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任务失败(三)
第六十一章:任务失败(三)
徐让欢是下凡历劫的仙君?
简直天方夜谭。
妧妧未将画像之事放在心上, 她更在意的,是徐让欢是否已成魔君,即将攻打天族。
酒醒几分, 她终于熬走了看守云曦的侍卫。
妧妧不动声色摘下头顶的发簪,青丝垂落, 荡在胸前, 女人提着裙摆离开。
而至于私自离开玉清宫的后果, 以及云曦是否会教训她,她无暇顾及。
她在桃花林中找到清汀。
春日的桃花林素来极具风味,清汀坐于石凳, 背靠桃花树粗壮的躯干, 单膝微屈, 双颊微红, 品酒亦品景。
饮酒作乐, 闲适淡然,似乎周遭的紧张气氛与他无关。
这就是清汀, 这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妧妧一贯不太懂他。
寻找清汀的路上,她还看见将士们为了后天的迎战做准备,而眼前这位能文能武的清汀道长, 却直接撒手不管。
缄默一瞬, 妧妧走上前,朝清汀行礼, “师傅。”
闻声,清汀慢悠悠的转回头,看见妧妧先是一顿,“妧妧?你怎么来了?”
随即,清汀又想明白什么, 酒壶竖起,悉数倒入口中,畅快的说,“云曦仙子把你调去玉清宫之事老夫已经同意了。你不必特意前来告知老夫。”
“徒儿来不是因为此事。”妧妧靠近些。
“那是为何?”清汀将喝光的酒壶丢到一边,晃晃悠悠伸手,准备去拿另外一壶。
妧妧抢先截断了他的来路。
她在清汀对面坐下,一手酒壶一手酒杯,一边为他倒酒,一边说道,“师傅,徒儿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听闻魔族即将攻打天族,师傅可知那位魔君的身份?”
“那位魔君可是徐让欢?”她将酒杯放在清汀面前,定定看着他。
她抿抿嘴,“我的任务失败,是不是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徐让欢已经堕入魔道,对吗?”
一连串三个问题,让本就有些醉意的清汀更懵了。
清汀嘴角笑容暗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说话。
因为她的问题,他无法解答。
作为司命星君,他只是奉天帝之命行事。
而至于徐让欢是否成为魔君,又是否战死魔族,他亦一概不知。
不过他相信,徐让欢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清汀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妧妧,别想太多了,徐让欢他……”
话没说完,被妧妧打断,“师傅,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如果还有挽回的余地,便请重新送我下凡吧。”
女人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如果徐让欢还在凡间的话,我希望我可以挽回些什么。”妧妧说。
清汀看她一眼,“你如今已是玉清宫的人,此事便不必再插手了。”
“师傅!”妧妧皱眉。
“好了!”清汀不再看她,“老夫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徐让欢的事情,我会派谷非下去查。”
说完,清汀起身,“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便安心呆在玉清宫,和寻常仙子一般,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妧妧张了张嘴,可对上清汀的眼神,她只得心有不甘的垂眼,“……是。”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可事到如今,真想过好清汀口中的“小日子”又谈何容易?
要知道,现在局势动荡不已,还有不到两日,魔界便会全军出击,攻打我族。
只剩不到两日的时间了。
这般想着,妧妧脸上愁容不减。
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
下一秒,脚下的土地随即裂开一道道纹路。
妧妧和清汀相识一秒,不约而同皱眉,“不好!”
一瞬间,天崩地裂,整个天族出现巨大的震动。
清汀眉头紧锁,“看来是消息出了问题,魔界来攻的时间足足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两日!”
“走!立刻随我前往迎敌!”
*
二人赶到天魔交界处的时候,青帝云舒、及新任武神云霖等上仙已经率领众多将士们驻守于此。
新任武神云霖面容冷峻骑在金身凤凰上,眼神蔑视,不屑一顾睨着面前一众乌烟瘴气的异族,他冷冷呵了声,“呵,尔等区区蝼蚁之辈也敢扰我天族清净?”
云霖是武界少有的旷世奇才,只用两年时间便实现飞升,成为上仙。
可惜,前任武神的光辉过于庞大,掩盖了云霖光辉。
在飞升了三次的裴仙君的气焰下,云霖并没有出头之日。
好在,裴仙君下凡历劫。
他终于有机会崭露头角了。
所以,眼前这打响名声的第一仗,他势必拿下。
对面的魔族也不发怵,魔君副将抢着回话,“裴仙君不再,如今天族今非昔比,你又是谁?在高贵什么?”
“早就听闻魔君爱好奇特,如今见了他最得意的副将才知,魔君的口味多么奇葩。”云霖冷笑了声。
他说的没错,这副将的面貌确实古怪,他没有人脸,只有一颗牛头,和一具马面,说的话倒是人话。
没等副将反驳,云霖环顾四周,又道,“哎呀,魔族可真是小瞧我们,魔君只派些手下败将来。自己却不现身?”
“对付你们天族,根本无需魔君现身。”副将说。
话是这么说,其实副将自己也在纳闷。
魔君分明说过,自己会准时出现在天魔交界处,血洗天宫。
怎的现在还没来?
难道是因为今早闯入魔界的凡间男子?
没等副将想出个所以然,云霖笑着举起手中长剑,“好啊。”
“那我便不客气了。”云霖说。
*
面对群龙无首的魔族,天族竟难得一丝便宜都没占到。
双方旗鼓相当,打得火热。
前来帮忙的妧妧和清汀也马不停蹄加入其中。
锋利的剑刃割断敌军的头颅,将其一分为二,妧妧手持长剑,鲜血浸湿她白皙的脸庞。
见此情形,她止不住朝一旁的清汀喊道,“师傅!派我下凡吧!如果我回到薛均安的身体里,或许徐让欢会撤退!”
她默认魔君就是徐让欢。
一边的清汀不予理会,几道密语脱口,敌军便不能近他的身。
得不到回应,妧妧转头看清汀,“师傅!”
下一秒,一具宛如骷髅的魔族朝她狠扑过来,情急之下,妧妧闭眼,双手合十在胸前画了个圈,一道绿光闪过,这才将那丧尸弹出去几米远。
她看着无动于衷的清汀,又看着眼前水深火热的形势。手指不禁握紧了长剑,咬牙,往回跑。
一路向西,她越过桃花林,穿过麋陆湖,最终在因混乱而无人看守的洛凡台停下。
可以挽回的。
一定可以挽回的。
只要我回到人间,或许一切都可以挽回。
看着不远处硝烟弥漫的黑雾,又看看洛凡台内深不见底的黑。
妧妧心一横,双臂张开,闭眼,直直堕了进去。
*
这一头,天魔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副将心心念念的魔君正在同那位邪气深重的凡间男子谈判。
迟浸月懒懒倚在魔君之位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诛魔无数的凡人。
少年身形削瘦,浑身是血,一袭白袍被鲜血染成红衣,乌黑长发掺杂着血液,垂在眼前,叫他看起来不可亵渎,难以靠近。
就这么打量了徐让欢好一会儿,迟浸月单手撑头,另一只百无聊赖把玩着权杖,似笑非笑看着他,“凡人之躯竟能闯入我魔界境地,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语速很慢,给人以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作为魔族唯一的纯正血统,迟浸月的样貌可以说是为魔族而生的。
魁梧的肩上,披着一件漆黑皮毛,与披散胸前的乌黑长发融为一体,显得张狂又野性。
迟浸月问,“你可知私自闯入我魔族境域的后果?”
话音落下,台下少年掀起薄薄内双,泛起下三白,徐让欢嘴角噙笑,漫不经心走上台阶,“你就是魔君迟浸月?”
迟浸月目睹他靠近自己,笑得更欢,“敢直呼本座名讳?有意思。”
和迟浸月不同,徐让欢根本没时间和他废话,拖着长剑,直逼迟浸月眼前,“听说你有复活死尸的秘术。”
“是又如何?”迟浸月换了只手撑头。
这时,徐让欢已经走到他眼前,居高临下。
魔族的红光照在少年脸上,将他切割成半明半暗,吊诡至极。
不过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少年下一秒,嘴角勾起,露出雪白的牙齿以及上面残存的血液,他笑着朝迟浸月伸出手,语速缓慢,“还请魔君助我一臂之力。”
本该祈求的语气里寻不见半分祈求的影子。
迟浸月视线从徐让欢那张病态的脸上转移到他伸出的手上,冷笑一声,继续看着徐让欢的眼睛。
“有求于本座,还如此傲气?”迟浸月反问。
不过面对徐让欢的傲气,迟浸月并不恼火。
因为,他在徐让欢身上感觉到浓郁的邪气。
如果能将徐让欢的邪魂邪骨植入自己体内,那一统三界或许真的不止是纸上谈兵。
脑中酝酿出一整套大计。
迟浸月看着徐让欢,也跟着笑,“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本座便以魔君之力助你复活死尸,如何?”
话音落下,徐让欢的一只眉毛挑起,笑得更加诡谲,“哦?是吗?”
他收回朝迟浸月伸出的那只手。
白皙到有些泛红的指节随即触上剑柄,少年举起剑,用锋利无比的剑头指着迟浸月的喉。
徐让欢粲然一笑,“不如……孤直接将你的魔君之位收入囊中,岂不妙哉?”
