现了玻璃后的场景,愣住了。
不像上升之前那伽一直注视他让他有些面红耳赤,现在那伽已经背对着他了,只能看见它肌肉虬结的背脊,尾巴凝固着,任由那些鱼块从它四周掉落,置之不理。
但听到升降台降落的声音,它会回过头偷偷瞥向路恩,目光中的幽怨快要变成珍珠掉出来了,和路恩的眼睛对视上后,又迅速别过头不去看他。
可没几秒,又回头瞟他,似乎在渴望见到他和赌气中努力挣扎。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到升降台落地。
看模样就是在闹别扭。
路恩:“?”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伽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路恩内心默默吐槽:你陌生到让我害怕。
以前它的眼神也和现在般灼热滚烫,但静静地潜伏在生态缸中,只看着路恩,粗长的尾巴一动不动,姿势始终是警惕的,偶尔会露出几分冰凉和冷漠。
即使知道它可能不会伤害自己,路恩仍旧能感觉到压迫感。
因为它身上非人恐怖的特征过于强烈。绝不会像今天这般情绪过多。
路恩不清楚那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甚至有那样幽怨的眼神也是它第一次展露。
他心下有些犹豫。
克拉肯则是由周婉投喂好了,它看着对面的动静,心下虽诧异那伽的变化,却还是一边啃鱼肉一边翻白眼,“Naga你是不是蠢?讨人厌的人类又不知道成体期伴侣间会互相喂食,你在跟他发脾气?你不吃把那些给我吃好吧,我最喜欢吃他手里那些鱼了。”
下一刻它就接收到了它嘴里“蠢”的怪物的视线,阴森寒冷。
但比之以往,这头怪物的冷漠要弱许多,声波也有些低沉的疲惫:“……没有。”
它只是有点难过。
它其实很厌恶人类,尤其睥睨蔑视四周这群永不知足的、贪婪的人。
如果可以,那伽会毫不迟疑血洗整个实验室。
但这一刻,这头怪物却可悲地想:为什么……它不是人类呢?
成体期无论是雌、雄性都会变得敏感多疑,看来连那伽那样凶残冷漠的鱼都逃不过。克拉肯啃着鱼肉,一副操碎心又恨自己吃不上地摇摇头,叹息着吐出一串泡泡。
*
或许是今天的那伽实在太反常了,路恩犹豫了一下,在那道微含着灼热、期待、难过、幽怨等各种各样情绪的复杂视线下,拎着铁通折返。
“怕了你了……”路恩小声嘟囔了一句,走向升降台,果不其然,盯着他的视线瞬间更亮了,几乎到了刺眼灼伤人的地步。
路恩有些不敢去看它的眼睛,表面侧过身,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实在用余光在观察玻璃后的动静。
那条今天奇奇怪怪的鱼,迅速正对着趴在玻璃上,随着他升降台的上升而上升,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刚才的幽怨不存在般。
路恩:“……”
总感觉被耍了。
他微不可闻地勾起唇角,等到了顶端的时候,打开上面的窗口,这一次,路恩的手握着鱼肉就紧挨着窗口沿边,下面的水波仅和他隔了几厘米。
这只手仿佛变成了捕猎困兽的诱饵,如果那只困兽的蹼爪忽然从水里伸出来,他是绝对躲不开的。
路恩略有些紧张地盯着此刻还有些平静的水波,看着庞大的阴影上浮。
哗啦一声,水流激荡。
路恩以为会重现当日的场景,却不料那个小小的窗口冒出来一双眼睛,狭长而眼尾如深刻,里面的瞳孔呈竖状,见到上方的人类后,兴奋到缩成了一个点。
那里面是浓重到恐怖的痴迷与占有欲。
路恩一时间有些呆愣,他与那双眼睛对视,从未如此清晰过地想:那伽的睫毛也是白色的吗?
……等等,我想它睫毛是不是白色干什么??
