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心上人(三)
第四十一章:心上人(三)
修炼“长亭怨”数月, 徐让欢内力大增,且再无丝毫走火入魔的迹象。
密室内,日日相伴的鹤丹迎着笑脸, 前来恭贺,“太子殿下神功即成指日可待, 鹤丹在此提前恭喜太子殿下了。”
女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徐让欢却没说话, 自顾自走到鸟笼前,伸手去逗那只黑尾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自然了解到徐让欢只是表面上装作温文尔雅, 其实他并不温柔, 甚至可以说是阴狠薄情。
说到底, 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鹤丹默默起身, 看着徐让欢的背影, 嘴角不经意间露出诡谲的笑容。
她知道他把她当作棋子,一直知道。
可是……她心甘情愿啊。
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 任他利用,待他大业集成,她有的是手段逼他娶她。
她想要他,
想要他的眼神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当然, 若是他的大手能和眼神一般落在她身上,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快活。
急迫的想得到徐让欢的注意, 鹤丹又说,“恕我直言,太子殿下现在,还差一样关键性的宝物。”
语毕,徐让欢果真转眼看她。
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鹤丹得意的笑。
“太子殿下的初衷莫不是叫这混沌的世界破碎吗?”
“若是仅仅将人间收入囊中又有何乐趣?”
他似乎来了点兴致,薄唇轻启,“说下去。”
鹤丹继续说,“若能寻到传说中名为‘赤霞卷’的神器,相信太子殿下的能力大可媲美天界。”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属下立即派人去找。”鹤丹野心勃勃。
徐让欢随即转过头,不再说话。
鹤丹一愣,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知道徐让欢到底是不甚在意,还是将她的话暗记于心。
下一秒,男人缓步朝门外走,“到时辰了。”
“什么时辰?”鹤丹问。
徐让欢笑着回头,“自然是去探望父皇的时辰。”
*
暗无天日的地牢已经好几日无人打扫。
描述它,乱、脏、差三字齐用都不甚为过。
倒不是下人们有意偷懒,而是听从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徐让欢故意让人别打扫,为的就是想要徐胜也体验一下,阶下囚是如何生存的。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斯文的走到岸边,居高临下俯看徐胜的惨状。
“父皇近日过得可好?”
“儿臣来看您了。”他笑。
徐胜此刻正低着头,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蓬乱肮脏的发丝垂在脸边,比那监狱里的死囚还要臭上三分。
徐让欢见他无力回话,冷笑着摇头,“别装死了,儿臣今日可是给您带了吃的呢。”
话音落下,徐胜果真如将死的鱼般,在空中动弹几下。
滑稽可笑。
徐让欢面无表情看着他表演。
几秒后,手指缓慢叩动机关,将徐胜拉回岸边。
男人蓬头垢面,双腿张开,狼狈的跪在地上。
徐让欢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副落魄的模样,如喂狗般,随手丢了一块被人踢到发黑的馒头。
那馒头也是听话,自觉滚到徐胜双腿之间。
徐胜垂着脑袋,见状,先是一顿。
耳边随即响起徐让欢的讥笑,“赏你的。”
若是以往,他定是要与徐让欢大动干戈。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被吊的太久,饿的头晕眼花不说,就连手都不会用了,男人两手并用,不顾面子对着那一团糟粕,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徐胜的吃相素来难看。
徐让欢有些鄙夷,缄默一瞬,用脚踩在徐胜手上,一字一顿,“好吃吗?父皇。”
“这可是儿臣在冷宫中,最常吃的东西。”
手背被踩得通红,徐胜不予理会,狼吞虎咽趴在地上,将馒头视若珍宝。
见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徐让欢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恍然间,似是想到什么,徐让欢垂眼,“父皇,您可有……”
“爱过我母妃呢?”
提到傅幼珍,徐胜的眸光一下子黯淡几分,他没说话,可手中动作却随之一停。
徐让欢的母妃?
哦,他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
出身卑贱的庶民罢了。
他出自帝王之家,和那下等贱民谈何情爱?
徐胜嗤之以鼻,继续狼吞虎咽。
徐让欢轻飘飘说,“您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尾音落下,徐胜以为徐让欢很快就要送他去死。
他可不想在阴曹地府里与傅幼珍那女鬼相聚,抬起头,瞪大眼睛,“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哦?父皇这是何意?”徐让欢缓慢的挑了下眉。
擦去粘在胡须上的馒头屑,露出几颗黄黑色的牙齿,徐胜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我早已做好万全打算,你且瞧好吧徐让欢!”
“就算是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是下一任皇帝!”
说完,徐胜放肆的大笑起来。
徐让欢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也跟着微笑。
啧。
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不足以记挂于心。
靠近些,徐让欢一脚将疯掉的男人踹下血海。
“噗通”一声。
新猎物落入池中。
饿极了的小蛇们一跃而上,纷纷朝徐胜扑过来。
肆意的大笑至此转变为惨烈的痛哭。
徐胜哀嚎着向徐让欢求救。
可徐让欢又怎会救他呢?
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是什么?
是丝竹的绕梁之音?
还是琵琶的婉转悠扬?
抑或是女子软语的娓娓动听?
不,
都不是。
这世上,唯有活人的惨叫声最是唯美动人,让人心旷神怡。
无视徐胜惨绝人寰的求救,徐让欢慢条斯理走到水池前,俯身清洗自己的手指。
一根一根,直到骨节白到泛红,这才离开地牢。
路过军机处,阿淮又在看大人们舞剑,手中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荔枝,活似小神仙。
缄默一瞬,徐让欢走上前。
荔枝。
他记得夫人最是喜欢吃这玩意儿。
“阿淮。”
于是,他唤徐淮的名字。
徐淮闻声回头。
徐让欢微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手中的荔枝可甜?”
阿淮木讷了几秒,点点头。
“谁给你的?”徐让欢问。
*
区别于密室中无人问津的旧货色,徐让欢取了些新鲜荔枝。
移步东宫前,陡然间又想起什么,他特意去浴池中将脸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踏入东宫。
夫人既然喜欢他的脸,他定要好好呵护才是。
踏入房门,薛均安和傅幼珍正在聊天。
徐让欢假装漠不关心的将荔枝放在薛均安眼前,眼神落在别处。
薛均安一顿,看他,“给我的?”
徐让欢没说话,表示默认。
傅幼珍在一边捂嘴笑,“安安,你别放在心上,这孩子从小就嘴笨,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
徐让欢?
嘴笨?
薛均安接过荔枝,笑笑没说话。
老天都不敢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徐让欢可精明着呢,和“嘴笨”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般想着,薛均安剥开一颗荔枝丢进嘴巴里。
皇后周婵、五公主、还有那个东渊国师鹤丹……她们可是个个都被徐让欢迷得鬼迷心窍,为了徐让欢,命都能豁出去。
这段心理活动傅幼珍不得而知,女人欣慰的看着二人,“如今看见你们如此恩爱,我这做母亲的便也放心了。”
她看着薛均安,“安安啊。小欢他虽然看着冷淡,可若是真对一人心动,只怕是一颗真心全部奉上,任人鱼肉。”
“我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安安你是第一个。”傅幼珍说。
她这么说了,薛均安也不好反驳,顺从的点点头。
心中却只把傅幼珍的话当作信口雌黄。
薛均安想,傅氏大抵是太久没见儿子了,这才被徐让欢的假象迷惑不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薛均安不曾动摇,相反,徐让欢有些动摇。
心动?
他拧了下眉。
心动是何种滋味呢?
他不懂情爱,特意去御书房里听了许多关于爱情的书。
聚精会神一下午,直到母亲来找,“看什么呢?”
他才将书藏起,“没什么。”
傅幼珍瞄了一眼他身后,叹息,“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是。母亲。”徐让欢回答,“母亲特来此处,可有何事想吩咐儿臣去办?”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傅幼珍沉默了一会儿,笑,“为娘想去看看喜年。你可知她的坟墓在何处?”
不知。
傅喜年被杀那年,年纪尚浅,凶残的侍卫将她剁成碎片,丢进山谷喂养豺狼野豹,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他又怎会扫母亲的兴,叫母亲伤心难过呢?
思虑良久,徐让欢淡淡开口,“自然。”
他带傅氏来到一处墓地,不过祭拜的不是傅喜年,而是多年前一直在冷宫中护着徐让欢的老宫女。
她是母亲离世后,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人。
老宫女死后,徐让欢将她尸身完好保存,埋入地下。每年都会来祭拜。
二人就这样站在墓碑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很久之后,傅幼珍抹去脸颊上不自觉流下的两行泪,幽幽说,“为娘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好留恋了。”
初听时,徐让欢只当她是在和过去告别。
谁知,下一秒,傅幼珍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话,“小欢,皇宫之中最大的水池在何处?”
“可是在那迭古桥下面?”傅幼珍问。
徐让欢一顿,“正是。”
*
迭古桥又叫美人桥。
薛均安不喜美人桥。
因为那里亡灵怨气最深,曾有女鬼想拖她下去做陪葬。
不过,傅幼珍倒是对那地方喜欢的紧,隔三岔五便会去那儿观景谈天。
她是凭空出现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年轻女子,没人敢制止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各自暗自揣测她是否会威胁太子妃的地位,成为太子殿下的新宠。
这想法倒是不难理解,傅幼珍的容貌确实称得上是花容月貌,比平平无奇的薛家三小姐好看得多。
可惜这位女子虽然容貌美丽,但言行举止却不如太子妃那样能拉拢人心。
她有点疯,最爱做的事便是在美人桥下的水里,照耀自己的绝色容颜。
有人说,曾看见她和水中倒映聊天,笑容花枝乱颤,令人恶寒。
他们怀疑她是疯子。
不过她毫不在乎,反而像是完成一项大事般,来到徐让欢身边,“小欢。”
她温温柔柔唤他姓名。
“母亲。”徐让欢回答。
傅幼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可记得曾经说过,要让为娘看看徐胜的惨状?”
徐让欢一顿,点头,“记得。”
她笑得更欢,一字一顿,“今日阳光明媚,正是见他的好日子。”
可是,顺着女人视线望去。
窗户外面分明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第42章 第 42 章 心上人(四)
第四十二章:心上人(四)
石门缓缓移动, 漏进来一些雨水。
女人身穿玄紫色斗篷,用面纱遮住整张脸后,缓步跟在徐让欢后面。
一进门, 浓稠的血腥味刺鼻得很,傅幼珍下意识拧了下眉, 抬眼, 便看见徐胜凄惨的境遇。
只见, 男人长发全散,乱蓬蓬的垂在脸边,手腕因长期被拴在铁链上, 勒出绀紫和虾青色, 下/身满是被小蛇撕咬的痕迹。
境遇之惨不免让傅幼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门打开了, 徐胜头都没抬, 冷笑一声, “又来看老子洋相?”
这密室,除了每日送餐一次的侍卫, 也只有徐让欢会来。
徐让欢先顾了顾傅幼珍的感受,而后才冷冷看着徐胜。
他没说话,只是朝段尧淡淡点头, 示意他将徐胜放回岸上。
整个过程中, 徐让欢面无表情,“父皇误会了。”
“今日不是我来找你。”
“呵。”徐胜冷哼一声, 任由旁人将自己摆弄来摆弄去,丝毫没注意到徐让欢身后的无名小卒。
直到徐胜被放回岸上,段尧在他的手腕上拷上镣铐后,徐胜这才注意到徐让欢身后之人,“那还有谁要找我?”
徐胜眯了眯眼, 试图看清那神秘人的脸。
傅幼珍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
轻薄的面纱被女人一把扯掉,随风徐徐落下,最终掉入血池中。
女人抬眸,姣好面容在徐胜眼前展露无遗。
徐胜的瞳孔瞬间放大,一脸难以置信,“幼、幼珍?”