第62章 第 62 章 孤好想你(一)
第六十二章:孤好想你(一)
锐利的刀刃刺入古铜色的皮肤, 渗出几滴黑色的血液。
好笑,甚是好笑。
迟浸月一把握住长剑,笑得瘆人。
“看来我们魔族可真是衰败了。什么东西都敢骑在本座头上。”迟浸月说。
说着, 迟浸月抓起长剑,不顾掌心血液横流, 从徐让欢手中抢过那把剑, 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魔族天生力大无穷, 脆弱的剑很快就因冲击力而折断成两半。
销毁少年的武器后,迟浸月这才从宝座上起身。
披风掉落原位,露出肩上藏着的两个巨大黑翼, 迟浸月慢条斯理走下台阶, 口中念念有词, “哦?想取代本座?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迟浸月紧盯着徐让欢的脸, 四目相对, 剑拔弩张。
迟浸月的两额赫然冒出两个粗壮的犄角,深黑的主体上密密麻麻布满金色的线圈。而后,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一个庞大的神兽腾空出现在大殿内。
神兽威力难以比拟,现身之际, 遂掀起尘埃无数。
徐让欢下意识伸手护住双目。
待到一阵青烟白雾消散后, 神兽的真容才缓缓显露。
四不相,麒麟一族的巅峰, 体内蕴含龙族的血脉,自带震慑和威压,难以被驯服。
不过眼前的这一只,倒是被迟浸月驯得很乖。
身姿健硕的男人伸手摸摸四不相的脑袋,循循善诱道, “本座养了你这么久,你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四不相很有灵气,听到能为主人排忧很是开心,开心到抖动了两下耳朵。
“来。”迟浸月看着徐让欢,“替本座杀了他。”
四不相听懂了主人的话,温顺的神态瞬间褪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
的确,这才有几分麒麟的架势。
四不相两只前蹄抬起又重重落下,四脚着地,仰天怒吼一声。
壮大的气浪冲击从麒麟口中磅礴而出,直接将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吹出去三米远。
这其中,也包括徐让欢。
滚滚而来的气浪将身形削瘦的少年卷起,又甩出去几米,重重砸在大殿的门上。
“哐当”一声,坚硬无比的大门被撞出几道裂痕,反观徐让欢的脊柱,伤势可想而知。
单薄的少年后背靠在门上,单腿屈起,一手随意搭在膝骨上。
徐让欢闭眼,仰着脖子,大口大口贪婪呼吸着魔界污浊的空气。
须臾,凸起的喉结滚动几下,男人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他睁开眼,重重朝前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大颗大颗喷射在地上。
血丝夹杂着唾液悬挂于白皙的嘴角。
徐让欢的牙齿被染红,他缓缓垂下脑袋,周身透着股难以名状的破碎感和怪异。
见状,迟浸月不禁摇了摇头,嘴角笑意渐深,“不自量力。”
本座还以为能孤身一人杀入我魔族大殿的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高手呢,现在看来……
看着徐让欢颓丧的模样,迟浸月淡淡移开视线,重新回到宝座上。
呵,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迟浸月想错了。
徐让欢瘫在地上,喘息几秒后,陡然间抬眸,眼底遂冒起猩红之光,他露出古怪的笑容,以及被血染红的牙齿。
下一瞬,少年脚下生风,拽住四不相的犄角,一跃而上,跨坐在它身上。
他没给四不相反应的时间,拳拳到肉,痛击软肋,眸中顿生凄凉肃杀之意。
几拳轰出,鲜血四溅。
四不相发出阵阵哀嚎,疯狂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可徐让欢就是不下来。
少年双手结印,端坐在它背上,任它躁动不安。
徐让欢缓慢的闭上双眼。
妖风四起,很快将他束在脑后的红丝带吹落不见。
这时,大殿中央的天花板上浮现出一个黑色阵法。
法阵之中,闪烁着上古魔族失传已久的符文密语,神秘而强大。
徐让欢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猛地一下睁开双眼。
一瞬间,天翻地覆,大殿内的物品悉数被震碎。
无数道黑光从徐让欢指尖闪烁,如流云跃天,迅速笼罩整个大殿。
法术的光辉与四不像交错在一起,妖气恒生,顿时吞噬整个魔界。
四不相从心腹之处,五脏六腑往外爆开,血液血洗了整个大殿,四不相晕倒在地。
轻而易举制服了神兽至尊,徐让欢一跃而下,从战败的四不相身上离开。
少年缓步走到迟浸月面前,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背,粗糙擦去嘴角血液。“魔尊大人管这叫不自量力?”
眸光漫不经心睨过四野被血液浸泡的魔界,徐让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血液的味道一如既往会让他兴奋不已。
徐让欢没在看迟浸月,反之,他意犹未尽看着四周流血的墙壁,仿佛在看一副极其满意的杰作。
“有点儿东西。”迟浸月整个上半身往前探了探,眯眼,认真观察起四不相身上的伤。
四不相的表皮基本完好无损,面前少年内力深厚,上古秘术也练得炉火纯青,想必四不相是内脏伤透,这才喷血晕厥。
还真有两把刷子。
迟浸月直起身子,看向徐让欢的时候,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么厉害,还真是……
真是叫本座更想要你了呢。
四目相对无言,迟浸月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啧,还以为用不着本座出手。”
说完,迟浸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劣,口中念动咒语,届时,一道风刃飞出,直直斩向徐让欢。
说时迟那时快,被徐让欢一个侧身躲开。
浸着血液的红衣在空中掀起一道道蜿蜒的弧度,徐让欢面无表情落地。
少年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面,抬眼,目不转睛盯着迟浸月的脖颈。
而后,徐让欢咬破舌尖。
鲜血化作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刺对方眉心。
可惜在刺穿迟浸月眉心之前,与迟浸月吐出的火焰,双双化为灰烬,碰撞出幽暗的蓝色火光。
不等徐让欢反应,迟浸月的犄角立刻发出两道电芒。
电芒如蛇,于顷刻间紧紧缠绕住对方的身体,每一秒都会发出强烈的电流,麻痹人神经。
绿意幽幽的电芒攀上徐让欢的肩头,束缚住他的一举一动。
少年痛苦的皱了下眉,喉间难得发出一声闷哼,不得已,重重向侧边倒在地上。
眼看着徐让欢即将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迟浸月笑着张开双翼,从宝座上飞了过来,边靠近边说大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便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他蹲坐在徐让欢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脸,笑,“这生的倒是一副好皮囊,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敢到我魔界撒野,想必你的皮肉骨头定是硬的很吧?”迟浸月自言自语道,“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安心呆在宫里,左拥右抱当个昏君,像你父亲那般始乱终弃,难道不是美差一件?”迟浸月说。
徐让欢面无表情。
迟浸月笑呵呵的,一把将他的头砸在地上,“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啊,你和你父亲流着同样的血,同样的没用!”
迟浸月这段话里,满是讥讽的味道。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点刺激了徐让欢的神经。
几秒后,少年双目猩红,面容扭曲,真气疯狂涌动。
“嘭”的一声,电芒被挣脱开来,不仅如此,就连堂堂魔君也被震退一米。
少年踉踉跄跄起身,忍着全身麻痹的痛感,朝断剑的方向走。
徐让欢最擅用刀,最擅用极致阴狠的法子杀掉对手。所以,他需要这把剑,哪怕是一把断剑。
一步一步,少年缓缓逼近那把被折断的剑。
眼看着断剑近在咫尺,徐让欢强忍剧痛俯身。
带血的指尖颤颤巍巍,即将触上剑柄之际,某样东西映入眼帘,随之而来,徐让欢整个人一僵。
星魔灯乃魔界法器,和络凡镜用途相似,都是用来勘察凡间的利器。
徐让欢大闹魔界之时,迟浸月曾特意将星魔灯放在大殿,好查看徐让欢的来头。
谁知这凡人闯进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情急,以至于迟浸月竟忘了关掉星魔灯。
此刻,星魔灯上,浮出极为逼真的画面。
画面中,皇宫地下室的棺材“啪”的一下被里面的人推开,薛均安就这么从中坐起,急匆匆翻下棺材,往门外走去。
安安……
唾液夹杂血丝,少年喉结滚动,吞咽腹中,徐让欢大气不敢喘。
他的安安……复活了?
哈哈!
他的安安复活了!
意识到这一点,徐让欢的呼吸陡然间急促万分,瞳孔放大,整个人止不住颤抖,且刚握在手心的断剑再次掉落在地。
发现徐让欢的变化,迟浸月捂住伤口,坐在地上,拧了下眉。
就实力来说,这凡人确实强的可怕。
可就精神来说,又实在疯的厉害。
如此想着,迟浸月从指间变出一根法杖,悄无声息逼近徐让欢身后。
届时的徐让欢早已无心恋战,对于迟浸月的靠近更是全然不觉。
少年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
两年了,
两年了!
安安终于舍得回到孤身边了!
看着画面中女子逐渐消失的背影,泪与笑再也抑制不住,他仰天放肆笑起来。
和他病怏怏的阴柔之貌截然不同的癫狂,徐让欢口中喃喃,“安安,孤的安安。孤终于找到你了。”
“你终于舍得回到孤身边了……”
“孤好想你……好想你……”
第63章 第 63 章 孤好想你(二)
第六十三章:孤好想你(二)
短暂的讶异过后, 徐让欢转身就走,就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一瘸一拐拖着残躯走下台阶。
少年目中无人的无视神情彻底惹恼迟浸月。
迟浸月大吼一声, 将法杖狠狠砸向徐让欢的方向,“区区肉体凡胎, 我魔界可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说罢, 男人双脚蹬地, 直直朝徐让欢飞扑过去。
“本座今日就要了你的命!”迟浸月杀红了眼。
迟浸月伸出一只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向徐让欢,就在即将掐住徐让欢后脖之时, 少年忽然侧目, 阴冷的眸光射过来, 徐让欢迅速后退一步, 躲开迟浸月的攻击。
迟浸月稳稳落在徐让欢眼前, 转过身来,挡住少年来时的路。
徐让欢明白了迟浸月的意思, 逼不得已看向他的眼睛,神情淡漠,“让开。”
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 其间还夹杂着几分薄情和阴狠。
四目相对, 迟浸月没说话。
轻薄的凉风夹杂着血腥味,吹过少年的发丝, 在空中漾起一道道波纹。
迟浸月低头看他,笑容戏谑,“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徐让欢充耳不闻,抬眼看着面前接近两米的怪物,重复, “孤说了,让开!”
可这一次,迟浸月连话都懒得说了。
额前的犄角终于派上用场,迟浸月念动真言后,那犄角顷刻间变为金色,猛地一刺,刺入少年那双好看的瞳孔。
徐让欢想躲。
可他来不及躲。
或者说,他根本躲不了。
犄角闪烁出金光的那一秒,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迫使他注视那道金光。
在这之后,徐让欢整个人就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一般,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便是魔君惯用的伎俩。
金光的威力足足持续了三秒。
可就在这三秒内,尖锐的犄角正中少年的瞳孔,不断向前,碾碎、压烂他眼中的肉球。
“嘶”的一声,徐让欢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那段极为漫长的三秒结束后,少年嗓中才不自觉爆发出刺耳痛苦的尖叫声。
伴随着吼叫,徐让欢不自觉双拳握紧,像是被触发了何种机关,体内深厚的内力再也掩藏不住,疯狂涌动后,于一瞬间迸发出来,直接将堂堂魔尊震飞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
徐让欢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液浸湿。
血液随着眼眶,慢慢划过脸边,滴落在地。
一滴一滴,融入满地血液中,寻不见踪迹。
徐让欢面目极为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贯骄傲挺直的脊背也终于弯了下去。
一手捂住眼睛,徐让欢蜷缩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痛。
好痛。
他不可遏制的想到薛均安。
幽关禁闭的那段日子里,夫人是否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呢?
这般想着,徐让欢的脑袋又埋下去几分。
他不知道,
不敢知道,
亦不愿知道。
他只知道他错得离谱,他不该将自己内心扭曲狰狞的爱意强加在薛均安身上,他应该学习平凡人的爱,好好呵护她的……
另外一只手深扣进地下,徐让欢将腹中涌上来的血咽了回去。
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见到夫人。
只是,恐怕他必须先打趴眼前的怪物,才能重新回到凡间,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夫人。
这般想着,徐让欢猛然抬眼,缓慢从地上站起。
少年微驼着背,整个人阴在一股无形的可怖当中。
他松开被戳烂的眼睛,任由血液顺着白皙的脸庞簌簌向下流淌。
少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笑得极具魅惑,“魔君既然那么想与孤一战,孤便陪你玩玩吧?”
*
另一头,妧妧回到薛均安的身体里后,最先发现她的,是一位新来的婢女。
皇后娘娘丧命已久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宫,如今突然诈尸,难免叫丫鬟们惊慌失措。
手中女红散落在地,其中一个发抖指着薛均安,“你、你、你……”
“鬼啊!”还未等薛均安开口询问些什么,几人已纷纷花容失色,晕厥倒地。
这几个丫鬟还不是唯一被薛均安吓晕的人。
薛均安这一出死而复生吓跑了不少下人,从她爬出棺材到走出密室,再到踏入东宫,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全都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大气不敢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军机处外,她总算瞧见一个熟人。
“段尧!”
薛均安大声叫他的名字。
军机处内,统领众将的段尧一愣。
如今,段尧已从徐让欢的贴身侍卫一跃晋升为军机处总管事,闻声,他停下面前训练有素的军队,转身回眸,眯了眯眼,看清薛均安的脸后,段尧一愣,“你……”
趁着他发愣的这段时间,薛均安已经跑到他跟前。
女人顶着刚从棺材中出来的凌乱发丝,气喘吁吁道,“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此事事关重大,速速告诉我!徐让欢现在身在何处?”