路恩猛地回过神,却发现窗口下方又换了一个,那是这头怪物的嘴巴,它张开了嘴,露出里面细密宛如尖刺的鲨齿,令人胆寒,然后从喉咙深处钻出来一条长而分叉的红色舌头。
甚至于那条粘腻的舌头上都有微小像钩子的倒刺。
它的舌头分明轻轻地一勾,就能把上方近在咫尺的鱼肉卷入最终,偏偏这头怪物只张着嘴,露出舌头,却没有其他动作。
显而易见,它在期待伴侣的投喂。
“……”
路恩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楚那伽的嘴或舌头长什么样,他心里有着正常人类的心理不适。
但很快,这种微妙的不适却又被其他不知名的情愫代替。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鱼肉的手发出了几乎看不见的颤抖,将鱼肉投入了这头怪物的嘴里。
那一瞬间,路恩生出了他变成了这块鱼肉,然后被这头怪物连咀嚼都未曾就吞入腹中的恐怖错觉。
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楚,那伽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它不会是温顺的。
而下方的人们,看着那头近期食欲不振却在路恩到来后终于肯进食的怪物,齐齐面露惊异。
那个家里养着狗的研究员得意道:“嘿!你们瞧瞧,我就说1号要看着那个亚裔才能下饭吧。”
周婉:“……”
亚历山大:“……”
第37章
直到一桶鱼快要见底,生态缸下的怪物才吃饱,合上布满鲨齿的嘴巴,紧接着,一个下潜,又冒出那双像绿色琉璃的眼睛亮晶晶看向黑发人类。
似乎非常满足和高兴。
路恩也从开始略有些心理不适,到最后麻木地觉得自己由杀鱼师傅成功变成哄鱼喂鱼大师。
哪怕怪物长而分叉的舌头在进食间舔舐了好几下他的掌心,并且很是明目张胆,仿佛在一步一步试探他的底线。
路恩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那种粘腻和湿滑,而那种黏糊的触感似乎穿透胶质材料,渗入肌肤,一直钻进他心脏里。
路恩瑟缩了一下,没有瞬间收回手。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这头怪物控制了思维,不同于上次的恐惧,这一次路恩是冷静却无措的。
可偏偏,那道灼热的视线正蚕食和烧光他的理智和冷静,否则他心里怎么会荒谬地想:只是舔手掌心好像也能接受……
路恩:“?!!”
这肯定不是他想的!!
他迅速把手收回来,镜片后的眼神躲闪着,有些不敢和这头怪物对视。
升降台落到地面,路恩心情复杂,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嘴角有点仿佛便秘般的扭曲。
在背后那道恋恋不舍的视线下,路恩脱下手套,拎着大铁桶脚踩风火轮溜的飞快。
搞得在那里争辩“1号绝对是在看那个亚裔下饭”还是“那个亚裔用了神秘的东方诅咒强迫了1号”的三人摸不着头脑。
而克拉肯直接震惊到瞪大眼珠子!
它以为那伽会发疯掀开头顶那个破东西,再把黑发人类拖进水中口口。
然而那伽没有,它忍住了成体期带来的焦躁和对那个黑发人类的渴望。
最开始,随着黑发人类离去,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难过和焦躁克拉肯都感知到了。
但克拉肯很高兴那个人类没有亲手喂那伽选择离开,结果没过多久,那个黑发人类又返回去了!
它看得很清楚,那个黑发人类是用手一块一块喂的那伽。
而那伽焦躁不安的情绪果然迅速被他安抚好,下身本来焉焉的尾巴也控制不住地甩动。
显而易见的兴奋。
那伽激动幸福的模样闪瞎了克拉肯的眼睛,嫉妒到牙根痒痒,因为它自己都没有被那个黑发人类亲手喂过!恶声恶气说:“Naga你今天就是运气好,你等着看吧,那个黑发人类只会喂你这一次!”
然而接下来几天,克拉肯又接连好几次被闪瞎了眼,蓝瞳木然,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等于没有的手段。
比如第二天,克拉肯眼睁睁看着那个黑发人类拎着那个装鱼的东西进来,先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表情是它看不懂的凝重,接着朝那伽的方向走去。
然后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又上演了一场让它又嫉妒又瘆得慌的喂鱼场景。
嫉妒是黑发人类又又去喂那伽吃鱼了。
瘆得慌是因为那伽越来越不太对劲的状态,白天黑发人类走后,那伽就蜷缩在水中一动不动,无论克拉肯怎么呼喊它都像听不见般没有回应。
却能感觉到它愈发焦躁的情绪。
至于有没有雄父、雌母它们说的痛苦,克拉肯就不知道了。
这样反复的日子上演了好几天,直到某日,这个地方的人类变得多了起来,而它也被那些人类带去了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
*
距离那伽和克拉肯接受催情剂的日子越近,路恩越抑制不住担忧和忽如其来的恐惧,白天处理实验数据的时候会频频出神,甚至出现失误。
……因为那伽接受催情剂后,就是原主领盒饭下线的日子。
那个被开膛破肚送上担架的人仿佛还历历在目,路恩午夜梦回时会惊起一身冷汗。
因为在梦里,他看见了与现在完全不同的那伽,那只庞大的怪物发狂掐住他的脖子,残忍又冷血地盯着他,然后蹼爪“扑哧”一声捅入他的内脏,最后一点点撕碎。
——“路恩”变成了血淋淋的肉块。
这种梦境最近接二连三出现,严重影响了路恩的心情,现在他是真笑不出来了,偶尔在白日里看着生态缸后那双灼热的竖瞳。
路恩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毕竟没有人不会害怕死亡,尤其是提前预知好的结局。
他不确定剧情会不会被掰正,所以路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即便如此,他白天里仍旧会拎着宰得整整齐齐的鱼,去投喂那伽。
生态缸下的怪物敏锐地察觉到伴侣逐渐不安的情绪,但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近期因为成体也力不从心,只能露出比以往更加乖顺、讨好的模样。
每次吃完后会用头颅蹭一蹭他温热的掌心,路恩没有抽回手,然后听见了它沙哑而怪异的声音:“……路……宁……”
分明是不带任何杀意的,甚至是温柔的。
路恩却身躯一震,像是应激般脱口而出:“别这么叫我!”