他迟疑的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陛下,是我呀。”
“我来寻陛下了。”
徐胜双目瞪大,愣愣的望着傅幼珍,好久之后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在此之前,傅幼珍曾幻想过无数次和徐胜重逢的样子。
他会不会欣喜若狂?
会不会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跟她说,他错了,其实这几年来,他一直很想她?
又或者,他会跪地抱住她,求她原谅?
没有,
都没有。
啊……原来他对她,只有怕和厌。
女人轻笑一声,自嘲她的可悲,“陛下这话是何意?妾身是人是鬼,陛下不应该最是清楚吗?”
她死在了最爱他的那一年,容貌也至此定格在绝色巅峰。
徐胜被吓得不轻,赶紧躲到段尧身后,大喊大叫道,“鬼!有鬼啊!有鬼!”
届时,徐胜的嗓子已然哑的不行,这不禁让他的尖叫听起来有种撕心裂肺的灼烈感,凄厉的很。
“陛下这是说什么呢?”傅幼珍“啧”了声,纤纤玉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笑,“妾身当然是人了。”
徐胜狐疑的看着她,“你、你是人?不!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啊。忘记了。”傅幼珍靠近些,慢条斯理说,“忘记陛下将我的头斩下来了。”
说罢,女人食指挑下脖上的布条,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以及,白皙的肌肤上面,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高台之上,徐胜左拥右抱,一声令下,笑眯眯将傅幼珍斩首示众。
往日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
陡然间,徐胜一口气没提上来,随即白眼一翻,笔直向后倒下去,重重昏倒在地上。
气氛就此安静。
三人冷眼看了徐胜几秒,徐让欢领着段尧离开。
临行之际不忘回头看着傅幼珍,“望母亲今日过得愉快。”
“那是自然。”傅幼珍也朝他笑笑。
石门打开又被无情关上。
傅幼珍俯身,蹲在徐胜身边,一手撑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啊呀,这游戏还没开始,陛下怎的忽而就晕倒了呢?”
她看着男人苍老的脸颊,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这可真是个……能将陛下五马分尸的好机会呢。”
尾音落下,徐胜睁开眼睛,踉跄着起身,一头撞倒傅幼珍后,撒腿往外跑。
原来,他刚刚是在装死。
被撞倒在地的傅幼珍先是吃痛的低叫了声,而后温吞的抬起手来。
鲜红的血液掺杂着小石块和泥沙,落在她娇嫩的手掌心。
他曾说过,他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双柔软的手了。
青丝垂落,遮住面容,没人能看见傅幼珍现在的表情。
徐胜趴在门上敲,边敲边回头提防傅氏,近乎哀求的嚎叫着,“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快来人救救我!你们的皇帝在地牢里边!”
“别叫了。”傅幼珍阴冷的看着他。
徐胜动作一停,而后拍打石门的速度变得更加急切,“有没有人听得到孤说话啊?快来人!快点给孤来人!”
“我让你别叫了!”傅幼珍不耐烦的打断他,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
感觉到压迫,徐胜反身,背靠在门上,颤颤巍巍的舔了舔嘴唇,看着傅幼珍的眼睛,“你、你、你想怎么样?”
女人一身黑袍,俨然像是异域巫女,手中还拿着一颗巨大的、波光闪耀的琉璃球。
“昔日陛下不是很爱我吗?怎么如今怕我怕成这个样子?”
说罢,女人伸手,手背划过徐胜的脸庞,眼神从温柔转为唾弃,“老不死的东西。”
“岁月对你可真是无情啊,十年未见,你已然成了一位沧桑的老人。”
徐胜不敢反驳。
因为在此刻的她眼中,他看不到一丝温情和爱意,只能看到满满的仇恨和杀意。
女人恶狠狠的望着他,伸手掐住他的颈骨,且还没发力,“滴啦滴啦”,恍然间,有股异臭出现在空气中。
女人拧了下眉,视线随着徐胜的脸往下滑。
男人双腿之间竟滴满污黄的液体。
傅幼珍缄默一瞬,松开他的脖子,捏住鼻子,“陛下的胆识可真是大。”
她鼓起掌来,“妾身真是佩服。佩服。”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是我负了你。”徐胜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傅幼珍的双腿,乞求能唤醒她内心深处对他的爱。
“我知道错了,你让徐让欢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嗯?我以后一定只爱你一个!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像一只狗一样,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用脸去蹭傅幼珍的小腿。
傅幼珍心下犯恶心,索性一脚踹开他,居高临下道,“小欢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她这一脚过来,徐胜也不再装了。
“臭女人!你别不识好歹了!”
他起身,面目狰狞的靠近她,“就算我的手被拷上了又怎样?对付你,足够了!”
说完,他朝傅幼珍扑过来,企图将她推进血池中,接受蛇口的洗礼。
昔日的爱人变成此刻的敌人。
傅幼珍冷笑一声,举手过头顶,奋力下掷,砸碎手中的琉璃球。
顷刻间,无数冤魂从里面荡出来,轻飘飘围住徐胜。
天公作美,恰逢此时,响起一道惊雷,透过铁窗,照亮徐胜惊恐的表情。
“百鬼夜行”。
面对眼前这幅人世间绝无仅有的震撼画面,徐胜一时间被震住,吓得跌坐在地上。
傅幼珍站在她们中间,淡淡开口,“迭古桥,又名‘美人桥’。因为几年前,皇帝徐胜后宫佳丽三千,时常与美人们在桥上嬉戏,故得此别名。世人皆知这段往事,却不曾知晓它背后的故事。”
“这故事,可要我讲给你听?”傅幼珍睥着徐胜。
徐胜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脸色“噌”一下煞白。
傅幼珍继续说,“贺历六年,当朝太子徐礼则仁厚谦逊,深受百姓爱戴。”
“也正是那年,陛下谎称自己就是当朝太子,并以此为机,数次远赴他乡,糟蹋清白人家的女娘,诬陷诟病徐礼则,告他无权再当太子。”
“苦心废掉太子后,陛下顺理成章成为太子,而后又将身为一代明君的父亲残忍杀戮,当上皇帝……可皇帝的美事您桩桩都享,皇帝应尽之责您却悉数抛诸脑后。终日以‘强抢民女’,‘糟蹋抛弃’和‘杀人灭口’为乐。”傅幼珍说。
“而被您侮/辱的那些女娘也因此化身为桥下女鬼。”
“看呐。”傅幼珍兴奋的张开双臂,“妾身身后都是被您凌/辱过的女娘,陛下今日一见,就没什么话要对她们说吗?”
伴随着傅幼珍的话,女鬼们开始靠近他-
男人一步步退后,直到退无可退,无力的蹲在地上。
逼仄的空气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孤……”徐胜满头大汗,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孤……”
等了又等,傅幼珍挠挠耳后,微笑,“陛下日后休怪妾身没给您机会。”
“妾身给了您无数次机会,只怪您自己不中用呀。”女人后退半步,下令道,“大家想干什么,便动手吧?”
一个两个,
女鬼们这才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撕咬徐胜的脖子。
一口一口,血花四溅,徐胜爆发出尖锐的爆鸣。
很快,头颅和身体分离不说,徐胜身上的每块皮肉都被女鬼扯下来,丢进血池。
门外,徐让欢和段尧守在那里,相视无言。
雷声渐停,雨势依旧很大。
待到里面毫无声响之后,徐让欢才转动机关,推门进去。
意料之内,徐胜身首异处,死状惨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白骨。
意料之外,傅幼珍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愣了不到半秒,徐让欢大步上前,作势抱起傅幼珍。
却被傅幼珍制止,“小欢。”
女人虚弱的唤他姓名,“你不必再救我了。”
闻言,徐让欢手指一顿,皱眉,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母、母亲?”
傅幼珍笑着,“对不起啊,小欢,为娘骗了你。”
他跪在地上,将女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小欢。”傅幼珍看着他,“我还是忘不掉徐胜对我的欺骗,我恨他毁掉我的一生,我恨他让我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万人唾弃。”
“洒脱……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洒脱,对不起,为娘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为娘实在是无法控制心中的怨念。”
她颤抖着摸摸徐让欢的脸,“小欢,为娘能报此深仇便此生无憾了。你莫要再寻我,也莫再煞费苦心将为娘复活……更莫要像为娘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徐让欢眉头紧锁,“不行!我这就带您去太医院!”
“已经晚了。”傅幼珍摇摇头,“为娘只想和你说完最后的话。”
“你连为娘临死前的心愿都不愿顺从吗?”
男人不再说话。
傅幼珍继续说,“谢谢你复活我,小欢。”
“但为娘心意已决,不愿再活。”
“从此之后你也别再活在仇恨里。要做个好皇帝。做个好丈夫。忘掉过去,和安安幸福的活下去。”
“答应为娘,好吗?”傅幼珍缓慢的眨眼。
徐让欢咬紧牙关,看着她,没说话,一对精致的眼眶红得不像话。
可惜,还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傅幼珍便已无力支撑,安然闭上了双眼。
她手刃自己,一刀插/入心脏要害,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徐让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旧不甘心的唤她,“母、母亲?”
“母亲……”
徐让欢落寞的垂下眼帘,将傅幼珍抱在怀中。
鼻尖通红,男人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那时,是他头一遭产生动摇。
或许……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下仇恨,就像内心世界里那般,幸福平淡的过完这一生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新帝(一)
第四十三章:新帝(一)
男人半跪在地上, 乌黑长发随意的垂着,如流云泻地,口中喃喃, “您当真、当真要对我如此狠心吗?”
这已是您第二次弃我而去了……
空洞的眼神深不见底,段尧拧了下眉, 欲上前安慰, 却不知所词, 只得又退回来,站在原地守着。
五月罕见,春时夜雪, 散若粉屑。
雪花从窗外一点一点飘进来, 落在男人肩头。叫他显得那般落寞破碎。
与此同时, 东宫内, 薛均安也趴在窗边。
女人仰着脖子, 目不转睛盯着皇宫上方。
在那里,她清楚看见盘旋在天空的那团邪气颜色骤然变浅, 陡然间恢复往日的生机盎然。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她踮起脚尖,渴望将细枝末节都看的清楚些。
浓稠的黑紫调转瞬即逝,裹挟着妖邪之气, 浑然消失。
这紫调有两层内涵, 一层便是徐让欢走火入魔所致,二来便是栖身皇宫中不愿离开的怨灵。
如今, 徐让欢的走火入魔早已治好,所以……
薛均安皱了下眉。
难道是原本栖息在皇宫的妖邪离开了?
她只想到这一步,却没想到,一切妖邪不愿离去的罪魁祸首便来自于皇帝的风流债。大仇已报,所以个个如愿离去。
“哐当”一声, 门外巨响突然,打断她的思虑。
薛均安疑惑的走出房门。
只见雪地里,男人一脸失魂落魄瘫在地上,苍白纤细的长指中,还攥着那块陈旧的软玉,红色流苏与白雪对比鲜明,冲突明显。
她视线缓慢上移,看到徐让欢削瘦的脸庞,不自觉一愣,“夫君这是?”
徐让欢似是没听见她的话,颓废的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无力又凄惨,落魄又失心,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男人伸手掩面。
不知是笑还是哭。
一时间,薛均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刀枪不入的疯太子又怎么了?
届时,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的段尧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薛均安看看段尧,又看看徐让欢,最终将段尧拉到一边,小小声问,“夫君昨日一夜未归,如今这是怎么了?”
段尧看了一眼徐让欢,又看了眼薛均安,一脸凝重,“太子殿下的生母,今日逝世了。太子殿下守了母妃一夜。”
语毕,薛均安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
那可是徐让欢最爱的生母。
她死了,也不知道徐让欢会不会就此彻底黑化。
毕竟,从傅幼珍活过来到今天,不过区区七日而已。
为了不让徐让欢黑化,薛均安硬着头皮上前,说起自己不擅长的安慰话。
“夫君,你别难过。母妃在天之灵看见了,会伤心的。”她蹲在他身边,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后背。
一层雪霜沾上指腹,薛均安安抚的手一停,叹息。
也不知他在雪中冻了多久。
“别哭了,接下来的路,有我陪着你走,好吗?”薛均安说。
徐让欢眼神空洞看着手中腰佩,没有说话。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抿了抿嘴,“母妃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继续向前看。不要回头。她也一定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活着,不是吗?”