言语之间尽显焦急。
段尧垂眼,看了她几秒,犹豫片刻,道,“娘娘死后,陛下终日郁郁寡欢,替娘娘折磨耗尽鹤丹的命数后,便将自己闭关在密室。距离现在,大概已有两个多月没出来了。”
密室?
薛均安皱了下眉。
又是哪个密室?
徐让欢那个阴暗的疯子那么多密室,天知道这又是哪个密室?
段尧看出她的疑惑,“玉檀林边,新建的密室,里面全是皇后娘娘的私人物品。”
“多谢。”得到答案,薛均安赶忙往密室赶。
就连段尧的话,她都没听完,“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死而复……”
对段尧,薛均安只留下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
*
可是无论再怎么心急,她还是来迟了。
密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徐让欢消失了。
望着屋内瘆人的人偶以及全部画满自己的画像,薛均安忍不住打了几个颤。
难道、难道真的没有余地了?
薛均安咬紧下唇,直到咬出鲜血,才意识到自己亲手酿成了恶果。
想到不远的将来,整个三界都会处于混沌之中,女人心死,双手垂在身侧。
诡异的房内,四野的画像中,无数个妆容不一的女人共用同一张脸你。
有种错觉,薛均安觉得她们都从画像中飘了出来,包围住她,对她发出尖锐的嘲笑声,嘲笑她的无能,无论是杀徐让欢还是找到父母,她都是那般无能。
“不是的……”
“不是的!”
薛均安捂住双耳,跌坐在地上,乳白色的襦裙绽放开来,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欲枯的花。
“安安!”
下一秒,高瘦的男人浑身沾血,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她。
“安安……”徐让欢的喉咙发紧,声音发酸发涩。
薛均安一愣。
他抱的那样用力,像是生怕她再次弃他而去。
薛均安缓慢回过头。
映入眼帘是徐让欢那张凄美的脸。
他的左眼被残忍的挖掉了,此刻还在滴血,可是他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痴痴看着面前的女子傻笑。
徐让欢抱着薛均安,大喜过望,“安安,你看,你想要太平盛世,我都办到了,我都办到了!所以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
越说到后面,徐让欢的声音就越小,怕极了薛均安会说出否定的回复。
看着徐让欢卑躬屈膝的样子,薛均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无能!
她无所不能!
想着,女人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就要往徐让欢的胸膛上刺。
一时间,天光大亮,二人双双晕厥。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她记得,徐让欢温柔的牵着她的手,无力的扯出一个微笑,“太好了,安安。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孤好想你(三)
第六十四章:孤好想你(三)
自妧妧有记忆以来, 她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天牢内,被清汀驯养着,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女战士。
犹记得那时候, 清汀仗着她年纪尚浅,不明白大多数词的含义, 所以口无遮拦, 留下过一句祸根, “这将是她最好的赎罪。”
可是当初她年纪小呀,什么赎罪?她听不明白。
直到今日,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从头到尾, 从生到死, 她只是被派下凡间协助徐让欢历劫的棋子。一个教会他如何爱人、如何普渡众生、如何成为一名真正仙君的棋子。
而今, 众人敬仰的仙君历劫结束, 她便也跟着没了用途, 又成为最初那棵任人随意丢弃的小草。
藏匿于众仙最后,妧妧透过仙群, 注视那位且刚历劫归来的仙君。
清汀施了法术,让周围人看不到他们两个的存在。他想着,让她自己亲眼看见真相, 或许会比他口头告诉她要好受些。
望着眼前长相酷似徐让欢的脸, 妧妧一时间陷入沉默。
清汀在一旁轻声说道,“妧妧, 你也看到了。徐让欢他,他并不是什么未来魔君,他是……是天族仙君,下一任天帝的绝佳人选。”
话音落下,妧妧没有回应, 一对长睫毛缓缓的发颤。
清汀深叹一口气,对她感到抱歉,“妧妧,你……”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画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可有什么想问为师的?”
不远处,悬崖峭壁之上,年轻的仙君不知从何处来,此刻腾云驾雾,面无表情落在地上。
身前天官们纷纷下跪叩拜,大张旗鼓恭贺仙君归来。
仿佛几日前的硝烟战场早已不复存在。
妧妧眨了下眼,随即落寞的垂下眼帘,“什么阻止徐让欢毁天灭地,什么刺杀徐让欢,什么感化徐让欢……都是假的!对吗?”
她抬起眼,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
清汀注视着妧妧那双好看的眸子,没说话。
一朝被骗十几年,她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她只是需要些时间平复而已。
清汀看着她,“为师相信你已经知道什么才是真了。”
是啊。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一切都是假的,独独帮助徐让欢历劫是真。
真真假假,善恶虚实,她分不清了,亦不想分得清了。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妧妧凝视远方,声音空灵,不似活物,“那我的记忆?”
“我为何会看见未来蓬莱仙道被毁的画面?”
清汀顿了顿,移开视线,“那是系统插/入你脑中的,”
“虚假的记忆。”思索了一下,清汀补充。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
“好。”妧妧说。
女人表现得远比他想象中沉着冷静得多。
他原以为,信仰崩塌后的妧妧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念。
可单单从表面上看起来,妧妧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目不斜视,一瞬不瞬盯着徐让欢。
哦不,不该再叫他徐让欢了,她应该叫他现在的名字,裴清岐。
*
作为天帝一时兴起的产物,裴清岐的母亲并非天妃中的任何一位。
他是血统不纯的弃子,在天宫中备受凌/辱,可偏偏他最争气。
出生日,有紫气金光傍身。
青年时,助凡间疫灾顺利度过,飞升成武神。
成年后,又一举剿灭魔族恶势力,飞升赫赫有名的战神,势不可挡。
众人爱他温柔有礼的伪装,爱他年纪轻轻却诸多壮举。
可那副精致漂亮的皮囊下,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和徐让欢一样,拥有一段极其惨痛的童年。
徐让欢的经历和裴清岐的可以说是一比一还原,是天帝特意为他历劫路程上构建的小巧思。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重要的是,曾经叱诧风云的仙君裴清岐回来了。
信服他的天官以及他的未婚妻,终于落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仙君!”众神之中,看见裴清岐安然归来,最欣喜的自然是他的未婚妻,云曦。
云曦眸含泪光,喜极而泣。提着裙摆,小跑到他身边,双手亲昵挽住他的臂弯,撒娇似道,“仙君您终于回来了!”
语毕,众神跟着齐声道,“恭迎仙君回宫。”
声音洪亮,荡气回肠。
云曦看看臣服的天官,又看看裴清岐的脸,笑容灿烂拉住他的手,“仙君,您不在的这段日子,云曦好想您。”
“真的好想好想您!看见您险些丧命在凡间,云曦都快担心死了!”
说完,她便主动扑到裴清岐怀中。
一来宣示主权,二来也算是给其他对仙君想入非非的仙女们一个下马威。
远处,妧妧淡漠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她并不属于云曦要给下马威的仙女,她只是单纯没从薛均安的角色里走出来,心中杀意时浅时浓。
下一秒,裴清岐的视线陡然间投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妧妧一愣,下意识撇开视线。
她不知道裴清岐的道法是否足够高明,高明到能够一眼看穿清汀的法术,看到她的真身。
好在,并没有。
裴清岐快速扫视一圈,发现薛均安不在,一把推开云曦,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他问,“安安呢?”
云曦见他开口便是别人的名字,笑容马上顿在脸上,她强颜欢笑,“什么安安啊?仙君,您是不是失忆了?我是云曦,云曦呀。”云曦拍拍自己的胸口,“和你有婚约的云曦。”
裴清岐并不理会她的话,一把抽出自己的小臂,眼尾猩红,“安安在哪儿?”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他没办法在一瞬间接受发生的一切。
男人动作粗暴,险些推倒云曦。
云曦的手腕被撞得生疼,楚楚可怜望着裴清岐,“仙君您怎么了?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他该是什么样?
哦,他想起来了,他以前和徐让欢以前一样,永远都是一副温柔伪善的脸。
“嘶。”裴清岐伸手摁了下太阳穴,脑中剧痛欲裂。
下凡历劫时,天帝抽走了他作为裴清岐的全部记忆,待到现在,历劫结束,又一股脑儿全部注入他的脑内。
现在,他脑中既有裴清岐的记忆,又有徐让欢的记忆,复杂的紧。
可是,不管脑中多么复杂,凌驾于所有记忆之上的是找到薛均安。
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安安。
这般想着,裴清岐猛然睁眼,一把推开云曦,往天宫走。
是啊,没错,天帝那老头子一定知道安安的下落。
强忍痛苦,裴清岐大步流星往天宫走。
他走得急,路过人群最后之时,就这样,和妧妧擦身而过,径直离开。
留下妧妧一人,独自愣在原处。
差点儿忘了,我已不是薛均安了……
我是妧妧。
妧妧伸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脸庞,笑。
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
最器重的仙君历劫结束,总算回到天界,却一改品性,要为一个女子坏了大事。
天帝对此很是头疼。
不近女色的仙君裴清岐,为何忽而变得如此奇怪?
怪哉怪哉。
望着台下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的裴清岐,天帝揉了揉额前,循循善诱,“清岐,你一直是我最器重的孩子。”
“是吗?”裴清岐冷冷道。
天帝继续说,“若不是你第三次飞升之时,周围黑气纵横,恐有恶煞之兆。我是绝不会送你下凡清除邪气的。”
“你是下一任天帝。这番邪气消散,你为何要因一不存在的人间女子坏事?”
“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天帝说。
苦心?
裴清岐嘴角一勾,冷笑了声。
确实是苦心。
天帝费尽心思为我塑造了一个和我童年经历如出一辙的人间,连同我所遭受的凌辱和折磨,全都一模一样。
天帝这般体恤我,叫我遭遇两次炼狱般的前半生,可真是叫人无以为报。
裴清岐一言不发。
不同的是,相比于人间,徐让欢称帝后钟爱滥杀无辜,裴清岐称帝后只会肩负起一代天帝应尽的责任。
裴清岐承认,天帝这一招确实有用,薛均安喜欢太平盛世,他的愿望也从颠覆三界变成了普渡众生。
“还有啊,”天帝打断他的思绪,“听说你对云曦出言不逊?清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天帝说,“再说了,那凡间女子就算是还活着,你又能如何?难道要我毁掉同青帝结下的亲事,委身去娶一个凡人?”
语毕,裴清岐抬眼,冷冷道,“难道不可以吗?”
“青帝就算再厉害,天帝若是执意要行,他又怎会不给天帝面子。”裴清岐一语挑破,“天帝是觉得两家结亲有助于您的势力,这才不愿毁约吧?”