这样仿佛在提醒他会走上和原主“路宁”一样惨死的悲剧,还是眼前这只看似温顺实则危险到极点的怪物带来的。
怪物愣住了,那双无机质的竖瞳闪过错愕和受伤,它瞬间变得小心翼翼,尾巴甩动的幅度也缓慢变小,张了张嘴,却不敢再出声。
沉默和难以言喻的氛围在他们之间弥漫,路恩避开这头怪物的视线,升降台落地后,他急忙出去。
他背对着那伽,脚步犹豫,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才匆匆离开。
周婉也发觉到平日里做实验最为专注的路恩居然会发呆。
她感到稀奇,问他:“怎么了路?是明天1号和2号要接受催情剂你太兴奋了吗?噢,我不希望你做个科学狂人,虽然那听上去是很刺激。”
路恩摇了摇头,不语。
周婉困惑:“那你是怎么了?别吓我亲爱的。”她忽然像想起什么,挤眉弄眼说:“难不成是因为莱德这几天冷落了你,你伤心欲绝了?”
路恩:“……”
经周婉这么一说,路恩后知后觉发现,莱德这些天确实很少和他说话,偶尔看见他,也是温和地朝他笑,然后匆匆离开。
但除了话变少了,路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心想可能是莱德太忙了吧,毕竟这个实验项目是他提出的,也是他研制的催情剂,几天后不能出现闪失。
莱德忙也正常。
路恩无奈地再次摇头,看着面前俏丽的和他一样有着东方面孔的女生,忽然说:“周婉……我有一个朋友。”
脑子像生了锈般运转,路恩迟疑着说:“我那个朋友,他说他对一个未来会杀害他的……人,产生了异样的感情,不,不能说是感情……他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路恩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他觉得刚才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不然怎能能说出那些矫情和不现实的话。
周婉却理解了他的意思,她不懂现代的“我有一个朋友”文学,但懂得她自己的某些人生道理,顺着他的话理所当然说:“那就让你的朋友先杀掉那个人啊。”
如此简单粗暴,她的眼睛是笑着的。
周婉眨了下眼,拍了拍闻言后呆滞的路恩,意味深长说:“路宁,你要让你的朋友知道,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那什么才是有用的东西?”
路恩看着她秀丽的脸颊,以及那双笑眼弯弯的眼睛,他恍惚间,竟觉得周婉和莱德的眼睛重合了。
周婉盯着他认真的模样,片刻,突然笑出声说:“……你是不是真的傻啊路宁,杀人是要进监狱的,那地方你朋友估计受不了,还是让他赶紧离开那个人吧,趁他未来没伤害你朋友之前。”
她也没有多问为什么他的朋友会预先知道那个人会杀害。
路恩沉默地看着周婉离开,刚才的恍惚也许是他的一场错觉。
等到第二天早晨,路恩在宿舍内磨蹭了很久,干脆一屁股坐床上不动弹了,一直到有人敲他的门催他快点走。
“砰砰砰”,敲门声和夺命催魂符一样。
路恩推开门,居然是很久没见过的杰瑞,他倏地放下敲门的手,脸色依旧是阴沉的,“每次都慢的像只虫子,你又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杰瑞上下打量着门后的黑发亚裔,视线在他露出的细白脖颈上停留了几秒,没发现乱七八糟的痕迹才微不可闻地收回。
但见他苍白的脸比平日又白了几分,皱眉说:“你不舒服?……不舒服今天就别去了,那两头怪物发情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没事。”
路恩呼出一口气,心想:我是没事,但今天有没有命就不知道了。
杰瑞狐疑地看着他,但路恩行为举止一切正常,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也就侧开身体,让路恩过去了。
直到来到第六层,他们才各回各的实验室。路恩也是纳闷,明明和这只米老鼠项目不同,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迟到的?