腹中墨水就这么零星半点,还没等她再多做什么安慰,下一秒,徐馥君率众多将士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以徐馥君为首的大批人马将领,一脸势在必得和幸灾乐祸的模样,“哟,太子殿下坐在外边作甚?可是早已算到我要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薛均安起身,大声呵斥道。
徐馥君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透过她,落在徐让欢身上,“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薛均安挡住她的视线。
“四妹这话是何意?先帝驾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绝,如今还要给你解释?解释什么?”
“当然是解释先帝如何葬身他手。”徐馥君这才看向薛均安。
说实话,她很是讨厌徐让欢这个伶牙俐齿的新妇。
“这是东宫!四妹说话最好放尊重些!别血口喷人!”薛均安冷声呛道。
还没等徐馥君再说些什么,颓废落寞的男子在段尧的扶持下起身,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柔弱的倒下去。
徐让欢眼尾泛红,温温柔柔看着徐馥君,“四妹说这话可有证据?”
他看起来柔弱极了,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意义上的弱,不断的泪痕印在脸庞边,我见犹怜。
薛均安是真心佩服他。
生母且刚断气,尚未入土为安,他便树起一贯冷派作风,装模做样。
徐馥君显然料到这个结局。
与徐让欢逞口舌之争,她绝对处下风。
所以她带来了另外一人。
徐惊冬从军队中走出来,手中持着一把蒲扇,逍遥自得,淡淡然道,“今夜子时,先帝尸骨在一处地牢被发现,仅剩一副空壳白骨。”
“太子殿下不会不知此事吧?”
“地牢?”徐让欢拧了下眉,疑惑的看着徐惊冬,“父皇莫不是出宫寻访了?”
他还是那样叫人唾弃,嘴软心硬。
徐惊冬看着他,久久才笑开了怀,“事到如今,皇兄可还要演下去?父皇根本没出去微服私访,而是一直被你关在地牢中,这点您应该很清楚吧?毕竟,当日就是你将他亲手送进去的。”
话音落下,几百道眼神汇集,凝固在徐让欢身上。
有这么多人做观众,他这场戏也不算白演。
心中莫名有些兴奋,徐让欢咬紧嘴唇,故作悲痛万分的垂眸。
一小片雪花落上他精致的长睫毛,叫他看起来委屈的很。
“我知,我知二弟你恨我。”
“你恨我横刀夺爱,夺走你心爱之人,将她娶作我的夫人,可我们二人是真心相爱,二弟你为何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你不仅不成全我们,还要如今这般诬陷我,你想借此报仇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忍。可谋害父皇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徐让欢不可能揽下自己没做过的罪责!”徐让欢抬起眼,冷冷看着徐惊冬。
一番激昂的慷慨陈词。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他这番话一出,成功将徐惊冬变成一个小肚鸡肠的男子。
徐惊冬没想到他将此事挑明在大家伙儿面前,脸上顿时一顿红一顿青。
“皇弟素来对皇权贪恋有加,但我不在意,”徐让欢低头,牵起薛均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到徐惊冬面前,“我只想和夫人白头偕老,这点愿望都没法儿满足我吗?这太子之位,皇弟想要便拿去吧,也好报我当日夺妻之仇。”
语毕,一阵唏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哑然。
这般说来,太子殿下确实更像明君。
难道他们真的站错了队?
说不过他,信徒还被劝服大半,徐馥君非常不爽的朝身后大喝一声,“都给老娘安静点!别忘了,你们可是我带来的!”
被教训了一通,气氛霎时间安静下来。
徐馥君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态,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徐让欢眼前,“太子殿下,这地牢难道不是您亲手构建的吗?”
“四妹说笑了。这么大的工程,要做,也理应先与军机处商讨。我记得,军机处……好像是四妹的地盘?”徐让欢摸摸下巴,无辜的说。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徐馥君冷冷看他,“难不成皇兄是在暗示,是我暗中勾结军机处,构建了这座地牢,为的就是杀掉父皇,重新称帝不成?”
“当然不是。”徐让欢笑。
“但今日四妹勾结二弟共伐我,难道不是为了称帝吗?”
徐馥君被他堵住嘴,气急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你!”
“你少在那文邹邹的舞文弄墨!要我说,就该凭刀剑功夫一教高下,赢的人才能守卫好这片繁华盛世,才能担当起先皇的遗愿!”
说罢,女人作势拔出手中佩剑。
段尧也迅速拔剑,护在徐让欢身前,可惜马上被徐让欢制止,“先帝遗愿?”
“先帝遗愿啊……”他淡淡重复她的话,而后笑起来,“这么说来,先帝生前是和四妹在一起?那四妹必定是知道先帝驾崩的过程吧?”
徐馥君怎么也没想到他从这个角度切入,如今父皇驾崩倒还成了她的不是,缄默一瞬,女人给予否定的答案,“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死在地牢里的。”
“真的吗?”徐让欢气定神闲望着她。
瞧瞧他那张脸,
哪还有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分明就是装可怜!博同情!
意识到什么,徐馥君怒目瞪着徐让欢,伸手进腰间,摸索着拿出一纸密函,摆在徐让欢眼前,“告诉你!你说什么都是徒劳!我有这个!”
密密麻麻的字迹小如蚂蚁。
“这是什么?”薛均安眯眼。
徐馥君笑,“这是先帝死前留下的遗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若是他死了,帝位将留给——”
女人拖长尾音,故意卖弄玄虚。
那时,徐淮牵着徐惊冬的手,乖巧的从门外走进来。
徐馥君笑得放肆,“先帝遗诏。若是他不慎驾崩,帝位将留给六皇子,徐淮。”
第44章 第 44 章 新帝(二)
第四十四章:新帝(二)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
“我的提议, 五妹可还算满意?”
公主府内,徐馥君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手捏住茶杯, 吹散热气后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上, 满眼运筹帷幄。
与她相对, 徐曼月呆呆坐在她对面, 双眼麻木定在一处,愣神着没有说话。
从徐馥君来访开始,她就保持着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过, 徐馥君心下了然, 她的五妹为何是现在这副样子。
正在徐馥君准备再次介绍自己的宏伟计划时, 几秒, 又或是十几秒后, 徐曼月突然抬眼,如大梦初醒般慌张。
她惊恐看着徐馥君的脸, 而后双手捂住胸口,呼吸剧烈起伏,嘴中断断续续的哀嚎着, “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呢!四姐……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徐曼月痛苦的颤抖着,趴在桌上, 蜷缩一处,动弹不得。
“啧。”她这副模样实在矫情。徐馥君眼中嫌恶一闪而过,起身从抽屉中拿出烟枪,连烟枪带鼻烟壶一齐朝徐曼月扔了过去。
她靠在一旁,双手抱胸, 居高临下讥笑,“五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何不和我联手?待到六皇子登基,我保证,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可徐曼月似是听不见她的话一样,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如丢了心智的行尸走肉般抱住烟枪。
朱红的唇含住烟嘴,女人猛吸一口,又吐出来,如此三番几次,才恢复容光焕发的面色。
轻言白雾从唇齿间飘飘然蔓延,荡在空气中,漾成一道弧。
很快被徐馥君拍散。
女人伸手扇了扇,拧眉,“五妹。我的建议,你可有听进去?”
气氛静了片刻。
“四姐的意思,我已了然于胸。”徐曼月这才浅浅开口,神色漠然看着徐馥君,“父皇死了,你想为自己找个靠山,所以投奔了六皇子徐淮。想要扶持他当上傀儡皇帝,一手把持朝中大局,难道不是?”
话音落下,徐馥君拍拍手,笑,“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五妹已经被这大烟蚕食的鬼迷心窍了。”
她伸手提起鼻烟壶,于掌心玩弄几下,又放回,“没想到头脑还算清醒。”
徐曼月没再说话。
徐馥君继续说,“五妹说的没错。那老东西终于熬不住死了。所以,这些年来,我苦心瞒着六皇子的性别,终于到时候公之于众了。”
“这天下也再容不得徐让欢一人放肆。”
是啊,这些年来,宫中皇子除徐让欢与徐惊冬外,个个都离奇死亡,这一诡异诅咒延续几年,导致贤妃虽然诞下皇子却不敢声张,只是悄悄嘱咐徐馥君,守护弟弟平安长大。
再然后,这份守护变了质。
徐馥君野心勃勃,贪念四起,妄图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于是瞒下徐淮的性别,想借他之手成为权力国家大事之人。
徐馥君的这点小心思,徐曼月一眼看穿,“所以四姐就想让我伪造父皇的遗书?拉踩让欢哥哥?”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私自攥写诏书,可是要斩头的。”
五公主仿人笔迹的手艺一绝,徐馥君这才舔着笑脸,“反正父皇口头上说过,要废太子,扶六皇子。五妹你只是帮我将父皇说过的话记录下来,这又有何错呢?”
徐曼月不再看她。
徐馥君眯了眯眼,“妹妹,你还有钱吗?帮我,帮淮儿称帝。我便是幕后操控六岁傀儡皇帝的幕后之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五妹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曼月还是不说话。
徐馥君这才拿出杀手锏。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我记得,五公主最近常与幕僚寻欢作乐啊……”
“你为那幕僚染上烟瘾,因此亏空家底一事,怕是鲜少有人知道吧?”
语毕,徐曼月手指一顿。
徐馥君抓住机会,“放心。我会替你隐瞒的。”
她一字一顿,“只要你肯帮我。”
可是,徐曼月比她想象中还不好打动,就算是以此威胁也不为所动。
毕竟,徐馥君要对抗的,可是她爱慕已久的让欢哥哥啊……
徐曼月一时间陷入两难。
徐馥君叹了口气,“几位皇姐嫁去他国,不可能回来。”
“所以宫中这七七八八,也就剩咱们几人斗来斗去。”
“实话告诉你,徐惊冬和我母妃贤妃都站这边,所以这一仗,淮儿胜算很大。”徐馥君慢条斯理说。
“若是五妹真的因为站错了队伍,流落街头,过上衣不蔽体的生活,也不知那幕僚还会不会对五妹说些耳鬓厮磨的俏皮话?”
徐曼月的神情逐渐犹豫起来,徐馥君双手撑头,朝她靠近些,笑得很怪,“我本不想将此事说得如此直白……”
“可五妹如今也已十六岁,也该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莫不是还将自己当成六岁的孩童,终日跟在徐让欢屁股后面跑不成?”
两指按住,顺着桌面,慢慢朝她推来一纸信封。
徐馥君笑着问,“不知五妹意下如何?”
指尖微颤,徐曼月思虑良久,终于松口,烟圈从她口中流出,有种莫名的无奈。
“好。四姐的建议,我。但也请四姐遵守诺言。六皇子上位后,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
徐曼月打小就喜欢徐让欢。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徐曼月对徐让欢的喜欢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这是鲜为人知之事。
手中拿着根糖葫芦,小舌头一下下舔着外面裹着的糖衣,徐曼月小时候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
因为皇宫中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幅老旧的面孔。
而她喜欢新鲜,迫切渴望新鲜。
侍卫威风凛凛骑在高壮的马儿身上,那是某天夕阳西下,她第一次见到徐让欢,被困在笼中。
那日,父皇命侍卫从皇宫外面带回来两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和一个眉目冷清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俏无比,人间难得,以至于徐曼月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都顾不上,赶紧下去瞧他。
她看到父皇狠狠教训了侍卫一顿,然后把那少年和女人放了出来。接着,父皇对徐曼月说,“以后,这便是你哥哥了。”
哥哥?