天帝没料到裴清岐会如此直接,霎时间愣在原位。
他重重咳了声,伸手去捋白胡须,有些难以回答。
裴清岐没打算和他撕破脸,毕竟天帝还是天帝,还没轮到他裴清岐放肆的时候。
于是,裴清岐一改方才的冷漠,不动声色换上那副伪善的脸,“且刚都是我的玩笑话,还请天帝莫要怪罪。”
“天帝的决定岂是我等小辈能轻易体悟的?是我失礼了。”
天帝这才恢复笑容。
这时,司命部前来禀报要事。
天帝看也没看裴清岐一眼,“下去吧。记得多和青帝家的幺女培养好感情。你们的婚期不会太迟。”
“……是,天帝。”裴清岐垂眼行礼。
垂下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第65章 第 65 章 相思意(一)
第六十五章:相思意(一)
说是这样说, 可裴清岐并没有打算和云曦成婚。
他不可能和云曦成婚,因为他心中另有所爱。
举行飞升仪式之前,裴清岐马不停蹄, 偷偷溜去凡间。
他执着于找到薛均安,尤其是在见到了薛均安还活着的时候, 这份心思更是达到了顶峰。
于九霄云外, 男人不死心的扫视着底下这片凡间万物。
结果无疑是无果。
他要寻的薛均安本就是死人一个, 要么早已转世轮回,要么魂飞魄散,归根结底, 都不可能还在人间。
他太心急了, 心急到差点儿忘了, 要找到凡间之人, 明明有更加快捷便利的法子。
对了。
陡然间想起什么, 裴清岐猛然抬眼。
司命!
*
司命部拥有人世间的所有名册及转世之所,只要找到司命, 让他翻找到薛均安的那一册,便可知晓他心心念念的人现在究竟在何处了。
这般想着,裴清岐腾云驾雾, 回到天界。
只可惜, 前往司命部之前,被天帝的人拦截。
望着颤颤巍巍挡在身前的小官, 裴清岐皱了下眉,“何事?”
小官没抬头,小小声交代天帝下达的命令,“仙君,飞升仪式已筹备妥善, 还望仙君尽快前往。”
语毕,裴清岐看了眼司命部的方向,又看着乌泱泱的大殿,缄默一瞬,脚尖转向大殿的方向,“好吧。”
*
大殿之内,挤满众仙,天帝和莲池圣母坐于高台之上,满脸堆笑。
“天帝看呐,岐儿来了。”见仪式的主人公终于登场,圣母笑着朝天帝侧身。
天帝捋了捋白胡须,点头,目送裴清岐一步一步走到脚下叩拜。
“拜见天帝圣母。”裴清岐说。
“请起。”天帝笑着说。
当然,在这里,不仅仅天帝和圣母满面笑容,几乎所有人都面带微笑。
除了三个人。
一个是云霖。
他恨裴清岐,恨他为何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回来。
自己方才打赢一场胜仗,他便回来了,岂不是大煞自己的锐气和风头?
望着一众墙头草般的武将,云霖面无表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瞧瞧,这些个昨日还对自己俯首称臣,承诺永远是自己的人,为自己效命的人,今日便全部跑到裴清岐膝下去了。
身为一介武神,竟没有一个虔诚的信徒,这是何等的可悲?
看着裴清岐的脸,云霖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缓慢走到妹妹云曦身边。
其实,他们俩兄妹都不太满意裴清岐,一个为仕途,一个为爱情。
要说恼火的程度,云曦不比云霖少。她气得很,气那个平日里不近女色、温温柔柔的裴清岐竟然当真喜欢上一个凡人。甚至不惜因为那凡人,与青帝作对。
但云曦和云霖不一样,她还没哥哥那么傻,傻到将所有情绪全部外露在脸上。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云曦不动声色将情绪全部收起,挂上一副喜悦的表情,庆贺仙君归来。
男人嘛,服软总比撒泼强,她得想方法讨裴清岐欢心。毕竟,从小到大,她云曦想得到的东西,就从没失手过。
除了云霖和云曦之外,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便是裴清岐自己。
整个仪式里,他都表现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见到薛均安的场景。
他太天真了。
还以为只要他不放开薛均安手,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天帝将太子印交到裴清岐手中,裴清岐淡淡接过,“谢天帝垂爱。”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在裴清岐的心神不定中,仪式终于结束。
几乎是片刻不停,裴清岐火急火燎便离开大殿,往司命部赶。
且刚出大殿的门,云曦挡住他的去路,“仙君。”
裴清岐闻声垂眼。
云曦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娇滴滴望着他,柔软的小脸儿似是能掐出水来。
见他看过来,云曦又乖乖唤他一声,“仙君。”
她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裴清岐手中,笑眯眯的,“仙君,这是云曦亲手为您所作的香囊,里面放了,以保仙君平安。”
还没等她说完,裴清岐绕过她,自顾自离开。
云曦哪受过这般侮辱,原地愣神不到半秒,转身就追。
男人的步伐又快又急,云曦险些没跟上,可她和他一样,生性倔强,硬是小跑着、不信邪的跟上他。
“仙君?”她在他身后叫他。
裴清岐不予理会,脚步又加快了些。
见他不说话,云曦索性也不说了,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云曦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也就是妧妧。
妧妧得令,无论云曦去何处,她便要去何处。
甩不掉这个难缠的未婚妻,裴清岐只能回头,男人居高临下睨着云曦,语气有些不耐烦,“何事?”
转身回眸之际,他才看见,云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他的眼神没在妧妧身上多做停留,便重新回到云曦身上。
见裴清岐神色匆忙,云曦继续说,“为庆祝仙君被授予太子印,距离继承下任天帝又近了几步,云曦特意亲手做了一个香囊,还望仙君收下小女的心意。”
看来今日他若是不顺了云曦的意,她是不会放他走了。
裴清岐觉得烦,一把收过云曦手中的盒子,“多谢。”
说完,再次头也不回离开,留下她一人停在原地。
“仙君!”彼时的云曦还想和裴清岐多说些什么,想和他多培养培养感情。
云曦也有些急了,“仙君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终于,裴清岐停下脚步看她,“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云曦仙女当真想同我一道去吗?”
男人声音冷硬,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闻言,云曦脸上的笑容僵住,两根葱白手指忍不住相互纠缠起来。
裴清岐停下了,可云曦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安静几秒后,云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把妧妧推了出来,当枪使,“仙君还没见过云曦这儿新来的下人吧。她叫妧妧。”
“妧妧,快见过仙君。”云曦开始胡言乱语。
实话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妧妧出来,可能是因为她不知道和裴清岐说什么,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突然被主子推出来,妧妧先是一愣,而后把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上前,“奴婢见过仙君,初次见仙君,狗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君恕罪。”
裴清岐历劫归来后,妧妧一直避免和裴清岐有任何直接接触,以免被那个精明到骨子里的男人觉察什么。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头顶上方,裴清岐面无表情,“你的奴婢见不得人吗?”
“把头给我抬起来。”裴清岐说。
这一秒,妧妧的心被揪紧,几近颤抖着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看清妧妧的脸,裴清岐的瞳孔瞬间放大,而后又恢复寻常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
他对她的话似乎很不满意,好看的眉毛一拧,“初次?”
冷眼侧目扫视妧妧的脸,裴清岐讥笑道,“我们好像不是初次相见吧?”
第66章 第 66 章 相思意(二)
第六十六章:相思意(二)
尾音落下, 妧妧一惊,薄唇忍不住抿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难道他真的这么精明, 精明到只是对视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妧妧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液,裴清岐觉察到此, 满眼鄙夷和讥讽, “那日藏在林中, 和清汀一同偷窥的丫鬟,可是你?”
那笑容实在过分熟悉,妧妧不自觉被回忆支配, 她拧了拧眉, 又迅速低下头。
“是。奴婢也想一睹仙君真容, 于是恳请清汀道长带我一道前去, 还望仙君恕罪。”她没敢表现出一丝不敬, 亦不敢被他发现。
他的爱,疯狂、执着、扭曲、窒息, 她无福消受,只想远远躲着,永世不再触碰。
好在, 裴清岐没认出她, 只低声留下一句,“罢了。比起责备你一个丫鬟,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径直离开。
裴清岐走远后,妧妧才敢将头抬起。
说来也怪,她分明已经换了一张脸,可用这张脸面对裴清岐时,她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紧张。
大抵是在凡间遭受了他太多摧残,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难以磨灭的吧。
想着想着,妧妧想起云曦,忙着糊弄裴清岐,差点儿忘了谁才是她现在的主子。
可当她回头之时,她现在的主子早已因为窝火而跑得没影儿了。
妧妧看看往左离开的云曦,又看看朝右走的裴清岐,缄默一瞬,脚步迈向左侧。
她想,就逃跑速度而言,这两人倒是挺般配的。
*
这是徐让欢一跃变成裴清岐后,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态度恶劣,满目讥讽嘲笑,和徐让欢别无二异。
这样一个阴柔漂亮但不可一世的少年,竟是万人敬仰的神君?
妧妧难以置信。
许是因为徐让欢在凡间所作之事太过丧心病狂,所以,仙君裴清岐在她心里也并非什么善类。
可转念一想,他若不是那个十恶不赦、一把火烧毁三界之人,或许她不该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回玉清宫的路上,这个问题一直若隐若现,浮现在妧妧脑海中,让她左右为难,陷入纠结。
如果三界被毁一事本身就是虚构的,她确实不该再对复仇一事执着。
那她又为什么而活呢?
她的存在,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妧妧怅然若失。
如今她既与裴清岐毫无瓜葛,倒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想得入迷,妧妧的脚步不自觉顿住,恰好停在乌浩宫前。
乌浩宫的建构并不像其他宫殿那样夺人眼球,相反,算得上是整个天界最平平无奇的宫殿。
平平无奇的宫殿内,有个不平平无奇的人就站在门口,和其他天官交代琐事。
裴清岐全然没发觉妧妧就是薛均安,倒是这乌浩宫内之人率先认出她。
“……妧妧?”望着台阶下面心神不宁的妧妧,裴泠禁不住出声唤她。
他本想再过几日,等风头过去,再去找她的。岂料今日,竟在自家宫殿前看见她。
裴泠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闻声,妧妧缓慢回头。
届时,裴泠逆光站在门外,明晃晃的光线直直落下来,阻碍她的视野,她只能看见唤她姓名之人穿着一袭白衣青袍。
妧妧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她眯了眯眼,看见裴泠同其他天官道别后,雀跃奔跑着靠近她。
气喘吁吁,男人在她眼前停下,白皙额角渗出几滴汗液,可眼底笑容不减,“好久不见。”
他定定看着她,看得出,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妧妧仰着脖子,看清来人的脸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你是……徐惊冬?”
是的,出乎意料的,眼前之人和徐惊冬长得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裴泠很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嘴角笑容更深,“是我。不过我不叫徐惊冬,我叫裴泠。”
妧妧眨了下眼睛,露出疑问的神情。
裴泠料到她有疑问,继续说,“天帝派我下凡,为战神安排一场与他童年一模一样的劫,我便去了。”
“但是有一点我要声明,”裴泠凑近些,食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一直都在。”
他微笑着看着妧妧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见妧妧眼中的自己。
是啊,我的记忆是一直都在。那你呢?妧妧。你还记得我吗?
不,你早已忘了我。
想到这儿,裴泠不自觉叹了口气,而后又挂上笑容,握住妧妧的肩膀,仔细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你没受伤?呼,太好了。”
被摆弄来摆弄去的妧妧一头雾水,终于忍无可忍,终止了裴泠的“戏弄”,“你……”
“你为何认得我?”妧妧平复了一下心情,问。
她和薛均安分明长得不一样。
裴清岐认不出,裴泠却认得出?
不对劲。
若是她露了马脚,还得尽快补好才是,否则叫裴清岐发现了,那可要出大乱子。
问题且刚抛出去,裴泠笑眯眯,“想知道吗?”