路恩换上白大褂进入实验室,最里层已经围了很多人了,他凑过去一看,发现那伽和克拉已经被移出了生态缸,现在分别关在了透明的相隔的玻璃间内。
它们身上死死绑着铁链,黑色冰冷的铁链与高压伏操控系统连接,一旦发生异动,能瞬间放出百万伏特的电压。
第38章
路恩一言不发地盯着里面的动静,如果有人注意到他现在的状况,会发现他整个人就像被人强行扯到极致的皮筋般绷得很紧,镜片后的眼神也很复杂。
眼底最深处还带了点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迷茫。
路恩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手攥成了拳状,许久过后才发觉掌心有些疼痛。
他低头一看,修剪到几乎没有指甲的五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刺破了皮肤,带了血丝渗出。
“……”
路恩仍旧没有抬头看前方的状况,直到四周忽然静了一刻,很轻的脚步声向他走过来,然后,一个冰冷的注射器出现在他眼皮底下,紧接着头顶传来那道最近很少听见的温和声音:
“路宁,你去给1号注射催情剂吧。”路恩听见他很轻地笑了笑,“像以前一样,我相信你能做好。”
路恩缓慢抬起头,莱德挑不出一丝差错的笑容映入眼中,他笑容是温和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其他研究员又是一片小声哗然。
“莱德怎么总是让那个亚裔出风头?”
“……他不会真的喜欢那个亚裔吧?我以为那些是玩笑话。”
有个研究员意味不明地嗤笑说:“其实他们也挺般配的。”
静默伫立的贵族对四周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逐渐抬头、和他平视的黑发亚裔,将他镜片后的迷茫,还有他那张苍白脸上细微的挣扎都收尽眼中。
过了大概一分钟,这个黑发亚裔才接过他手里的注射器,表情也恢复成平日里阴郁冷漠的样子,“……好。”
另外一边,周婉兴高采烈地冒出头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去给2号注射吧。”
莱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有个研究员却忙不迭把另一个注射器交给她了,似乎极不情愿去干这种活。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六层实验室唯二的两个东方面孔一左一右进入阻隔室内。
有人提醒他们:“目前就研制出了这两支,你们别笨手笨脚摔碎了。”
两个透明的类似于玻璃的门横亘在众人面前,由特殊的防爆材料制成,既可以防止里面的怪物逃出去,又可以把里面的任何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唯一的缺陷是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有几个研究员做好了时刻记录那两头来自深海怪物发情后会出现的状况的准备,等他们泄出□□,会有另一批研究员进去收集。
仅仅几十步的距离,两个人已经分别靠近1号和2号。
地上被锁链死死捆住的最为可怕的那只怪物微微蹙着眉,它闭着眼睛,怪异的面孔上显现出几分疲惫。
但那道熟悉渴望的气息进来后,它就迅速睁开了眼,墨绿色竖瞳里是人类伴侣一步步靠近的画面。
这头怪物张开嘴,想要呼唤伴侣的名字,艰涩的声音到了嘴边,却戛然而止。
怪物想起那天喊了伴侣的名字后,人类伴侣对他忽如其来的呵斥,以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恐惧。
……伴侣在恐惧什么?
那伽忍不住为伴侣担忧,它又回想起捡贝壳那天,游了很久后仓促地出现在有大量人类活动的领域中。
——它闯入了一个贩卖伴侣眼睛上小东西的地方。
然后在人类恐惧的尖叫声和枪林弹雨中,把那些小东西席卷而空。
因为要保护那些小东西,那伽挨了几颗子弹,之后它躲进了一个黑暗的巷子里,皱着眉用指甲把身体内的子弹抠了出来。
临走前,它却忽然注意到外面一对紧紧相拥的人类雄性,周围人类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但那对雄性人类却毫不在乎。
它清楚地听见其中一个雄性人类对另一个人类说:“……miss you。”
坚硬的耳鳍动了动,在那伽困惑的注视下,他们开始嘴巴贴着嘴巴,紧接着身上传出来的筑巢的情绪让它愣住。
那样的画面,那伽想起了路恩。
……它也想和伴侣嘴巴贴着嘴巴。
但要说那句艰涩陌生的人类语言还有些困难,那伽为此在深更半夜悄悄念了很多遍,直到能够流畅清楚的,完全一模一样地念出“我想你”。
果不其然,那天清晨它不顾一切冲出去去伴侣的巢穴,抱住伴侣和他说了那句话,人类伴侣身上就散发出了筑巢的情绪。
它想进一步贴着伴侣时,那些筑巢的情绪却又消失了。
之后成体期带来的疲惫、焦躁令那伽没有时间去思考原因,但现在,它却太需要伴侣的抚慰了。
于是当路恩短短几十步距离却深吸了无数口气走到这头怪物身边蹲下,打算迅速把针头扎进它的手臂时,却清晰地听见它一字一字说:“……我,想,你。”
比上次更清晰,更深刻。
闪烁着寒光的针头在灰色粗糙的肌肤上方凝固了,路恩一直不敢抬头的眼睛倏地抬起,他盯着眼前这张非人的脸,苍白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一人一怪互相注视着久久未语,不同的眼睛里只能映出彼此的身影。
直到身后传来催促声,路恩才像惊醒般回过神。他又低下头,这一次,他毫不迟疑地把针头扎进这只怪物的血管,拇指按压着活塞,等到注射器里的液体将将过了四分之一时。
大拇指按压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路恩沉默着,把针头迅速拔出,然后不动神色地把剩余的液体通过针头喷洒在鞋内。
黑发人类站了起来,无视身下灼热祈求的视线,踩着液体的粘腻感,一步一步身姿挺拔地离开了。
等路恩出去后,半天没回过神,甚至没有听清莱德在对他说什么,简单“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路恩恍惚自嘲地想: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明明知道原剧情催情剂对那伽没用,怕剧情崩掉又多此一举减少了催情剂的剂量。
所以无论原剧情是怎样的,现在催情剂在那伽身上都不会起作用了。
……看着那双略带疲惫仍旧灼热的眼睛,只是怕剧情崩掉吗?