“哥哥!”徐曼月笑。
打从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一见钟情,有事没事跟在徐让欢后面,做他的小跟班。
让欢哥哥可好了,对她很是温柔,只是偶然让欢哥哥身上会沾满血液。
他说,是处理坏人时留下的。
他好正义,她笑。
她想她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总跟着他也不是事儿。
宫中妃子们时常打趣她,“曼月不会是爱上哥哥,想嫁给哥哥吧?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啊!”
可那时候的她还小,又怎会明白血缘这种东西?
她只是皱着眉,看妃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真讨厌。
她在心中暗骂。
没关系,血缘而已,我不在乎的话,让欢哥哥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
我只要让欢哥哥陪着我就好。
血缘什么的,又怎么会拦住我呢?
她承认,从小到大的畸形思想根深蒂固,她变得有些偏执了。
她太爱徐让欢了,所以她听到徐让欢婚约之时晕倒过去。
所以她在徐让欢大婚当日对她的新妇出言不逊。
可让欢哥哥的温柔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她被那新妇伤得体无完肤,让欢哥哥也不帮帮她,这真叫她伤心。
忧愁过度,于是她去戏楼听戏,喝了一瓶又一瓶酒。
台上戏子正演到高/潮,声嘶力竭,好不吓人。
殊不知是醉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徐曼月被吸引了过去。
在看见台上之人的时候,她温吞的眨了下眼,又揉了下。
出人意料,台上那戏子的眉眼,居然和她的让欢哥哥有些相似。
借着酒劲,徐曼月出高价得到和戏子共处一室的机会。
说实话,那戏子没什么特点,亦没什么擅长,戏唱的一般,舞也跳得一般。
不过,和其他戏子比起来,他胜就胜在,他的那张脸,长得竟有三分似徐让欢。
扶着醉醺醺的女人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不经意间看到她的腰牌,一愣,皱眉,“您是公主?”
徐曼月点点头,倒在桌上,小脸儿红扑扑的眯眼看他。
须臾,她伸手指着他鼻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薄唇轻启,“我叫……”
“算了。”没等他说出口,就被徐曼月打断。
“管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啊,你就叫让欢。”想起什么,徐曼月神情陡然间变得很是温柔,“让欢……让欢哥哥。”
她的让欢哥哥。
就算不能和让欢哥哥长相厮守,和长得像他的人长相厮守,也是极好的。
可是,戏子终究是戏子,戏子无情,看重的只有她的钱财。
顶着那张三分像徐让欢的脸,男子凭借他出众的甜言蜜语,让徐曼月沦陷。
公主就是公主,出手阔绰,居然为他这样一个戏子倾囊相授,不惜亏空家底,也要满足他的喜好。
可那家伙却不知感恩。
他欺骗了她,带着她染上毒瘾,从此坠入深渊。
回想到这儿,徐曼月抿抿嘴。
对不起,让欢哥哥,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请你,请你千万,不要怪我。
第45章 第 45 章 新帝(三)
第四十五章:新帝(三)
回忆起几小时前与徐馥君的对白, 徐曼月只身躲在一群将士后边,见此情状,小脸煞白, 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徐让欢的眼睛。
不知怎的, 她总有种错觉, 觉得她心心念念的让欢哥哥正看着她。
事实确实如此。
目光缓缓从徐曼月身上划过, 转回徐馥君脸上,徐让欢面无表情看着准备造反的徐馥君,又垂眼盯着遗诏, 反问, “这字迹不像是父皇的啊……莫不是, 四妹伪造的吧?”
诚然, 他压根儿不相信徐胜那个终日温饱思淫/欲的蠢货会留下遗诏, 毕竟在他那颗自私迂腐的脑袋里,除了他自己之外, 皇位落到谁手里都一样。
徐让欢此话一出,徐馥君还没慌,徐曼月就先自乱阵脚。
女人心头一紧, 手中鼻烟壶一抖, 直接落地打碎成片。
清脆的声响很快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
无异于不打自招。
空气凝固,至静到一根银针落地都听得到。
徐曼月将脑袋埋得更低, 俯身去捡时,小小声嗫嚅着,“我一时手抖……失、失礼了。”
届时,薛均安居高临下,俨然一副东宫女主人的做派, 冷冷说,“太子殿下说的没错,现在遗书真假不明,我看何人敢质疑太子殿下之位!”
看看薛均安又看看徐让欢和段尧,徐馥君不甚在意的耸肩,“罢了。”
她将遗诏塞回腰间,笑,“看来今日的和谈是失败了。”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徐馥君牵起马,一跃而上,吩咐身边随从道,“我们走!”
她是一位合格的女将军,可细细想来,却并不适合委以“皇帝”的重任。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终没有跟上徐馥君的队伍,“四公主,老臣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追随太子殿下。”
是啊,相比将六岁不谙世事的少年捧上高位,还不如让温文尔雅无陋习的太子殿下成为新一代明君。
“你们!”没想到忠臣反水,徐馥君气极反笑,“哈哈哈!好啊,一群老不死的东西,这个时候当墙头草?”
大臣们没敢抬头。
“好好好,那就随你们吧!”徐馥君大吼道,“愿意听我号令者,我们走!”
最终,一半一半,两方势均力敌。
徐馥君走后,老臣们赶忙向徐让欢献媚,“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本就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微臣早就发掘那遗书有诈,特意潜伏在四公主身边找线索。”
“是吗?”徐让欢问。
其实他根本不信他们的话,假得很。
但他还是微微笑着,“多谢各位大臣们。”
“若是徐某继位,日后定少不了诸位大臣的好处。”
“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说,老臣们也会尽力而为。”听到想听的话,大臣们纷纷喜笑颜开,“那老臣们且先下去了?”
“嗯。”徐让欢点点头。
再然后,偌大的东宫陡然间从人声鼎沸变成空无一人。
徐让欢眉目淡淡盯着薛均安瞧,“夫人真好,竟会在旁人面前为我说话。”
这话里藏着几分甜蜜,但偏偏语调语音和“甜蜜”二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反而听出几分讥笑嘲讽的味道。
薛均安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愣了愣,说,“那是自然。夫君的事便是妾身的事。”
徐让欢面无表情,似乎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她想了想,又说,“妾身爱之入骨,自然要在外人面前护着夫君些?”
缄默一瞬,徐让欢转过身去。
他老谋深算,藏匿极深,
薛均安略逊一筹,也就没能注意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浅浅笑意。
*
距离徐馥君造反之时过去没多久,徐曼月被邀到东宫坐坐。
段尧说,太子殿下有事要和她商议。
徐曼月去了。
可准确来说,徐让欢让她去的地方并不是东宫,而是东宫附近的一间密室。
如今地牢被发现,总要找个新的的。
直白的说完想说的话,徐让欢漫不经心逗起黑尾蝶。
留徐曼月一人坐在椅子上,面露难色,“让欢哥哥你……”
两根葱白手指交织在一起,充分暴露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没有串通皇姐假造遗书。”徐曼月如坐针毡。
话音落下,男人缓慢的转过身来,笑得异常温柔,“哦?是吗?”
他缓慢靠近她,俯身,修长手指勾起女子因害羞而垂下的下颌。
四目相对,男人温温柔柔的问,“五妹好像没能搞清楚状况。”
“什、什么意思?”他那双桃花眼实在勾人,徐曼月愣了愣神,移开视线。
“我并不在意这遗书究竟是不是你伪造的。我只是想找一个愿意承认自己伪造遗书之人。”
徐让欢慢条斯理的。
这下子,她才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想牺牲她……保全自己的皇位?
不,让欢哥哥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她垂着脑袋,用最窝囊的语气说出最强硬的话,“让欢哥哥你别逼我了……”
她双眼紧闭,憋足了一口气,一股脑儿说,“你再这样,我就到大家面前揭发你!”
语毕,她感觉到男人停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顿了下,而后缓慢松开。
徐让欢走到一边,笑着看她,“诶呀,原来我可爱的五妹竟这么不近人情。居然还要揭发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曼月有些慌张,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徐让欢一声令下,打断她,“段尧。”
下一秒,段尧拿着几样她从未在宫中见过的东西进来。
“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段尧眼神空洞。
徐让欢缓步靠近些,拍拍他的肩,“你知道该干什么。”
段尧身子骨一僵,抿了抿唇,“太子殿下这次……不亲自动手吗?”
“不了。”徐让欢笑,“我最近喜欢用链条。你刀法不熟,这次便交给你练手了。”
说完,徐让欢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密室。
段尧停在原地,顿顿的喃喃道,“谢太子殿下,给奴才练手的机会。”
徐让欢走后,徐曼月看着段尧,一脸警惕,“你要干什么?”
段尧看着徐曼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请恕奴才冒犯了。”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徐曼月被段尧一把拉住胳膊,疯狂挣扎起来,“我可是堂堂五公主!你给我拿开你的脏手!不准碰我!”
绫罗绸缎金贵细腻,落入手中之时,叫徐曼月显得多像一条挣扎不止的鱼,滑腻又难掌控。
可即便五公主再可怜,徐让欢的吩咐,段尧也是不敢不从的。
她逃到角落里跪下,掌握事态后用近乎祈求的口吻,“求求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
“求求你了……”
遥遥相望久久,段尧叹了口气,丢下手中短刀,拿了一根粗木棒,疾步向前。
无视掉五公主的每一声求饶,他手起棍落,狠狠砸下去,将徐曼月敲晕。
“啊”的一声,女人倒在地上。
看着她白皙额角渗出的血液。段尧重重叹了口气,跪在她面前,送入一剂麻沸散。
对不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减少她痛苦的法子了。
徐曼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句气话,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那代价就是,有人拔掉了她的舌头,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晕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戏子在照顾她,那个被她命名为“徐让欢”的戏子,在公主府照顾她。
“嗯嗯啊啊嗯啊啊?”是你带我回来的?
她想这么问。
陡然间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意识到什么,身心双重打击叫她眼中饱含泪水。
她的舌头……
女人伸手探进口中摸索。
没有……她没有舌头了!
胸口剧烈起伏,徐曼月挣扎着发出几道声音,两手抓住戏子的胳膊不妨,嗯嗯啊啊说个不停,看起来是在向他求救。
她以为我是来救她的?
戏子不动声色冷笑了下,而后换上一副悲痛万分的表情,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月月,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削瘦的下巴抵在女人脖间摩挲,扎得她很是难受。
她扑腾几下。
男人将她压制住,“月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你今生都是我的妻!我定对你不离不弃!”
她说不了话,他也不想听她说话。
于是她只能听着。
岂料下一秒,男人勾起她的下巴,一改往日甜言蜜语,威逼利诱道,“月月乖,听话。咱们好好听太子殿下的话,就不用受苦了。”
徐曼月怔住。
戏子继续说,“其实太子殿下对你已经很好了,月月,太子殿下可是专门找御医拿来了麻沸散,这才让你免去被拔舌的痛苦呢!否则你这么怕疼,可能已经被疼死了呢。”
……恶魔。
豆大的血泪滴落在地,女人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们都是恶魔!
与此同时,徐让欢也没闲着。
第一个计划万一不成,还需第二个计划帮衬。
他命鹤丹为其寻了间更适合修炼的屋子,在此处继续修炼东渊邪术。
皇天不负有心人,徐让欢很快法力大增。
喜上加囍的是,鹤丹带来好消息,“太子殿下,奴婢有好消息。”
“说。”徐让欢坐在玉床上,眼也没抬。
鹤丹笑眯眯的,“您可还记得奴婢之前向您提起过的‘赤霞卷’?”
“嗯。记得。”徐让欢眉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鹤丹笑得花枝乱颤,“奴婢找到了它的下落。”
“那宝物现在……就在薛府!”