妧妧点点头。即使她不喜欢他轻浮的言语。
看着妧妧的眼睛,裴泠嘴角笑容一顿,随即陷入回忆。
其实,凡间的碰面,并非二人初次见面。
他们的相遇追溯到很久之前。
那一年,妧妧刚过七岁,他十三岁。
“喂,阿岐。你说,天帝为何要将我们送来这昆仑山练剑呢?”裴泠嘴里吊着一根草,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躺在地上,“昆仑山这么远,每日的餐食也难吃,天帝干嘛千里迢迢把我们送来?我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听见“亲生”这两个字,裴清岐练剑的动作一顿,随即温温柔柔的说,“天帝也是希望我们早日飞升,好继承他的衣钵。”
裴泠充耳不闻,“你说,你都已经很厉害了,还这么用功干吗?”
裴清岐微微的笑,没有说话。目光却在裴泠白皙的脖子上停留了好几秒。
裴清岐舔舔干燥的唇,微眯起眼,脑中闪过无数个阴狠的杀人方法。
如今,手足同胞中只剩下裴清岐和裴泠二人独活。
天帝将二人送来昆仑山,其一,是叫他们学个一技傍身;其二,应该是叫昆仑山的高手们护他们二人周全;其三,在查究竟是谁杀掉了其他皇子。
裴泠不曾知晓裴清岐深沉的心思,他只想着如何在这遗世独立的荒芜之地找乐子。
今日师尊有事外出,须臾,裴泠灵机一动,傻乐道,“师尊不在,咱们干脆偷溜出去玩吧?”
裴清岐笑着拒绝,“还是留在昆仑山练剑吧。师尊若是看见我们偷懒,会责罚的。”
裴泠努努嘴,“你不去,我可自己下山去了。”
裴泠恨裴清岐是块木头,整天就知道扫兴。
说完,裴泠拍拍屁/股,独自一人下山去。
可真等到他出了昆仑山的地界,裴泠才恍然大悟,自己应该听裴清岐的话,“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我我我会武功!别逼我出手啊!”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巨蟒,裴泠双手结印,做出战斗的架势。
巨蟒周身漆黑,一双绿意幽幽的清澈瞳孔望着裴泠,似乎看穿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
它吐了吐鲜红的信子,眯眼朝他挪动。
见状,裴泠欲哭无泪,双腿打颤,咽了咽口水,“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时,那蟒蛇又好似听不懂人话,以更快的速度朝他移动。
裴泠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不会吧?
不会吧?
他要像其余的兄弟们一样,被杀掉了吗?
这般想着,裴泠双手后撑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算了,死就死吧。
也不知道被蟒蛇吞下去,会不会很疼。
他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下一秒,蟒蛇却没了动静,“嗖”的一声,他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大胆蛇妖!竟敢在昆仑山放肆!”七岁的妧妧,声音并不柔软,和现在一样,无情无绪,叫人顿生忌惮。
裴泠偷偷睁开一只眼,他看见面前挡了一个女孩。
女孩身材娇小,横在他和蟒蛇之间的气势倒是很足。
但是横看竖看,这女孩怎么看也不是蟒蛇的对手啊!
裴泠拧了下眉,若是女孩为救他而死,那他的罪过可大了!
如此一想,裴泠赶忙起身,一把抓起妧妧的手腕,拽着她往回偷,“你打不过它的,快跑吧!”
妧妧被人拉住手腕,下意识一顿,跟着跑了两步后,才想起清汀留下的任务,她敛了敛眉,甩开他,“放手!”
手上一空,裴泠满腹疑问的回头看她。
妧妧也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大步朝巨蟒走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虽年纪尚浅,但功力已能和昆仑山的弟子相媲美,根本没轮到刀剑出手,只用几成法力便将巨蟒的头颅斩断。
血液横飞,溅在石块和草地上。
妧妧淡定的掏出腰间手帕,将手指擦干净后,一把拎起巨蟒的脑袋,转身就往深山里走。
路过裴泠之际,女孩轻蔑一笑,“胆小鬼。”
良久之后,裴泠才从讶异中缓过神来,他反驳,“我不叫胆小鬼。”
可惜那时候,妧妧已经走远。
望着妧妧的背影,裴泠大叫,“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昆仑山的弟子吗?”
“妧妧。”妧妧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应该……叫妧妧。”
说完,妧妧消失在裴泠视线之外。
一番恶战的草地上,只剩裴泠一人,呆呆望着妧妧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高耸的山峰之上,掌管巨蟒的裴清岐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切,嘴角噙笑。
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虽说武力不行,但这运气……倒是格外的好。
*
自从那一次相遇后,裴泠像是换了个人,终日刻苦练剑,终于也同裴清岐一样,受到师尊表扬。
看着手中的嘉奖,裴泠默默的想。
如果再相遇,她应该会对他刮目相看了吧?
无奈,第二次相遇的契机隔了很久很久。
十余年后,他方才在下凡的任务名单里看见妧妧。
妧妧会被派下去助裴清岐历劫。
这样一来,他便能在凡间和妧妧相遇了。
这也是他点头同意下凡的原因所在。
可令裴泠万万没想到的是,妧妧的任务是感化裴清岐。
裴泠承认,看见妧妧用力讨好的样子,他对裴清岐生了嫉妒之心,为此甚至不惜处处与裴清岐作对,也因此同他生了嫌隙。
她救了他,却忘了他。只留他一人日思夜想着她。
真是个坏女人。
回忆结束,裴泠看着她,凑近些,笑,“我能认出你,自然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妧妧拧了下眉,把他凑近的脸推开,“我不喜欢你的玩笑。”
裴泠摸了摸妧妧触碰的地方,并不生气,“我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背后的缘由只能等你自己发现咯。”
妧妧不再说话。
“不是吧?就因为我不告诉你,你就这么愁眉苦脸的?”裴泠捏了一下她的脸,被她一掌打掉,他龇牙咧嘴,这才学乖,“何事这么不开心?”
妧妧深深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裴泠语重心长,“说出来呗,说出来也好好受些。”
也是。
妧妧叹了口气。
要说这裴泠也算是知情人,和他说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
索性,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困惑,裴泠久违的严肃,“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因为人生没了目标?”
“相信我,这世上没有目标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裴泠说。
妧妧垂下眼帘,“以前,我一直是为复仇而活,可是现在,我不知为谁而活了……”
裴泠微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不知道为谁而活的话,就为自己而活吧。”
第67章 第 67 章 相思意(三)
第六十七章:相思意(三)
她还没达到为自己而活的境界。
裴泠的话点醒她。
她不应该执着于一样东西。
她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
比如, 她想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还想知道, 她究竟能不能像清汀口中所说那般,做一个每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仙。
瞬即重燃活下去的信念, 妧妧上前, 抱了下裴泠, “谢谢你!”
唐突的举动惹得裴泠脸一红。
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眸,自顾自继续往玉清宫走。
就像是以前一样, 裴泠朝着她的背影喊, “你现在住在何处?”
每一次, 他都在看她的背影。
而她, 从未为他停下脚步。
*
回到玉清宫, 云曦不在。
同伴的丫鬟说,云曦突然有事, 要回青帝老家暂住几日。
要说其中原因,其实是因为被裴清岐当众羞辱,心有不甘, 于是回去找青帝诉苦。
妧妧面上无动于衷, 心里很是开心。
她并未幸灾乐祸,只是云曦不在的话, 她便能安心去打探亲生父母的身份了。
如此甚好。
妧妧随丫鬟们一同草草吃了些东西果腹,而后便来到桃花林。
她是清汀捡回来的。
照理说,师傅对她以及她的父母应该最是了解。
“师傅。”
妧妧到桃花林的时候,清汀正躺在桃花树上小酌,看见妧妧的脸先是一愣, 而后才问,“你今日怎会得空过来?”
清汀懒洋洋倚在桃花树上,双手抱着酒壶,一条腿垂下来,看起来悠哉哉,好不快活。
见状,妧妧飞上去,找了清汀附近的一根枝桠落座,白皙的小腿垂在半空中,晃荡几下,妧妧回答,“云曦仙子今日有事出去,我便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如此。”清汀举起酒壶就往喉咙里灌。
他今日喝的是裴泠送来的新品种,口感辛辣,刺得人嗷嗷直叫。
妧妧被逗乐。
眼看着气氛不错,妧妧单刀直入,问道,“师傅,不瞒您说,徒儿今日来,是有要事想求您解答。”
清汀眼都没抬,双颊微红,闭眼枕在树干上,“是啊。有要事相求。否则老夫的亲亲徒儿怎么会来找老夫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瞧瞧老夫收的这两个徒儿啊!一个赛一个的没良心。”
清汀冷哼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好在,本该责怪的语气里全然没有责怪的影子。
妧妧这才问,“您能够多和我说些关于我父母的事?”
尾音落下,她清楚看见清汀的眼皮颤了颤。
从小到大,清汀都不爱谈论妧妧的身世,每每妧妧主动问起,都会被训得很惨。
这一次,在清汀开口发火之前,妧妧补充道,“您之前告诉我的那些,徒儿都铭记于心。我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蓬莱岛的仙民,因为蓬莱岛生出一场火灾,才让他们离世。”
“可即使是普通仙民也该有名字,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不是吗?”妧妧拧了下眉,“师傅,您可知晓我父母的名字?”
清汀睁开眼,面无表情,“老夫知道的就这么多,已经全部和你说了。”
他一跃而下桃花树,仰起脖子,将酒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粗糙的捻去粘在胡须上的酒渍。
妧妧紧随其后,也从桃花树上下来。
她敏锐的觉察到,清汀道长似乎对此事有所隐瞒,好像在刻意掩藏着什么。
她看了看清汀的眼色,旁敲侧击说,“对了!司命部!司命部掌握三界的人员动向,既然这样,或许我父母的名册也……”
话没说完,被清汀打断,“老夫劝你不要再追究下去,否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清汀回头看她,眼神中无波无澜,宛如死水一般宁静。
偏偏,妧妧不信邪。
下一秒,只身出现在司命部门口。
不过,门外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妧妧拦在门外。
他简直是天生的守卫,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看向妧妧的时候不免叫她打了个寒战,“何人?”
妧妧看着他持刀的手腕,如实回答,“玉清宫宫女。”
守卫听到她的回答,拧了下眉,“玉清宫?你是云曦仙子的宫女?”
“是。”妧妧拿出玉清宫的令牌。
守卫收起刀,摇头,“上面有令,云曦仙子不得入内。”
妧妧跟着拧眉。
怎么又不让进去?这云曦究竟惹过多少麻烦。
就在妧妧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众星捧月的仙君恰好从里面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妧妧有一瞬间产生错觉,她以为裴清岐会好心带她进去。
然而并没有,裴清岐出来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绕开了她。
身后,守卫鞠躬行礼,“恭送仙君回宫。”
望着裴清岐的背影,妧妧眉头紧锁。
即使现在形同陌路,她对他的厌恶,还是止不住。
“怎么?前辈任务完成了还不高兴啊?难道是入戏太深了?”下一秒,谷非拿着清汀的令牌,出现在身后。
妧妧回头看她一眼,没好气说,“无需你多嘴。”
谷非被呛了几声,不满的凑到她耳边,回击道,“听说仙君正在寻那凡间女子……我怎么记得,那凡间女子正是前辈啊……”
妧妧立刻明白谷非的意思。
他是在威胁她,她有把柄在他手里,若是她不听话,他便把妧妧就是薛均安的事实告诉裴清岐。
缄默一瞬,妧妧冷冷重复,“我说了,无需你多嘴。”
“切,”谷非直起身子,“我才不多嘴呢,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你来干什么?”妧妧问。
谷非一副无辜的表情,“这你倒是去问师傅去啊!日头正晒,我在屋里好好睡我的觉呢!师傅突然冒出来,让我来这儿给你送令牌。”
说完,谷非朝守卫出示令牌。
守卫识趣的为二人让路。
二人顺利进入司命部。
可掌握名册的天官似乎是同人对好了说辞一般,“有关蓬莱仙岛的仙民,他们的名册因小仙看守不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妧妧不死心,“这名册可有复原的法子?”