万一成功了,就像周婉说的,他就不用去主刀也不用担忧会被那只会说“我想你”的怪物杀害了啊。
路恩不太敢往深处想,他虽对着玻璃门,却始终垂着眼没有看。
因为紧跟着周婉出来后,其他研究员把玻璃门围得水泄不通,都带着猎奇、恶意、探究还有那种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的鄙夷去看那两只上半身与人类几乎一样的怪物会在发情后露出的丑态。
很快,关押着2号的阻隔室内传出了动静,它浑身扭动着,铁链在地面发出滚动声,白皙的肌肤瞬间变得通红,浅蓝色的瞳孔放大了数倍,额间的冷汗沿着面颊两侧滑落。
滴答,滴答。
落在地面后发起抖,它抖个不停,似乎在忍受快要从身体内爆炸的燥热和痛苦,尾巴开始像最低贱的虫子般蠕动着。
它失去了所有尊严,此时此刻变成了最普通的牲畜被人类观察。
路恩沉默着,听见了他们的耻笑声还有用笔尖记录一刻不停的唰唰声。
但很快的,他们发现了异常,因为1号的阻隔室内毫无动静。
实验室内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1号身上没有出现发情的迹象?”
“不会是失败了吧……”
“它们是同一个物种,身体机能也一样,不可能只对2号起作用而对1号失效。”
莱德皱起眉,他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路恩,目光发沉,对其中一个研究说:“你进去看一下1号的状况。”
那个研究员正是亚历山大,闻言他急忙推开门进去,过了一会,他面色犹豫地出来了,在莱德愈发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中。
亚历山大迟疑着开口:“催情剂好像,好像在1号身上失败了。”
没有人看见莱德眉目间一闪而过的阴沉,他微侧过头,看向路恩,“路宁,你真的给1号注射了吗?”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希望你对我撒谎。”
路恩稳住内心翻涌复杂的思绪,表面上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镇定自若说:“我当然给1号注射了,但你们看2号和它体型样貌上的差距,那些我们肉眼能看到,但也许它们体内还存在其他差异,不能因为1、2号是同一物种就兀自给它们使用相同的剂量,我之前研制过一种麻醉剂,对1号的效果很好……你们都知道的吧?但用在2号身上,相同的剂量却会致死。”
路恩心里又是另一套说辞:其实那个麻醉剂对那伽毫无作用,但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黑发青年脸不红心不跳,说辞流畅不带喘和停的,尤其是他们当中有人见识过那款麻醉剂的厉害,不由得无法反驳以至于面面相觑。
莱德的目光却变沉,忽然冷不丁问:“……路宁,你还记得迈克尔的那番话吗?”
“我记得。”路恩直视他,镜片后的黑眸清澈明亮,“如果催情剂对1号失败了,他推荐我去主刀提取它下腹的液体。”
“那你知道那样做危险性高到会丧命的地步么?”莱德脸上彻底没了笑意,脸色甚至有些难看,眉眼压得极低,每个字都透着压迫感和冰冷。
其他研究员觉得有些稀罕,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莱德当众冷脸。如果那位在别墅内的妇人在场,知道这是这位贵族少爷怒火到了濒临爆发的表现。
“……我知道。”路恩冷淡地答复,他的视线穿过所有人和玻璃,看向那只在地面蜷缩着的庞大怪物。
它的头颅似乎一直在挪动着,好像在寻找最好的位置能够看见他。
直到他们的视线猝不及防交汇,路恩看见那头怪物的眼睛湿漉漉的。
在一片死寂当中,路恩平静说:“我愿意的。”即使那只怪物可能会杀了我。
第39章
最后这句话落下,路恩就感受到身上投有一道刺骨寒冰般冷漠的视线。
他望过去,却见莱德正盯着他看,表情和目光却很冷淡,视线里还掺杂了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好像对他说的“我愿意”非常不满,也很罕见地没有了笑容。
路恩有点纳闷,心想大兄弟你之前不是挺乐意的?我都心甘情愿去受死了,你怎么还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