第46章 第 46 章 新帝(四)
第四十六章:新帝(四)
“赤霞卷”乃上古神器之一, 传说是天界仙君下凡历劫之时所遗留的稀世珍宝,后世人发掘此物威力巨大,遂命人封存数百年之久。
巧的是, 百年前的薛府人才辈出,深受皇帝赏识, 于是私下将此秘密任务, 委托到薛家家主手中, 命薛家世代誓死守卫此物,断然不能打开放置“赤霞卷”的檀木盒。
哪怕是皇室成员也毫不例外。
今时不同往日,君主迭代, 国势衰败。
作为武将, 薛家家主依旧是国中要臣, 称得上人中龙凤, 但横向比起来, 结果却也没那么尽如人意。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长安城内所有人的武力值都不太高。
轻而易举割断最后一个下人的脖子, 血液飞溅,染红少年的翩翩白衣。
徐让欢拖着长剑,一步步靠近身负重伤的薛谭。
苍老的男人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不停的咳嗽着。
鲜血喷涌, 吐在地上,血丝粘在唇齿之间, 有点恶心。
徐让欢停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睨他,“说吧。东西在哪?”
薛谭充耳不闻,自顾自咳嗽着,无暇顾及徐让欢的话。
一想到今早徐让欢来访, 他还兴高采烈张罗的画面,薛谭就捶胸顿足。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婿竟是这样一个面善心狠的小辈!
这般想着,时间已经于指尖流逝殆尽。
徐让欢的耐心也被彻底磨没了。
锋利的长剑触及薛谭的脖颈,徐让欢往下一摁,立刻渗出一道血痕。
薛谭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徐让欢冷眼看着那血液挂在剑壁上流淌,“家主若是再不说,就休怪我手中的刀剑无眼了。”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太子殿下想要我这条命,便拿去好了。”谁料薛谭看都没看他一眼,苦笑着摇头拒绝。
看来,他是誓死也要守卫那传说中的“赤霞卷”。
这可如何是好呢?
况且对方还是夫人的父亲,真是叫他难办呢。
徐让欢缄默一瞬,看着薛谭。
这时,鹤丹挟持着薛月娥来到院中。
“您的命确实不重要,但您连自己亲身女儿的命也可以弃之不顾吗?”鹤丹手持短刀逼上薛月娥的脖颈,另外一只手轻而易举便直接困住薛月娥的两条手臂。
这也难怪,薛谭养女儿的方式千宠万纵。
看似羡煞旁人,实则将薛月娥雕刻成一块上等的羊脂玉。
娇嗔得体,柔弱无骨,她被拔掉所有尖牙利齿,被磨去锋利的指甲。
坚毅的长剑被换成精美绫罗,战乱四起之时,只能用细薄棉麻抵御敌军利刃。
泪眼婆娑的被鹤丹圈在怀中,薛月娥毫无还手之力,哪怕在此困境,却也和她爹一样,心系先祖留下的遗训,“爹!不能说!不能说!”
语毕,鹤丹狠狠掐了下薛月娥的腰,“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薛月娥眼尾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一边是先祖留下的任务,一边是亲骨肉的安危。
薛谭到底是个普通人,他没办法割舍那种深入骨髓、血浓于水的亲情。
沉默良久,薛谭重重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要找的‘赤霞卷’……就在供奉薛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中。”
*
薛家祠堂的空间算不上大,方才徐让欢已命人仔细搜查过,并未寻到“赤霞卷”的下落。
然撬开薛谭那张紧巴的嘴后,一切似乎都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祠堂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墓碑,平日不设限制,人来人往,看似毫无秘密,实则暗藏玄机。
粗糙的指腹扣动机关,很快,放慢墓碑的墙壁陡然间旋转起来,顷刻间,众人眼中出现墙后面的内容。
一面巨大的佛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薛谭仰着脖子,看那尊巨大的佛,双手合十,淡淡开口,“太子殿下可相信因果轮回?”
少年的视线顺着薛谭看过去,肩膀因讥笑而抖了下,“岳父大人,我不信这些。”
薛谭自是知道他不信,只是临了还心存念想罢了。
趴在地上,打开佛像底部的密道,薛谭伸手够了好几下,终于拿出一个檀木盒。
他艰难的起身。
站定后,口中念叨着些什么,又对着那尊大佛拜了几下,这才看着徐让欢。
“臣前些年听闻,‘赤霞卷’是几百年前,皇帝冷宫中一位弃子偶然捡到的,所属权归于皇室。”薛谭说。
“哦?巧了。”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赤霞卷”,徐让欢笑起来,“既然本就是我皇室的东西,为何不交给我呢?”
四目相对,薛谭抿了抿唇,“因为先祖曾传下来,说这东西,万万不能打开,务必小心封存。”
“所以恕微臣,”薛谭低下头,“难以从命。”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执着于列祖列宗的话,口口相传难道就不曾有失误的时候?”徐让欢温柔的说,“况且,我正是怕薛家看管不利才要夺回‘赤霞卷’,岳父大人可是误会我了?”
少年伸手拍拍薛谭的肩膀。
一下一下,很是用力,是好言相劝,更是无言的威胁。
“太子殿下若是能好好保管,不打开它,臣愿意将此……”
话没说完,徐让欢皱眉打断,“岳父大人误会了,您现在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
修长手指点在盒上,字字诛心,“这东西,非我莫属。”
“就算是抢,我也会抢过来。”徐让欢说。
徐让欢根本不用抢,薛谭重伤在身,根本无力招架徐让欢滚滚而来的招式,很快便将檀木盒拱手相让。
得到“赤霞卷”,徐让欢没多做停留,转身便要离开。
他本不想杀薛谭的。
毕竟薛谭是夫人的父亲。
若是让夫人伤心,他的心也会跟着碎成几片的。
谁知,苍老的身躯在地上蠕动,扯住徐让欢的小腿,薛谭几近恳求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是微臣求您,求您千万保管好……”
徐让欢转脸垂眸。
一瞬间,薛谭的脸和徐胜交叠重合,刻画出一副自以为是、恶心虚伪的伟大父亲形象。
瞳孔瞬间放大,徐让欢“啧”了声,冷声自言自语,“念及夫人的面子,本还想留您一命的。”
他看着薛谭的表情逐渐从祈求变为惊恐。
说罢,长剑于手中高举又落下。
“是岳父大人你逼我的。”徐让欢毫不犹豫给了薛谭一剑。
鲜红的血液从薛谭的脖颈中喷射而出,将徐让欢白衣上最后一抹净地染红。
徐让欢冷眼看着薛谭死亡的模样。
对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平静杀掉的人,杀掉岳父,本就是小事一桩。
徐让欢不仅毫无悔过之心,甚至对这股新鲜的气味感到有些兴奋。
血液四溅,溅在男人白皙的脸庞上,鹤丹一愣,木讷的问,“太子殿下这样做,太子妃不会埋怨您吗?”
“夫人为何要埋怨我?”男人笑着抬眼,湿润的长发垂落脸前,让他俊俏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
鹤丹回答,“因为您杀了太子妃的父亲。”
徐让欢冲着薛谭的尸体踹了一脚,反手擦去脸颊上的血珠,“除了生你养你的母亲以外,家人本就是碍事的存在,我替夫人崭除祸根,夫人不应该更喜欢我吗?”
提起薛均安,徐让欢似是想起什么,大步走到水池边,俯身,小心翼翼擦起脸来。
夫人说过,她最爱他这张脸了。
他定要将脸擦得干干净净的。
这般想着,徐让欢用力揉搓脸上的血迹,直到白皙的皮肤被搓到有些泛红,他才停下手中动作。
不得不说,中原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态实在扭曲。
这让自诩“心狠手辣”、“思维模式异于常人”的鹤丹都对他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她索性闭嘴,附和,“太子殿下说的极是。”
“太子妃知晓此事后,一定会更爱您的。”鹤丹说。
是啊。
若是安安知道我帮她除去了这么大的累赘,她一定会更爱我的。
男人兴奋极了,喉结滚动两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会更爱我的!
她会更爱我的!
*
二人拿到“赤霞卷”后试验了一下。
不愧是上古神器,此物确实具有毁天灭地之效,一词以蔽之便是威力无穷。
不过,对付宫中那几个争权夺势的蠢蛋,似乎还轮不到“赤霞卷”出手。
徐曼月在断舌和戏子的双重攻击下别无他法,最终对徐让欢举了白旗。
她模仿先帝字迹,写出一纸书信,戳破徐馥君的诡计。
书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奴才乃监栏院护卫一名。
今掀起事端,惶恐万分。
有关‘遗诏真假’一事。
奴才乃一介护卫,平日勤勤恳恳,绝不行破格之举。
因奴才善仿人字迹,于是乎,被四公主招致麾下,伪造先帝遗诏,贺历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这封信的内容很快将矛头指向徐馥君,以及被拉来为徐曼月垫背的小护卫一名。
眼看着制胜法宝灰飞烟灭,徐馥君杀红了眼睛,拔剑扬言,“我告诉你!搞这么多名堂,没用!信不信老娘杀了你们,血洗整座皇宫当女帝?”
出格的言论叫众人迅速倒戈,反水站徐让欢。
随之而来,新帝之位的争夺也就此拉下帷幕。
贤妃、四公主及六皇子、二皇子被判锒铛入狱,关入牢房,永远不得重见天日。
与之相反,徐让欢被力捧,登上帝位。
而那些处心积虑围在徐让欢身边的人,有的庆幸抱对了大腿,有的忙着邀功,更有甚者尽献谗言。
一副和和美美的画面浮现眼前。
除了一人。
除了一人与这副画面割裂。
远望着徐让欢得意的姿态,薛均安一脸凝重。
这皇城,终究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第47章 第 47 章 新帝(五)
第四十七章:新帝(五)
距离登基大典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养心殿内, 薛均安宛若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端坐在梳妆镜前。
她身着华美衣袍,双眼空洞, 木讷望着铜镜里倒映出的二人。
下人们都不在。
今日替她梳妆打扮的是未来的新帝,徐让欢。
女人的视线不加掩饰, 毫不避讳停在徐让欢脸上, 似乎是在疑惑, 疑惑他为何看起来如此开心。
毕竟,在她眼中,徐让欢只是个没有心的疯子, 他不可能因为区区皇位到手就这样开心, 能令他开心的, 肯定别有他因。
女人想得没错, 他是在为“赤霞卷”到手而开心。
还在为杀掉薛谭而开心。
徐让欢甚至都不敢想象, 若是夫人知道他帮她灭掉了一个碍事的废物,她会有多开心。
而她开心, 他便也开心。
当然了……
此刻,夫人眸光灼热的看着他,这点更是叫他喜上眉梢。
以指为梳, 徐让欢温柔的梳理着她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 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 逼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笑,“夫人为何愁眉苦脸?”
他将脸凑到她耳边,“孤登基,夫人难道不开心吗?”
说罢, 男人指间握住她的发丝,放置鼻下轻嗅几秒,露出兴奋的神色。
除了鲜血的浓烈以外,他平生最爱便是夫人身上的香气了。
喉结滚动几下,男人松开她的下巴。
下一秒,从身后环抱住女人的细腰,徐让欢薄唇轻启,含住她白皙的脖,轻柔的吮/吸起来。
两处柔软结合在一处,酥麻的感觉从脖颈处一直传到头上。
薛均安拧了下眉,头皮发麻看着镜中的徐让欢。
只见,男人脸上写满痴迷和沉醉。
她能感觉得到,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其他目的假装与她欢爱。
他是……来真的!
想到什么,薛均安瞳孔陡然间放大。
他想……在这个时候?
想也没想,薛均安惊恐极了,一把挣脱开徐让欢的怀抱。
被推开的徐让欢亦是一顿。
缄默好几秒,才和薛均安四目相对。
反应到自己的失态,薛均安垂下眼帘,“陛下恕罪,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陛下万万不要行此有失身份之事。”
语毕,徐让欢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面无表情看着她。
十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那张俊俏的脸才开始逐渐阴沉下来。
老实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如何作为。
出生至今,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欲/望。
可笑的是,对方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夫人不是爱我的吗?