司命回答,“破镜难重圆,这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况且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
查了几天,一无所获。
如今再想继续,也没时间了。因为,云曦回来了。
不得已,妧妧又成了云曦的小尾巴,终日与她形影不离。
要说原因,便是云曦觉得,妧妧可以随时假扮成自己,做自己的替身。
要随时随地跟着云曦,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从青帝那儿回来之后,云曦更加殷勤的往凌霄殿跑。
凌霄殿是裴清岐的地盘,一旦踏入,就难免与他打个照面。
云曦看出自己的宫女们个个对裴清岐垂涎三尺,恐有勾引仙君的想法,只好选择了妧妧作陪。
这新来的丫鬟不仅对美色没有任何想法,相反,好像还挺讨厌仙君。
所以云曦每次来找仙君,身边跟着的都是妧妧。
清冷的凌霄殿内,云曦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卧室,“仙君还没忘记凡间的那位女子吗?”
云曦缓步靠近坐在桌边的男人,俯身一看,正瞧见裴清岐手上拿着薛均安的名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司命部的那群人,就这么公然和我作对。
云曦气的牙痒痒,但是没表露出来,“仙君这样深爱一个三界不存在的人,云曦真是好生心疼。”
听见云曦的声音,裴清岐头也没抬,“云曦,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你。”
“另外,你亲手所做的香囊在桌上,你拿回去吧。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自始至终,男人都低着头,神情严肃看着手中名册。
按照名册,转世的薛均安如今不过五岁,裴清岐昨日找到了她。
可是奇怪的是,她不像她,为什么会不像她呢?
于是,裴清岐又开始查看名册,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云曦见他看得入迷,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壶,替裴清岐斟茶,“云曦知道仙君现在对云曦还没什么感觉。”
她放下茶壶,将茶杯推到裴清岐眼前,一字一顿,“可这六界之中,我是倾国倾城的仙女,您是仙君,还有谁人能比我们二人更相配?”
说完,她一把抓住裴清岐的手,殷切道,“仙君,您相信我。只要我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你我定是天下最完美的一对有情人。”
裴清岐抽出手,面无表情,“我不可能娶你。”
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百次。
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云曦偏是不信,不惜搬出天帝和青帝,“天帝和青帝有约在先,仙君若是毁掉婚约,天帝之位哪怕是传给裴泠那个废人,都不可能传到你身上。”
话音落下,裴清岐缄默。
这话若是说给以前的他听,他或许还会有所触动。
可事到如今,他的愿望早已从荣登天帝之位、毁天灭地变成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天帝不天帝的,他也不关心了。
他只关心安安究竟身在何处。
云曦滔滔不绝,裴清岐索性不再说话了。
见裴清岐不理会自己,云曦在半空打了个响指,“妧妧,把东西搬进来吧。”
“是。”妧妧说。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渐入耳中。
裴清岐眉头舒展一瞬,又随即拧起。
这是……安安的脚步声?
他猛一抬头,冥冥之中,与妧妧的视线,撞个满怀。
第68章 第 68 章 相思意(四)
第六十八章:相思意(四)
一秒,
两秒,
三秒,
妧妧率先移开视线, 她将云曦的嫁妆放在地上,行礼, “仙子, 这是您交代的东西。奴婢这厢先行告退。”
说完, 妧妧急匆匆离开凌霄殿。
随之离开的,还有裴清岐的视线,一路跟着妧妧, 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第一次, 裴清岐产生一种想法:或许他的安安并不是凡人?
没给他深究下去的时间, 云曦闲庭信步走到嫁妆前, 言笑晏晏, “仙君且看呐,这是青帝送来的嫁妆……”
缄默一瞬, 女人背过身去,嘴角笑意更深,“青帝说, 他已和天帝商议, 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这日子嘛……就定在了相月初八, 天帝找人算过,说那日是黄道吉日,宜婚嫁。”
说着,云曦朝裴清岐走来,凑到他耳边吹气, “我看仙君还是……不要违背天帝意愿的好。”
话里话外,不见威胁的辞藻,却随处可见威胁的影子。
裴清岐面无表情起身,一双好看的眼眸无情无绪看着云曦。
相月,也就是下个月,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两人对视,裴清岐淡漠的说,“仙子放心,相月之前,婚约定会取消。”
说完,男人大步流星离开凌霄殿,重新前往司命部,只剩云曦一人站在殿中央,冷冷清清。
*
裴清岐敏锐觉察到妧妧的不同寻常。
他不相信什么空穴来风,只相信真凭实据和他的第六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做事决绝。一旦抓到任何蛛丝马迹,就不会放手。
司命部内,司命看见几次三番登门拜访的稀客,不禁为之一震,“仙君。”
司命从座位上站起,战战兢兢来到裴清岐身边行礼,裴清岐没什么废话,直切正题,“前几日我命你查一个名叫薛均安的凡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司命看着眼色,“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就要问你了,”裴清岐看着他,“她的转生可是查错了?”
“不可能,司命部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司命一口回绝。
气氛静了静,裴清岐又说,“那还有劳司命再帮我寻一人的名册。”
“那人名唤妧妧。”裴清岐说。
“……是。”司命回答。
心中忍不住存疑。
前几日是薛均安,今日又是妧妧,难不成这位不近女色的仙君终于开窍了?
可即使是开了窍,也该是和云曦仙子亲亲我我,怎的如今……一直在寻旁的女子?
司命感到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老实本分去寻妧妧的名册。
好一会儿后,搜寻未果,司命只得如实禀告裴清岐,“启禀仙君,万仙册内并无查到此人的名字。仙君可是记错了那人的名字?”
话音落下,裴清岐的眉头拧的更深。
天界万仙名册中,没有那位名叫妧妧之人的名字,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人刻意将她的名字抹去,要么……天界根本不存在这一号人物。
这般想着,裴清岐薄唇紧抿。
果然,他想的没错。
这女子很是不对劲。
反观另一头,妧妧还不知自己已经露出马脚,一心扑在如何撬开清汀道长的嘴。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怪就怪裴清岐那厮,耳朵比狗还灵,直觉比神算子都准。
一大早就被云曦拽起来搬嫁妆,她现在是困得很,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悠悠荡回到玉清宫。
玉清宫门外,她看见神情严肃的守卫们和坐在台阶上的裴泠。
裴泠双手撑头,撑在膝盖骨上,看起来等待已久,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困得都快睡着了,还强忍着一定要等到主人回来。
妧妧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朝侍卫们比了个“嘘”的手势,坐在裴泠身边。
她轻柔的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叫醒他,“裴泠?”
“裴泠!”
睡眼朦胧,看见妧妧,裴泠如梦初醒。
妧妧问,“你在这作甚?”
裴泠有些懵,缓慢的眨眼后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笑眯眯的唤她姓名,“妧妧,你回来了。”
如果把裴泠比喻成一只小狗的话,那么,妧妧此刻仿佛看见他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妧妧顿了顿,点头,“你找我所谓何事?”
裴泠从台阶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故弄玄虚,“我听清汀的弟子说,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妧妧支着脖子看他,没说话,表示默认。
裴泠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妧妧看了看裴泠的手,问,“去哪儿?”
裴泠回过头来,“自然是好地方。”
裴泠口中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往生台。
裴泠说,“只要是体内拥有仙族血液的人,站在上面就能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说不定会在里面看见父母的影子。”
他说的和清汀说的不一样,但是妧妧分不清谁在撒谎。
她没有选择,死马当活马医,站上去,可惜没反应。
见状,裴泠也愣了愣,皱眉,自言自语道,“这是仙族后裔才能使用的法器,许是你体内的仙气不足?没叫往生台识别出来?”
“你下来,我试试。”裴泠说。
果真,不到片刻,二人眼前就浮现出裴泠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看来就是因为你体内的仙气不足了。”裴泠从上面下来,表情有些犯难,须臾,他又想到什么,提议道,“或许我可以将体内的仙气渡到你身体里。”
语毕,裴泠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他好像很喜欢把话说到一半就自作主张,全然不顾妧妧的想法。
妧妧看着他自说自话的模样,冷声拒绝,“不必了。你我二人来往不深,你不必为我动用体内仙气。”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其是人情。很难还。
冷硬的话语仿似根根锋锐的尖刀,一下下扎入裴泠的心,又用力搅和成一滩血肉泥浆,不忍直视。
空气静到有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裴泠缓缓低下头,垂眼,小小声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妧妧看着他没说话,扬眉,表示疑问。
裴泠抬起头,与她对视之际,嘴角挤出一抹笑,“我记得,明日是你的生辰。”
“如果你想知道父母的来历,那这便是我要送你的生辰礼物。”裴泠说。
尾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妧妧心中,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妧妧表情一变,抿了抿嘴。
整个天界,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见她没回应,裴泠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腕,“你不用避我于千里之外,这都是我自愿的,有什么后果亦是我一人承担。”
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裴泠默默地想。
*
二人往乌浩宫走,还没到地方,直直撞上裴清岐。
男人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看着二人,缄默一瞬,视线最终停在裴泠和妧妧的手上。
又是她。
裴清岐睨着她。
奇怪,她总叫他分外在意。
裴清岐这一看,看得妧妧和裴泠不自觉都有些紧张,生怕被裴清岐发现什么端倪。
裴泠赶忙松开妧妧的手腕。
只可惜,裴清岐并不关心裴泠对哪家姑娘芳心暗许,一言不发离开。
错身之际,才对裴泠留下一句,“若是被妖女骗得不成人形,到时可别来求我替你收尸。”
说罢,裴清岐扬长而去。
裴泠不明白裴清岐的意思,只当作玩笑。
裴泠不由自主想到徐让欢对薛均安所作的恶事,看着妧妧道,“凡间之事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现在,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他没看她,没敢看她。
裴泠的话说得极为动情,照理说,妧妧听后应该心存感激。
可是,此刻的她只觉裴泠现在的样子十分好欺负,让她想要狠狠将他弄哭。
邪恶的念头出现了一瞬间,被妧妧强行压住,抛掷脑后,“谢谢你,裴泠。”
只有妧妧心里清楚,这已经不是她脑中第一次出现邪恶的念头了。
自从那日在徐让欢的密室中见到那几幅古怪的画像,她脑中邪恶的念头便不可遏制的、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
第69章 第 69 章 娶我可好(一)
第六十九章:娶我可好(一)
裴泠几近将自己的五成仙气全部渡到妧妧体内。
可女人在往生台上一站, 还是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此路不通,二人只好悻悻作罢,另寻他法。
失败后, 妧妧想将仙气重新输送回裴泠体内,可运气之时, 她发现一件事:裴泠刚渡过来的仙气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 被另外一股力量所吞噬殆尽。
她没法将裴泠的仙气还回去, 不过裴泠不甚在意,嘴中一直念叨着另外一件事,“看来明日生辰, 我得另寻他物做赠了。”
*
妧妧的生辰没有大办, 来的就只有三人, 清汀、裴泠和谷非。
谷非还是被清汀硬拉过来, 凑人头的。
几人围坐在清汀屋内, 嗷嗷待哺,等着清汀从厨房回来。
其乐融融的场景久违让妧妧感觉到家的温暖, 不可抑制的,她想到自己曾经也和徐让欢有过这样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的她,同徐让欢、傅幼珍和喜年同住在山林之中, 虽说日子不算大富大贵, 倒也还算过的舒适。
那一年,她的生辰, 她记得徐让欢满脸潮红,害羞的为她献上礼物,为此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安安,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徐让欢别开脸,小小声说, “希望你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她还记得,那一年,徐让欢亲手做了一个发簪给她。
今时不同往日,物是人非,身边的人也截然不同。
“妧妧……妧妧?”裴泠说。
直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妧妧才恍然发觉,原来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徐让欢。
“礼物。”见她看过来,裴泠方才将一个红色的盒子推到妧妧眼前。
里面装的是千丝结,是他托人从天帝那儿弄来的,费了好大功夫。据说戴上千丝结的人,无论想做任何事,最终都能成功。
妧妧笑着接过,“谢谢。”
不过再大的功夫,在看见妧妧笑的这一秒,裴泠便也觉得值了。
清汀倒了几杯酒,挨个儿放在几人眼前,笑,“妧妧,今日子时便要成年了。为师今日就不拦着你喝酒了。”
“愿保我们妧妧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清汀说。
妧妧接过酒杯,也跟着笑,“谢谢师傅。”
这一晚,是妧妧到天界以后,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晚。
耳边,清汀哼曲儿,谷非玩笑,裴泠逗乐,妧妧过得不好自在。
然而,酒过三巡,一切都变了。
子时一到,月光携黑暗缓慢笼罩住整间屋子。
万事万物浸入月色的昏圈中。
“滴答滴答。”
妧妧趴在桌边,陡然间耳尖耸动,听见水滴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下一秒,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清冷,又夹杂着魅惑,仿佛天生媚骨。
闻声,妧妧拧了下眉,随后温吞的睁开眼,她硬生生扛住酒力,将自己从桌边撑起来。
在看清眼前光景之时,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见,且刚谈天说地的三人齐齐消失不见。
此刻,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的黑色空间里,脚下空无一物,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坐于桌边。
这空间昏暗逼仄,连空气都稀薄得很,大片黑暗之中,只有对面的女子手中抱着月亮,微弱的月光也成了这处唯一的光源。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异的。
“滴答滴答。”
耳边又响起雨水滴落进月水潭的声音。
最令人惊异的是,对面那位抱着月亮的女子,竟生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目睹女人的真容,妧妧薄唇微张开,酒劲全消,一瞬间愣住。
妧妧瞪大眼睛,目瞪口呆望向对面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勾唇一笑,“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女人的语速极慢,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之感。
妧妧看着她,没说话。
女人坐在王位上,漫不经心将双腿交叠,一手撑住下巴,讥笑着看妧妧,“你可知,我在这阴暗潮湿之处苦苦等了你十八年?十八年呐!”