周围的研究员也感觉到莱德身上冒出的嗖嗖冷气,不约而同离他们两个远了点,然后听见这位以好脾气闻名的贵族少爷淡淡地说:“把1号单独送到密闭实验室提取□□,2号继续留下观察。”
他话锋一转,语气冷得厉害:“路宁,既然你那么愿意奉献自己,实验全程我不会给你安排任何助手……我期待你的表现。”
莱德说完这些话,表情看似毫无波澜转身离开了,步伐迈得很大,但谁都能看出他背影中隐忍的怒火。
他难得当众失态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阴郁又劣迹斑斑的亚裔,众人都觉得这个亚裔很是不知好歹,也没认清自己几斤几两。
那样一个恐怖丑陋的怪物,去获取它下方狰狞又绝对私密部位的□□,就不怕它暴怒杀了他吗?要知道实验室里其他弱得多的实验体,研究它们的生殖处也会应激到奋起反抗。
更别提1号那样像个不定时炸弹的可怕怪物。
他们认为这个亚裔蠢得可怜,想出风头到了不怕死的地步。
所有人都听出来莱德是不希望这个亚裔去冒死主刀的,如果这个亚裔服个软,莱德会把迈克尔说的话作废,这个亚裔也会远离1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激怒莱德,主刀时连助手都没了,和那头怪物待在密闭的实验室中做那样危险的实验,他死在里面一时半会都没人知道。
周婉忧心忡忡地看着愣在原地的路恩,说:“去和莱德道个歉吧路,他刚才说的是气话,气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和莱德道个歉他不会真的让你去主刀的,1号它太危险了。”
她又说:“……我猜1号肯定有智慧和思考能力,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它只对你表现出友好,但也许那都是它的伪装!等会你的行为让它受到严重冒犯和挑衅,你还能保证它不会伤害你?”
周婉苦口婆心地劝着,但面前的黑发青年却始终沉默无语,过了片刻,他才幽幽地开口:“说的很有道理,所以SI给我们买了工伤保险吗?”
周婉:“……”
*
别的不说,六层实验室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有安保员把那伽运进了一个从外面看完全密闭的实验室,金属门上方是一块写着“A”的镀银提示牌。
只有寥寥几个人跟过来,大多是面露同情和嫌弃地看着路恩。
其中一个和他说:“喂亚裔,快进去吧,救护车提前给你叫过来了。”意思是凉凉了能立刻给你抬到医院的停尸房。
路恩:……我谢谢你啊。
四周萧瑟凄凉的模样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氛围感,路恩表情麻木,他其实也没想到莱德做事情那么绝,助手都不给安排一个!
那像话吗?那太不像话了!
他本来想追过去大吼一声不要!结果莱德那家伙也不知道抽得什么疯,突然转身就走,走得比兔子还快。
就算周婉说了那么多,路恩也不太理解莱德为什么生气,气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那他倒是收回不给他安排助手的话啊。
路恩默默吐槽着,站在实验室门口,深呼吸很久,才一脸惨白,戴上手套磨磨蹭蹭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伽大爷,看在我给你宰了那么多鱼的份上,等会你别怪我也别吃我,不然你未来的伙食质量大大下降……
路恩这么苦中作乐,其实是为了掩盖掉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那晚的噩梦一直在脑海里反复上演,他知道,梦里面那个嗜血凶残的那伽才是真正的它。
那伽对他的温顺只是巧合吗?如果他死了,还有没有可能穿回去?
路恩缓缓呼出一口气,慢吞吞走到实验台旁,上方蹼爪还有尾巴都被锁住的的怪物偏过头颅,竖瞳眨也不眨看着他。
路恩恍惚地觉得,面前的那伽,与梦里那个眼中只有冰凉杀意的那伽并不一样。
……它们是不一样的。
台上的怪物安静地注视他,路恩忽然又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个现实里的那伽,无论他对它做什么,它都不会生气,更不会伤害他。
“那伽。”
路恩轻声念它的名字。
你会杀了我么?