徐让欢拧眉看着她躲闪的眼神。
他现在又气又恼还掺杂着一点儿疑惑和悲伤。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路蜿蜒曲折延续到手腕。
徐让欢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抿了抿唇,低头,与其说是在和她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好。”
“夫人不想。”
“孤便不再碰你。”说完,男人扬长而去。
*
新帝登基,仪式盛大。
数几个时辰过去,终于接近尾声。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齐齐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徐让欢坐在龙椅上。
“谢陛下。”下边异口同声。
仪式快到结尾,就在大家等着离开之时,某位大臣突然被鼓捣着上前行礼,“陛、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空气寂了寂。
“无妨。爱卿有事,直说便是。”徐让欢说。
大臣看了看左右,垂下脑袋,“是,陛下。”
“先帝在世时未曾留下众多子嗣,仅陛下和另外一人而已。顾及前些年,皇子离奇消失死亡的事情,臣等认为陛下应该把‘选妃’一事提上日程,好早日将清白人家的姑娘们纳入后宫,为皇室繁衍子嗣,传承香火。”
大臣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未来徐让欢的子嗣也都死状惨烈,这皇室最终也不知会落到谁手中。
可他们哪里会知道,残杀手足的恶魔就近在眼前呢?
徐让欢悄无声息扫了眼薛均安脸上的表情,缄默一瞬道,“孤且刚登基,比起选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这是在变相拒绝。
尾音落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爱江山更爱美人。
除去陛下断袖之癖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
大臣们悄无声息抬头,不约而同看着坐在徐让欢身边的皇后。
那就只能是皇后在吹枕边风了。
薛均安脑瓜子不笨,无数道视线齐刷刷投过来,她自然知道大臣们心下觉得是她暗中引诱皇帝,好稳固自己皇后之位不受威胁。
她不想被骂小肚鸡肠,于是笑着在众人面前说,“早日纳妾为皇室开枝散叶乃头等大事,陛下若是事务繁忙,大可让妾身帮忙张罗。”
此话一出,臣子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赞叹皇后娘娘的大格局。
反观徐让欢,他却有些不领情的意思。
与其说是不领情,不如说是很不满更为准确些。
登基大典结束,男人一言不发回到养心殿内。
直到下人们都被打发走,他才转身看着薛均安,冷笑着说,“夫人就那么想让孤纳妾?”
薛均安一愣,也跟着笑,“陛下若是后宫佳丽三千,也好早些为皇室诞下龙雏凤种,难道不是美事一件吗?”
“总而言之,你就是想让我纳妾,而且越多越好是吧?”徐让欢打断她的话,脸黑的不像话,须臾,笑了。
被气笑的。
“好。”肩膀因冷笑而抖了下,徐让欢冷声冷气,“既然夫人这么想帮孤纳妾,孤就满足你。”
视线交错,薛均安清楚看见徐让欢眼中的愤怒。
她顿了顿。
这疯子现在是……在气她对他没有半分占有欲?
薛均安猜得没错。
他确实是在气这个。
而且气的火烧眉毛,想立刻血洗了整座皇宫泄愤!
*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离开养心殿,徐让欢立刻找到负责“选妃”的管事,他拿着递过来的名册,看也不看,随意指着。
翻着翻着,极度不耐烦,徐让欢将名册合上,砸在管事身上,“算了,你让她们全都给孤进宫来!”
反正夫人也不在乎他,更不在乎他有没有和其他莺莺燕燕谈情说爱。
管事闻言停了停,捡起地上的名册,用衣袖擦去封面上的灰尘,略带迟疑的问,“陛下,这些……这些全部都要吗?”
“是啊!全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薛均安抢先一步踏入房内,笑着打断道,“杨管事,你先下去吧。”
看见皇后,管事一顿,朝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薛均安淡淡看着徐让欢的脸,又重复一遍,“杨管事你先下去吧,刚刚的话就当没听见,陛下是在和我怄气呢。”
原来如此。
杨管事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几秒后顺从的离开,“是。奴婢这就告退。”
管事走后,屋中又只剩下二人。
徐让欢冷冷坐在桌边品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薛均安见怪不怪,来到他身前,温温柔柔的问,“夫君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徐让欢眼也没抬。
沉默片刻,女人轻声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两根手指柔柔弱弱的拉扯徐让欢的衣袖,泪眼婆娑,“夫君,妾身刚才说的都是违心之话,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妻子愿意与其他女娘共侍一夫呢?”
徐让欢还是不说话。
“方才是因为在文武百官面前,妾身不想让旁人觉得,殿下的皇后是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所以这才主动揽下‘选妃’的差事儿,您看,现在妾身不是来求您了吗?”薛均安说。
“呵,求孤什么?”徐让欢冷冷道。
“当然是求夫君不要纳妾了。”薛均安轻柔抚上男人的胸膛,欺身靠在男人身上,朝他脖间吐气,“妾身想做夫君唯一的妻,好不好?”
语毕,她看见徐让欢的嘴角僵了僵,神情随之有几分动容。
想不到这疯子这么好哄。
薛均安勾了勾唇,起身,坐在徐让欢的大腿上。
她挺起鼓鼓的胸脯,毫无技巧的搂住他的后脖,想要重新挑起他的兴趣。
怕她掉下去,徐让欢搂住她的细腰,冷哼一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哭着不让孤碰?”
原来他还在气这个?
她委屈巴巴的眨眼睛,垂下脑袋,“您知道的。妾身从未行过男女之事,妾身也会害羞的。”
听起来无辜极了。
徐让欢自是不信她的鬼话。
可是就在此时,信与不信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挑起她前胸的丝带,往外一抽,外衣便散落一地。
徐让欢眼眸漆黑看着怀中美人儿,声音也变得几分沙哑,“脱。”
他似乎对女人的身体很感兴趣,尤其是乳/房,却又不怎么了解。
薛均安撒娇道,“夫君先答应妾身不纳妾嘛。”
“夫人还和孤谈起条件了?”徐让欢并没有正面回答。
啧。
不上套啊。
薛均安只好佯装乖顺的褪去心衣,而后小鸟依人依附在他怀中。
就像一只猎豹瞧见了猎物。
他虎视眈眈盯着她,良久未动。
待到薛均安措不及防之际,他咬住她的脖子。
女人吃痛的惊叫一声,泪珠随之“啪嗒啪嗒”落下。
徐让欢没松口。
直到觉得“报复”成功后,这厢才意犹未尽离开她的脖颈,温柔的理顺她砸乱的长发,又勾了下她的鼻尖。
“啧。夫人真是爱哭。”
当初明明是她先开始的,现在反倒成了他欺负她了。
看着女人流泪的眼睛,他抹去她眼尾的泪花,柔声道,“别哭了。”
女人缓慢的抬起头。
泪痕攀附在脸颊上,波光粼粼,我见犹怜。
他嗓子发紧,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古怪的感觉,全身发烫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定是给他下了迷药。
徐让欢缄默一瞬,给她承诺,“孤此生,唯夫人而已,绝不二娶。”
第48章 第 48 章 旧情人(一)
第四十八章:旧情人(一)
后来, 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原因,打从那日让她受伤之后,徐让欢对她可谓是呵护备至。
不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而已。
他对她的好渗透进日常的方方面面。
他会在每日见她之前, 学着普通百姓那般,为女子买一束漂亮的鲜花, 摘一朵戴在她耳边。
会因为她喜欢他的脸, 所以在每次来见她之前, 都有意将脸擦得干干净净。
还会因为她善良的菩萨心肠,决定不再捉女子进地牢养蛇。
更会在朝堂之上,力排万难, 坚决站在她这一边。
举国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他好像真的改过自新, 放弃一切恶事, 想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陛下, ‘选妃’之事乃重中之重,绝不可因为一个女人就如此拖延。”早朝上, 大臣们又一次将“选妃”一事搬上台面。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直接挑明“选妃”进行不顺利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存在,甚至更有甚者竟直接企图让皇帝废后。
叫他废掉皇后?
那可不行。
徐让欢单手撑头, 轻描淡写道, “‘选妃’一事,是孤不想干。”
“一切都是孤的想法。”
“与皇后何干?”
语毕, 台下寂了寂。
徐让欢漫不经心摁了摁耳后,闭眼,眉目淡淡,“众爱卿们是否过于轻贱皇后的身份了呢?”
“是。皇后娘娘是女子,女子犯错就要被责骂, 甚至女子不犯错,但因为她的丈夫犯了错,便也要被泼上脏水……”
他睁开眼,双肘靠在膝骨之上,整个身子向前探,皮笑肉不笑,“为何就不能是孤求着她,求她别让孤‘选妃’,求她别让孤碰别的女人呢?”
“这……”
徐让欢说的直白,直接把前朝元老们呛得不会说话了。
龙椅上的少年笑眯眯的,“皇后娘娘一心为皇室操心,是孤不乐意。”
“孤不愿意干。”
“既然现在事情都挑明了,爱卿们可是对孤的行为有所不满?”
温润如玉的皇帝陡然间换上一副笑面虎的皮囊,委实看着叫人瘆得慌。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没说话。
“有不满的话,直接说出来便好。孤定会铭记于心,早日修改。”徐让欢又说。
话里话外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大臣们于是乎低下脑袋,瑟瑟的摇头,“臣等不敢。”
“选妃”一事也就此拉上帷幕。
他对她好,好到披星戴月,哪怕她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下来给她,哪怕她说她要刀山上的花朵,他都能奋不顾身。
可是乐极生悲,好得有些过头了,总归是有些奇怪的。
事实证明,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都是准确的。
封后大典结束后的第三天,未央殿内传来噩耗。
段尧在殿外踟蹰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现在薛均安眼前。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他行完礼便一直将头埋在下面。
“免礼。”
即使是薛均安说完免礼,他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似乎是不敢去看薛均安脸上的表情。
段尧行为诡异,不禁让薛均安一顿,回头,“究竟是何事?”
届时,春桃正在为薛均安梳妆,为今日晚上的宴席做准备。
女人顾不得礼节,披头散发便转身看着段尧。
好几秒后,段尧拧了下眉,不自觉头埋得更低,声音也随之变小,“册封大典结束后,理应邀群臣进宫举杯共饮,普天同庆……”
“我知道。”薛均安奇怪他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看了眼春桃,又看着段尧,叹气,“段尧。你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如此遮掩。”
深吸一口气,段尧紧闭双眼,一鼓作气将所见所闻悉数说了出来。
“奴才今日前往薛府邀皇后娘娘家眷,途中发现,现薛府上下,已满门被屠。”段尧说。
满门被屠……
听完段尧的话,薛均安直接僵在原位。
“满门被屠。”她一字一顿喃喃着,眼神宛如僵尸般空洞。
下一秒,薛均安的脑中不自觉浮现清汀道长和她说过的话。
“编号十七,不许再缠着为师问问题了。”
清汀道长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那时的她还小,仰着脖子,奶声奶气,“可是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唉。”清汀道长俯下/身子,摸摸她的脑袋,叹气,“为师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从出生便没有父母,在我将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的父母手足甚至同胞,都已满门被屠。”
一瞬间,记忆与现实交错重叠,薛均安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重影不断。
眩晕的感觉很快侵袭全身。
薛均安皱了下眉,手中毫无支撑物,只好摸索着握紧掌心的发簪。
锋利的锐物,刺入血肉,她却感觉不到疼。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直到春桃唤她,她才如梦初醒,一把丢掉手中带血的发簪,起身大叫道,“快去备马车!立刻动身薛府!”
*
马车上,薛均安一直保持着行尸走肉的姿态,一动不动。
有时候段尧甚至会想,她是否还在呼吸,要不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
马车师傅很给力,不到片刻,二人便紧赶慢赶,来到薛府门外。
可惜还是来晚了。
等她到的时候,薛谭和哥哥姐姐们的尸体已被衙役们放进棺材中。
从家主到奴仆,无一幸免。
薛均安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走上前去。
她拦住其中一个衙役,强忍住哽咽,小小声询问,“大人,我是薛府三小姐,可否让我再见父亲及同胞手足最后一面?”