“……你是谁?”妧妧看着她的眼睛。
女子也一瞬不瞬望着妧妧,眼尾笑意更深,“我是谁?”
“你难道认不出吗?”女人一字一顿,“我当然是你啊!”
我?
妧妧皱了下眉。
“你……是我?那我是谁?你在说什么?”妧妧问。
可女人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她从王位上下来,边走边摇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叫你幸福的找不着北了?”
长长的留仙裙裙尾拖在地上,一层一层,布满闪亮的星光,华美到叫人失语,自称是“妧妧”的女子一步一顿靠近妧妧,“你不用担心,世界上只有一个妧妧。”
女人徐徐走到她身边,俯身,从后面贴近妧妧的脸。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妧妧难捱不适,想逃之时却又猛然发现自己周身动弹不得。
届时,女人的长指甲划过妧妧脸边,酥酥麻麻,“你是妧妧,但我也属于妧妧,我出现的目的,就是在你十八岁时,提醒你不要忘了你为何而活。”
说完,女人故意在妧妧耳边吹了口气,温温柔柔道,“仙气不足,所以看不见前世今生?”
“哈哈,”女人微微笑着,“利用他呀,利用他不就好了吗?裴泠是天族后人,让他将真气悉数奉献于你,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他是死是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说。
妧妧难以置信看着她,无法想象她顶着自己这张温柔纯善的脸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
“你在说什么……”妧妧瞪大双眼。
女人丝毫不在意她异样的眼光,又提议道,“又或者,裴清岐不也是天族后人吗?”
“利用他,和他成婚,让云曦心碎,让裴清岐落魄,这样一举两得之事,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女人直起身子,轻蔑的看着妧妧。
“听我的,绝不会有错。”
“你可明白了?”
说完,女人在妧妧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嗓中爆发出放肆尖锐的笑声。
下一秒,妧妧于一瞬间重新回到清汀的屋内。
那女子的话语很是奇怪,不禁让妧妧觉得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然而,那女子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妧妧准备置之不理的前一秒,顷刻间,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正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疯狂涌动,威力巨大,如几百万条蠕虫般,用力蚕食着她的躯体。
“嘶。”
妧妧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庞大的冲击力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和血液,让她顿生出一种即将暴毙而亡的错觉。
乌黑青丝垂落于消瘦脊背,又因真气涌动而漂浮半空。
妧妧低头闭眼,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
她双手抓紧桌边,极力抑制住体内的痛苦,额角也随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
最先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是谷非。
夜半,谷非因为桌边的颤动醒来,刚睁眼就看见妧妧神情痛苦不堪,长发全部铺开,飘散在空气中。
起初,谷非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揉着惺忪睡眼,一脸莫名的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妧妧无暇顾及他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喘/息不止。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你说话啊!不会要不行了吧?”
见妧妧无动于衷,谷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身,赶忙叫醒一旁的师傅和裴泠,“大事不好了,快醒醒!都醒醒!”
未果,妧妧突然容光焕发,制止了谷非的行为,“我没事。”
妧妧拽住谷非的胳膊,粲然一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这才没听见你的声音。”
顺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再到手腕,一路向上,看向妧妧的眼睛,谷非半信半疑,“怎么大晚上发呆啊,吓死人了!”
妧妧笑笑,“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见妧妧没事,谷非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他长舒一口气,“我知道,是因为仙君即将另娶他人,你伤心了是不是?”
话音落下,妧妧顿时面无表情,“不懂就不要乱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嗓音阴冷狠烈,确有其事,不似开玩笑。
谷非一愣。
妧妧已经不再看他。
女人转身看着趴在桌上的裴泠,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真不愧是天帝的子嗣,样貌确实生得完美。
妧妧勾唇一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阿泠。”
“阿泠?”
声线如水,温温柔柔,让人沉醉痴迷。
语毕,裴泠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缓慢的眨了几下眼。
确定裴泠清醒后,妧妧笑眯眯看着他,食指微勾,轻触在他下颌,“阿泠。告诉我,你很爱我吗?”
四目相对,裴泠从桌上起来,眼神不自觉生出几分迷离。
是梦吗?
好奇怪,他总觉今日的妧妧,不太一样。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对上妧妧言笑晏晏的双眸,裴泠的喉结禁不住滚动两下,他抓起妧妧的手,握在手心,声音沙哑,“是。”
“我很爱你,妧妧。我很爱你。”
说完,裴泠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抓住她的手也随即松开。
可是,你不爱我。我知道的。
听到想要的答案,妧妧主动拉起裴泠的手,“娶我可好?”
“阿泠。你娶我好不好?娶我,然后将你的仙气都给我,好不好?”
霎时间,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闻声,裴泠抬眼看着妧妧,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咽了口口水,“好。”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
裴泠和裴清岐一样,曾经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弃子。
只是他侥幸逃过了裴清岐的屠杀,留在天宫做起闲事小官。
天帝从不拿正眼瞧他,自然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大的希望。
所以,当天帝听见裴泠想娶一个丫鬟为妻时,他眼都没抬,便答应了。
裴泠问了妧妧的意思,毕竟,这是他和他最爱之人的婚礼,他不想办的仓促。
可妧妧似乎有别的想法,她坚持一切从简,且婚期越早越好。
于是,她们的婚期定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
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仅二人的好友而已。
裴泠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场特别特别美好的梦境。
不过,就算是梦也值了。他只要这梦里有妧妧便足够了。
怕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美梦醒来的那一天,他可能会无法抽身,会痛苦,会凋亡,会像现如今的裴清岐一样,抱着妧妧的画像时哭时笑。
裴泠还是想太多了。
这场美梦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人倒了盆冷水,浇灭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出了变故。
“笃笃笃。”凌霄殿的门被敲响。
侍卫打开门,居高临下瞅着面前的男子,“何人深夜闯我凌霄殿?”
谷非笑眯眯的,“小的乃清汀道长门徒,有要事需尽快告知仙君。”
起初,侍卫不打算放谷非进去。
凌霄殿,从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可看见谷非手中清汀的令牌,又不敢不从,最终只好松口。
令牌是趁着清汀不注意偷来的,但该说不说,确实好用。
敲响房门已是深夜,裴清岐还没睡,听见谷非进来,眼也没抬,“何事?”
彼时,裴清岐桌前燃着一根蜡烛,还在研究薛均安。当然,还有妧妧。
他对那妖女疑心颇多。
谷非瞄了一眼男人手中的名册和画像,心中多少感叹裴清岐的痴情,“听闻仙君历劫时遇见一奇女子,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她,现如今却没法找到她,可有此事?”
裴清岐没说话,依旧淡淡看着手中名册犯难。
谷非不甚在意,轻飘飘说,“仙君要找的人,”
“或许我知道在何处。”谷非说。
话音落下,裴清岐拧眉,抬眼盯着谷非的脸,“你说什么?”
好几秒后,裴清岐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在哪儿?”
“安安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第70章 第 70 章 娶我可好(二)
第七十章:娶我可好(二)
谷非看着裴清岐的眼睛, 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仙君可曾想过您想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呢?”