黑发人类的嗓音有强烈的魔力,瞬间安抚了怪物的焦躁与不安,尤其是当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它那对软下去的耳鳍就会兴奋到竖起,上半身病态般发灰的肌肤也逐渐变成羞涩的深红。
怪物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着,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声音:“路……来……”
来到它这样一头丑陋恐怖的怪物身边。
那伽冰冷的竖瞳紧紧盯着人类伴侣清澈的眼睛,无形而又贪婪的触手瞬间张牙舞爪地伸出去,然后疯狂扑向浑然不知的伴侣,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又毫不犹豫侵入他的大脑。
那些粘腻、粗长的触手像圈住宝物般禁锢住这个黑发人类,有一些隐隐向他温暖湿热的口腔中钻去。
它始终是那只残忍卑劣的怪物。
下一刻,黑发人类的眼神变得呆滞,有些同手同脚地来到这只怪物的头颅前。
见状,这只怪物的竖瞳兴奋到缩至极点,看着近在咫尺的伴侣,它的眼珠仿佛不会转动了,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伴侣美丽的面孔。
人类伴侣浓密的眼睫垂着,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那些粘腻的触手已经争先恐后钻入了他红润的嘴巴中,鼻梁上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它,似乎在等待它的下一个指令。
他无知无觉地中了怪物的蛊惑和圈套。
如此牢牢禁锢、控制住伴侣,强烈地满足了这头怪物内心肮脏恐怖的占有欲,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它要精心打造一个铺满人类珠宝的巢穴,然后把他引诱进去、永远锁起来,让他从此以后只能看着它,依附它。
这样的想法让它兴奋到发抖,那伽盯着路恩,如蟒蛇般阴森的竖瞳越来越暗。
……他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亦或是恐惧,也只能被它占有。
第40章
此时此刻,路恩变成了一具精致美丽的提线木偶,他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一片混沌,目光呆滞,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实验台上躺着的表情兴奋到扭曲的怪物。
潜意识中也充斥着它沙哑怪异的声音:“……用嘴巴,亲吻我。”
镜片后的眼睛愈发失神,路恩一步一步走到这只怪物的头颅前。
时间的沙漏好似被神秘的力量阻拦,以至于他的每个动作变得生锈般缓慢、僵硬。
路恩弯下腰,低下头,修长白皙的后脖颈一览无余,衬衫下单薄的脊背撑起了宛若坠入蛛丝网的蝴蝶骨。
他缓缓下坠着,混乱的呼吸吐出,喷洒在那张已经迫不及待张开嘴的怪物的脸上。
可怕丑陋的怪物快要忍不住了,成体期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伴侣,焦躁和不安扎根进骨髓不停地折磨它,偶尔强烈的疼痛又在冲刷它的理智。
每个白日和深夜,这头怪物都在死死抑制着把伴侣叼回深海的冲动。
现在它利用了卑劣的手段,操纵着伴侣的意识,让伴侣把自己凑得离它这样近——近到它的舌尖稍许冒出,就能把他拆吞入腹。
与此同时,实验台两侧的铁链发出急躁的滑动声,怪物被锁住的蹼爪似乎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地困在手铐里。
怪物生出了深深的恼怒,那些恶心的人类不知道在它身上用了什么东西,本就疲倦的它现在连挣脱一条铁链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伴侣主动施舍它一个吻。
一个吻就足够安抚它了。
怪物的眼球此刻无法转动,狰狞恐怖到了极点,恨不得从里面钻出真正的触角去舔舐上方、与它仅隔了两根手指宽距离的伴侣的眼珠。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
怪物眼睁睁看着伴侣倏地抓住台沿,眉头拧紧,恍惚的目光出现细微的挣扎,就好像在激烈反抗操纵他的东西。
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了怪物热切和渴求到扭曲的面孔,手掌却用力抓着实验台边缘,白皙修长的手甚至有青筋突起,仿佛抓住了真实世界里唯一的浮萍。
那伽……不要操控我……
可紧接着,那个怪异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了:“亲吻它。”
亲吻它。
亲吻这头卑鄙丑陋的怪物。
脑海适宜地划过这头怪物湿漉漉、可怜的眼睛,路恩目光里唯一一丝挣扎动摇了,镜片后的黑眸彻底失去理智,他颤抖着抬起双手,捧起身下这只怪物的脸颊。
潜意识中,手掌心传来的粗糙冰凉的触感在警告路恩,你捧起的是一只丑陋恐怖的怪物的脸。
它不是人类,野蛮贪婪,会装出可怜的样子博取你的同情,最后甚至会残忍杀了你!
如果你真的亲下去,面临的将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路恩的呼吸逐渐加重,和怪物冰凉的吐息疯狂交缠在一起,一冷一热彼此谁也无法挣脱。
能被伴侣捧起脸颊,怪物兴奋到动也不敢动,生怕移动后会惊醒伴侣,身躯上病态灰色的肌肤全部变成了如岩浆般滚烫的暗红。
狂喜和害羞冲昏了它的头脑。它静静地等待着伴侣宝贵如奖赏的亲吻。
时间一点点过去,路恩把头埋得更低,就在红润的唇瓣几近碰到下方薄且血管清晰的、属于怪物的嘴巴时。
叩叩叩——
门外响起了不耐的敲门声,伴随着刺耳的喊声:“喂!亚裔!你没死在里面吧?没死的话就出个声!”
这道声音如一把突兀的锤子,猛地砸破了封闭实验室内所有旖旎、不理智的荒唐行为。
路恩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就像从一场噩梦与美梦交织的幻觉中清醒过来,捧着怪物脸颊的手也顷刻间僵硬。
他呆呆地看着近在眉睫之内,眼神霎时冷得像寒冬腊月的怪物,声音有些艰涩:
“那伽……?”