不过,面前这个衙役就没她那样彬彬有礼了。
他赶着回去交差,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落难三小姐感到很是不耐烦。“啧。别挡路啊,看什么最后一眼啊,我们哥俩儿还忙着回去交差呢。”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个衙役。
几人也纷纷附和,“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别挡道别挡道。”
关键时刻,段尧悄无声息塞了几两银子到那带头的衙役手中,面无表情,“有劳大人了。”
衙役顿了顿,低头点了点数,顿时喜笑颜开,下令将棺材放回地上,并对着段尧和薛均安点头哈腰,“方才多有得罪啊爷。您请您请,看多久都无所谓。有事吩咐小的哈。”
头儿忽然换了副嘴脸,这叫手下们纷纷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呆站在原地。
“看什么啊?别挡着人家见亲人,不懂事儿!”头儿骂骂咧咧回头,一挥手,“都跟我出去候着!”
待到手下们都出去,阴晴不定的衙役再次卑躬屈膝,“爷您瞧,您瞧。”
拍完这最后一次马屁,他才觉得这钱收的心安理得。
缓慢靠近棺材,薛均安颤颤巍巍摸上棺材。
垂眸往里看去,只见,薛谭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里面,满脸满身都是发紫发灰的伤痕。
薛均安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剧烈,呼吸不畅,反胃想吐。
她赶忙移开视线。
虽然薛谭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一个对于一生下来就居无定所漂泊的孤儿来说,薛谭已经给了她家的感觉。
抚在棺材上的手指不自觉发紧。
薛均安咬紧嘴唇。
薛谭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父亲,他即当父亲又当母亲,他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这般想着,薛均安的手指又用力几分,指腹用力,用力到几乎要抠进棺材板儿中。
就在这时,刚刚那个衙役又重新跑了回来,“爷您继续看哈,我想起来有个人还搁里边儿呆着呢。”
说完,他赶忙跑进祠堂,从那里领出来一个老熟人。
衙役陪着笑脸,“不好意思了爷,这位公子硬是要帮着找证据,我把他给忘里边儿了,您继续看,继续看哈。”
而那个被衙役拽出来的文弱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旧情人”——檀棠生。
四目相对,檀棠生一愣,“安安!你终于来了!”
薛均安也是一愣,而后单刀直入,“你为何在这里?你可知谁人对薛府下此毒手?又可知朝中谁人和我薛府有仇?”
这一趟来人间本是向徐让欢寻仇,没成想,半路,她竟多了一个仇家。
女人问题很快,语速极快。
也就是这一秒,檀棠生彻底明白,眼前人绝非是他的安安。
复仇的火焰填满她的眼眸。
在看清她的怒火后,檀棠生无力的摇头,“今日父亲带我来薛府送贺礼,庆贺安安你荣升皇后。可惜来到此处这才发现,家丁们早已没了气息。”
缄默一瞬,檀棠生温吞道,“没能帮上忙,我很抱歉。”
薛均安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这里满目的棺材发呆。
而至于她心中所想,无人可知。
檀棠生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努努嘴,“安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檀棠生和徐让欢不同,檀棠生是真的嘴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可安慰的话语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瞬间,一只手忽然出现,握住檀棠生的手腕。
徐让欢冷冷道,“檀家公子这是作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要对我夫人动手是吗?”徐让欢笑着。
第49章 第 49 章 旧情人(二)
第四十九章:旧情人(二)
男人一袭金边玄衣, 反手挡住檀棠生伸出去的手。
二人的手也由此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高高在上的新帝出现, 这不免让檀棠生有些惊讶,直接愣在了原地, 连手也忘了缩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均安, “陛下怎么来了?”
她转身向着徐让欢行礼。
好歹和徐让欢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 她也算摸清他的套路。
“怎么?孤不能来吗?”徐让欢反唇相讥,缓慢将视线移到薛均安脸上。
那双精致的美人眼中射出寒冰般的冷意,徐让欢笑眯眯的, “难道夫人在行见不得人之事?所以怕孤看见吗?”
语毕, 薛均安愣了愣, 将二人的手分开, 看着徐让欢,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
“我和棠生在薛府碰巧遇到,他出手也只是想安慰我而已。”她好言好语, “是陛下误会了。”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显然,徐让欢抓错了重点。
听完薛均安的话, 徐让欢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
他双手背在身后, 高瘦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围在身下。
男人的气息逼近, 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冷冷重复,“棠生?”
“你叫他棠生?”
不叫他檀棠生,也不叫他檀家公子,而是亲昵的唤他棠生?
这般想着, 徐让欢不自觉咬紧牙关,白皙脖颈上骤然浮现几道青紫脉络,弯弯延延,格外醒目。
“妾身和棠生从小一起长大,唤他乳名似乎也不足为过。”薛均安干脆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且刚经历丧父之痛,她没那个闲情去哄面前这位发了疯的年轻帝王。
一时间僵持不下。
对面二人剑拔弩张,仿似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吵架这场面,檀棠生可应付不来。
他连忙插/入二人之间,摆手解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们只是想查明薛家家主死亡的真相,真是碰巧遇见的,天地可鉴,我和皇后娘娘并未存有任何一点儿儿女私情。”
檀棠生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这檀家公子的本意也是好心,他不想让对面的夫妻二人因为他而产生嫌隙。
不料,万万没想到的是,檀棠生的这席话一钻入徐让欢的耳中便变了味。
这话听起来刺耳极了。
好,
夫人和她的旧情人现在是互相帮衬对方说话,舍不得对方受委屈是吧?
好,
甚好。
本就星火燎原的脑海中再浇一桶油,徐让欢看都不看檀棠生一眼,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薛均安,“檀家公子是吧?”
“孤和夫人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说话!”徐让欢说。
男人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睨着她的脖子。
不能排除他是否在想一些阴狠可怖的刑罚。
女人想都没想,毫不怯懦的回瞪回去,言语之中有些恼,“徐让欢,你有完没完?这样闹很有意思吗?”
……徐让欢?
夫人刚刚叫他什么?
徐让欢?
徐让欢缄默一瞬,没说话,自嘲似的笑了声。
叫檀家公子就叫的那样亲密,叫孤就直呼大名。
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徐让欢抿抿唇。
孤只是想要夫人和孤一样,满心满眼只有孤,对于夫人来说,难道这件事就……就那么难吗?
他不再说话。
薛均安继续说,“现在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死了,你不帮我寻凶手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斤斤计较,扯些无关紧要的情情爱爱,将莫须有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她委实不明白,在一个刚刚经历过切肤之痛的人面前,徐让欢的那点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点小情小爱,已是徐让欢活着的唯一念想了。
他什么都能不要,唯独不能接受夫人不爱他。
看着徐让欢逐渐落魄的神色,女人双手环抱,冷笑着睥他,“陛下您难道不觉得,您现在这副如疯狗般的模样,很像一个人吗?”
徐让欢低着脑袋,还是没说话。
女人直截了当,“既然陛下不说,妾身便斗胆替您说了。”
“不置可否,您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样。”她咬字很重,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她像一个无情的侩子手,冷酷的在徐让欢心上扎入最深最痛的一刀。
她不会不知道,徐让欢生平最讨厌便是徐胜。
她这样比喻,无疑是否定他整个人的存在。
女人话音落下,随之落下的,还有徐让欢的那颗真心。
“那夫人,想要孤如何帮你?”徐让欢问。
薛均安却一把推开他,走到薛谭的棺材旁边,冷声,“妾身的事,无需陛下操心。”
“陛下再也不要过问我的事,便是对妾身最大最好的帮助。”薛均安说。
尾音落下,徐让欢身子骨僵了僵。
他站在原地没动,许久之后,才将心中苦痛隐忍下来。
男人缓慢的转身,与薛均安擦身而过之际,只淡淡留下一个字,“好。”
夫人的事,从今往后,孤再不过问。
*
接下来的几天,徐让欢言出必行,有意避之。
有赖于此,薛均安已经整整五日没见他了。
不过,她也不想见他。
太和门内,薛均安笑呵呵出现在几位大臣们眼前。
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您可是吏部尚书赵大人?我来是有件事情想向您请教,家父之前可曾……”
她得先找出害薛府满门被杀的凶手,然后利用皇后之权,将其斩草除根后,最后再对徐让欢行刺,接着功成身退,重返天界。
无奈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眼前这几位,已是最后一批没盘问过的大臣们了,若是再无线索,她怕是真的找不出薛府被杀的原因了。
不远处,跟来的春桃忧心忡忡,她踮起脚尖,不时张望薛均安的一举一动,手中还拿着早些时候刚出锅的糕点。
看着薛均安一个个询问的模样,春桃不禁抿了抿嘴,喃喃道,“皇后娘娘真是的。一口水一粒米也不曾进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病倒了,奴婢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说罢,她低头垂眼看着手中吃食。
其实,早在两天前,她就曾将“皇后娘娘不肯进食”一事传到陛下耳中。
可惜往日恩爱不再,陛下似乎不甚在意薛均安的一举一动,头也没抬,淡淡地看着手中文书,“夫人不吃便不吃,孤也没办法。”
想到这儿,春桃犯了难。
恩爱有加的二人怎会走到今天这副田地呢?
怪,
真是怪。
陛下绝非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薛均安就已败兴而归。
“春桃。”女人淡淡唤了声她的名字,春桃立刻抬眼,小步跑过去,“娘娘!”
春桃扶住薛均安的手腕,生怕她脚下无力,直接摔在平地上。
看着薛均安愁眉苦脸的样子,春桃心下猜到什么,叹了口气问,“还是没消息吗?”
薛均安摇摇头,“该问的都问过了,父亲生前与各方关系都很好,不曾与人结仇。”
春桃将薛均安扶到后花园的石凳上坐下,重重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娘娘爱父心切。可娘娘再怎么想查清楚,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呀!”
她跪在地上,拿出糕点,放在薛均安眼前,“这是娘娘平日里最爱吃的桂花糕,娘娘现在可有食欲?”
晌午的太阳又毒又辣,晃得人头晕目眩。
薛均安闭上眼睛,气虚的摇摇头,“薛府葬礼就块举办了,时间不多了。”
说完,她起身,想去找檀棠生商量商量后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之前打过照面的杨管事叫住薛均安,“皇后娘娘!”
薛均安回过头来,眯眼,认出对面那人。
“皇后娘娘。”杨管事行礼。
薛均安还记得他,转过身来,朝他笑笑,“杨管事?”
“是。是奴才。”杨管事回答。
“杨管事急着叫我是有何事?”薛均安重新坐下,她现在站不太稳,不过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且这笑意后边,还透着一股专属于女子的柔与无力。
“回皇后娘娘,奴才听闻娘娘正在查薛府败落之事……”杨管事四处看了看,小小声说,“奴才这里或许有娘娘想要的消息。”
原本暗淡无光的眉眼瞬间亮起来,薛均安拧了下眉,看着杨管事的脸,“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杨管事点点头。
“就在前几日奴才因‘选妃’一事出宫,恰好路过薛府,届时薛府门外安静得诡异,小人便擅自多做停留,走了进去。”
杨管事停了停,继续说,“进去之后便看见一个身着紫袍的女子挟持着一位姑娘!”