“……你这是何意?”裴清岐缄默一瞬,冷冷看着谷非的眼睛。
说不清道不明, 脑中不可遏制浮现出妧妧的脸。
没过几秒, 谷非歪了歪头, 将自己所知之事悉数告知,“您要找的薛均安,其实早就死了。在凡间与您纠缠的并不是薛均安, 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的魂魄进入薛均安的身体, 以薛均安的名义靠近你、救赎你。”
没等裴清岐发问, 谷非继续说, “而那人便玉清宫的丫鬟,妧妧。换言之, 妧妧就是薛均安,仙君要找的人,也一直是妧妧。”
语毕, 裴清岐一颗心跳得飞快, 那感觉犹如有人将他的心脏攥在手中,用力挤压, 意图捏碎。
呼吸急促,喘不上气,裴清岐转身回眸,着急的往门外走。
身后,谷非冲着裴清岐的背影道, “但是……仙君?您好像晚了一步。”
裴清岐没有理会,且刚推开凌霄殿大门的那一秒,他听清谷非的后一句话。
“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明日亥时便是妧妧和裴泠的大喜之日。”谷非说。
音落,裴清岐的脚步停住,面无表情任由夜里的风吹散他的发丝,久久没有再动。
*
婚礼于亥时准时在乌浩宫内举行。
清汀作为二人的长辈,坐在其中之一主位上。
而至于另外一个,
天帝天妃没有一人愿意屈尊过来,所以另外一个主位是空着的。
殿内人数不多,仅几十人而已,且大部分都是与清汀交好熟识的大小官,小部分是裴泠的朋友。
与妧妧熟悉的几乎没有,好似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一样。
乌浩宫内人丁稀少,素来冷清,几年才遇上这么一桩喜事,下人们可都高兴坏了,忙不迭将整个宫殿装扮的喜庆不已,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一派鲜艳的红。
当然,也包括新娘,红盖头,红嫁衣,红绣花鞋,妧妧被打扮的像个精致的人偶。
殿内熙熙攘攘,裴泠侧身瞩目,安静等待着妧妧的到来。
终于,吉时已到,女人掩面于绣金红盖头下,穿着华美,出现在众人眼中。
身姿婀娜,妩媚动人,叫人醉心。
目睹妧妧一步步靠近自己,最后在自己身边停下,裴泠内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他转头看着礼生,点了点头。
礼生捏着嗓子,叫道,“吉时已到,二人新人,一拜天地——”
这已经是妧妧第二次听到这般尖锐刺耳的拖长音。
“二拜高堂——”礼生说。
“夫妻对……”
可惜,最后两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不速之客打断了。
“等一下。”
门外,身子高瘦的男子逆光而来,整个人匿在光圈之中,眼尾猩红。
来前,裴清岐曾刻意嘱咐过自己,不要过于失礼,可真当他看见妧妧要另嫁他人之时,裴清岐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裴清岐一字一顿,简直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我看今天的婚礼,谁敢继续。”
对于妧妧来说,这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以至于她一听到,整个人就不自觉震住。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裴清岐来了。
隔着红盖头,她都能隐隐感觉到来人的杀气。且那股杀气还直直逼近,大步流星停在她的面前。
一把推开裴泠,横在二人之间,裴清岐没有掀开妧妧的盖头,只是居高临下,淡淡望着她,“薛均安。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一开口,便是众仙未曾设想过的话语。
可分明是质问的话语,语气中却寻不到一丝质问的影子。
男人低头垂眼,眸中悄无声息闪过一丝落寞,他抿抿嘴,“看着我狼狈不堪、四处找你的样子,你应该觉得很好玩吧?”
“觉得耍我好玩也就算了……如今,你还要和别的男人成亲?”裴清岐自嘲的笑了笑,“薛均安,我真是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瞒我一辈子?”
阴沉的眸光紧盯住她,裴清岐皱眉,“说话!”
可对面的女子还是不说话。
见此情形,裴清岐低垂的脑袋不禁垂得更低,声音也跟着变小,“其实你从未爱过我……对吗?”
原本,妧妧是打算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的。
她不爱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以为他早就知道的。
裴清岐确实早就知道。
可他不甘心接受,所以一直欺骗自己、麻痹自己,他告诉自己,妧妧是爱他的,而且很爱很爱,像他爱她那样爱。
预料到妧妧会矢口否认自己是薛均安,抑或是说她不爱他,裴清岐索性没给她机会开口,继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嫁给他……和我走,和我走!好不好?”
妧妧只是站在那里,一字未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对面的裴清岐已然接受不了,宛如精神分裂一般,上一秒卑微质问,下一秒低贱哀求。
这还是众仙们头一次看见高高在上的仙君低声下气祈求的模样,仙君语出惊人,众天官禁不住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眼神交流询问这婚事到底是办是不办。
说完,裴清岐像初次相遇那般,顶着谪仙般的容貌,温柔着向她伸手,“跟我走。”
“妧妧。跟我走。”裴清岐重复。
盖头下,妧妧看着男人的手,脑中又冒出奇怪的想法——
无所谓,他们谁娶你都无所谓,反正,你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不是吗?既然裴清岐那样执着,你便嫁给他好了,嫁给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将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试个遍,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骨肉模糊。
这般想着,妧妧鬼迷心窍般缓慢朝他伸出手,可就在即将触及男人掌心的那一秒,妧妧拦住自己的左手,奋力摇头,清空心中杂念。
不行。
不行!
她没法儿嫁给裴清岐。她对他没有爱,只有恨!
女人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仰头,看着裴清岐的眼睛,四目相对,她表现得好像一个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陌生人,言辞语调都格外生分,“仙君说笑了,今日是我和阿泠的大喜之日,还请仙君不要妨碍才是。”
“你觉得我在妨碍你?”裴清岐看着她的眼睛,一顿,苦笑,“你觉得我在妨碍你。”
木讷的说完这两句话,裴清岐突然失心疯般大笑起来。
那笑容癫狂至极,尖锐刺耳又阴沉可怖。
这一秒,乌浩宫内无一人敢说话。
待到裴清岐笑够了,他又换上一副阴冷的神情,众目睽睽之下,男人一步一顿,登上本该由天帝坐的主位。
裴清岐漫不经心翘起腿,一瞬不瞬盯着妧妧的眼睛,“本仙君今日便在这里,我看谁敢继续婚礼。”
四目相对,妧妧沉默。
一时间,婚事就此陷入僵局。无论清汀或其他什么人来劝都无济于事。
最终,婚礼并未顺利进行到结尾,而是以闹剧收场。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得不算小,很快便传到玉清宫中。
听到消息的时候,云曦恰巧在为自己束发,闻言后的第一反应先是吃惊,而后是愤怒。
她一把将梳子砸在地上,从梳妆镜前起身,咬牙切齿指着丫鬟的鼻子,“你说什么?”
“回、回仙子的话,奴婢也是听说……听说仙君大闹裴泠和妧妧的婚礼,还去抢亲了……”
一阵天旋地转,云曦重重坐回椅子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陡然间笑了,笑得眉飞色舞,令人不适。
好啊,区区一个黄毛丫鬟竟敢将我耍得团团转?
好。
如此甚好。
我倒要让你看看,究竟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
婚事一朝被搅黄,妧妧收拾完惨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玉清宫。
她回去已是傍晚,预料到玉清宫内无人等她吃晚饭,却怎么也没预料到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回来。
夕阳将落未落,泛起黄紫交杂的颜色,绚烂无比。
妧妧一步一顿玉清宫门口,方才被天际之美晃神,现如今是被眼前之景吓到。
只见,从门口进去的那条路上密密麻麻,铺满了零碎的玻璃渣子。
玻璃渣的两边站满守卫,个个面无表情,被烛光照得阴森怪异。
而顺着玻璃渣和守卫们的尽头望去,云曦就坐在里屋正对的地方,等候已久。
看着眼前架势,妧妧心中“咯噔”一声,不难猜出云曦想对她做什么。
不过,云曦怕她装傻,见她来了,还是忍不住贴心叮嘱,“哟,”
云曦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柔的笑看她,“这不是……在凡间悄然夺走仙君芳心的女子吗?像以前那样偷偷躲在仙君身后享福便是了,这么晚了还特意光临我玉清宫作甚?”
她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和裴清岐如出一辙。妧妧默默想。
“回云曦仙子的话,奴婢并非有意隐瞒,还请云曦仙子责罚。”妧妧低下头。
“你还真乖呀。”云曦眯了眯眼睛,“在凡间,你就是靠着装乖勾/引仙君的吧?”
妧妧没说话。
云曦也没打算听她说话,“过来。”
云曦朝她招招手,“过来呀。”
妧妧抬起头,对上云曦的眼睛。
“你不是要我责罚你吗?”云曦撑住脑袋,歪头,笑得灿烂,“你把鞋脱了,光脚从门口走到我跟前,本仙子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
从门口到云曦的闺房,少说也有十米之远,若是走过十米的玻璃渣,她的脚底恐怕……
妧妧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作为玉清宫的丫鬟,她又有什么资格违背主子的意思?
况且,云曦还是青帝的幺女,是裴清岐未来的夫人,权力之大,不是她妧妧一个来路不明的贱种可以与之抗衡的。
望着地上剔透的玻璃渣,妧妧咽了口唾液,缄默一瞬,顺从的脱掉鞋袜。
最难熬的,是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尖锐的玻璃渣刺入肌肤,似是要扎入骨髓,顺着血液往上,与她融为一体,伺机而动割断她的动脉。
那东西又小又硬,可威力却是巨大的。
很快,女人的脚底就血肉模糊,痛的直冒冷汗。
待到后面,她走得倒是轻快了几分,因为她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妧妧身子骨渐弱,看起来随时都有昏厥的可能性,这时候的云曦兴致盎然,“脚踩玻璃渣的滋味,很好吧?”
妧妧无力回答,只觉眼前冒起一片片重影,像一个个要来将她带去冥界的使者。
云曦的话,仿佛说不完似的,嘴巴一张一合,一直在动。
妧妧只听到两句。
“你勾引仙君,欺瞒主子……呵,不过我告诉你,仙君是我的,没人能将他从我身边抢走!”云曦气愤至极。
妧妧深呼吸了好几下,声音轻飘飘的,如要断气,“我、我、我没有要抢。”
此话一出,云曦更是恼火,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指着妧妧的鼻子,“还敢顶嘴?”
“来人呐!快来人!给我鞭笞这贱女五十大板!杀杀她的锐气!一个丫鬟竟敢跟我顶嘴?传出去真是丢我玉清宫的脸面!”云曦说。
“是。”守卫回答。
接着,守卫便大摇大摆的靠近妧妧。
手起板落,就在板子马上就要落在妧妧背上,叫她整个人倒在玻璃渣中时。
“我看谁敢动我凌霄殿的人。”裴清岐面无表情出现在玉清宫门外。
“仙君?”望见来人,云曦顿了顿,“仙君您怎么来了?”
云曦绕开中间的玻璃渣,笑着,小跑来到裴清岐身边,“仙君可是来寻云曦的?仙君可是改变想法、愿意和云曦成婚了?”
想象和现实总是有些出入。
云曦想多了。
裴清岐从未转变心意。
看着裴清岐的眸光一动不动钉在妧妧身上时,云曦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她看看妧妧,又看看裴清岐,沉下脸来,“仙君这是什么意思?妧妧是我玉清宫之人。我教训我玉清宫的人,何时需要仙君插嘴?”
裴清岐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云曦,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拦腰抱起妧妧,看向妧妧时,眸底是掩藏不住的心疼,“对不起我来晚了。”
语调温柔,像极了她爱过的那位少年将军。
妧妧听到了他的话,却没回话,只是奄奄一息靠在他肩,微弱的喘/息着。
白皙的脚底已然血淋淋一片,惨不忍睹,而方才被烛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玻璃渣上,也再无闪耀的痕迹,只剩鲜红血液覆盖。
毫无疑问,裴清岐最爱的人,被云曦伤了。
竭力抑制住胸中怒火,裴清岐整个人止不住的颤,路过云曦之时,留下一句,“这事没完。”
云曦不死心,又一次拽住裴清岐的衣袖,“仙君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公然挑衅青帝吗?”
裴清岐丝毫不在意云曦的话,“哦?那又如何?”
故意拖长的尾音叫人不寒而栗。
云曦咬咬牙,“就算不把青帝放在眼里,那天帝呢?难道您连天帝的话都不听吗?”
裴清岐睨她一眼,讥笑出声,“你若是想告状,就去吧。做你最擅长的事,没人会拦你。”
说完,男人抱着妧妧,扬长而去。
望着怀中毫无血色的女人,裴清岐强忍住泪,削瘦下颌在女人发顶厮磨,挤出一抹笑,“妧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