路恩如当头一棒,脑子嗡嗡作响。他他他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情深款款”地捧着那伽的脸,看这情况下一秒像是要亲吻下去。
路恩像是被火焰烫到般放开手,身体迅速往后退,直到认为和实验台上的怪物有了一个安全距离才堪堪停住脚步。
而外面不耐烦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会真死在里面了吧?晦气……”那人骂了句脏话,紧接着传来了金属门打开的声响。
试验台上,怪物脖子咔嚓作响,扭过头颅,露出的表情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它甚至怒到无法在黑发人类面前遮掩它可怕的一面,墨绿色竖瞳里的杀意流淌,浑身阴云密布,阴森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钉死在墙壁上的铁链隐隐有撕扯下整面墙的倾向。
路恩见那伽的状况非常不对劲,回过神也反应过来,急忙朝外面喊了一句:“我还没死!你别进来!”
金属门却已经打开了,那人骂骂咧咧的走来:“你没死刚才怎么不出声?”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砰”的一声,墙壁上粗重的铁链彻底断掉,发出巨响。
试验台上的怪物弓起腰,要冲出去杀掉那个打扰和闯入的恶心人类,不料下一刻,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按压在它的尾巴上。
怪物一个僵硬,恐怖的杀意瞬间收敛,不敢动弹了。四周弥漫的冷意和被打搅的不快也被按在了原地。
路恩深呼吸,扭头看向进来的人。那人手里拿着几支试管,看清室内的状况,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看向他手下的怪物,一脸诧异和古怪:“你在做什么?你想硬来吗亚裔?”
“???”
路恩大脑一片空白,刚才他看那伽要蹿起来大开杀戒的样子,不假思索就把手伸过去按住它,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成功阻止了一场屠杀。
他顺着这人的目光看下去,却见自己的手放在了这头怪物的下腹处,准确的说应该是它靠近腰腹的尾巴上面。
那部分的鳞片最大,颜色也最深,跟随他的视线,隐约有打开和跳动之兆。
他们这些做研究的再清楚不过那块鳞片下是什么地方,好巧不巧也是他等会要剖开的地方。如果对面换成正常男性,完全可以以性骚扰的理由把路恩告上法庭。
路恩:“……”
崩溃!!!
路恩尴尬到不行,迅速抽回手,然后一个挪步挡住了身后的怪物,语气假装冷静说:“什么硬来?”
那人一言难尽地把手上的试管放在移动架上,说:“你不会忘了吧?除了要提取1号生殖处的液体,还要收集它的精液,那些催情剂没了,就用给鸡牛羊发情用的药给它吃算了。”
那些试管里装的就是牲畜发情用的药液。然后他脸色古怪:“你刚才那样子,不会是想动手弄出……”
“够了!我知道了,你快出去。”
路恩着急忙慌打断这人的话,实在是没耳朵听下去了,他穿得不愧是小黄文,现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脸色阴沉,呵斥起来是足够唬人的。那人果不其然被他突如其来的硬气吓到,见他既然没事也能交差,骂了几句“晦气”“神经病”就转身离开了。
于是整个封闭实验室内再次剩下路恩和一头僵硬害羞到不能动弹的怪物。
路恩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这次他没有再直视那伽,之前他清醒又像是失去理智般被这头怪物操控着,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不喜欢被东西操控失去自我的感觉,尤其是当路恩意识到:那伽一直在演他,除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许那些灼热滚烫的眼神也是装出来的。
亏他还可笑地拿出“我有一个朋友”的问题去问周婉,期望为自己心底迷茫和未知的情愫寻找借口。
这个认知加上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把无名火,把路恩的怒意烧了起来,他的眼神变冷,去拿移动架上的手术刀,也不顾台上的怪物两只蹼爪是自由的,随时有可能捅破他的肚子。
——很有破罐破摔的味道,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用命赌博的胆大。
这头怪物不是对他很温顺吗?如果他剖开它身体最脆弱部分的鳞片,抽取里面的液体,它是会按照原剧情一样杀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对他温顺呢?
路恩想,他也一定是疯了,才敢拿命去做这场类似赌博的实验。
但是他要是成功活了下来,会回应它的温顺和灼热滚烫的目光吗?路恩也不清楚,他连人都未曾深入交往过,何况对方还不是人。
是一只卑劣操控他意识的怪物。
人身蛇尾的怪物眼里只有面前的黑发青年,感觉到伴侣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和怒意,它隐约知道是它扭曲、失去理智的做法激怒了伴侣。
可它内心肮脏不堪的想法永远不会消散,怪物仍旧对刚才没有落下的吻耿耿于怀。
但它沉得住气,暂时不敢再轻易操控伴侣去吻它。
于是当路恩用余光去瞥这头怪物时,发现它又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嘴巴张开,发出了类似撒娇般的声音:“想、路……想……你”
一副知错悔改,任君宰割的模样。
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