“然后呢?”薛均安问。
杨管事傻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小人就没敢看下去了,当时地上全是血,小人便吓得赶紧回宫了。”
“喂!你这算什么消息呀!说了跟没说一样!”春桃不满的看着他。
“春桃。”被薛均安制止,“不得无礼。”
薛均安看着杨管事,“多谢杨管事的消息了,他日一定……”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一时间,晌午的太阳变得极其刺目,白皙的额间渗出几颗汗珠,薛均安伸手遮了遮日光,另一只抚在呼吸不畅的胸口。
胸膛起伏不停。
女人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脚下软绵绵的,宛若踩了棉花。
她口渴的紧,可还未等她开口向春桃讨一杯茶水喝,大脑便抢先一步没了思考。
女人双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薛均安直愣愣向后倒下去。
见状,春桃立刻惊呼一声,“来人呐!快来人呐!皇后娘娘晕倒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消息很快传到养心殿,徐让欢不甚在意,淡漠的抚在案上,连头都没抬,“晕倒便晕倒吧。”
他握着书卷,透过春桃的身影朝外看去,“来人。”
“东渊国与我国建交之事进展如何?”
没人注意到,男人握在书卷上的手指,已经深深镶入其中。
第50章 第 50 章 旧情人(三)
第五十章:旧情人(三)
脾胃不和, 肾虚阴亏,脉玄且滑。
替薛均安把完脉,郑太医喂她服下几粒药后, 便任她睡去了。
旁边,春桃担心的不行, 一个劲儿跟在后面, 问郑太医情况。
“太医太医, 请问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春桃一路从床边跟到桌前。
郑太医也是有耐心,提起笔来,每一遍都温柔解答, “姑娘放心, 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只要稍加休息几日便可。老夫开了几味药, 还劳烦姑娘亲历亲为了。”
说完, 郑太医伏案写了满满一张纸,递给春桃。
春桃接过药方, 忙不迭道谢,“多谢郑太医!多谢郑太医!”
“姑娘无需客气,此乃老夫分内之事。”郑太医收拾包袱期间, 四下未寻到徐让欢的身影, 沉默良久后,不免有些好奇, 小声发问道,“陛下不在?”
春桃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面露愁容,“陛下已经好几日没来未央殿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低眼垂眸, 叹了口气说,“娘娘最近好像和陛下闹别扭了。”
“这样啊。”郑太医缓慢的点头,微微笑道,“姑娘可是在为陛下和娘娘的事情担忧?”
春桃没说话,表示默认。
郑太医背起包裹,捋了下胡须,“老夫活了几十年,这识人之术还是略懂一二,依老夫拙见,陛下与娘娘乃是天赐良缘,不可能因为一点阻碍就断了联系的。”
“此话当真?”春桃抬头望他,眸中露出欣喜之色。
郑太医点点头,“自然。”
郑太医这话不假,春桃忙上忙下,一直忙到夜半三更才照顾好薛均安的各方各面,就在她准备回屋歇下之时,走出未央殿的那一秒,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又带着股疏离之气。即使是笼罩在黑暗之中,擦身而过之际,也难掩谪仙般绝色容颜。
如此这般人间绝色,试问大千世界去哪寻第二人?
“陛下?”站在门口,春桃愣了愣,迟疑的叫出声来。
徐让欢侧目睥她,淡淡点头,而后修长的食指竖在唇中,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春桃愣了愣,眼神从徐让欢脸上转移到床上的女人。
缄默一瞬,识趣的关上房门,“奴婢告退。”
第三者走后,房内瞬间静的不像话。
吊诡的黑暗中,徐让欢站在几米外看了薛均安一会儿,而后才小声走到床边坐下。
他打小便在幽暗清冷的冷宫中过活,所以要想在漆黑一片中看清所有事物,并非难事。
他没碰她。
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朱红的唇。
视线一寸寸下滑。
徐让欢极其认真的看着她的脸。
他很珍惜此时此刻。
因为只有等她睡着,他才敢来偷偷看她。
一点朱唇与白皙的肌肤冲突强烈,又极具诱惑力。
它像一颗剔透的樱桃,让人产生将它一口含住的冲动,就这么放在舌尖,舍不得咀嚼,更舍不得咽下。
想到什么,男人温柔的笑了。
他缓慢俯身,两道鼻息拉近,近到毫无距离可言之时,蜻蜓点水般,他在那片红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是平淡如水的一个吻。
没有过多繁杂的技巧或灼热的纠缠。
只是一个平淡如水的吻而已。
恰恰也是这个吻,让徐让欢心中徐徐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浓烈,平淡持久,好像一泉静湖里陡然间落入一滴别的什么东西,搅的人心痒难耐。
届时,徐让欢还不知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他只觉得眼前之人甚好,想与她携手共老。
时间点滴流逝,天际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徐让欢赶在薛均安醒来之前一步,先行离开。
他承认,或许他是爱她,不过,他更气她。
*
从未央殿离开,时间还早。
上早朝前,他来到御膳房,向宫中侍奉大人们已久的总管寻了些调理胃口的方子。
“山药粥,白萝卜,山楂糕……”
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徐让欢慢条斯理读出纸上的文字。
诚然,纸上这几道菜对他来说并不难做。
可是御膳房的总管们好似忘了他是不受宠的弃子出生,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最后得出“陛下大闹御膳房,谁人来劝都不走”的谣言。
闻此消息,城门外驻守的段尧随即急匆匆赶回来。
且刚推开御膳房门,轻烟薄雾袅袅袭来,无形间似乎有无数只女人的手,温温柔柔的将他包裹其中,拉他入仙境。
段尧咳了声,伸手扇去眼前烟火气。
再走近些,才看清屋内场景。
此处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乌烟瘴气,徐让欢冷冷站在中间,有条不紊操控着手中炉火。
漆黑长发束在脑后,如流云般倾泻而下,男人一袭白衣白袍,翩翩公子之态,宛若下凡历劫的仙君。
此刻,仙君正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瓷碗,白皙精致的俊脸上还残存着几块黑灰色的尘土。
好像有人拿银针戳破了气泡。
段尧如梦初醒,上前一步,一把接过男人手中的铲子,行礼道,“这种脏活粗活,陛下何必亲自动手?”
徐让欢垂眼看他,而后抖了两下袖口,没有夺回铲子的想法,“无妨。孤都做完了。你不帮忙便罢了。现在才来,可是想分一杯羹?”
“殿下您……”段尧拧眉抬头,看到徐让欢的成果,涌到嘴边的话语立刻吞入腹中,他惊呼一声,“殿下您厨艺了得啊!”
只见桌上,从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细粥,到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萝卜丝,再到紫红色清甜可口的山楂糕……
跟了陛下这么久,段尧还从不知道,陛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就连厨艺也与御膳房总管的手艺不相上下。
看着看着,段尧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大惊小怪。”徐让欢嗤笑一声摇头。
为妻子做饭,每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说起夫人爱吃的东西,徐让欢陡然间想起什么,看着段尧,“段尧,宫中可还有鲜荔枝?”
“回禀陛下,冰鉴里应该还有些存货。”段尧这才将视线从可口的食物上移开。
徐让欢点点头,“剥出果肉,然后送到……”想了想,他忽然改口,“算了,还是孤自己来吧。”
荔枝、粥点……这吃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徐让欢拧了下眉。
那夫人不开心可如何是好呢?
“段尧。”这般想着,徐让欢叫住前去给薛均安送饭的段尧,“你可知逗人开心的法子?”
段尧转身回眸,思考了一下,问,“陛下这是?要给皇后娘娘找乐子?”
“一派胡言。”徐让欢冷冷撇开脸,“孤只是近日觉得乏罢了。”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嫌疑。
段尧看破不说破,笑着回答,“陛下若是平日里觉着乏,奴才听闻城中戏院有一头牌,不妨请他来为陛下唱一曲,为陛下解解闷,如何?”
嗯。
戏子。
倒是个讨夫人欢心的好法子。
浅浅笑意被压下去,徐让欢冷冷道,“就这么办。”
足足花了两日时间,皇宫中腾空而出一整幢戏台。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坐在徐让欢身边,薛均安面无表情看完了一曲霸王别姬,起身行礼。
“今日的戏,妾身听的很开心,多谢陛下。”
言语之间寻不到一丝开心的影子。
语毕,徐让欢看都没看她一眼,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冷声道,“不必谢孤,不是为你准备的。”
“陛下开心便好,妾身近日染上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这厢就先告退了。”薛均安并不在意他的话,转身就走。
身后,手中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徐让欢一字一顿,“下去!都给孤下去!”
台上戏子们瞬间作鸟兽散。
偌大戏台前后只剩徐让欢一人。
怎么回事?
男人看着空旷的戏台,一时间陷入沉默。
无论什么事情,为何只要扯上了夫人,孤就没法儿控制情绪了呢?
发泄了几秒怒气,徐让欢恢复平日里的温柔,自言自语抚摸腰间软玉。
没事的,
没事的。
总有一天夫人会像孤爱她一样爱孤的。
他还是暗中对薛均安示好,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送她名贵的珍宝,为她摆精致的宴席,替她作最逼真的人物画……
这下轮到薛均安看都不看一眼,把他送来的宝物悉数堆在一边落灰。
仔细想想,二人冷战的缘由好像仅仅是因为陛下看见娘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吃醋?
分明是小事一桩,怎么吵得焦头烂额呢?
下人们的消息传来传去,久而久之,春桃也知道了二人闹别扭的原因。
身为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她再也看不过去了。
某日为薛均安梳妆之时,忍不住开口道。
“娘娘,虽然奴婢不知道您和陛下生了什么嫌隙,可是陛下现在都已经给您台阶了,您就不能顺着台阶下去吗?”她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非得像现在这样恃宠而骄吗?”
尾音落下,薛均安一顿,抬眼,从铜镜中看着春桃。
“恃宠而骄?”
薛均安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单纯询问春桃话里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主子脸上不见愠怒,春桃索性大方方看着薛均安,“您现在不就是恃宠而骄吗?”
春桃缩缩脖子,“您仗着陛下喜欢您,爱您,于是就对他冷言冷语,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仗着陛下舍不得冷落您,于是对他献上的百般示好都不屑一顾。”
春桃缄默一瞬,“娘娘,奴婢记得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薛均安是真的好奇。
哦。
她想起来了。
她以前是这样的。
是舔着脸引诱,只为让他多看她一眼。
是绞尽脑汁,夜夜苦思如何让他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是万般示好,哪怕他对她再残忍再毒辣,都唯命是从,一颗心全部奉上。
恍然之间,薛均安发现二人的位置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徐让欢送来的珍宝,薛均安顿了顿,指腹触及硕大的珍珠,轻声唤她,“春桃。”
“奴婢在。”春桃说。
薛均安捻起那串项链,慢条斯理道,“你看这串项链可好看?”
春桃一愣,如实回答,“陛下的眼光素来很好,每件都令人赏心悦目。”
薛均安低头,“替本宫戴上吧。”
“是。”春桃接过项链。
低眸的那几秒,薛均安的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
或许春桃说的是对的,她不应该得到了就不珍惜。
薛均安勾了下唇。
嗯,
确实不应该。
虽说那阴晴不定的疯子如今这般爱她,可疯子的心性又有何人能完全吃透?
若是哪日,那疯子对她的心思荡然无存,那她的伟业岂不是功亏一篑?
啧,那可不行。
她还要亲手杀了他呢。
“戴好了娘娘。您看,多漂亮呀。”春桃笑着说。
是很漂亮。
抬眼,薛均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摸泛着粉光的珍珠,缄默一瞬道,“春桃。”
“让陛下明晚来未央殿内。”
“娘娘这是?”春桃一愣。
薛均安笑眯眯的,“届时我会备好好酒好菜,当面和陛下道歉。”
气氛安静几秒,被春桃高昂雀跃的语调划破,“好!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听闻陛下和娘娘要和好,可把她乐坏了。
春桃宛若一只灵巧的小麻雀,在枝桠边缘高歌一曲后,一蹦一跳往外面走。
临离开之际,又被叫住。
“哦对了,春桃。”薛均安叫住她。
春桃转过身来,连语调都变得轻快明亮,“是,娘娘。”
“娘娘还有何吩咐?”
薛均安单手撑头,眉目淡淡道,“今日下午,帮我约檀家公子檀棠生过来。”
“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是。”春桃说。